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古董梦的破碎

(1)

路灯全部亮了起来,照得拾嘉的脸色更加苍白,长长顺顺的直发随风飘起,更添了几分柔美。

她从中学时期开始就一直留这么长的头发,那时候每次早晨出操,杨冲都在后排,而拾嘉因为形象好,动作标准,每次都被派到队伍最前面领操。早晨的阳光照在她富有光泽的发丝上,随着做操的动作,头发动感飘逸,特像洗发水广告的效果。她喜欢那个会画画会折千纸鹤的男孩,却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他们会分手,会互相憎恨,会形同陌路,而赶来帮她解围的竟是个有过节的陌生人。

“真没想到是你。”拾嘉还没从刚才的事中回过神来,一直在观望,想看看钱大强是不是真的走了。

“你当然想不到,就你这村姑打扮,也就吸引吸引像刚才那头猪一样的男人。”韩历飞讥讽道。

“你可真机灵,没告诉你剧本,你都演得这么好。”拾嘉今天丝毫没吝啬夸奖韩历飞,尽管他的语气依旧不友好,但她心里感激他为自己解了围。

“那个钱总肥头大耳的,这么大岁数了,一看就不是正经人,他之前非礼过你?”韩历飞看东西通透,一眼就明白了状况。

“不过是有两个钱就自认为有魅力的男人罢了,其实在女人眼里,男人光有钱是不够的。而钱大强就是有钱又粗俗的人,我不召你来救驾,今天就差点被他掳走了。”拾嘉见钱大强走远了,总算松了口气。

“这种人带领的公司也是垃圾,你也是个没脑子的,去帮这种人打工,你故意想给猪头当小三?”韩历飞依旧站在原地数落拾嘉,原本打电话只是想问问她千纸鹤收到没有,接通了电话却听到她的一阵召唤,他直接带了晚上打算送给小女友的花过来。

“我来之前怎么知道老板是这么猥琐的人?”

“蠢女人都是你这样的,什么都不知道。”

拾嘉气得直想臭骂他一通,可想到今天他好歹救了自己,强忍着没发作。

“辞职是一定的了,不过今天谢谢你给足了我面子,连道具也带得这么齐全。”拾嘉指了指花,“我没想到今天是你解救我,那天的事,我也太冲动了。”

“千纸鹤折得还不错吧?”韩历飞提起那瓶千纸鹤,心里还透着得意。

“其实那瓶千纸鹤对我来说意义非凡,独一无二,没了就是没了,所以你拿来的那一瓶,我没保留。但是我今天请你吃饭,作为答谢。”拾嘉腼腆一笑。

“没保留?你扔了还是送人了?”韩历飞有点生气,“真是白痴一个。”

拾嘉原本还有愧疚之情,这会儿因为韩历飞的出言不逊全烟消云散了:“我扔了!而且你也没说是你送的,悄悄放在我家门口,谁敢留着?”

韩历飞气得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拾嘉提议要请客,干脆表示:“我告诉你吧,我今天这花其实是准备送给我女朋友的,为了帮你救场先拿了过来,既然你要请客,就把她一起请了吧。”

拾嘉没犹豫:“好,把她叫出来吧,你说去哪儿吃?”

令她没想到的是,那家日本料理店果真被韩历飞订了位子,看来他果真是约了女朋友,只是半路来解救她的,这让拾嘉有点不知所措。

“我说订了位子是真的,拿花也是真的,其实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你们公司对面的锦湖大厦,这些功课就是在那十五分钟内做好的,要演当然要逼真,今天让你看看我演的另一出戏。”韩历飞完全像个敬业的演员,说话还带着调侃。

“真没想到。可你的领悟力还真是非同一般。”

“马马虎虎,我们这一行,经常面对骗子,而对付骗子最好的办法,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可你怎么知道我的新公司在哪儿?”

“你太小看百度的力量和我的人脉了吧?”

