第七章 出狱

漪笑在外面差不多等了四十分钟才看到那巡捕拖了一个人出来,那人是漪笑所在南陵女中的一个学生。那女孩子被打得满脸是伤,所幸衣衫齐整,倒也没受什么侮辱。不过他们连女孩子都不留情面,林邱哲的处境可想而知了。

正想着,林邱哲被两个巡捕架了出来,果真如漪笑所料,他的脸上手上都是被鞭子抽打的血痕,嘴角还有干涸的血迹,形容狼狈。漪笑赶紧上去,趁着巡捕还没把人推出铁门,已经咬紧牙关把他扶住了。

林邱哲笑道:“还好进去的不是你,他们可真是不讲情面。”

她不由心里一暖,说道:“我带你去医院吧,包扎一下伤口,免得发炎。”

“还是送我回家吧,医院里人太多。”

漪笑知道生意人顾及面子,要是被人知道林公子被巡捕毒打,只怕今后在别人面前就难以立足了。她想着林邱哲家里佣人多,也不会缺什么包扎消炎的药,就点点头说:“那你带路吧。”

他把头压得低低的,说道:“一会儿到了我家门口,你去找管家把下人都支开了我再进去。”

漪笑念着他重面子,连黄包车也雇不得,只好一路扶着他走回了林公馆。

扶他到自己的房间里躺下来,漪笑给他脱鞋的时候,发现他身上已经血迹斑斑。管家提着药箱走进来,后面还跟着一个皮肤白嫩的女孩子,大概十六七岁,穿得鲜妍大方,一看就是个贵家小姐。

只见她接过管家手里的药箱,取出些消炎的药粉来,拿棉花棒沾了一些,剪开了林邱哲的衣服说:“大哥,你身上怎么会有鞭伤,难不成是被人绑架了。”

林邱哲轻描淡写道:“估计是在商场上得罪了什么人,这次雇了打手来报复。幸好路上遇到了沈家三小姐,喊了巡捕房的人才脱险。”说罢朝漪笑挤了挤眼。

那女孩子并没有察觉两人的举动,心疼地皱起眉头,咬着嘴唇为他一点点抹着药粉。过了一会儿,才站起来回头对漪笑道:“谢谢沈家三小姐带我哥回来。”

漪笑只觉得惭愧,如果不是为了救她,林邱哲怎么会伤成这样,但是又只能顺着他的谎话说下去,于是笑道:“林小姐客气了。”

林邱哲说道:“静姝你先去给我弄点吃的吧,让三小姐为我上药就可以了。”

静姝朝漪笑递了个暧昧的眼神,把药粉和棉花棒一并交到她手里,便同管家一起出去了。

漪笑拿着东西站在那里,过去为他上药觉得不合适,不过去却又过意不去,正犹豫着,林邱哲伸手道:“东西放着吧,你请坐。”

她在边上的椅子上坐下来,问道:“需要我帮忙吗?”

“小伤而已,一会儿让管家来弄。”他看了看房间门口,确信静姝下楼了才说,“我的伤希望你不要同别人说起,如果有人问,就照我刚才的话说。”

她点点头:“都是我害得你这样,不仅去不了福利院,还弄了一身伤回来。”

“别记挂在心上了,对了,我一直好奇,你堂堂沈家二小姐怎么会在福利院里住过呢?”

她苦笑了一声:“很多年前我父亲出门做生意传来了失踪的消息,大太太急着把家产变卖了回娘家,我母亲那时候得了重病,太太就自作主张送我去了福利院过度。”

“你的父亲回来后没有追究这件事吗?”

她摇摇头:“大家都知道,父亲的生意完全倚仗了大太太的娘家,大太太无论做什么,父亲都不会有异议的。”

林邱哲看着床头柜上与静姝的合照,他们虽是兄妹,却不是一个母亲所生。他觉得自己同漪笑有些相像,只不过他是受父亲姨太太的欺负,反倒是母亲过于懦弱了。不过好在兄妹情深,就算父亲被姨太太出卖,弄得家破人亡,静姝始终站在他这一边。

漪笑拿剪子把他的袖子都剪开了,重新拿了一根棉花棒沾了药粉给他涂抹手臂上的伤,就看到静姝端着一碗面出现在镜子里。她回头说道:“好香的面条,是林小姐亲手做的吧。”

静姝笑道:“你喊我静姝就好了,面是厨房里的佣人煮的,你要是不嫌弃我就再去盛一碗。”她把面碗一搁,又要下去,漪笑将她拦了下来:“不了,以后有机会我再来品尝,我今天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那我送你。”

“还是好好照顾你哥吧。”漪笑见她单纯可爱,不禁添了几分喜爱,伸手为她拢了拢落下来的碎发,“下次见,静姝。”

