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你有我的美好时光
(1)滕潇潇这一天下班没有坐地铁,而是沿着长江慢慢地走着,尽管天色阴沉,可江边的风吹着,身心都舒畅了不少。这些天她一直聚集着一堆心事,她不知道该跟谁诉说,怎么诉说,赵晓丽的话一直在她耳边回荡,惹得她纠结得很。是啊,她也不能保证潘立楷不会有这一天,即使他永远像如今的状态。远处传来隆隆的闷雷声,她抬头看了看,翻滚的乌云渐渐铺满天空。她加快了两步,走到公交车站,对着站牌看了又看。这边站台上的人随着乌云的聚集速度变得越来越多,直到豆大的雨点打在地上,急促而猛烈。路上所有人几乎都挤到这个小站台上,潇潇被挤到一个角落,大雨哗的一声下了起来。周围人都在抱怨天气的变化无常,湿淋淋、黏腻腻的。还有一对小夫妻在吵架,大概是在抱怨男方赚钱少,这种天气连私家车也没有,只能挤公交车。雨幕当中,有出租车驶过,几乎全都满载,有空车过来,好多人争抢着上车。潇潇只是站着,心里郁积的事就像这天气这雨一样。风刮了起来,她的头发飘舞着,被湿湿的空气滋润着。心里充满了说不清的情绪。雨越来越大,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多,嘈杂的声音让她连电话铃声都没听到。过了半个小时,一辆白色的迈锐宝冲过雨帘开过来,直接停在了车站的旁边,车窗微微打开,一个人伸头朝站在角落的潇潇喊道:“快上车!回家了!”滕潇潇有点蒙,直到那人又喊了一次,她才惊讶地发现是潘立楷。他今天穿得西装革履,加上开了一辆新车,她完全没认出来。她顶着皮包钻进车里,对着变化甚大的潘立楷,她瞠目结舌:“这么热的天气,你搞成这样做什么?车是哪儿来的?”潘立楷调转车头带她一路过了大桥,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新买的车,一般般吧,主要想留资金继续做投资。今天带你去吃顿丰盛的,犒劳你对我这么多年的支持,也犒劳我的打拼吧。”滕潇潇看出了端倪,笑了笑说:“看来你的投资又赚了一笔?”“岂止,连同我亲戚、邻居等人投进去的资金都翻倍了,我爸妈没投资,现在后悔得要命,我早就说了,我潘立楷一辈子不可能穷困潦倒的,小时候大师都说我有大富大贵之相!”潘立楷轻车熟路地带她往鑫陵国际的方向开去。滕潇潇看到他信心满满的样子,一整天的坏心情舒缓了许多:“那你下一步的打算是什么?”“下一步,连同亲戚朋友我爸妈等等,再加上贷款,能凑出不少钱,再投一次翻倍,咱们就直奔白湖名苑!”潘立楷好像看到了希望,边开车边哼歌,“我妈这次把老本都拿出来赞助我了,我都向他们发誓了,下半辈子让他们享清福。”滕潇潇“扑哧”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这当中一定能赚钱的?还是慎重好,我觉得你应该收手,连车都买了,我们再凑点钱,说不定就够房子首付了。当然我说的不是白湖名苑的房子,说实话,我做梦都没想过去那儿住。”“看你那点出息!”潘立楷鄙夷地瞥了她一眼,“你这种鼠目寸光,给你块干面包就当金子的人,永远发不了财!”“我只是觉得,咱们这种家庭出来的孩子,没多少资金,没有能撑腰的人,最好不要冒太大的风险。”滕潇潇劝他,虽然他有钱了她自然很高兴,可仍然免不了担忧。“任何成功之路都伴随着冒险,要想得到你从未得到的东西,就要做你从未做过的事。每天上班下班,靠打工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尤其咱们这个年纪,正是奋斗的时候,在你的思维里面,考公务员是人生目标,而在我眼里,比尔·盖茨才是我的偶像。”潘立楷如今说起话来底气十足,连滕潇潇也不敢相信,这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如果下一次就足够买白湖名苑的房子,那成功也的确来得太快了。“你能别牛掰了吗?”滕潇潇忍不住讽刺他,“你有几斤几两我还不知道?咱们认识这么多年,你追求成功这一点我肯定,但是我总觉得,这次的事顺利得过头了。”潘立楷将车停在鑫陵国际门前,认真地对她说:“投资公司的事,你不懂这当中的利润有多大,我也在一点点摸索,但事实证明,这是我这二十几年来做的最有成效的事。