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1)

潘立楷果然每天忙忙碌碌的,电话也比平时多了很多,趁着周末还去了外地的工厂考察。

潇潇从他的衣服口袋里掏出了好几张化妆品生产厂家的名片,她很疑惑,潘立楷的亲戚朋友中,无一人和化妆品贸易有关,他本人也从没接触过这一行,为什么突然想到这个?这些天外出考察,难道他所说的发展新项目,就是搞这个?

心里上下打鼓了一整天,哥哥滕尚给她打了电话,约她到公司附近的一家小咖啡馆见面。

一个多礼拜没见到哥哥,自从知道父亲将钱砸到一个投资项目中而一无所获开始,他就负气离家了。

这次见到他,哥哥的神色更加颓废了,胳肢窝夹了一个文件袋,缩头缩脑地进来,见到潇潇反而笑了起来。

搓了搓冻僵的手,滕尚要了一壶花果茶,将文件袋放在桌上。

“这是怎么了?”潇潇对他突然要约见表示不解。

“你哥哥我想过了,指望着老爸是没戏了,安妮前几天正式跟我提分手了,我连一句挽留的话都想不出,跟着我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工资就那么少,房子买不起,在哪儿都安定不了,我能给她什么?”

“哥……”

“我没怪小妮,她做得对,换了我是她,我早走了。”

“爸爸也是好心办错事,他的本意是想赚钱。”

“都一样。”滕尚好像已经死心了。

“我再去跟安妮姐姐说说……”潇潇还是想帮他。

“别。”滕尚摆了摆手,道,“你真想帮哥哥,就听我把话说完。”

潇潇安静下来听他说。

滕尚从文件袋里拿出几张纸,推过来给潇潇看:“看到没?”

“爷爷的遗嘱?”

“对!”

潇潇疑惑地抬起头,没明白他什么意思。

“你应该知道,咱们爷爷从前有三个子女,大伯、爸爸和姑妈,大伯很早就去世了,无子无女,剩下的只有爸爸和姑妈。爷爷当年去世的时候,留了沁水县的一栋小平房,他的遗嘱说是留给长孙的,而这个长孙就是我。”滕尚朝自己指了指。

潇潇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姑妈也没孩子,后来还离婚了,离婚后哭着喊着说自己没地方住,如何如何可怜,在咱们家住了好几天,这你应该有印象吧?”

“嗯,当年她哭得好厉害,说前任姑父把她赶出来了。”

滕尚指着遗嘱说:“所以,老爸人太忠厚老实,把爷爷留的那两间平房给了姑妈。姑妈是多精明的人,拿到房子以后的七八年时间,她一直在平房的周围组织工人改建,把平房改建成一栋简易楼,除了她自己住的地方,其他的都租给别人当门面房,她赚大了!”

潇潇知道姑妈确实彪悍,做事软硬兼施,不遗余力地拿到最大利益,她也是个生意精,之后又在别处开了店,好多年前就成了女老板,后来还遇上了身为富商的新姑父,简直平步青云。

“你不会是想跟姑妈借钱吧?姑妈是一毛不拔的个性,她有多少钱我们都不知道,但她是肯定不愿意为你出钱的,新姑父和咱们家又没交情,估计也不会买账。”潇潇知道从姑妈那里下手弄钱,简直比割她的肉还难,这条路是不可能行得通的。

“不是借,是合理拿回应得的!”滕尚说得十分干脆,“我打听过了,姑妈那栋‘简易楼’快拆迁了,估计会补偿给她很大一笔钱,别的不说,至少其中的两间是属于我的,这部分钱我只要拿回来,再凑凑我自己的存款,付新房子的首付肯定绰绰有余,甚至连你和潘立楷的房子也能贴补一部分。”

“姑妈如果不认账怎么办?”

“所以,咱们兄妹要同仇敌忾,回去跟老妈说,再动员老爸,一起去跟姑妈讨,如果她不答应,咱们就走法律程序!”

