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尔有窃窃私语声，有几个从前与她一所女子学校的女学生道：“周其润与沈家大小姐已经有婚约，三小姐却与他出双入对，真正不知廉耻。”

漪笑听在耳里，都是些讽刺的话，却只是笑一笑作罢了，这些流言蜚语都不作数，只要姐姐明白就行了。

周其润却是只顾着应酬，倒也没听到这些流言蜚语。漪笑不喜欢应酬，便对他道：“我去别处走走。”

他笑道：“别走太远，一会儿一起跳支舞。”

漪笑点点头，出了酒店的后廊，一路走到尽头，是一个花园。有几个贵家太太在一起打牌，旁边的小桌上坐着两个人，正是静姝与林邱哲。

静姝远远地见到漪笑，惊喜地站起来：“漪笑姐，见了你倒是好，这里的人我大多不认识，与我哥也没话题聊，正闷得慌呢。”

漪笑点点头，对林邱哲道：“他们都在前面喝酒呢，你怎么不过去？”

林邱哲笑道：“都是些与周家生意上来往的人，我与他们没多少交情，不如坐下来晒一晒太阳。”

静姝忙亲亲热热地拉了漪笑的手坐下来，才说了两三句话，有两个贵家小姐在后面道：“静姝，你也来了？”静姝忙站起来，挽着其中一个女孩子的手，点头道，“世界可真小，居然还能在这里遇上同校。”

那两个女孩子往林邱哲那里瞥一眼，就笑道：“你有朋友在？”

“是啊，我哥和他的朋友。”静姝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那两个女孩子却是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林邱哲，说道，“是你哥啊，那你也不介绍一下。”

静姝有些为难，正要说话，林邱哲忽然站起来，对漪笑道：“你今天的装扮真好看，可赏脸与我跳一支舞？”

那两个女孩子轻轻嘀咕了几句就红着脸走了，静姝在后面陪着两人，回头对林邱哲道：“哥，我与她们一道去别处转转。”

林邱哲点点头，却没有与她一道去舞池，只是拿了一杯橙汁给她，笑道：“你怎么就一个人过来了，小心其润好找。”

“他在那里应酬朋友，我都不认识，站着也是尴尬。”她笑一笑，与他轻轻碰杯。他忍不住看一眼她身上那件礼服，只觉得周其润的眼光极好，只可惜她脖子上单单少了一件东西。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只红色的小盒子，漪笑见了便想找个借口离开，他却已经将盒子打开了。

那里面是一条链子，链绳是极细小的珍珠所串成的，链子上坠了一片小小的玉叶，那玉叶差不多一粒豆子大小，是上好的玻璃种翡翠。玉叶脉络分明，就像是一片真正的鲜妍欲滴的叶子。林邱哲道：“其润的眼光很不错，你的礼服很好看，只可惜缺了一条链子。”

漪笑总觉得他说那句“其润的眼光很不错”的时候，语气里有些说不出的异样。她笑着摆了摆手，还是那句话：“东西太贵重，我不能收。”

林邱哲道：“并非送你，只不过先借你戴一戴，回头还我就是了。”

她犹豫了一瞬，这才接了项链将它戴上，正准备说些什么，林邱哲已经说道：“你送来的巧克力蛋糕很不错。”

漪笑点点头，正想说点什么，然而此时此刻花园里安静异常，那些打牌的太太们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了。她一下子不知该寻什么话题，顿时尴尬无比。林邱哲亦是局促地看了看她，笑道：“我新买了一副网球拍，听其润说你的网球打得不错，什么时候我们赛一场？”

她从容道：“等其润得空了，我们倒是可以约上静姝一起比一场。”

林邱哲笑容一滞，自然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只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牵动着，怔怔地站在那里竟是无言以对。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漪笑正要寻个话题，周其润从后门走出来，一把将她揽在身边，嬉皮笑脸道：“找了你好一圈，居然躲在这里寻清静。”

漪笑道：“可不是我躲清静，是外头太聒噪了。”她看一眼林邱哲，笑道，“邱哲说要与我们切磋一下网球。”

周其润往她脖子上看了一眼，语气顿时阴阳怪气起来：“邱哲身边莺莺燕燕那么多，还怕没人陪他打网球。”

林邱哲只是笑一笑，从侍应生那里拿过一杯酒，犹自喝了一口，便点点头离开了。

他一走，周其润便道：“这串项链是哪里来的？刚才并不见你戴。”