拾嘉憋着笑问道:“那你让我看你演什么?”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韩历飞用手势示意她到指定的位子上坐好。

几分钟后,韩历飞传说中的小女友现身了,是个打扮时尚、一头红色鬈发的女孩,个子小巧,裙子超短,外面罩了件黑色风衣,手上还拎了几个名牌店的购物袋。看到拾嘉和他坐在一起,脸色骤然变了。

女孩把手里的袋子朝座位上一放,娇滴滴地坐下来:“我记得你平时喜欢和我单独约会的。”

拾嘉看到她误会了,连忙开口要解释:“是这样的,今天他帮了我一个大忙,所以我……”

只是后面半句她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直接被韩历飞私下里按住,他虚伪地笑了笑:“是这样的,我特别安排了这一场,让你们两个见见。”

那女孩瞥了拾嘉一眼,嘴角一弯:“哦?那历飞你不介绍一下?”

韩历飞清了清嗓子,冲拾嘉说:“这是马丽,我前女友。”

那个叫马丽的女孩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瞪着韩历飞,连眼影也显得更加浓重恐怖了。

“这位是嘉嘉,我的现任女友。”韩历飞介绍的同时,故意往拾嘉身边靠了靠,说得自然顺畅,似乎真有这回事一样。

拾嘉着急地想解释,被韩历飞搂着肩膀带了带。

马丽欲要发作,瞪着圆圆的眼睛,染得花花绿绿的指甲紧紧地握着玻璃杯的边缘,按照拾嘉的想象,下一步动作多半是把茶水泼过来。她想到自己和韩历飞并不熟,就算是感谢他替自己解围,也没必要挨这一通水泼,想起身离开。而侧脸看过去,韩历飞依旧表情自然,不觉有何不妥。

马丽恶狠狠的表情只维持了几秒钟,突然变为了委屈和撒娇,隔着桌子嗲声嗲气地说:“历飞,咱们在一起也有两个月了……”

拾嘉刚想感叹原来只有两个月这么短,韩历飞接过去说:“所以咱们相处时间算比较长的,你了解我,我也了解你,好聚好散比较妥当。”

马丽咬着嘴唇思考他这话的意思。韩历飞却早已经做好了准备:“钱打到卡上了,自己去提吧。”

拾嘉还在用目光研究那张卡时,马丽已经一把拿了过去,对她说道:“你不用心疼,有一天你们分手的时候,你也会有的。”

拾嘉这才明白,原来马丽以为她舍不得韩历飞为一个即将分手的女人花这么多钱,不禁觉得可笑:“我和你可不一样。”

“哦?”马丽反而不屑一顾,“你和我不一样?难道你是指望着当韩太太不成?别指望了,没准儿你的时间还撑不过我呢。”

韩历飞自始至终脸上挂着笑意,让人捉摸不透这是什么含义。

“谢谢阿飞,有机会再见吧。这个姐姐,自求多福吧。”马丽拎着包,踩着高跟鞋款款地走了。

拾嘉气得在背后“呸”了一声:“就你这品位,我看也只能找她这种货色了。还‘姐姐’长‘姐姐’短的,没准儿说出来年龄,还不知道谁大谁小呢。”

韩历飞只顾自己笑:“你误会了吧,她准是把你当成我的正牌女友了,杂牌的当然要叫正牌的姐姐,这和年龄无关。”

拾嘉瞪了他一眼,拿起刚刚马丽那杯水,一下泼到韩历飞脸上,趁他还在后面怪叫的工夫,拎起包就离开了。

晚上,潇潇还在对着台灯埋头苦读,抱着一本《面试1000题》背了又背,到半夜以后仍不愿睡觉。

潘立楷走了进来,什么也没说,却放了一张卡在桌上。

潇潇已经背得焦头烂额,抬头看着他,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

“我觉得,面试要靠模拟,整天埋头苦背没什么作用,我这儿有三万块,之前的货款,你拿去报辅导班吧,考不上反正会全额退款,考上了,权当是投资吧。”潘立楷穿着睡衣坐在她旁边,“我创业就行了,你还是稳定点吧,我也不想看到你每天熬夜。”

潇潇心里一阵感动,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潘立楷的黑眼圈,怎么都不是滋味。

“我不要。”

“为什么。”

“太贵了,这是一场豪赌。”

“那也没办法,你一个人对着墙练,能练出什么成效来?你不是说,不想浪费机会吗,虽然培训班也不值这个价,但也好过浪费机会,拿着吧。”

潘立楷把卡塞给她,见她仍然皱着眉头不说话,弯腰抱住她:“咱们俩反正是一家人,等你赚了钱,再把货款补上,现在还撑得住。”

“你觉得三万块报个辅导班,值吗?”