滕尚显然已经深思熟虑过了。

“其实老妈也一直想拿回房子,就是老爸觉得开不了口,总觉得是亲妹妹。”潇潇知道,以父亲的个性,怕是拉不下老脸去要钱的。

“亲兄弟,明算账!现在已经到了咱们兄妹结婚、创业的关键期,缺的就是资金,别说拿回本来就属于咱们的,就算不属于,以姑妈家现在这么好的条件,也该拿出钱来帮助我们,凭什么在她有困难的时候,我们帮助了她,到我们困难的时候,她却不念亲情了?”滕尚敲着桌子,看起来是俨然在理的一方。

兄妹俩讨论了很久,其实潇潇也曾经生过姑妈的气,只是情绪没有哥哥这么激动。现在眼看自己和潘立楷每天为了钱这么奔波,家里因为钱搅得天翻地覆,她不自觉地和哥哥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

挤地铁回家的路上,她拨通了潘立楷的电话。那边一片嘈杂,听声音像在酒桌上。

“我回头再打给你,正谈合作项目的事,回去我跟你细说。”潘立楷的声音很是兴奋,像是谈得很高兴,说了几句就挂了。

潇潇看着手机,心里空空的,她不知道潘立楷会带给她什么样的消息,他的所谓项目合作,真的靠谱吗?

下了地铁晃晃悠悠地往家走,在小区外的便利店买了点宵夜,出门就看到一个女孩坐在便利店门前的台阶上,旁边放了个大号的行李箱,风吹过,女孩的长发随风飘起。

潇潇一眼就认出是拾嘉,可能是很少有人有她这么飘逸的长发,那气质那感觉别人学不来。

“拾嘉!”潇潇拎着宵夜跑了过去。

拾嘉回过头,看到是潇潇,赶忙把眼泪擦干,狼狈得不知道怎么应对。

“真巧,又遇到你了,你怎么哭了?”潇潇向来直肠子,看到她拉着行李箱,又联想到那天的情形,多多少少猜到了点什么。

“没……没什么,我在这幢楼上租了房子,刚刚要搬上去,觉得累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会儿。”拾嘉勉强笑了笑,满腹心事的表情。

“哦?我们家也住这栋楼上,你租了几楼?”

“10楼,1001室。”

“啊?真有这么巧的事,我们家是1002!”潇潇就差上前给她来个革命战友般的握手了。

“咱们是邻居了?”拾嘉完全没想到。

“是啊,真是太巧了!”潇潇激动地晃了晃手,转而想到她一个人拉着行李,按说搬家没有晚上搬的,看情形应该是和杨冲闹掰了。

拾嘉不知道说什么,低着头拉着箱子。

“别说了,下面冷,咱们上楼吧,你吃过饭了吗?先到我们家吃点宵夜,潘立楷不在家,你在我们家吃过饭以后,我可以帮你收拾收拾东西。”潇潇拉着拾嘉往前走,对于老同学,她一向是热情相向的。

上了楼,家里开了空调,暖融融的,浑身舒服多了。

“没关系,我也不饿,你别忙了,刚搬家就给你添麻烦。”拾嘉比较拘谨,一再地推辞。

“你别客气,咱们是老同学,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今天都这个时间了,明天还得上班,你要么先洗洗澡就住在这边,明天再收拾不迟。”潇潇端了一碗馄饨放在桌上,俨然一个小家庭主妇。

“不了,今天心情不太好,想一个人静静。”

潇潇沉默了一会儿:“因为杨冲吗?”

拾嘉听到杨冲的名字,眼泪瞬间落了下来。

“别哭别哭,杨冲做什么浑蛋事了?我那天在考场那里看到你,就觉得你脸色很差。”潇潇赶忙给她递纸巾。

拾嘉哭了好一会儿,眼睛红红的,对着已经泡烂的馄饨发呆:“潇潇,你觉得自己幸福吗?”

幸福吗?潇潇也说不上什么,现在的生活压力大,大得让她不知道怎么去思考是真的。“我也不知道,有时候觉得自己挺不幸的,可周围的很多人也都这么过来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吧。我租房子,还有人睡大街呢!我逛小商场,还有人专买地摊儿货呢!我没敢结婚,还有人连男朋友都没有的呢!”

“听你这么说,你觉得爱情长跑会幸福吗?”

