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潘立楷最近烟抽得越来越厉害，网店生意起色始终不大，三个多月工夫全耗在了在线咨询和售后上了，加上烟钱比从前涨了两倍，如今网店收入还是负的。

他逐渐有些急躁，不再像从前那样总是信心满满。

潇潇回到家，满屋子乌烟瘴气熏得她想吐，连忙打开窗户通风。潘立楷对着电脑自言自语：“东西无论多便宜都不满足，买了要退货，还要给差评？”

潇潇凑到电脑前，潘立楷仍然没从中回过神来。她没说话，默默地拿了东西回房间。

很晚了，潘立楷还没睡，一直守在电脑旁，潇潇也没睡，因为睡不着。满脑子都是第二天的面试，忽然间她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没准备一样，心里空得发慌。到半夜两点的时候还起来凑到台灯下去看了几道题。

潘立楷上床的动作很重，把她好容易酝酿来的睡意打消了。

第二天早晨五点钟，潇潇就起来开始翻看重点，洗漱化妆，六点二十分出了门。

坐上出租车后，潇潇仍不忘整理妆容，七点钟刚好赶到考场。一个考场坐得满满的，不知道是因为培训班都是同一位老师指点迷津，还是各位考生都有差不多的审美观和认知。总之，整间教室的男生全部身着西装，女生略有不同，但也多以深蓝色和白色西装为主。

通过点名，将整个候考室的考生分了组，分别进入不同的考场进行面试，潇潇被分在第十二组，整组一共二十四人，报考六个不同的岗位。点名当中，潇潇已经认出了同一职位的另外两个考生，一男一女，女生叫田静，精明干练的样子，头发全部往后梳起，一丝不乱，一直坐得很远，和另外考场的人聊天，潇潇惊讶地发现，田静竟然就是那天资格复审的时候，号称严立忻现任女友的人。潇潇显然很诧异，而田静只是远远地看了她一眼，不屑地笑了笑，就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男生叫吴辉，看起来年纪很小，像是应届毕业生，主动地坐到潇潇旁边和她攀谈。

“姐姐，你毕业几年了？”吴辉和她并排坐在一起，白白的皮肤，嘴也特甜。

“五年了。”潇潇笑笑回答。

“哇，那你这几年都做什么了？”

“在公司上班。”

“那你为什么还考？是待遇不好吗？”

“一方面吧，最重要是稳定的问题。你呢？”

吴辉倒没含糊，直截了当地说：“想一步到位，我家是本地的，我在外地上学，父母也希望我考，趁这个机会回到家里。”

聊天当中，考官拿来了抽签的纸条伸到他们面前，吴辉谦虚地让潇潇先抽。潇潇抽了一根，上面写了13号。

“不吉利。”潇潇心里默默地念叨，这点小小的迷信让她有点心灰。

“×！4号！”吴辉拿着自己的号码骂了一句，“太不吉利了！”

“这都是迷信。”潇潇转而安慰他，“你这号码的位置很好，有前面三个保底，到你分数就一路走高了。”

“真的吗？”吴辉拿着号码依旧满脸不爽。

“真的。”潇潇拍拍他的肩膀，“而我的号码就惨了，按照推算，应该是午饭过后第一个，那时候很可能满嘴油光地被叫进去。”

吴辉呵呵地笑了起来，直夸潇潇幽默。

因为吴辉的号码靠前，他赶紧拿出小本子复习了一会儿，不到八点钟就被叫了进去。

潇潇用余光看了一眼坐在后排的田静，她依旧在和别人聊天，似乎没想和竞争同一职位的人多有接触。

潇潇也拿出小本子开始复习自己的内容。不过前排的两个女生转过身来和她聊了几句。从她们口中得知，田静的号码是24号，今天的最后一个。

等了很久，潇潇觉得精神头已经过了，转眼到了十一点四十五分，盒饭已经送到门口。叫号的大叔忽然在门前喊道：“下一个，13号准备！”

潇潇见这情形，忽然不确定自己会是上午最后一个还是下午第一个了，纠结地等着，一点聊天的兴致也没有。

待到所有人都开始发盒饭时，大叔却响亮地叫了“13号”。潇潇也没能尝尝那盒饭什么味道，但她觉得这反而是好事，在这种情形下，没人能真正吃好喝好等着迎接面试。

她是饿着肚子进的考场，面对一众考官，她反而没了先前的紧张，桌上的题目一瞬间让她有些眼花缭乱，她努力整理了自己的思路，开始答题……

走廊上空荡荡的，助考员送给她分数条的时候，她深深地吸了口气，80.8分，这次是个吉利的数字。潇潇一阵窃喜，按照惯例，超过80分应当算高分了，整个考场通常很难有几个。

