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7年8月30日下午15时许，西西里岛，杰拉市西北部：

一座仅够两辆集装箱货车并排驶过的石桥上，有两辆互相用炮口指着对方的战车相向而行。

面对装甲与火力都远甚于自己的公羊坦克，不朽者自行反坦克炮放心大胆地向前开过去，而那辆并非同属一个阵营的公羊竟识相地让开了路——它已经被击毁了。

六辆坦克与八辆自行反坦克炮，蝮蛇在这场演习中击毁了一整个满编的战车连。

意气风发地驶过敌人的“残骸”，蝮蛇觉得自己已经无人能挡了。接下来就算遇到什么样的敌人都不用怕，只需要微笑着面对它，战胜敌人的最好方法就是莽上去！

然而，残酷的现实狠狠扇了蝮蛇一耳光。

还没过桥，蝮蛇就听到了一阵旋翼的声音。

那是一架武装直升机，听声音，它绝对是冲着自己来的。

如果说坦克只是比不朽者高一个档次的对手，那么专职猎杀地面载具的武直就是另一个次元的天敌了。尽管不朽者里坐着一个飞起来就可以暴打一切直升机的同化体，然而被演习规则卸掉了爪牙，并且与不朽者绑在了一起的蝮蛇，也只能看着慢慢接近自己的旋翼喟然兴叹了。

“再见了，米格尔的腹肌、背肌、腰际、肱二头肌……”

蝮蛇还没有数完自己原本期待着摸个爽的肌肉，她在演习中的第一条命就和不朽者一起，被一枚虚拟的陶氏反坦克导弹葬送在二进制的火海当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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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个出处已不可考的故事，说的是一位财主有两个儿子，临终之际，财主想要把家业交给更聪明的儿子继承，于是他对儿子们说：“你们明天一起骑马去郊外，过了中午就往回走，谁的马后到家，谁就继承我的产业。”

两个儿子遵照父亲的话去了郊外，大儿子心想，反正是比慢，就栓好了马躺在树荫下睡起了午觉。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的马没了，和自己一起来的弟弟也不见了，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就输了。

如果那位兄长从一开始就领会了父亲的意思，或许这个故事就会演变成一场抢马大战。而如果将故事的主人公换成演习中的同化体，她们胯下的马便是身上的演习套件了。

很难说最先开始作弊的人是谁，米菈黑了自己外挂式演习套件的激光感应器肯定是在响尾蛇步枪上的激光器照在上面之前，但响尾蛇用一片凹透镜贴在发射器上、把步枪变成散弹枪更是早有预谋。

以实际情况来说，配备护甲且拥有防御力场的米菈受制于演习规则的限制，不得不将防护降级为用步枪就能撂倒的步兵等级确实有失偏颇。但是若论起“公平”来，参与“蛇蛊”的人中绝对实力最强的蝮蛇被塞进了一辆炮灰战车的驾驶室里，她又能找谁诉苦呢？

就如同美伊说的那样，规则只有一条，那就是生者为王。少女们约定的赌局并不是一场比赛，而是战争。既然是战争，那就没有什么公平、什么卑鄙了。

此时，还不知道彼此的战斗将决出最后胜者的米菈与响尾蛇，正在为拔下对方的演习套件黑入其中而拳脚相向。

米菈在空中盘旋加速，引擎喷出的高速气流吹散山谷中弥漫的雾气，让一度失去目视接触的二人再一次短暂的四目相对。米菈对响尾蛇露出一抹挑衅的微笑，对方则仍然保持着看不出喜怒的扑克脸。

“你给我小心了！”

米菈说完，一个翻身俯冲钻进了山谷。

雾气很快就又填充回来，白茫茫一片的山谷中，米菈的能见度不足百米，但她的毫米波雷达能够穿透无形的遮蔽，将地形信息以不甚清晰的雷达图像反馈回来。

多普勒雷达对不动的目标并不敏感，但米菈结合探测到的同化体脉冲信号，准确地将敌人从杂乱的回波中分拣出来。

地面上的响尾蛇可以说是完全陷入了被动，她听得见引擎轰鸣的声音，但本就滞后的声音加之迷离的高亚音速飞行，极大地压缩了响尾蛇预判对方位置的提前量。她也能感受到米菈的脉冲信号，却也没有更多探测手段了。就像是在用一只眼睛看东西一样，她知道米菈在哪方向上，却不知道她究竟在哪儿。