“这事应该没有绝对的,关键是要坚持。”

潇潇几乎被自己恶心到了,其实她和潘立楷这一段时间也出现了很多问题。有时她自己也不愿承认,可当多年不见的同学问起,还是装得跟哲学家似的,下意识地把自己放在了比拾嘉更幸福的位置上,至少自己还没到分手的地步。

“以前我总觉得,恋爱这么多年,学校里都经历过了,到了社会上,怎么就行不通呢?杨冲这几年好像变了一个人,以前觉得他特阳光,特有才华,浑身都是优点。现在觉得他思维狭隘,不可理喻,简直话不投机半句多。到后来,我也不知道是我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拾嘉捏了捏额头,显然已经筋疲力尽。

在潇潇的劝说下,拾嘉在她家住了一晚,躺在床上,两人均有些失眠,毕竟今天很特殊。

“听你这么说,我总结出来了,还是钱闹的。”潇潇在听完拾嘉和杨冲分手的过程后,简单地总结了一点。

“是钱的问题,可又不光是钱。”

“听说过马斯洛的人生需求理论没?人的需求层次像一个金字塔形状,从下到上依次为:生理上的需求、安全上的需求、情感和归属的需求、尊重的需求、自我实现的需求。我们还停留在较低层次的需求上,所以才寻求情感和归属,寻求尊重,寻求自我实现。而这个过程参与最多和最重要的就是配偶,周围一切外在环境是能够影响情感因素的。一旦我们因为工作,因为金钱,因为人际关系有什么不妥而影响到内心,就会感觉到不安定,产生对人生的怀疑,尤其是咱们这种异乡人,反应更加明显。”

拾嘉回过头来,简直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潇潇:“你说得怎么这么深刻,跟心理学家似的。”

“嗨,之前跟潘立楷吵架,我就开始看心理学书籍,别的没记住,这一点背得特别清楚。”潇潇坦白交代。

“我就是觉得活得特没劲,你说我如果和杨冲就这么走下去,他每天都是事业、发展,交流的时间越来越少,家里一堆家务全部推给我。我需要牺牲我的大部分业余时间来伺候他,这当中的琐碎,把情感沟通都省了,我都不敢想未来,我无数次在心里问自己,我们到底怎么了?我还这么年轻,这几年从没为自己好好活过,如果不分手,我们就要继续下去,这样到老了回过头来看看,值吗?”这几乎是拾嘉今天晚上说话最多的时候。“所以,我不想做傻女人,我得努力改变现状,我得离开他,重新开始生活,为了自己快快乐乐地活,精彩地活。”

潇潇简直想给拾嘉鼓掌,原来她离开是抱着这么美好的愿望,已经想得这么透彻,刚才在楼下的时候,自己还把她当可怜虫了。

“那天咱们在考场上见面的时候,早晨还和杨冲吵了一架,中午他跑来找我,说我一上午手机不开机,他在家里找不到洗好的裤子放在哪儿了,说想穿那条裤子见客户。我在考场上,怎么可能随时开机等着他的传唤?因为这种事,我们都能吵起来,还有什么幸福可言?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和抱负,我怎么能每天被他当成老妈子使唤?”拾嘉来了兴致,对着潇潇大倒苦水。

“真没错,他难道没手没脚,没自理能力吗?女人不是家庭的帮佣,我们有自己的事业,有想要实现的理想,不是相夫教子做家务的,如果没有你,他连裤子都不知道放在哪儿!那绝不是你离不开他,是他离不开你。”潇潇好像已经看到了拾嘉和杨冲的问题所在。

(2)

两人愤愤不平地聊到午夜,直到滕潇潇接到了滕尚打来的一通电话。

“潇潇,你现在手上有钱吗?能借哥哥两万吗?”电话里有风的声音,滕尚应该在外面。

“什么事啊?哥,这么晚了,很急吗?”潇潇首先想到的是白天他来找自己说到的问题,又觉得这个时间不合理。

“我开小面包撞了一辆奔驰,这车我为了省钱,只买了交强险,所以,现在车主让我赔款……”滕尚的声音放得更低,“先借哥哥一点急用。”

滕潇潇无奈地抓了抓头发:“你现在在哪儿?”