“没什么值不值,就看你想不想。”

潇潇简直要纠结得撞墙了,把书一放,起身躺到床上,抬脚将棉拖鞋甩到一边:“我现在觉得自己满脑子浆糊。”

“别想太多,只要你哥把那五百万拿下,或者真挖掘出古董来,别说这三万,三十万甚至三百万,你都未必看得上。”潘立楷轻轻拍了拍她的脑门,转身去继续工作。

在春节前的最后一个星期,潇潇还是纠结地去报了辅导班,不为别的,在这个城市飘荡,只希望安定,她知道也许自己眼界狭窄,有时候连看起来弱柳扶风的拾嘉也不如。可她不能总指望那笔赔款过日子,何况真的像潘立楷说的,他已经在创业了,那么她只能尽可能地稳定。

整个春节气氛十分怪异,年三十她和潘立楷各自回家,初一她去了潘家。严立忻也在,一家尤为隆重,而兄弟俩依旧水火不容,席上很少说话。

“大户人家的山珍海味吃不惯,有些人就是穷命!得跑到咱家蹭饭才舒坦。”潘立楷放筷子的声音出奇地响,眼一瞥闹起了情绪。

“你还小吗?过年还闹情绪。”潇潇讥讽道。

“怎么了?我家,我说两句怎么了?”潘立楷不听劝阻,“知道有些人现在在高楼大厦顶楼办公,天天高瞻远瞩。你都跟我们不是一个层次的人了,还三天两头过来给我们添堵干什么?”

潘父气得猛一拍桌子,眼睛瞪得吓人:“你再说一句挤对立忻的话,你就从这个家里出去!不管怎样,立忻都还是咱们家的一份子,以前是,现在是,以后将来都是!你作为兄弟,不团结不友爱,最起码也不能说这种话!”

“您到底还记不记得谁是您亲儿子?!”

“你们两个都是我的儿子!”

潘父护定了严立忻,瞪圆了眼睛,玻璃酒杯也被碰掉滚落到地上。

“潘立楷,你有什么意见尽管明面上说,但爸妈这边,只要我活着,我一定会经常来,这里也是我的家。”严立忻坐着不动。

潘立楷站起来,穿上外套就要出门:“今天过节,网店生意好,我想我没必要牺牲赚钱的机会来陪你们这些不欢迎我的人。”

“潘立楷!”潇潇起来拉住他,一路追他到门口。

潘立楷扭头看着她,眼里还带着恼怒:“我还以为至少你一直是支持我的,原来你也跟爸妈一样,你们都向着严立忻,我在这个家里还有地位吗?”

“你怎么总是针对严立忻?就算你不喜欢他,可你们好歹十七年的兄弟,大过年的,你父母只是想见见儿子,在他们眼里,养了十七年的儿子,就是一辈子的儿子,你怎么连这点都不理解?”潇潇拉着他劝道。

“我爸妈以前也是喜欢他,他闯祸了总护着他,爸爸还说自己小时候也爱闯祸,说严立忻像他,现在怎样?结果多讽刺,只有我这个不像他的儿子才是他们亲生的!”潘立楷整张脸都红了,每句话都带着白烟,掏出烟盒来点上了一根,满脸都是自嘲。

“你也不是一无所有。”潇潇平复了心情想劝劝他。

“是啊,至少我还有你。”潘立楷咬着牙,一脸不屑。

“你终于想通了。”

“如果放在现在,不是高中的时候,你会喜欢我还是他?”

“你说呢?”

“我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很现实,一切都难说。”

潇潇有些失望,从前的时候,潘立楷一定会说是自己,可现在却不同,他也在自我怀疑,也许是长久以来都没有成功的喜悦,每天都活得辛苦,住着租来的小公寓,操着中南海的心,拿着保洁工的钱,谁还能特有信心地生活下去?尤其是身边还有一个不费吹灰之力变成“官二代+富二代”的哥哥。

潘立楷从大年初一开始再也没出去过,每天依旧对着电脑,天天打扮得像个火星人,烟也越抽越多。

滕尚像是走火入魔了,整天除了挖古董的事,几乎别无他想。安妮今年是唯一一年没来滕家吃饭,态度已经很明显,而滕尚却没想过放弃,他总是说:“只要古董一出手,小妮一定回来找我!”

