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rologue:桥牌舱

没有舷窗的军官活动室里,明亮的日光灯将这个封闭的空间中应有的幽暗驱散得一干二净。

四壁的毛玻璃被灯光映得如同白玉般光滑圆润,地面上铺着一英寸厚的毛绒地毯,踩在上面仿佛要陷下去一样。

恰逢此刻威尔士亲王号的船身几乎没有晃动,置身于此,完全感受不到这里是甲板以下两层、前后左右都不靠船舷的舱室,更像是一间采光良好的写字楼办公室。

这样的室内设计,本意是让使用活动室的人忘记自己在幽闭的船舱里,我却莫名地觉得这里反而比我的宿舍更加令人压抑。

“红桃A。”

我丢出了一张牌,桌子上立即又多了三张。

“嘿……你这个时候打大牌不是坑我嘛。”坐在我对面,把牌摊在桌面上的沃克一脸嫌弃地说道,“怎么?你也想学那个首相一样,不按套路出牌?”

听到沃克这么说,我捏起一张牌正欲把它扔在桌上的手指停住了,反问道:“首相怎么了?”

“出牌。”

我的下家低声催促我,但我的注意力全都被沃克挑起的话题吸引过去了。

“你不觉得首相一个星期前发布的演说很奇怪吗?明明用了煽动性那么强的措辞,还演得煞有介事的,但是说来说去都没提到过内阁准备干什么。”

果然,不光是我,沃克也注意到了。

“一直在强调‘英国不做些什么不行了’,却不说要做什么。”沃克继续说道,“不过演讲的内容倒是很和国民的口味。”

“出牌。”

“那你觉得首相发表这通演说的目的是什么呢?”我再次忽略身边的催促声,问道。

沃克把手抬到与肩同高,说:“我怎么会知道。”

“大概是为了试探吧。”沃克下家的瑞蕾卡为她一知半解还要装的丈夫挽回了一点尊严,“先扔出一个要搞大新闻的态度观察一下民众和社会各界的反应,如果反对的声音太大也有回旋的余地。”

“出牌。”

“就是说也可能什么都不会发生喽?”沃克的表情透露出一丝失望。

“……”

对于唯恐天下不乱的沃克,我本想酸他几句,但他毕竟和我不同——他没参与过战争,更没经历过战败,也不像我一样因为战争两度失去一切。对于像沃克一样的军人而已,功勋并不仅仅是荣誉,更是待遇与权利的兑奖券。

“怎么?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察觉到了我的视线,沃克主动把脸凑过来准备挨打。

“我可能有些不同意见,如果只是为了试探民意,会不会有些小题大做了?”我终究还是没有做出对妇骂夫的缺德事,顺着瑞蕾卡的话题说下去:“政客嘛,比起民意调查更擅长民意操控,内阁与反对党的利益一致的时候,‘民意’总是一面倒地支持政策。况且说的天花乱坠却什么都不做,对选票……啊不,对‘公信力’有损。”

“出牌。”

“哇,不亏是从过政的人,黑起政客来真是熟练。”瑞蕾卡的眼睛笑成了一条缝,“那就换一个角度来看,首相的演讲就是为了‘公信力’。抛出‘让不列颠再次强大’的承诺,狠戳了英国人明知自己不再高人一等却死不承认的G点,刷一波支持率。但是并不透露任何具体的措施,这样就不会让利益受影响的那部分人提前失望,算是一石二鸟吧。”

“你损起自己人来也是挺狠的……”

“出牌。”

“也有昭告天下的意思吧。”沃克见我和他老婆相谈甚欢,终于也插嘴进来,分享了他十有八九是现想出来的观点:“英国想要搞大事,自己一家肯定是搞不成的,所以要拉着欧盟一起搞事。又或者是告诉那些潜在的对手:你们最好不要螳臂当车。”

“你怎么也开始讲这种阴谋论了?”我不以为然地敲了敲桌子。

“出牌。”

“阴谋论?你动动你的脑子好好想想,一次‘友好访问’用得着动用一整支舰队吗?”

没错,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在结束了演习之后还在海上漂着的原因——应邀出访叙利亚。据悉,这次友好访问活动和欧盟成员国代表与北非各国在的黎波里举行的会谈同期举行,让人很难不把二者联系起来。

至于沃克所说的“舰队”,并不是指特混舰队或者区舰队那一个层级的编制。和我们的“座舰”威尔士亲王号一同乘风破浪的还有海空联合部队的一支登陆舰队、法国海军的一支航母编队、德国海军的一支反潜支队,以及其他一众西欧弱子东拼西凑出来的补给船队。单论大型水面舰艇的话,其规模以及超过皇家海军改组之前的本土舰队了。而这支舰队要访问的地方:埃及、利比亚、叙利亚……一帮冢中枯骨、碌碌小国,确实配不上这种规格的“礼遇”。

不过话说回来,集合了整个欧洲之力才攒出来的这支舰队,实力也不过才将将能摸到美国第七舰队的大胯。沃克说的也不无道理——不列颠老官僚们想要搞大事,只靠自己是没希望的。

“出牌。”

“我总觉得这件事背后另有玄机……”我有些不安地说,“民主政治要求政府必须开诚布公地告诉媒体一切他们有办法自己查到的信息。发表了演讲还藏着掖着,证明这件事的保密措施做得非常好。”

“出牌。”

“内阁大臣的嘴漏得和筛子一样,不是苏联入侵或者损失选票这么大的事件肯定守不住秘密。”瑞蕾卡揶揄道,讲政客和公务员的坏话是我们这些基层军官风雅的共同爱好之一,瑞蕾卡显然是很乐意拓展这个话题。

“出牌。”

“内阁的事你都知道?”

“出牌。”

“我父亲在海空联合部队司令部工作,那个地方可是被称作‘唐宁街驻军队办事处’哦。”

“出牌。”

“对哦……”

瑞蕾卡的父亲是斯特拉斯克莱德中校,在竞争第14联队长一职的时候和他过了几招。也就是那个时候,我真正认识到海空联合部队对政坛的涉足有多深。

“出牌。”

“先等等。”

“出牌出牌出牌出牌出牌出牌出牌出牌出牌出牌出牌出牌————”

“你怎么回事!”

我愤然看向那个魔怔似的家伙,那个人在室内也戴着大檐帽,帽檐遮住了脸。

“你不出牌的话,我先出吧。”

说完,一张纸牌被甩到了桌子上,上面赫然画着一列涂有黄黑色辐射标志的列车。

“你!”

我的视线移回那人身上时,她已经摘掉了帽子,露出了碧绿色的双眼和她令人不寒而栗的微笑。

“我们又见面了,米格尔少校。”

刹那间,室内的灯光一下子全灭,我向她挥出的拳头也只是击穿了空气。

日光灯很快重新亮起来,却只有一盏灯忽明忽暗地放射微弱的光芒。

“沃克!瑞蕾卡!”

我不知道那一瞬间的黑暗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刚才还和我谈笑风生的沃克与瑞蕾卡,此时已经浑身血迹地伏在桌子上了。

“米格尔少校。”

身后传来了鬼魅般的幽邃女声,只是听到,就让我动弹不得。

“我们,还会再见面的。”

Prologue:桥牌舱
吹响启示之角的炽天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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