拎着包一路小跑下楼，顺着栏杆围好的路跑到大门外，那里围了很多人，但有一个人首先跟她打了招呼，是吴辉。

少了几分先前的调侃和镇定，这次这个小男孩有些忐忑：“姐姐，你多少分？”

潇潇犹豫了两秒：“80分出头吧。”

吴辉有些失望，却也绅士：“那姐姐总分比我高。”

潇潇看到他的样子，一时间没好意思询问他的分数，但这一刻她忽然更燃起了一撮渴望胜利的小火苗。

吴辉告别了她，她这才知道，他是专程等她的。

在路边的小店里买了碗馄饨对付着吃完了，临到结账时，有个人却抢先一步付了钱，潇潇抬头一看，竟是严立忻。

“你怎么在这儿？”

“等一个人。”

“谁？”

“你啊。”

潇潇不相信，索性坐下不走了：“别骗人了，我今天来考试的事，只有极少几个人知道。你肯定是等田静吧。”

严立忻今天穿得很随意，双排扣的大衣敞着怀，里面是件低领的深蓝色针织衫，这个打扮衬得严立忻很白：“你也认识？”

“何止认识，我们俩报考同一职位，现在是死敌。”

“这么巧？”

“就这么巧，我说严立忻，你什么时候这么桃花朵朵了？果然高富帅好办事。”

“承蒙夸奖。”

“可以你的实力，她还考公务员做什么？你安排个闲职，或者干脆回家等着当全职太太算了。”潇潇似乎还想调侃两句。

“她不是我女朋友。”

“别不承认了，田静自己都说了，一个女孩，哪有随便承认这种事的。”

“承认了也不代表是真的。”

“你不承认也不代表是假的。”

严立忻彻底无语。

“她跟你一样死脑筋，想要的是安稳和面子，她认为男人带来的只是一时的，而工作才是一辈子的，所以她果断选择考公务员。”严立忻边走边无奈地说。

“听起来有点靠谱，和我的三观基本趋近于一致了，有机会得多了解了解。”潇潇忽然极有兴趣，搓着手一路小跑跟着严立忻。

“我欠她一个人情，早晨送她到这里，一直等到现在，还没出来，刚买了一堆垃圾食品坐在车里吃完，现在继续等。”严立忻看了眼手表，叹了口气表示无奈。

潇潇今天一天已经把姑妈的事抛诸脑后了，这会儿才想起来：“姑妈还好吗？我听说她最近病了，她一直恨我们家，现在我爸爸每天唉声叹气的，全因为她的事。我哥前阵子出院了，不过整天闷在家里，整个人都糙了。”

严立忻沉默了片刻，点点头说：“她现在和谁都不想交流，公司也不去，她分管的那些业务有点混乱，不过会好的。”

潇潇想起那次对严立忻发了很大的火，时过境迁，到如今觉得当时过分了些：“那天的事，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其实滕阿姨和你爸爸有个共同的心事，我去查过，以前他们被山贼抓起来的时候，他俩曾经一起放弃救回你爷爷和你大伯，后来你爷爷和你大伯受迫害致死。”

严立忻的话让潇潇愣住了：“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这可能是他们之间的秘密。”

“怪不得每次爸爸都很惧怕给爷爷和大伯上坟，我妈也经常抱怨他窝囊。”

“可能这事给他们留下了很大的阴影吧。”

潇潇沉默了，忽然觉得内心像压了一副重担。

“别说这些了，你今天还站在这儿跟我说话，就证明你不记仇，也是非分明，到底咱们是老同学。”严立忻打开车门示意她上来，“下面冷，在这儿能看到所有人从大门出来，你想等就上来坐会儿吧。”

潇潇爽快地坐进车里，隔着玻璃看着外面，车内的空调很快把车窗玻璃蒙上了一层雾气。她拿手擦出一块，倚着靠背看着外面。

坐了一个多小时，田静终于出来了，走起路来相当有英气，只是看人的时候略显清高。“我来介绍，这是我女朋友田静，这是我老同学滕潇潇。”严立忻接着表示晚饭他来做东。

田静丝毫不拘谨，打量了潇潇一番，笑起来薄唇微扬：“见过了。”

“我和严立忻是高中同学，他和我现在的男朋友从前是兄弟，如果不是他的帮助，我和现任男朋友恐怕还不能在一起。”潇潇连忙表示自己已名花有主来缓解她的敌意。

“我见过你高中时候的照片，你那个时候长得更漂亮一些，现在多了些世俗气。”

