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贤妻

两个人就这样默然躺着,外面月色正浓,窗前放着一只白色的鸟笼,笼子里是两只耳鬓厮磨的金丝雀。漪笑侧头看了一眼林邱哲,却见他正脉脉地望着自己。他的眼神专注而又温和,她不禁脸上一热,一颗心没由来的跳得飞快。

她朝他笑了笑,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过了一会儿,她低低唤了一声:“邱哲——”

林邱哲笑着应了一声,眼里似有几分期待。她默了一瞬,才轻声道:“晚安。”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晚安。”

这一夜两人都翻来覆去睡不着,却不再说过一句话。到了天亮时分,漪笑才觉得有些累了,慢慢地睡了过去,差不多九点多的光景,漪笑被窗前的两只金丝雀儿吵醒了,叽叽喳喳的叫声清脆悦耳,漪笑再也睡不着,便起了身。她揉了揉眼,笑道:“邱哲,听说西山的海棠开得极好,不如我们……”

她侧身的时候,发觉沙发上已经空空如也,林邱哲早已经不知去向。那床被子就齐齐整整地放在床头,漪笑喊了声邱哲,并无人应她。

收拾了一番下楼去,有三四个佣人在打扫客厅,见了她都恭敬道:“夫人早。”

静姝也正睡眼朦胧地走下来,满身的酒气,眼圈又红又肿。昨天婚礼上不曾见她,漪笑只当她贪玩去了外地旅游,不想竟是在家里。漪笑为她拢一拢外套,笑道:“怎么喝了那么多酒,可别把胃喝伤了。”

“昨天去周家陪其润哥喝酒了,我们隔着一个房门,他坐在房间里面,我坐在外面。我们两个说了好多话……”静姝眼里满是欣喜和娇羞,说到一半,却顾念起漪笑的感受来,忙转了话题道,“我哥可真是拼命,新婚燕尔还惦记着公司的生意。”

漪笑道:“难怪他早早地起了,原来是去公司里了。”

静姝道:“我哥没有同嫂子说吗?”

她摇摇头:“兴许是他见我睡得沉,不便叫醒我。”

静姝在她身边绕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笑道:“昨天我哥待你可好?”

“问这些,也不害臊。”漪笑把头一低,静姝看了一眼,贼贼地笑着:“不问我也明白,你脸上都写着了。从下楼到现在嘴角一直抿着,明眼人都瞧见了。”

漪笑脸上一红,问道:“邱哲的午饭在哪里吃?”

静姝把手一摊:“不清楚,有时候随便吃些蛋糕打发了,有时候就让佣人送过去。”

两人说着话,已经有佣人准备了早餐,静姝选了一份西式的吃了。漪笑喝了两口粥,对佣人刘妈道:“麻烦刘妈给我准备些菜肉,顺便发些面。”

刘妈点点头就去办了。

发了面,剁了菜肉,漪笑一个人留在厨房里做包子。她不知林邱哲喜爱什么口味,猪肉馅和青菜香菇馅的各做了一些,又煮了一碗西红柿蛋汤,一盘酱牛肉,一叠清炒虾仁。临走前盛了两碗米饭,用保温盒小心翼翼地装了才让司机送她去公司。

漪笑上楼的时候,林邱哲当真在吃蛋糕,手边放了一杯咖啡。她用手碰了碰,却是凉的。林邱哲也不抬头,听闻脚步声,就说道:“替我换一杯也好。”

她笑了一声,说道:“你的秘书已经出去吃饭了,只有你这个老板还在拼命。”

林邱哲不防漪笑会来,见了她,脸上是抑制不住的欣喜。他看一眼她手里的保温盒,故意笑道:“你送得太晚了,我已经吃饱了。”

“那么我就送去给你的会计吃,我上来的时候正看到他在啃馒头。”她说着就要走,却被他一把揽在了怀里。她顿时一愣,心里砰砰乱跳了一阵,忙轻推开他,“不闹你了,我带了双份的,我们坐下来一起吃。”

她把饭菜一一摆放在隔间的小桌上,几个精致的小菜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林邱哲应酬惯了洋人,吃多了西餐,偶尔见到这般精致的中式菜色,一时忍不住用手拿了一块虾仁塞进口中,说道:“好吃,刘妈的手艺见长了。”

漪笑道:“饭菜是我做的,好吃就多吃点。”她递了一双筷子给他,又夹了一片牛肉到他碗里,“我的拿手菜,你试试。”

林邱哲忙尝了一口,赞道:“我当真没有娶错人。”

漪笑喝了一口汤,听了那一句,只觉得热汤一直从口中暖到心里去。她为他整了整西装袖子,说道:“邱哲,没事的时候陪我去西山看海棠可好?”

林邱哲正要说话,那头电话便响了起来。他匆匆忙忙接了电话,一口地道的英文,说的都是生意场上的事。漪笑等了一会儿,他放下电话说道:“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子就陪你去,想去哪儿都好。你见过薰衣草吗?我带你去法国看看。”

对于法国,漪笑自然是向往的。她点点头,正想说顺便去看一看铁塔,那头电话又响了起来。他皱了皱眉,心不在焉地接起电话,听了三四句,顿时将电话挂了。他随手拿起桌上的帕子抹了抹嘴角,对漪笑道:“我有急事出去,你赶紧回去吧。”

漪笑来不及说话,他已经快步走了。

林邱哲走出公司的时候,阿全见他满面焦急,也不问什么,忙将车子从库里开出来,说道:“老板打算去哪儿?”