潇潇每次听到这话,心里那点渺茫的希冀都不知道该往哪里寄托。

而滕父整个春节都在联系他的“项目”,虽然至今潇潇都不知道父亲的所谓“项目”是什么东西,可又不敢打击他唯一的希望,因为她发现自从滕尚辞职挖古董以来,父亲的头发明显白了。

潇潇忍受不了这种足不出户的日子,和拾嘉、阿敏几个人出去逛了几天。

阿敏是个孕妇,而春节这几天却独自待在家里,刘宪坤回老家看父母,她的父母春节期间都去了国外度假,连保姆也回家了,她成了一个人。

相对于自己家里整天为了钱奔波伤神,潇潇觉得这种春节见不到亲人的滋味应该更不好受,想到这里,反而觉得老天爷也算是公平的。

“我这几天就是睡觉、吃饭、上网,也不敢久坐,一直就想着等我生了孩子以后,一定要好好出去玩一趟,弥补回来。”阿敏见到好朋友在场,话也多了起来,心情愉快不少。

“到时候你就会发现,更没时间出去了,因为还要带孩子,即使给你机会,都不可能像从前一样了。”拾嘉直接戳穿现实。

“是啊,到那时候你就更出不去了,有孩子就是一辈子的负担,不过是甜蜜的负担。”潇潇帮忙削着苹果,自觉地把孕妇照顾好。

“不知道为什么,最近我总觉得刘宪坤挺奇怪的。不知道是不是我多疑,我总觉得他打电话总是背着人,晚上回家也越来越晚,我一问起,他就说是公司出了情况,可我心里老是不踏实。”阿敏当着两个闺密的面,也没隐瞒什么,侧靠在沙发上,摸着肚子把疑虑说了出来。

“没准儿就是公司的事,最近经济下滑,生意不好做,男人都是要面子的,你又怀着孕,他一定是不敢把压力说出来,想让你安心待产。”拾嘉反应极快地安慰道。

“没错,潘立楷之前也这样,他筹备那什么网店的时候,天天特神秘,在他签合同之前,我根本就不知道。”潇潇是个心眼不多的姑娘,不过也听出阿敏的怀疑了,为了让她心里舒服些,尽力往好的方向劝。

“刘宪坤和潘立楷不一样,和杨冲也不一样,潘立楷属于痞劲更足点的,杨冲属于文艺青年,可我们家刘宪坤是那种成熟型的,喜怒不形于色,有时候我都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加上怀孕,我整天就在家胡思乱想。”阿敏摸了摸肚子面带委屈。

“之前我也怀疑过杨冲,我还跟踪过他,查过他的通话记录,那段时间搞得自己疑神疑鬼的,后来也没有收获。但我竟然从那个时候开始,决定离开他了,因为我已经怀疑,就说明我们已经缺少信任,那在一起还有什么意思?”拾嘉说起杨冲的时候,表情还是忍不住严肃了起来。

“你家刘宪坤应该不需要怀疑,毕竟他比杨冲成熟不少。”潇潇怕阿敏想太多,私下碰了碰拾嘉的胳膊,提醒她别再说下去。

阿敏也只是点点头,好像心事并未放下。

晚上躺在阿敏家的床上,三人都累得够呛。虽然已经年初三,到了晚上,外面的爆竹声依旧不断,吵得人睡不安稳,潇潇睡在中间,左边是拾嘉,右边是阿敏,凭感觉她们知道大家都没睡着,却没有一个人说话,都在想着各自的事。

潘立楷到午夜12点的时候忽然打来电话,显然工作还未结束,长期晚睡晚起,让他到半夜还保持着亢奋:“你哥来电话了,说他今天晚上潜伏到祖屋去找古董了,什么工具都带好了,让你等他的好消息。”

潇潇腾地一下坐起来,好容易酝酿出的睡意此刻全无,更出乎意料的是,拾嘉和阿敏也不约而同地从两边转过身来问:“怎么了?”

潇潇朝她俩摆了摆手,继续追问潘立楷:“大过年的,他想干什么?”