别顾虑来顾虑去,成功的往往都是大胆的人。”服务生过来帮忙开车门,有人代为泊车到地下车库,服务员热情地引着他们到包间里,周围金碧辉煌的奢华氛围让滕潇潇有一丝不自在:“咱们有必要到这里来吃饭吗?这里不是商务宴请,就是公费吃喝,自己花钱谁来这里?”潘立楷冷笑了一声,松了松领带,把外套放在一边:“自己花钱吃着踏实,想吃什么吃什么,想喝什么喝什么,想买什么买什么,不像当领导的,整天还要顾及这顾及那,生怕露财引来别人的猜疑。”菜色是他原本就定好的,全是高档河鲜一类的,还要了一瓶红酒,滕潇潇连忙拦住他:“你等会儿还要开车,别喝了。”“怕什么,我找了代驾。”潘立楷拉开她的手笑了笑。“我觉得咱们花钱也不能是这个花法,得有点计划。”滕潇潇不满他忽然间的大手大脚。“说来听听。”潘立楷跷起了二郎腿。“第一,你说经过这两次的翻倍,加上从中赚取别人的利润,现在应该手里有上百万的资金,说实话,这是我之前想都没敢想的数字。我觉得现在你不应该把这些钱全部再投进借贷公司,起码留下一半以上做一些比较保险的业务,或者干脆买一个保值的东西,例如房子。”滕潇潇等服务员出去了,郑重地跟潘立楷分析。“接着说。”“第二,别拉你父母下水,他们一辈子的积蓄,经不得冒险,现在最重要的是让他们没负担地安度晚年。”潘立楷犹豫着,脸上没表露出什么:“继续。”“第三,最近我和拾嘉商量了一件事,她失业了。我也整天做着这份鸡肋的工作,虽然老板人还不错,但我也不想整天混饭吃,如果你的事业能步入正轨,那我想,我可以考虑跟拾嘉合伙注册一个公司。”潇潇从包里拿出一张纸,上面是各种设计图案,“拾嘉是学设计的,很有才气,而我对财务方面又是科班出身,工作经验也有,我们合计着,想开一家原创设计公司。”潘立楷终于明白了潇潇最想表达的意思,伸手搂过她:“这么说,你想辞职?”她转过身来搂着他的脖子,这男人最近晒黑了,但依旧是个神清气爽的帅哥:“你都有勇气说奋斗就开始,我这种小公司混日子的人,怎么能甘落人后呢?何况这种想法,我和拾嘉沟通过了,真是一拍即合。”“下定决心了?”“阿敏都说过,女人不奋斗,现在有多安逸,将来就有多悲惨。”“你不怕奋斗成黄脸婆,男人跑了吗?”潘立楷故意调戏她,捏了捏她的下巴,被潇潇挡开,他却使劲把她搂得更紧。“男人跑了,有钱在也是另一种幸福吧,总好过自己傻傻地当鸵鸟,最后荒废事业,被男人抛弃了的好。”潇潇抱着他,把下巴放在他肩上。“你受什么刺激了?”潘立楷感觉到潇潇的异样。“刺激受多了,渐渐不觉得怎样了,觉得活到现在,有时候看到很多事,听到很多言论,加上现实的逼迫,有时候人就混沌了,到底怎么是对的?我是该内心接受现实,还是保存心里的美好?”潇潇想起今天和赵晓丽的争执,她没想到对方这么理直气壮,她不仅不认为自己是错的,反而说得振振有词,潇潇自认还算嘴皮子伶俐,今天竟然没辩过赵晓丽,这种憋屈,让她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怀疑。“你不会是又看哪部狗血电视剧了吧,刚才那几句,活脱脱就是八点档女主角台词。”潘立楷讥笑她,被潇潇暗里使劲在他肚子上捏了一把。潘立楷边躲闪边求饶:“别闹了姑奶奶。”“谁闹了,明明是你在闹。”滕潇潇皱着眉头瞪着他。潘立楷凑近亲吻了她的唇,潇潇反应过来,直接上手捏他的腮帮,他龇牙咧嘴地求饶。“你说现在社会都怎么了,如果一个女人当小三,之后还振振有词,除此之外,她也确实算个比较仗义的朋友,你说我是该和她划清界限,还是一码归一码?”潇潇把自己的困惑告诉了潘立楷。“这就是你下班不回家,在长江大桥边乱转的原因?”“我没有乱转,只是散散步而已。”“没有我去接你,你就在站台上等到12点,也未必能走。”“你能正经回答我的问题吗?不要纠结这些细枝末节。”滕潇潇不满地想把他的话纠正过来。“好。”潘立楷举手投降,“我觉得,只要你不和她同流合污,其他都是对的。”“什么全是对的,我作为她的好同事好姐妹,我难道不该劝她悬崖勒马吗?”“你不是已经劝了吗,从她的反应来看,她全当你是放屁了。何况她怎么悬崖勒马?都木已成舟,生米煮成熟饭了,你还天真呢。”潘立楷终于恢复正经,“别人的事,我们没办法了解,你和赵晓丽不必刻意划清界限,也不需要如胶似漆,她这种拜金女,泛泛而交也就行了。”