“和平东路的下坡。”

“那你等着我,我打车过去。”

滕潇潇起来飞速地穿衣服,找银行卡,然后让拾嘉继续睡,自己披上羽绒服就出了门。

外面冷得透心,滕潇潇好容易打上一辆车赶去,远远地看到路边有两辆车,奔驰车里坐了一个穿白色皮草的女孩,站在车外来回蹦的男人正是自己的哥哥滕尚。

眼见潇潇走来,滕尚像看到了救星,冻得苍白的脸露出一丝笑容。

“我妹妹来了!你别在这牛!该赔你的我一分不少,这么小的年纪,别装什么冷艳高贵!”滕尚还在骂骂咧咧。

女孩却丝毫不以为意,握着手机挑眉看着滕尚和潇潇:“这是我男朋友的车,他马上就来,别以为你们随随便便赔点钱就算完事!”

滕潇潇打量了这女孩一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妆化得微显浓艳,通身打扮贵气,脚上的靴子一直到膝盖上面。

滕潇潇查看了撞车的位置,面包车是从侧面撞在奔驰车门上的,面包车的半个车头有点变形,而奔驰却只是掉了点漆。女孩的眼里传递出一种对破车和眼前两个穷人的鄙夷,甚至还有想看好戏的感觉。

“对不起,你也不想在外面受冻,我们也不想麻烦,赔款的事……”滕潇潇低头从包里拿钱。

女孩却忽然间兴奋地指了指远处正朝这边驶来的另一辆奔驰车:“别找了,我男朋友来了!你们跟他说吧,他可不是好对付的!”

滕尚和潇潇不由得心里紧张起来,一同转向身后,黑色奔驰里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看起来不到三十岁的样子,神情略显疲惫。被路灯的光线一照,潇潇忽然觉得这人非常面熟。

“滕潇潇?”那男人一愣,却先喊出了她的名字。

潇潇几乎愣了几秒钟,才认出那人竟是严立忻。时隔这么多年,第一次见到他,感觉完全不同了,这就是当年她总挤对的那个人吗?难道真是时过境迁,当年的冷面小痞子一出场就带来一种偶像剧里高富帅的感觉,潇潇觉得迎面一阵清风吹来,脑中绷紧的弦被软化了一丝。严立忻这些年变化了这么多,印象中,他还是高中时候那个不喜欢和人多交流多解释的问题男孩。

“怎么是你们?”严立忻忽然笑了起来,遇见老朋友的神情。

“真抱歉,撞了你的车,刚才还和你女朋友有点冲突。”潇潇将目光转向那女孩,显然,女孩还没从这个突然的转变中回过神来,瞪着眼睛似乎心有不甘。

“没关系,小事,刚才依依打电话来,我还以为一辆集装箱大卡车把我这车砸在下面了呢。”

“咱一家人啊。”滕尚心里暗爽,看了一眼那个女孩,上前和严立忻搭着肩膀套近乎,“看见没,姑娘?他后妈是我们姑妈,他就是我表弟,兄弟啊!”

被叫作依依的女孩过去挽着严立忻的胳膊,对于这个场面不太满意:“虽然是亲戚,也不能这么说两句就过去了。”

“我车有保险,我自己报,不然每年交给保险公司这么多钱,不都白费了?”严立忻拿出手机来打给保险公司。

“这车你已经送给我了,我说让他们赔,他们就得赔。”依依似乎和滕潇潇较上劲了。

“该多少钱我们赔,先去修车行定个损吧,我们会负责把你的车修好的。”潇潇看了一眼依依,不想让严立忻为难。

“依依,你把我这辆白色奔驰开走吧,撞坏的这辆,我自己修。”严立忻将另一辆车的车钥匙扔给依依。

依依似乎还心有不甘,怔了几秒,从包里拿出便签和笔,走到滕尚和潇潇面前:“我们报保险当然可以,但把你们联系方式留下来,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好及时找到你们,立忻是看在老朋友的面子上,可我还是得向着道理,对吗?”

滕尚看不惯依依的样子,潇潇却一把接了过来,将自己和哥哥的号码都写了下来:“就在这儿了。”

“上次同学会……”严立忻想说点什么,忽然被依依拉住,满脸催促的表情。

“我们去修车行了,号码也留给了你女朋友,如果有问题和我们联系,这次真对不起。”滕潇潇赔礼道歉,之后开着车头变形的面包车朝隔壁街的修车行驶去。

严立忻站着没动,几秒钟后,依依将写有他俩电话号码的纸条朝他眼前晃了晃:“你想要的东西在这儿呢!”