单向透明的战场上，响尾蛇素常无表情的脸上看不到一丝紧张之色，她蹲下身，将手放在了单兵电台上。

米菈的雷达屏上突然出现了一大片雪花似的噪声，位置与响尾蛇的信号完美重合，它就像一株在谷地盛开的蒲公英，将使其绽放的人藏匿在花絮之下。米菈能看穿现实中的雾气，却在一片电子迷雾中丢失了目标。

“中古货还有点本事啊！”米菈半恼地抱怨道，凭借记忆飞向响尾蛇应该在的区域。

“中古货这个词，更符合对你的描述。”

米菈的内置电台里传来了响尾蛇没有起伏的声音。

“啧！”

米菈知道这是对自己机装原型的嘲讽，这招屡试不爽，每次都能戳中米菈的痛处。她降低高度并减速，维持着防御力场直接撞向那片噪声雪花的中心。

迎接米菈的是蹲伏的响尾蛇，以及同样全功率运作的防御力场。

力场之间的碰撞悄无声息，倒是二人的力场生成装置发出了惨烈的哀嚎。这时候就能看出脚踏实地的好处了：响尾蛇以倒退几步的代价硬抗住冲撞，而米菈就像是飞速撞上磐石的弹球，翻滚着弹上了天。

米菈机装上的姿态控制喷口察觉到这明显不正常的机动，自动启动并试图矢量配平，然而喷口旋转的速度显然跟不上米菈翻滚的角速度，传感器剧烈变化的读数压垮了飞控中负责矢量喷口的数据刷新率，只见那一对矢量喷口像是两个毫无主见的傻小子，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始终没能起到作用。

机装堪堪擦过一侧的峭壁，将米菈吓出一身冷汗，不过她的目的也算有惊无险的达成了。

被响尾蛇改造后充当干扰机使用的单兵电台上多了一个硕大的弹孔，几乎把它拦腰打成两截。

在高速飞行中瞄准这么小的目标确着实不容易，所以米菈必须沿着呆板的航线笔直地平飞，让航线与射击线重合在一起，因此也容易被伏击。

“你把别人的东西弄坏了。”响尾蛇特意等到米菈稳住身形后，“善意”地提醒道。

“不愧是犹太人哦，损坏公物的责任都要推给我，是不想赔么？”米菈呼吸还未平稳下来就直接怼了回去，“被你用微米机械改造成干扰机的时候就已经修不好了！”

“你对犹太人抱有偏见。”

“我不是对犹太人有偏见，是对你有偏见啊！”

说完，米菈关掉甚高频通讯，结束了这场斗嘴。

第一回合的交手互有得失，米菈端着机炮匀速盘算，思索着击败对手的方法。米菈是少有的身为同化体、与同化体交手并取胜的人。她的上一个战绩正在异国他乡的战俘收容中心等待双边谈判中关于是否释放她的结果，米菈的机装所赋予自己的飞行能力和防护上的加成也让她在交战中有更多的选择。但是，和看上去的不同，米菈并没有在以响尾蛇为对手时占尽优势。

原因就在于，这次的比试不是实战，而且达成胜利的条件极为苛刻：米菈必须在不破坏对方演习套件的情况下与之接触，黑入其中并向附近的中继站或者头顶上的卫星发送“佩戴者阵亡”的信号，最要命的难题是，如何保证自己在走流程的时候不会被对方以同样的方式反将一军。如此的“精细活”，米菈的速度和武器都帮不上太大的忙，正相反，由于机装的存在，米菈的套件挂在了更容易被碰触的地方，数量也更多一些。

米菈一度想放弃在这里“做掉”响尾蛇的打算，但这样很不保险。对方是一个步兵单位，而且还是编外人员，显然比有明确任务且作为空中单位的自己能苟。现在要是放过响尾蛇，她跑到个僻静的角落里等收操就不好办了。

要怎么办才好呢……

米菈陷入了思考。

浓雾中的响尾蛇在短暂的犹豫之后拔掉了塞住枪口的助退器，这个帮助空包弹退壳复进的装置若是不在枪口上，米菈一定不会看漏这个并不细小的差别。这或许会给对方施放错误的信号，容易导致她误判自己的意图。响尾蛇不想招致炸弹与导弹的攻击，但面对有不对称优势的敌人，她必须承担这个风险。

现在双方还保持着都不动用非演习武器的君子协定，但又期待着自己能找到空子钻一钻且自己钻空子的时候对方却保持克制。响尾蛇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对方也心知肚明。