“大过年的没人看守祖屋,他说这个时候下手最合适。”

“简直疯了……”

“潇潇,现在没人能拦住他,之前他探过好几次地形,都没敢下手,这次是想清楚了,不管他能不能成功,起码让他心里踏实了,如果有,那当然好,如果没有,今后他也不会再心心念念的了。”

潇潇觉得潘立楷说得对,默默地把电话挂了。

一通电话将拾嘉和阿敏的睡意都打消了,潇潇只好把古董的事跟她们说了,引来一阵唏嘘。

“你哥太牛了!”

“被逼急了,人真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潇潇总觉得右眼皮突突直跳,心里忐忑,她也知道钱的作用,尤其是安身立命的本钱,可滕尚这一趟,她总觉得很不踏实。按说姑妈肯给这么多钱买下祖屋,已经是出乎意料了,可越是这样,越让人不停地猜测,是什么让祖屋值这么多钱?

“我觉得你们祖屋里没准儿真有古董,通常没有更大的利润,是不可能促使一个商人舍弃既得利益的。”阿敏忽然很确定地说。

“我活了二十几年,家里古董的事,真是第一次听说,其实还是因为我和我哥都是屌丝,不然也不会对钱这么看重,没钱又漂泊不定的日子难过啊……”潇潇钻进被子里,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看了很久,这一夜直到下半夜才勉强睡着。

梦里竟然很美好,一家人都住进了大房子,哥哥和安妮结婚了,她和潘立楷一起走进教堂,接着画面就是一片雪花,什么也没有了……

(2)

第二天,潘立楷一早就在阿敏家门外按门铃,“叮咚叮咚”的声音很响,阿敏迷迷糊糊地起床去开门,潘立楷就在客厅里喊了起来:“潇潇,你哥进了派出所,听说是因为放火。”

几个人都被惊醒,潇潇愣了三秒钟,连鞋都没穿好就跑了出去,潘立楷也只穿了睡衣就跑来了。

“为什么不打电话?”潇潇责备他。

“你一睡觉就关机,现在还没开,你家里人打电话应该都打爆了!”潘立楷拉着她就要出门。

潇潇回过头来,拾嘉和阿敏已经站在卧室门口,示意她赶快去看看。

潇潇蓬头垢面地跟着潘立楷打的到派出所,一路上潇潇简直快吓哭了:“他怎么可能放火呢……”

“你们家祖屋现在被烧得一片漆黑,你哥快吓傻了,情况应该比较严重。”潘立楷拉着她的手,心里也悬着一块石头。

滕家父母已经先一步赶到了派出所,王翠珍脸颊挂着泪痕,滕建国也一脸惶恐,不知实情。

见到潇潇和潘立楷赶到,一家人简直有抱头痛哭之态。

“祖屋怎么会失火的?”潇潇拉着滕建国的胳膊问。

“现在还在调查,我早就跟尚尚说了,不要冲动,不要冲动!”滕建国捶胸顿足,显然对这个消息还不能接受。

“即使失火了,干吗抓尚尚?他一向是个老实孩子,根本不可能做什么违法的事!”王翠珍一刻也平静不了,惶惶不安地喊着,“肯定是建玲!她封着祖屋是为了什么?肯定就是因为里面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尚尚差点遇害!”

一天之内,原本皆大欢喜的喜剧片,一下变成了恐怖惊悚片,一家人好像从天堂跌到了地狱。

在派出所等了一天,没人接待,加上早晨出来的时候穿得单薄,潇潇觉得从午后就开始直流鼻涕,嗓子也疼得厉害。

一个春节的假期,在不安的氛围中度过了大半。拾嘉和阿敏打来电话询问她的情况。到了傍晚,严立忻也收到了消息,潇潇裹着临时借来的军大衣坐在派出所喝着门口两元钱一份的豆腐花时,严立忻已经和潘立楷在门前吵了起来。

“我是陪滕阿姨的辩护律师来的,滕尚已经在里面把阿姨告了起来,这事现在很重要,毕竟她是我们公司的重要领导。我和你们这一方没任何关系,所以,请你收起你这种眼光和语气。”严立忻绕过潘立楷,带着律师一路往里。

潇潇拦住了严立忻的去路,带着怀疑的表情:“上次你跟我说,让我们接受了姑妈的条件,是不是因为你知道这件事?”