“因为这件事,阿敏已经不理我了。”潇潇显得很沮丧,她其实什么也不知道,可阿敏却没给她机会解释这一切。“别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潘立楷说着,菜品已经陆续被端了上来,他冲服务员点了点头,接着跟潇潇聊,“她那点德行,找个刘宪坤就以为钓到大鱼了?我第一次看到刘宪坤的时候,我就觉得他绝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货,穿着西服套着大衣都掩不住他一身闷骚味儿。”不知道为什么,潇潇忽然觉得好笑,扯着潘立楷的胳膊笑得前仰后合:“你至于这么黑他吗?”“你不是也觉得他很渣吗?”潇潇点点头,经过这件事,她确实对刘宪坤的人品极度看不起。“这些天,我心情差极了,对婚姻、对爱情,特别失望。从前阿敏跟我说,她和刘宪坤认识的时候,他曾经在雪地里等了她一整天,人都冻僵了,后来阿敏特别感动,两人一起上了一班火车出门,那时候她说她愿意跟他去任何地方。”潇潇虽然听说过很多现实悲剧,很多美好破灭的例子,而现实中,身边人亲身经历的,阿敏是第一个。潇潇正在出神,房间里的灯突然全黑了。她看不到周围的东西,吓了一跳:“停电了?潘立楷?”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旁边的凳子,竟然是空的。她猛然站起来,摸索着口袋里的手机,想找个东西照亮,正狼狈得像个盲人,房间里忽然所有的灯都亮了,门口的服务生推进来一个大大的蛋糕,旁边放了一束玫瑰花。潇潇张着嘴愣在一边,才看清潘立楷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门口,脸上带着蓄谋已久的笑意。他轻轻地示意服务生退出房间。“我的生日还不到,今天好像也不是什么节日,看到你这些准备,你难道师承了我们老板韩历飞?”潇潇极尽挖苦之能事,抱着胳膊站在一边,心里对他的企图了然了一大半。“你能浪漫点吗?别搞得自己像女神算似的。”潘立楷听到潇潇的话,刚刚酝酿好的话也说不出了,好像气氛和今天准备的不相符。“好了,那你来说吧。”滕潇潇故意站到一边,等着他今天预备的重头戏。潘立楷平时挺爽快,今天预备好的词却不知道怎么说起了,指了指花和蛋糕:“你把我搅得不知道从何说起了。”“那就是你没想好。”“你别吵行吗?”潇潇笑了,安静地站着,等着他往下说。“咱们在一起这么久了,从上学到工作,十来年了,虽然我嘴上没说,但是我心里认定了和你结婚。从前起早贪黑,赚的钱还不够交房租和各项费用,我不敢提这些,我总觉得,没有给你一个漂亮的家,就没资格跟你说这些话。”潘立楷认真地看着她,“不过现在好了,我相信这次我一定能出头。我没有韩历飞那么虚情假意,对谁都来这一套,也不像严立忻,他什么都不做也照样有女孩倒贴,我其实只想要你,可能我没新意,也不会说话,尤其是这种话,但我希望,你能嫁给我……”滕潇潇依旧没说话,这次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在一起的时间越久,越觉得结婚的事包含了许多原本没考虑到的问题,想得越深入也就越沉重,逐渐没有了刚开始的冲动。但自然而然地把要结婚的事当成了一定会走到的一步,认为即使不说,这件事也肯定是板上钉钉了。她没想到潘立楷会向她求婚。“你怎么不讲话?”潘立楷见她沉默,忽然有点尴尬,“我爸妈其实早就催咱们结婚了,但我以前没钱,现在我特别有信心,我觉得是时候了。”“所以你就搞了这一出?”滕潇潇看了三层的蛋糕和带着袭人花香的玫瑰,印象中自从认识了潘立楷,他从来没这么浪漫过。“我特别不想委屈了你。”潘立楷拿起了鲜花,刚要单膝跪在地上,却被滕潇潇拦住了。“如果你要求婚,就别用这么俗套的方式。”滕潇潇故意刁难他。“那怎样算有创意?”潘立楷停了下来,故作一副傻傻的表情。“你自己想。”滕潇潇把烫手山芋抛给他。潘立楷想了想,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首饰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枚闪亮亮的钻戒,展示了几秒钟,又把盖子合上。