“老地方,出事了。”林邱哲上了车,扭头看了一眼刚出门的漪笑,说道,“开快一点,别让夫人跟上来。”

阿全点点头,忙踩两脚油门,七弯八拐地绕过了几个摊贩。林邱哲又回头看了一眼,见找不见漪笑了,才说道:“车子找个地方停下吧,别让人看见了。”

“哎,那就拐个弯停余医生的诊所门口去。”阿全自说自话,把车子停在的余毓祥的诊所门口。林邱哲下了车,也不进诊所,带着阿全进了一间矮房子。那矮房子里坐着两个东洋人,一个看起来像是有些头衔的,正叼着一支烟。

林邱哲走进去,叫了声“秋野太君”,那东洋人应了一声,用生疏的中文说道:“你给的那批货怎么回事,都发霉了。”说着就打开了一盒药,挖出两粒药片来,黑色的药片上是星星点点的霉斑。

他看了一眼,说道:“会不会是仓库漏雨,你们保存不当?”

秋野道:“混蛋,货才从你手里转入三天,这些天没有下过雨。就算下雨,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发霉了。”

林邱哲不说话,看了阿全一眼。阿全眼珠子一转,随即拍了拍额头,然后慌里慌张跪下来:“秋野太君饶命,是我拉错了一批货,这批货本来林老板是关照我要留给‘那一边’的。我……我一时大意给拿错了。”

秋野从腰上掏出一把枪,对准了正在磕头的阿全。林邱哲呼吸一滞,道了句“不要”,却听“砰”的一声,他手里的子弹已经飞了出去。阿全疾呼一声,就听到身后一扇玻璃窗子噼里啪啦落下来,碎玻璃落了一地。秋野道:“出去看看。”

仓库里另一个东洋人举着枪开了门,门外面横躺着一个人,正被秋野打中了脑门,血流了一地。秋野说:“把人带进来。”

那东洋人把人拖了进来,是一个女人,差不多二十几岁,样子很清秀。林邱哲一眼就认出是个本土人,秋野看了一眼,说道:“可恶的奸细,看看身上有什么,没有就拖出去埋了。”

阿全战战兢兢地看着东洋人把那女人的尸体拖走,只觉得呼吸几乎要停滞了。他瞥了林邱哲一眼,却见他脸上没有半分情绪,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把发霉的药片重新包装好。秋野拍了拍林邱哲的肩膀,说道:“阿全是你的狗,不能死。这次我相信是你不小心,再有下一次我连你一起杀了。”

林邱哲点点头:“太君要的货,我明天天亮之前一定送到。这一批货我要拿回去重新处理一下,那头正在催。”

秋野把枪收起来,点头道:“邱哲君,新婚快乐,听说你的夫人很漂亮。”

林邱哲微不可查地颤了颤肩膀,他望着黑漆漆的仓库,这里弥漫着中成药的苦涩气息。他是个药商,闻惯了草药味,然而这一刻却令他觉得像是死亡的味道。他第一次觉得害怕,怕哪一日得罪了东洋人,他们会拿漪笑来报复。

他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好恭喜的,不过是给林家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

漪笑从街上买了些羊绒毛线回到宅子里,却不想林邱哲已经比她先一步回来,正坐在一楼的小花厅里剪花枝。他穿着一件家常的羊绒衫,黑色的羊绒已经洗得退了两三分颜色。漪笑走进去,拿了一把剪刀站在边上修剪一株天竺葵,笑道:“堂堂林老板,怎么穿着旧衣服。”

“以前我一个单身汉,哪里来女孩子陪我买衣服。况且我公司忙,也没功夫顾这些。”林邱哲见桌上放着五六卷羊绒线,有黑的,烟灰的,咖啡的,便笑道:“你是买来为我织毛衣的?”

漪笑点头道:“我看了你的衣柜,除了西装是崭新的,羊绒毛衣都已经穿了一两年了。再过几月天就冷了,羊绒衫旧了可就不保暖了。”

林邱哲拉着她坐下来,说道:“笑笑,现在嫁了我,不如就安心留在家里,别再去报社了吧。”

她想也不想就摇头道:“我嫁给你,并不是想要留在家中做少奶奶的。做记者是我的梦想,邱哲,你该明白的。”

“你想去我自然不会反对的,我就是这么一说,你别往心里去。”他往她鼻子上轻轻一刮,有些宠溺道,“你可真像我母亲,放着林家的少奶奶不做,非得出去做什么新女性。”

漪笑问:“母亲也是这样吗?”

林邱哲有些自豪道:“我母亲从前是杭州华宁日报分社的主编,杭州标准的新女性。”

她笑了笑,说道:“我并不是想做新女性,也不可能同母亲相媲美,我只想用我的笔来写尽金陵的人生百态罢了。”她说着话,已经拿了皮尺娴熟地在他身上丈量着。她让他站起来,皮尺箍在他的腰间,她低着头那样认真专注。他闻到了她发丝的味道,是浅浅的茉莉香。他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头发。

她只觉得头顶一软,旋即两只脚腾了空。她吓得轻轻叫了声“邱哲”,就听他说道:“笑笑,你可愿意为我生一个孩子?”

第十九章 贤妻
翠微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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