静姝将她送到二楼的楼梯口,回过来对林邱哲笑道:“哥哥总算开窍了,知道替我找个嫂子来看着你了。这几年你在外面散漫惯了,是该有一个这么漂亮端庄的嫂嫂来收你的性子了。”

林邱哲把头一偏,宠溺道:“别胡说八道,他是周其润的女朋友。”

静姝“啊”了一声,似是十分意外:“这样好看的女孩子配给其润哥那个不懂事的,岂不是太浪费了。”

他笑了笑不理她,心里却在琢磨着静姝的话,周其润虽然品行端正,但是凭着家里的宠爱,一直喜欢耍小性子。漪笑这样的女孩子,聪明懂分寸,是该有一个人宠着爱着的,而不该配一个像周其润那样孩子气的人才是。

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心里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般。

漪笑由管家送到了门口,原本得了静姝的关照,让司机送她回去。谁知林家的车子竟是被扎破了一只轮胎,就这样停在过道上动弹不得。漪笑在门口拦了一辆黄包车,刚准备上去,便看到一辆车往这里急速驶来。

竟是周其润的车,她下意识想要找个地方躲起来。毕竟她与林邱哲认识是通过周其润,本不该有太多的交集,哪怕是朋友,一个女孩子也不该贸贸然来别人家里。她只怕周其润见了多心,就躲在了林家的车后头。

周其润的车在门口停下来,他手里夹着一根烟走下来,对阿信道:“去把车里的酒搬出来,今天我救了周家的生意,要同邱哲好好庆祝一番。

说着他就抖落了烟头往里面走,走到林邱哲的车子边上的时候,大概是发现被扎破了一个轮胎,就朝林家的佣人挥了挥手:“车胎破了就这么晾在这里吗?”

“司机出去买轮胎了,这会儿还没回来。”

周其润说:“阿信,把我们的备胎取下来换上。”

漪笑听了一阵心虚,猫着腰正打算悄悄溜走,起来的时候踩到了裙摆,整个人往前一倾,就撞在了车门上。周其润听到对面有动静,下意识走过来看,便看到她狼狈而又心虚地站在那里。他顿时脸色一白,问:“笑笑,你怎么会在邱哲家里?”

“我在路上遇到邱哲被一群人打伤了,就把他送回来了。”

听到她喊他“邱哲”,周其润的脸色又是一变,有些不高兴道:“你一个人把他弄回来的?”

她点点头:“是的,他不肯去医院,就送回了家里。”

这时候静姝正好走出来,朝周其润问了好,然后挽着漪笑的胳膊亲亲热热地说:“漪笑姐,我哥说下次有机会一定要过来尝尝我们林氏小厨房的面。”

周其润气道:“我不想喝酒了,我们去华旋歌厅听歌。”他就这样潇洒地走了,把漪笑扔在那里不闻不问。

漪笑无奈地看了一眼静姝,笑着点点头:“会的,我先走了。”

她刚走,林邱哲就在站二楼的阳台上冲静姝吼道:“静姝,你又胡闹了!”

静姝朝他吐吐舌头:“我就胡闹,我就喜欢笑笑姐做我的嫂子。”

周其润走得匆忙,再加上是开车离开的,漪笑就算插了翅膀也追不上。可是他是个小孩子脾气,一旦认定的事儿,如果解释不通,谁也别想再把他劝说回来。

她只得去哄一哄这个小孩子。

漪笑第一次走进华旋歌厅,金陵最灯红酒绿的地方。进来这里的不是金陵的名门望族就是些洋人,她总觉得从踏进这里的那一刻起,浑身的细胞都与它格格不入。侍应生见漪笑一个人走进来,上前问道:“这位小姐是找人还是来喝酒的?”

“我找人,请问有没有见过西楼周宅的少爷周其润?”

侍应生想了想,说道:“见过,他刚才在这里喝了好多酒,后来好像和一个挺风骚的洋女人走了。”

漪笑整个人就像是虚浮在地上,浑身的力气被他那句话抽干了。她以为周其润不过是耍耍小孩子脾气罢了,可没想到,他居然转眼就带女人花天酒地去了。她道了声谢,就像逃难似的离开了这里,萨克斯的乐声在耳边纷杂,闹得她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走到拐角处,果真就看到周其润揽着一个金发窈窕的洋女人往车里去,那洋女人只穿了一件黑色的吊带礼服,半个膀子都露在外头。她本想上去质问,她可以同别的女人花天酒地,她怎么不能送林邱哲回家。可是她看到他在那女孩子脸上亲了一下,她浑身一僵,再也迈不动半步了。

周家的车绝尘而去,漪笑也转身离去,或许他只是喝醉了,人醉了便由不得自己了。

她唯有这样安慰自己。

第七章 出狱
翠微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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