严立忻顿觉尴尬,却装作不知情地反问:“我要这个干吗?上车吧,等保险公司的人来。”

依依拿着电话号码,露出揶揄的笑,裹了裹皮草坐到白色奔驰上:“我这人有个本领,对人过目不忘,你钱包放的那张照片,是刚才那个女人吧?”

严立忻微怒:“你偷看我东西?”

“是你有一次喝醉了拿出来给我看的。”依依好像找到了严立忻一个让人兴奋的弱点。

“我警告你,别瞎说。”严立忻突然间严肃得不像平时的他。

“真不好意思,分手饭吃得不太开心,估计你已经去找你的新女友了,所以故意让那个面包车撞了一下,好让你出来。真是巧啊!要不是我,你恐怕还见不到你的女神呢!不过恕我直言,你的眼光挺矬的。”依依一脸邀功的表情。

“你到底想干吗?”

“不想干吗,我听说,你的新女友交上没几天,你已经为她花了不少钱,而我只有一辆车,不公平是会引来不满的。”依依冷哼了一声,带着好似对他了如指掌般的笑容。

“钱我会打到你卡上的,你要是敢到处乱说,别怪我不客气!”严立忻脸上因为愠怒泛着红,心里翻江倒海的。

“那我可得看心情,如果你厚此薄彼了……我可是个小心眼。”依依耸了耸肩,发动了车,朝严立忻挥了挥手。

午夜,冷清的街道只剩下他和那辆擦掉漆的奔驰。

手机在不停地响,屏幕上显示着“田静”的名字,他没有接,冷着脸一路行驶在午夜的马路上,手心全是冷汗,原来以为并没有人知道的秘密,被她洞穿了,他忽然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心跳得飞快。

挡风玻璃上忽然出现大片大片的雪花,铺天盖地地迎面吹来,他这才意识到,下雪了。

潇潇回到家,已经冻得腿脚僵硬,上了电梯直吸气。

她不喜欢南方的冬天,尤其像N城这种刚刚过江的城市,明明天气还很冷,却没有集中供暖。她这种穷上班族,连空调也舍不得开,靠暖风机和电热毯度日,下床上厕所都是煎熬。

电梯门一打开,就听到一阵嘈杂声,似乎有人在吵架,还有玻璃瓶子摔碎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躲到一边,竟然听到了拾嘉的声音,悄悄伸出头来,看到自己家的门开着。拾嘉站在门边,一个男人面对拾嘉站着,很激动地和她理论着什么,潇潇这个位置只能看到后脑勺,但她猜想是杨冲无疑。

两人吵得很凶,拾嘉声音尖利地叫了起来,吵架忽然发展成拉扯,潇潇连忙冲了过去。

那男人果然是杨冲,只是这些年过去,杨冲比高中时黑了,也瘦了,眼眶都凹进去了,乍一看还真认不出来。

“有话好好说,怎么打起来了?”潇潇冲到中间劝解道。

拾嘉眼睛哭得红红的,杨冲满是颓丧的表情,见到潇潇突然冲出来,他诧异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没认出来?她就是当年咱们高中班里的滕潇潇,现在我们是邻居了,我觉得是时候自己生活了,这样比跟你在一起舒坦多了。”拾嘉不屑地对杨冲笑笑。

杨冲似乎没有和潇潇叙旧的意思,勉强点了点头,转而对拾嘉说:“别耍脾气了,你跟我回去再说。”

潇潇听出了端倪,杨冲是来劝拾嘉回去的。她立刻想到阿敏的那句劝和不劝分:“要不先进屋说吧,外面冷。”

“不用了,他马上就走了,我们以后没关系了,这回我是认真的。”拾嘉说得无比肯定,语气冷冷的,潇潇觉得如果她是杨冲,也会觉得透心凉的。

“嘉嘉,我希望你考虑清楚,咱们在一起这么多年了,我不希望有什么外人来离间我们的关系。”杨冲说到这里,戒备地看了潇潇一眼。

这让她很不舒服,她根本没有说过杨冲一句坏话,却被怀疑是从中作梗的小人。

“不关别人的事,我心里已经另有喜欢的人了。”拾嘉说这话的感觉不同以往,她一向以小女人姿态示人,如今却平添了几分御姐范儿。

杨冲瞪着眼睛不知道该说什么,气得脸上青筋尽现,最后只能点点头,转身从安全楼梯离开了。

自始至终,潇潇傻傻地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办,直到杨冲走了,她才回过神来看了看拾嘉。