严立忻心里的失望多过恼怒:“你是怀疑我,还是什么?”

潇潇不知道怎么说,潘立楷在旁边拉了她一把,抢在她前面:“怀疑你也是道理的,现在你和姑妈是一家人,我们是两家人,你以你们公司、你们家族的利益为最大化是合情合理的,而滕尚只是想拿回自己应得的,却被无端抓了进去,也是事实所在,这种情况,怀疑一下怎么了?你能保证你是干干净净、单纯无害的?”

严立忻干脆地回了过去:“我完全能保证!用人格保证!”

“你什么人格?傍上有钱爹飞到外国去逍遥的人格,还是回国后处处显摆,生怕人不知道你狐狸尾巴的人格?!”潘立楷处处不让。

严立忻揪起潘立楷的领子,潘立楷不甘示弱,同样也提起他的,两人剑拔弩张的态势吓到了潇潇,她连忙冲到两人中间,军大衣也扔在了一边:“你们都放开!放开!这件事还没搞清状况,等事情明了了,再打不迟!”

两人都僵住了,却都没有松开,潇潇使劲掰开他们抓着对方领口的手:“前半辈子是兄弟,即使后半辈子没机会做兄弟,也不一定要做仇人!这件事,我希望仅仅是姑妈和我们家的事,是姓滕的一家人的事,和别人无关。”

严立忻看着她和潘立楷离开,几秒钟后从背后叫道:“潇潇,不管你们相不相信,阿姨的事,我一无所知,但直觉告诉我,祖屋里面应该不是古董。”

潇潇没回头,潘立楷却回头“呸”了一声。

滕尚的事让一家人寝食难安,阿敏让刘宪坤帮忙找了派出所的关系,又请了一位资深律师,准备打一场攻坚战。而警方的勘察情况让他们找到了点希望,祖屋里是因为作法的长明灯线路有问题,才导致失火。

滕建玲也被带进了派出所,不过她的表情让人一点端倪也看不出,始终像明星一样戴着墨镜,大鬈发遮了半张脸,谁都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滕建国到底还是心疼这个妹妹,满心疑问地想见见她,她却一直避而不见。他们都不知道为啥滕建玲要在祖屋作法,莫非她做了什么亏心事?

母亲的担忧消除了大半,而父亲却依旧坐立不安,只是这回是因为姑妈。

“尚尚才不会放火,他只是被火吓到了。”母亲抹着眼泪跟警察解释。

“现在什么古董不古董的,都烧成灰了,连那两间房子也没有了,幸亏没有伤到人,都成泡影了,早知道姑妈开的价格接受得了。”潘立楷悄悄跟潇潇说,心里为那五百万心疼得一塌糊涂。

潇潇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再火上浇油。

滕尚被放了出来,整个人好像丢了魂儿似的,半长的胡子,短短的寸头,一副沮丧的样子,被这件事吓得整个人身子还是僵的,出了看守所就进了医院。

中途安妮来过一次,只看了一眼就失望地走了。潇潇赶忙追出去,在电梯口的位置喊了住她:“安妮姐姐!”

安妮回过头,眼圈红了,露出一个尴尬的笑容。

“姐姐,哥哥为了古董的事,才搞成这样,他内心特别想买套大房子,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但是事情总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潇潇私心里还是希望安妮能回心转意的,毕竟这么多年的时间里,她早已经认定了这个嫂子人选。

“潇潇,也许你还不能完全感受到年龄对一个女人的重要性,我等了你哥十年了。十年前,他是个小混混,那时候小,觉得很酷很拉风。可随着时间的改变,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他不断地换工作,一次次地说要奋发图强,说要改变现状,但每次都因各种原因失败,他从来不想着怎样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进步,而总是在追求一夜暴富,他已经三十岁了,但内心还是塞满这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安妮失望的情绪流露无遗。

潇潇也没办法替滕尚辩解。事实上,这些年他确实就是这样过来的,前些年要买挖掘机,被骗后搞推销,全国各地跑了一遍,最后灰头土脸地回来了,中途倒卖过车载CD和精品手机套,卖过仿版LV,但无一成功。后来家里托了很多关系,把他弄进铁路系统当了列车员,只是他依旧想着如何出头,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再就是他辞职找古董的事,现在又弄了个鸡飞蛋打。潇潇也知道,如果潘立楷是这样,她一定也会分手的。