田静的直言让潇潇颇有些受不了，脑中转了两个圈在想，老娘一直就是大俗人，还什么世俗气，这是贬低？

“田静，分数怎么样？”严立忻见潇潇这会儿浑身紧张，只好开口帮她。

“79.5分。”田静好像完全不紧张，回答得也爽快。

潇潇觉得眼前忽然黑了一下，几秒钟后才恢复了正常，她笔试成绩只是区区第四名，即使面试领先了田静一些，可总成绩依然低了。

潇潇黯然。

“你呢？”

“你赢了。”

田静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静静地看着她。

潇潇淡淡地笑了笑：“你们去忙吧，我走了。”

“等一下！”田静忽然在背后叫住了她，这让她始料未及。

“还有事吗？”在潇潇看来，自己现在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方躲起来伤心一阵才好，忙碌了这么久，到如今功亏一篑。

“你是第几次参加考试？”

“我……第一次。”

“难怪。”

“怎么？”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付出挺多的，临门一脚失败了，很不甘心？”田静的问话说到她的心坎里了。

可她不想承认：“我没有，本来就是无所谓的。”

“口是心非。”

“你胜了也是运气好。”

田静笑了笑：“你错了，我可不是运气，你是第一次，可我已经是第四次了，并且次次进入面试，次次失败。就算轮恐怕也该轮到我了。别觉得败在这里不甘心，因为你的修为还不够，如果你确定走这条路，就坚定地走下去，看你的成绩，就知道你有这个实力，而运气有时候是积累的，是你做足了充分准备，经历了各种磨炼之后，老天爷自会给你的，今天这个结果，同样也是我应得的，不用觉得怎样。”

严立忻明白了状况，看了滕潇潇一眼，见她表情微僵。

“田静，你先把车开走吧，我晚上坐出租车先去律师那儿，回头再找你。”严立忻不放心潇潇，只好把车钥匙给她。

田静一句话也没说，动作极快，从严立忻身前擦过，上了驾驶座，发动了车，直接朝着马路的方向开去。

“她生气了。”潇潇努了努嘴，“瞧见没？”

严立忻没说话，仔细审视着滕潇潇：“我看你的情绪更低落吧？”

滕潇潇什么也没说，径自朝前走。

严立忻追上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话安慰她：“别难过，她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可不管第几次，失败了总归挺受打击的。”

“她说得对，我修为不够，我还没有积累到成功的位置，所以现在注定失败！”潇潇边走边大声说，一步也不停。

严立忻紧跟着不敢离开，又怕她太难过：“什么大事？人生的价值就是靠这么一个千军万马挤在一起的独木桥来实现的？考上了就代表成功，考不上就代表失败？何况你第一次就有这种结果，已经很不容易了。”

潇潇停了下来，脸上已经挂着泪痕：“其实我刚刚虚荣了，我已经考了三次了……这是不能代表成功，可如今像我这样没背景没关系的贫二代靠什么实现幸福生活？做生意有资金吗？当技工有技术吗？找工作薪水有高的吗？反而生活成本依旧那么高，家人期盼值始终在那儿，我可能是矫情了点，可谁愿意灰头土脸地活着？！”

还有句话潇潇没有说，她此刻想的和潘立楷一样，都是一样的人，努力不比别人少，能力不比别人低，却被那些所谓富二代官二代的关系通行证压着。想靠实力争得一份体面的工作，却要经历这么多的挫折，尽管她从田静的眼神和话语中看出，她也是从自己的境遇里熬出来的，可这样的机会什么时候能轮到自己？下一次运气就真的好了？也许年纪越大，自己越老，就越是懈怠，最后就浑浑噩噩地接受了这个潦倒的人生……

“走吧，今天我请客。”严立忻大方地表示。

“不用了，今天谢谢你，你回家吧，我也该走了。”潇潇似乎毫无心情。

严立忻微显失落，却也点了点头。

严立忻叫了出租车把她送回家，一路见她一言不发，几次想开口劝慰，都被她摇摇头拒绝了。到了家门前，潇潇执意没让他送上楼，强忍着笑笑：“我没事，这点挫折，其实我早想到了，没关系。”

“如果有需要帮助的，第一时间打给我，老同学千万别客气。”严立忻担心她，却也知道自己没办法让她开心。

潇潇点点头，疲惫地回到家。

忙碌了这么多天，这才觉得自己累了，这次的失败，虽说自己已经尽了全力，却是差在了运气上，有些偶然的东西，谁也驾驭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