漪笑坦白道：“是邱哲借给我的。”

“借你的，他倒是知道你没有戴项链，专程准备着呢。邱哲，邱哲，还真是顺口。”周其润说完，竟是将她揽在怀里，吻铺天盖地落下来，她下意识要将他推开，然而她越是抗拒，他却越是肆无忌惮。他竟是不顾周围人的目光，令她陷入了难堪的境地。

他要告诉林邱哲，漪笑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漪笑对他的举动有一丝生厌，她想要推开他，却是无论如何也推不动。她见几个侍应生站在一边交头接耳，想看又不敢看的样子，近乎哀求道：“其润，请你你顾一顾我的感受。”她的话含含糊糊，每说出一个字，就被周其润强行吞咽下去。新娘的婚车已经到了门口，然而这一刻竟是他们两成了这里的主角，漪笑只觉得实在窘迫不堪。

直到有鞭炮声从酒店门口传来，周其润才将她放开，却还有些意犹未尽，口里道：“我要让全金陵的人都知道，笑笑是我周其润的人，谁也不能抢。”他往林邱哲那里看了一眼，回头却见漪笑早已经气愤地离去。

毕竟是姑姑的婚礼，周其润不便去追。他自觉刚才做得的确有些过头了，只得任由漪笑离开。他懊丧地喝了一口酒，身边有个人伸过酒杯来与他碰了碰，笑道：“笑笑姐都跑了，你不去追？”

他回头见是静姝，苦笑了一声道：“笑笑是个知分寸的，我不必担心她。”

静姝笑道：“你不担心，自有人担心，慢慢喝吧，我哥已经替你去了。”

他见林邱哲的位置上已经空空如也，便将手里的酒杯狠狠砸在地上。酒杯被砸得四分五裂，红色的葡萄酒汁溅在宾客的脸上，他也丝毫不理会，只是吼道：“我的女人，何苦要他来追。”

静姝喊了一声“其润哥”，他早已经夺门而去，也不开车，就这样漫无方向地追了出去。

林邱哲在漪笑后面安静地跟着，一直保持着五十步左右的距离。漪笑倒不像别的女孩子哭哭啼啼的，一个人走在路上，竟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只是漫无目的地走着。林邱哲看得出来，她多少是有些心不在焉的。

他跟了一段路，漪笑忽然停下来。他本想躲一躲，却见漪笑回头道：“跟了这样久，不累吗？”她摘了脖子上的链子，林邱哲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仿佛也被摘了下来，空荡荡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漪笑道：“已经退席，链子也该物归原主了。”她将链子送还到他面前，他却是不肯接，只是道：“我送出去的东西，岂有要回来的道理。送给你了，就是属于你的了。”

她笑道：“那可不成，说好了是借的。”

林邱哲竟有些莫名的火气，将链子接过来，却是走到她身后，趁着她来不及转身，已将它戴在她的脖子上：“这是我专门让师傅为你定做的，笑笑。”

那一声“笑笑”竟让她无端端害怕起来，不过是一个称呼，她居然觉得有些心虚。她低下头看了看身上的裙子，过后含笑道：“其润已经定做了一条链子来配它，今天出门匆忙，我忘戴了。”她再次倔强地摘下来还给他。

小小的项链落在他手里，却是冷冰冰的，一直凉到他心里去。他沉默了一瞬，然后道：“可是这一条很适合你。”

她从容笑道：“也会适合别的女孩子。”

他忽然就把她一把拉到身边，眼神灼灼，那样郑重其事地说道：“笑笑，从今天起我要正式追求你，他配不起你这样的女孩子。”

她没想到林邱哲会说出那样的话来，而且说得那样直接，不给她半点拒绝的余地。她怔忡了一会儿，才僵硬地吐出一句：“邱哲，其润待我实在很好。”说完这一句她就扭头而去，她跑得那样落魄，简直比在酒店的时候更加落魄几分。

林邱哲忽然很后悔说了那样的话，想要去追，却发现已经没有了勇气。

漪笑走在路上，满脑子都是林邱哲的那句话。她迫使自己不要再想起来，然而越是害怕想起，却越是不由自主地去想。她找许婉仪出来吃了些东西，却也是狼吞虎咽的，像是要把那些令她心神不安的话都狠狠吞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