“哥哥现在受了惊吓,不能再受刺激了,等他好一些了,你再告诉他分手的事,我怕他接受不了。”潇潇知道现在谁都挽回不了了,只能如此。

“我会的,等以后你和潘立楷结婚了,记得请姐姐来喝喜酒,虽然我和滕尚分手了,但我们依旧是姐妹。”安妮笑了笑,依然是潇潇熟悉的样子,但她觉得有些东西即将要改变了,她从前认定的一家人,也许从此就分道扬镳了。

潇潇走在医院干净的走廊上,耳边依旧回响着安妮刚才的话:“我不是想要他忽然变成一个富翁,甚至贫穷也没关系,但至少我要知道他一直在努力。”

潇潇一直以来也是这样想的。可时间久了,她的心里还是希冀他有一天能成功,不为过得好,不为有多富足,只是想让从前断言她选错了人的那些人看看,她的眼光不差,她有一只绩优股。

潇潇眼神望向地面,呆呆地朝前走着,直到前面出现了一双踏着棉拖鞋的脚,她才抬起头来,看到是潘立楷,他手里抱着一大盒保健品。

“你终于知道来了?”潇潇语气并不友好。

“这话说得,我这两天关心这事还少吗?”

“太少了!”

“你别无理取闹了,要不是你和你哥不听我的劝告,也不会弄成这样。”

“是,我是没听你的意见,没要了那五百万……”

“你也意识到了吧?偏偏依着你哥哥,要找古董,现在赔款没了,古董也没了。”潘立楷唱衰的功夫不一般,惹得潇潇直想打人。

“至少心里踏实了……”潇潇依旧嘴硬。

“把到手的钱弄没了,还说踏实了,你哥一定也后悔得想撞墙。什么都没了。”潘立楷说得潇潇心里更难受了,“反正现在咱们家就算是鸡飞蛋打了。”

“你能别说了吗!”潇潇皱着眉头吼道。

“这是事实,早该醒悟!”

“安妮姐姐走了!”

潘立楷不说话了,愣愣地看着她,几秒钟,他忽然笑了:“她不是早就想离开滕尚了吗?”

潇潇不知该做何评论,从前安妮多次提出离开滕尚,那时候她总觉得,那只是耍耍脾气,最终他们会和好的。可这次不一样,安妮走得淡然,她有种强烈的感觉,他们彻底分手了,甚至以后她都很难再见到安妮,好像一段生活、一个认知就这样终结了。

滕建国见到了滕建玲,他觉得这个妹妹瘦了很多,这些天过得不好,整个人气色很差。

滕建玲不想理会他,连正眼也没看他,侧着脸一直看着另一边。

“建玲……”

“行了,你不用来看我,我也不想告诉你任何事。”

滕建玲早就看不惯哥哥的窝囊相,这些年几乎已经快没了来往,尤其是她改嫁以后。

“建玲,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放不下……其实当年的事……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滕建国心里一直窝了个疙瘩,所以一听说她的事,总特别挂心。

“当年的事,别再提了,咱们都还小,当时太傻了,这么多年,我都不安心,一想起爸爸和大哥的死因,我整夜整夜睡不着。”滕建玲声音忽然低沉下去,瞪着眼睛道,眼圈红得像血一样。

“建玲,这么多年,我都不敢去爸爸和大哥的坟上去看看。”

“还是你窝囊!”

“建玲……”

“我一想到是我们俩放弃了救回爸爸和大哥,我半夜都能看见鬼,所以我才请人去作法的!滕尚真是个想钱想疯了的傻孩子,我说了给他五百万,他却以为真有什么古董!那里面只有你和我的良心!”滕建玲又哭又笑的样子几近癫狂。

“建玲!建玲……”滕建国也跟着哭,摇着头老泪纵横。

“你们一家就是渔夫和金鱼里面那个贪得无厌的老太婆,最后你们什么也得不到!活该……”滕建玲的眼中全是憎恨和鄙夷,眼睛红得几乎全是血丝。

“建玲,无论怎样,我和你的心情,其实一直都是一样的!”