过家家还是真刀真枪只能选一个，二者没有中间态。

响尾蛇拉动枪机的时候，仍然没能做出选择。

最先向对手发难的还是米菈，她翼下的玛特拉R-530导弹点火脱架。它们的导引头未经冷却，不可能发现任何东西，被当做空射火箭弹使用，射向前方。

导弹的尾焰与气流吹散雾气，米菈看见了躲在掩体后面、举着一把摘掉枪口助退器的步枪对准自己的响尾蛇。这一发现让米菈打消了直接上前肉搏的打算，好在米菈还有第二手准备。

以色列曾经是幻影IIIC战斗机的忠实用户，对其机体性能也是了如指掌。响尾蛇选择的这个阵地十分刁钻，对只有炸弹和直瞄武器的高速战斗机来说，她的这个位置几乎没有射击窗口，而飞机在试图掠袭的时候，响尾蛇倒是可以抓住机会迎头拦射几次。

但是同化体并不能用原型的性能来测度，米菈当即采取措施，扭转矢量喷口拔地而起，然后把喷管扭到互为反向的位置在空中如芭蕾舞者般旋转数圈卸除速度。同化体的外装甲就像肢体的延伸，让米菈可以比任何数字飞控系统更精密的动作微操外装上的三处喷口，让自己悬停在空中，左右平移向地面上的响尾蛇施以凌空扫射。

先不讲武德的响尾蛇自然也防备着对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米菈的机炮喷吐火舌之时，响尾蛇的防御力场已经恭候多时了。

黄铜色的雨点在防御力场的表面激起湛蓝的涟漪，时不时闪现一下的电火花显示防御力场并没有它看起来那样坚不可摧。

防御力场本质上也只是一个球形/半球形的屏障，为了将使用者保护在其中，力场无论是投影还是浸润面积都比人体大得多，因此必然会抗下很多不必要的冲击。对于试图以连击压垮功率的米菈来说，防御力场的这个缺陷正好弥补了MG1462机炮散布过大的不足。

响尾蛇在维持防御力场的同时，转身抬起枪口，回敬了米菈一记三发点射。出乎米菈意料的是，她只看见了从消焰器边逸散的火光，却没有看见弹头被底火推出枪膛。

这是什么意思？是打算先用空包弹让自己放松警惕然后用混在里面的实弹搞个突然袭击吗？可她要是有实弹直接打不好吗？何必多此一举呢？

机炮在10秒内打光了弹药，随即米菈听到了“咻————”的一声，对方防御力场的最后一抹亮光熄灭了。

米菈露出了得意的微笑，她俯身冲向响尾蛇，准备复刻上一次的战术。然而这次，响尾蛇绝对来不及给力场生成器充能了。

响尾蛇翻过充当掩体的岩石来到它的另一侧，从掩体的边缘伸出了枪口，依旧是只闻其声不见弹头的空包弹，除了增加了米菈些许微不足道的疑惑，连在力场表面激起涟漪都没能做到。

米菈再次展现出自己与战机的不同，她灵活地操纵喷管，以一个同化体版的过失速漂移把自己甩到响尾蛇的迎面。这个空中甩尾着实酷炫，但也带来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刚刚做了一个相当于15G瞬盘的机动，米菈的速度已经掉到快要失速的地步了，继承自幻影战斗机的疲软加速让米菈难以迅速冲脸。所以，当米菈看见响尾蛇枪口上的物件时，她除了防御别无选择。

那是一枚由枪口发射的枪榴弹，这才是响尾蛇摘掉助退器的真正目的。

轰——————

破甲弹头的45克A型装药把倒锥形的紫铜药罩炸出高温的射流，在侵彻防御力场的同时发出女妖一般的尖啸。

满功率的防御力场自然是可以抵御区区40毫米榴弹的侵彻力，但爆炸本身让低速、浮空、直立状态下的米菈失去平衡，仰面朝天摔在地上。

米菈四肢和喷管并用站起身来，直冲而来的响尾蛇已然逼近眼前，并且扬起了拳头。米菈没有任何武器可以应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危机，她伸手扯住响尾蛇的手腕使出一记过肩摔，而响尾蛇只是轻踏了一下米菈的机装就轻松化解，转体一周稳稳落地，而且手里还多了一样东西。

响尾蛇把那个东西藏进怀里拔腿就跑，米菈当然没有看漏，那是演习套件的传感器之一。

“还真是狡猾得像蛇一样！”