她没动,好像一个看破红尘的小尼姑:“爱情长跑真的不适合要结婚的人,因为力气都在路上用光了,还没跑到婚姻的站点,就半路熄火了,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了,如果我今后再恋爱,半年就结婚。”

“那也太草率了吧,半年能了解一个人吗?能确定合不合适吗?何况你真的肯定你跟杨冲不可能了?”潇潇一连串问题问得自己也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结了婚,可以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了解一个人,也好过对一个人了解得太透彻,以至于他的诸多缺点让你无法接受,连婚都不想结。”拾嘉受的这次情伤,俨然影响了她对婚姻的认识。

回到房间里,潇潇想到自己和潘立楷也在进行爱情长跑,心里忍不住嘀咕,确实在很多时候,互相不可能再给对方多少新鲜感,因为那个人无论缺点优点都了如指掌,可突然离开了,还是觉得空落落的,这就是习惯的原因。

潇潇安慰自己,也许拾嘉只是个例,不能代表普遍。

折腾了一夜,潇潇没有睡着,凭直觉,她知道拾嘉也没睡着,拉开窗帘,出现在眼前的是白茫茫的一片,昨晚回来后情绪一直说不出的低落,没注意到半夜里下起了雪。整个楼前看不到别的色彩,加上没什么遮挡物,能直接看到很远处,路上的行人很少,更远处的河道也涂上了白色。

在N城好几年没见到雪了,很多人在议论全球变暖的事,潇潇以为在这江南一隅再难看到雪是什么样子了,竟然在今年久别重逢。

第二天一如既往地去上班,只是潇潇忍不住给阿敏打了个电话,向她汇报了一通拾嘉搬到自己家对面来的消息。

“你跟她聊到半夜?”阿敏在那头不可思议地大叫。

“是啊,聊得很投机呢!可能因为我们俩都是和男朋友恋爱N多年的女孩的缘故吧,一说起来那种感觉,我立刻觉得那是我的翻版。”潇潇坐在地铁座位上高兴地说。

“你别傻乎乎的真把人家劝分了,像这种情况,大多数都是吵架气头上说说,气消了还会回去的。就像你和潘立楷,这都多少回了,每次都拿我这儿当宾馆,最后不都是以重归于好而告终?所以我再也不相信你们分手的鬼话了,不管到什么时候,我相信你们俩会结婚的。”阿敏觉得自己很了解潇潇和潘立楷这一对儿。

“除非他发财了,或者我人老珠黄实在嫁不出去了,那时候我可能会什么都不管也要嫁给他。”潇潇出了地铁车厢门,一路小跑地往前赶,早晨的时间宝贵,能节省尽量节省。

到公司楼下人脸识别考勤的时候,上面显示8点58分,潇潇舒了一口气,跺了跺沾着雪花的靴子按了一下电梯按钮。

“哦,对了阿敏,猜猜我昨天见到谁了?”

“不会是哪个明星吧?”

“什么明星啊,是严立忻。”潇潇看到韩历飞从另一边走过来,连忙放低了声音,“回头再跟你说,我得先上班了。”

电梯门一打开,原本静静站着等电梯的同事一下子行动起来,簇拥着韩历飞走进电梯,潇潇还没到电梯门口,就听到了电梯超重的警报声,被挤在门外等着下一趟。

一整天忙得不可开交,对账单对得她直眼花,中午吃饭前,滕尚竟然跑来了公司,一脸得意的表情,看来比前几天更精神了。

拉着潇潇爆料:“知道我今天上午干吗去了吗?”

“干吗?”潇潇疑惑地眨眨眼睛。

“我咨询律师去了。”

“关于房子的事?”