“别假惺惺了!就你那两个儿女,你这辈子都没指望!”滕建玲转身离开了,连最后申辩一句的机会也没给他留。

滕建国在空荡的房间里僵硬地站了半天,良久,才讪讪地转身。

潇潇受凉感冒了,在家躺了两天,请了病假,加上正月十五还没过,公司里事少,她也心安理得地休假了。

这几天接连几件事,打击得她有些找不着北,裹着厚被躺在床上,支着一本《大般涅槃经》看。

潘立楷赔着小心,没敢再打击她一句,连一日三餐都做好端到她跟前:“我说老佛爷,你就别整天抱着佛经研究了,这是要干吗啊?你要么休息,要么也可以看看公考的面试书。”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潇潇把书放在胸口,“奈何妾身如花岁月,竟命如一叶乎?”

潘立楷赶忙把手放在她头上试了一下,又拿回来放在自己头上比较:“你烧糊涂了吗?”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潘立楷直接把她的书拿过来,仔细地翻了一遍。

“你翻什么?”潇潇不满。

“我看你看的到底是《牡丹亭》还是《大般涅槃经》。”潘立楷低头煞有介事地翻阅。

潇潇不耐烦地夺回去,转身面朝墙面躺着:“我就是心里烦闷,总觉得人活着没意思。”

“算了,不就是古董没了吗,有什么活着没意思的?你不还有我吗?我还有网店呢。”潘立楷用筷子敲了敲番茄鸡蛋面的碗边劝道。

“这才是最大的问题!你整天足不出户,别人都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还以为你窝在家里打游戏呢。我每个月工资微薄,我哥又成了这样,一家人现在特没保障,真不知道出路在哪儿。”潇潇放下经书,揉了揉眼睛,整个人倦倦的。

“你不是还有公考吗?你已经进面试了,不能放弃,好好看书,好好复习,你怎么知道不能成功?还有我,只要网店信誉和口碑上去了,生意不愁。”潘立楷说得特有鼓动性,放下面碗按着潇潇的肩膀晃了晃。

“公考……是啊,这次说什么也要拼一把了,要是总这样下去,人生都荒废了……”潇潇把书放在脸上,平躺在床上做深呼吸,书页随着呼吸被吹了起来。

之后的一个月中,潇潇狠了狠心报了那个三万元的面试班,每天起早贪黑,下班就直奔课堂,好几次还专程请假练习面试。

其实三万块的辅导班,唯一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一个班中只有十个学生,另外有一个号称辅导班的权威名师和三个去年刚刚“上岸”的公务员,最开始的一个礼拜,讲的全是面试理论,和潇潇每天看的《面试1000题》有相通之处,而后就是不间断地模拟,从进门、鞠躬、落座、问好、答题,全套都在他们的包装之内,连面试服装也有所安排。

翻来覆去地模拟了半个月之后,潇潇简直要吐血了,这件事的困难程度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约了拾嘉一起上街买面试穿的服装,心里莫名地发慌:“你说只不过一个面试,我怎么觉得我比见潘立楷父母可难多了,这两天做梦还在背面试题,每天模拟得脸都笑僵了,再穿上这么一身中规中矩的服装,简直都不像我了。”

拾嘉倒还透着羡慕,毕竟这条路也是她想走的,只是因为种种原因,中途放弃了:“你现在要充满希望,你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明天过了,你可能就一步登天了,今后就是人民公仆了。”

“我本来就是第四名递补进面试,练习了一个月,现在越来越怕失败了,付出得越多越难回头了。”潇潇扒了扒货架上的衣服,捡了一件正式的通勤装。

“你现在只能想着,这个职位就是你的,志在必得,其他的面试以后再说。你已经比我成功了。”拾嘉边安慰边把她推进更衣室。

潇潇换了一身出来,尴尬得朝拾嘉笑了笑,站在镜子前:“你没觉得有点像银行的柜员吗?”

“没觉得,倒有点像饭店的大堂经理。”拾嘉“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潇潇撇着嘴走回更衣室:“你就损我吧!”

逛了大半天,潇潇买了一件白色西装上衣,黑色裤子,下面是一双黑色中跟皮鞋,又理了头发,一身行头花了她大半个月工资。

回到家后,潇潇觉得身心俱疲。

第五章 古董梦的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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