响尾蛇冲过来肉搏只是虚晃一枪，她的真正目的是借机把传感器从自己的机装上扒下来！

没有思考的空余，米菈遵从下意识做出的决定，加大马力向响尾蛇冲去，以求在响尾蛇对传感器做出什么之前让自己的胫甲对她的尾椎问声好。然而事实证明，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响尾蛇在奔跑中勾了一下树枝，借力转弯然后顺势一个滑铲又躲到山石后面去了。尽管明知故技重施的响尾蛇一定会给自己整点儿新花招，米菈也不得不硬着头皮追过去。响尾蛇需要多长时间黑进传感器里发送“被击落”的信号，米菈并不清楚，但换做自己的话，在没有旁人干扰的情况下最多也只需要三十秒。

时间紧迫，米菈做好心理准备从侧面绕过岩石。

迎面而来的是又一发枪榴弹，刚刚吃过亏的米菈及时应对，她直接让主发动机停车，两侧垂直起降发动机的喷口扭向上方，灼热的尾流冲刷米菈的人工皮肤，同时也将米菈的身体牢牢按在地上。

然而这次迎接米菈的不只有枪榴弹，米菈看见响尾蛇头上的“犄角”扭下来指向自己并且尖端的指示灯已经变色的时候，第一次真正地意识到响尾蛇也和自己一样，是一个同化体。

嗡——————

一声只有同化体能够听到的高频蜂鸣，米菈只觉得自己中了一枚震撼弹，她感受不到对机装的控制，就如同四肢突然失去了知觉一样。米菈知道这是定向电磁脉冲会造成的效果，对方的发射功率并不大，自己主动拉近距离正中响尾蛇的下怀。机装的动力部分没有多少电子设备且有机械备份，但力场生成器可以说是彻底完蛋了。

米菈竭力克服眩晕感，重启动力。重启的速度刷新了米菈地面试车时的最高纪录，但再快也快不过响尾蛇扣动扳机的速度。

米菈蜂鸣不止的耳朵听不见击锤触发底火的巨响，被塞住的枪口也没有泄漏半点火星，但以极高的速率在视场里放大的枪榴弹弹头明确地晓谕米菈：你要倒霉了。

沉重的枪榴弹撞上了米菈胸前装甲最为厚重的部分，但米菈仅仅遭受到了撞击，弹头都被撞瘪了的榴弹却迟迟没有爆炸。响尾蛇使用的枪榴弹采用了需要用电信号触发的智能引信，且与米菈的机装一同被纳入了定向电磁脉冲的影响范围内，变成了一发大号的独头弹。

米菈仰面朝天地倒在了地上，为了避免机装上硕大的垂直尾翼在地上犁地，米菈及时终止了还在重启中的动力装置。一只脚轻轻踩在米菈的胸甲上，发红的枪口也伸到了米菈的面前。

“我赢了，对吗？”响尾蛇面无表情地说道，语速似乎相较之前的对话稍稍快了那么一点儿。

“啊……嗯……是，你赢了……”米菈万般不情愿地回答了响尾蛇。眼前的枪口对米菈来说不算是威胁，她完全可以启动矢量喷口用尾流让步枪上的复合材料烧起来然后把身上的响尾蛇摔下去打第二轮，但米菈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嗯。”

响尾蛇应了一声，俯身把米菈扶了起来，而后收起步枪，将怀里的传感器取出来，装回自己的演习套件上。

米菈这才发现，响尾蛇根本没有从机装上抢下任何一部传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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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7年8月30日下午16时许，地中海，威尔士亲王号航空母舰飞行甲板：

牵引车将我的焚风缓缓拖到系留点上，几个穿着白马甲的地勤钻到翼下一番检查之后，终于向我打出了“可以出舱”的手势。

今天的海上对抗演练，最终以我方被判负而告终。

这是意料之中的结果。

光论作战飞机，我方只有两艘航母上的三个中队而已，虽然在演习规则里一人数命，但毕竟飞行员和飞机都分身乏术，本来占据海面机动优势的舰载机却在数量打骨折之后变成了三面救火队，根本腾不出手来去执行最该做的对海、对陆打击。在敌方岸基力量和舰队的夹击下，我方舰队疲于周旋，始终没能突破到阵风可以用制导炸弹进行纵深轰炸的区域，寥寥几枚防区外巡航导弹根本不足以摧毁对方的陆地节点，演习的战役目标未能达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