“没错,事情比我想象中的还乐观,原来在没有经过物权人同意的前提下私自改扩建房屋的,所得款项归物权人所有。也就说,姑妈那套‘简易楼’全部都是属于我的!我可以出于人道主义补偿给她改建费,也可以一分不出来维护我的权益。”滕尚敲了敲桌子,一脸踌躇满志的表情,想起多年来愁眉苦脸,求爷爷告奶奶地筹措婚房钱,这下全解决了。

潇潇听得直发愣,滕尚拍了拍她的脑门:“到时候这笔钱可不是小数目,我不会忘了妹妹你的,咱们兄妹一人一半,潘立楷也不用愁了。这么多年,我真的很同情和我一样因为买不起婚房、日子过得抬不起头来的男青年,也不想让妹妹你跟着潘立楷租房子太辛苦。”

潇潇半天没能反应过来,听到这个好消息,站起来挤不出一个笑容。

“瞧你都傻了,等拿到了拆迁款,根据现有的面积,拿到的钱,至少够两套中等面积房子的首付。一套归你,一套归我,等爸妈老了,也可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咱们就算正式在N城落户了。”滕尚说得情绪激动起来,“我已经把爷爷的遗嘱和相关起诉材料准备好了,委托好了律师,现在就差你帮我在父母面前做疏通工作了。老爸总觉得没办法开口把房子要回来,他窝囊了一辈子,这次绝不能再这样了,为了咱们的终身幸福,这场仗非打不可!”

潇潇看出哥哥这回下了很大的决心,说起钱,她当然是希望得到的,潘立楷这次到外地谈项目的事,在她看来也多半不会谈成。何况姑妈这些年确实发达了,料想对于一套自建房应该不会太在意,如果真能拿回房子,将解决很多问题。

“我听妈说,老爸最近天天往外跑,不知道在忙什么,好像确实在谈什么业务,如果真是这样,咱们先回家说服妈妈,咱们三个一个阵营,最后再做老爸的思想工作。姑妈那边,如果能私下里说通,都是一家人,也免得对簿公堂这么冷冰冰。”潇潇心里还是存着点幻想的。

“姑妈是那种先穷后富、被前任姑父甩了以后自己创业的,后来才遇上新姑父。她常常说一分一毛都是自己攒出来的,多么多么不容易,她绝对是个会打亲情牌、演苦肉计的人,私下商量估计用处不大。之前老爸为了给我买房找她借钱,凭她的财力,才借了三万给老爸,还非得写欠条按手印的,显然视财如命。”滕尚一口否定了潇潇的想法。

潇潇思考了片刻后点点头,表示同意。

滕尚和潇潇聊了一中午的楼盘问题,在他看来,这笔钱已经算到手了,是可以对外公布的喜讯,吃饭时又给安妮打电话保证了一番。

最让潇潇不可思议的是,他随身还带了楼市杂志,N城最近开盘或即将开盘的楼市信息全在里面,仔细一看,有些还已经被他用红笔标注了,代表重点关注。

“哥,我真特服你,你这比中学时候考试画重点还认真呢。”潇潇翻了个白眼调侃道。

“还用说,终身幸福,我容易吗!做梦都想着我和小妮住大房子了,美得我都笑醒了。”滕尚合上杂志,专门要了几道好菜和潇潇分享。

说不上为什么,自从听滕尚说要拿回房子,将拆迁款分给她一半开始,潇潇心里忽然舒坦了许多,下班去超市采购时底气也足了,原来舍不得买的东西,现在也大胆地买了。

晚上躺在床上,拨通了潘立楷的电话,他好像站在哪个空旷的地方,周围的风呼呼的,凭感觉那边一定很冷。

“你在哪儿呢?”潇潇不太放心。

“回来的路上,车抛锚了,正在盘山公路上等人来修呢!太冷了,快冻僵了。”潘立楷嘴巴都不利索了,显然那边很冷。

“还要多久啊?你们先在车上等会儿,冬至都过了,在山上站着,过两个小时你就成冰棍了。”潇潇有点心疼,觉得潘立楷挺不容易的,自己应该是误会他了,他也是个知道努力的人,但是现实情况就是这样,不是只有主观努力就够的。

“没事,能挺住,放心吧。明天一早我就到家了,这趟合作的事谈得挺顺利的,回家跟你细说。”潘立楷安抚了她两句,吸了吸冻得通红的鼻子。

“我想告诉你个好消息。”潇潇迫不及待想告诉他关于拆迁款的事。

“回去再说,我好像看到修车的来了,先挂了哈。”潘立楷匆匆挂了电话,把潇潇急于倾诉的好心情破坏了。

第二章 吃了我的给我吐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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