潇潇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好了?”潘立楷握在手里藏起来。“你想干吗?”潇潇疑惑地盯着他。潘立楷指了指旁边打开的半扇窗户,又指了指手里的盒子,数了“一、二、三”后,直接将盒子连同戒指一起扔了出去。“喂!”潇潇阻拦不及,盒子已经从窗口坠落,消失在黑夜里,“这里是高层餐厅,下面还有二十几层!下面是大排档!你扔下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潘立楷表现得一脸无辜:“你不是说要创意吗?不这样怎么能体现创意的一面?”潇潇悔恨交加,指着潘立楷脸颊通红:“你是不是真的赚了很多钱,以至于觉得一个钻戒根本不算什么?这就是你的创意?”潘立楷点头,拿起手边的一杯红酒,在她眼前晃了晃,一口喝下去,再晃一晃,竟然有叮叮当当的声音,刚才那个戒指就在酒杯里。“你!”潇潇指着他简直无言以对。“这下看出创意了没?”潘立楷从酒杯里拿出戒指,放在面纸上擦干,牵过潇潇的手帮她戴了起来。尽管潇潇嘴上还是嗤笑潘立楷的行为,心里却已经开心不已,不管怎样,她觉得这段爱情长跑很快就要结束了。纪永敏拿着离婚证和刘宪坤一起走出登记处的时候,外面还在下着雨,刘宪坤帮她打着伞,但她却自己撑起伞走得更快。“阿敏,我送你吧?家里还有很多东西,你什么时候……”刘宪坤愧疚地跟在她后面,心里说不出的压抑。“我这两天就会去拿东西,你放心吧,不耽误你们择日领证。”“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哦?那就是你担心我动你的东西?”“我没有……”“凡是赵晓丽碰过的,我一律扔进垃圾桶,碰一下我都觉得脏!”纪永敏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鄙夷地笑了笑,快步走进停在路边的一辆出租车里。“阿敏……”刘宪坤举着伞还想说些什么,车已经开走了,他站在雨里,呆呆地看着车远去的地方,忽然觉得心里空空的。纪永敏坐在出租车内,想起曾经的美好时光,忍不住掉下眼泪,这两个月,她感到自己已经变成了一个处心积虑、和前夫和小三斗智斗勇的充满阴谋的女人。只是事情的结果,依旧没能给她一个最合理的交代。她争取到的财产并不多。阿敏知道刘宪坤爱惜面子,总怕坏了名声。这一点连赵晓丽也清楚得很,所以她敢于把事情扩大,敢于豁出面子来和他闹。而阿敏在这件事上内敛很多,虽然暗自搜集了很多证据,可由于这点夫妻之情的限制和考虑到孩子的心灵,她退缩了。阿敏闭上眼睛,想起这两个月协议离婚的过程,觉得心已经被绞碎了,剩下的只有一片血肉模糊,但内心却更强大了。房子车子,全部是刘宪坤的名字。按照新婚姻法,他的出轨经过调解和协商,仅仅赔偿了纪永敏十八万块。他的事业如日中天,他的年纪正直黄金,他突然间成了离婚抢手男,甚至有邻居议论阿敏不懂得珍惜。不过阿敏知道,这些如今都不重要了。(2)纪永敏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屋子里还有两个人,一个是赵庭羲,另一个是保姆小吴。赵庭羲抱着洋洋,小吴正在厨房里做饭,阿敏愣住了。“小吴是自己要来的,说哪怕工钱比在刘宪坤那儿少也无所谓,说你待人好,她喜欢在你家做事。”赵庭羲逗着刚刚睡醒的洋洋,跟纪永敏拉家常一样地说着。纪永敏心下感动:“你今天没去上班?”“今天你有事,我就请假了,不然小吴自己忙不过来,我看着洋洋,她就能腾出工夫来做饭。”赵庭羲动作娴熟,这两个月他成了常客,成了帮助她最多的人。“你现在这个阶段,要以打拼事业为主,如果因为我的事耽误了你,我会过意不去的。”阿敏到底还是跟他客气了几句。“当初你是不是也这么跟刘宪坤说的?”赵庭羲反问。纪永敏无言以对,确实在刘宪坤面前,她从前一直表现出的都是小女人情态,她一直全身心地支持丈夫的事业,只是最终结果让她受伤不已:“你怎么不学好,偏要学他?他就是个人渣,让人唾弃的人渣,他可以赚再多钱,可以骗再多的小女孩,但只有我知道,他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当然,渣男与否,和拼不拼事业无关。”赵庭羲将洋洋放在摇篮里,站起来回答:“所以,既然渣男与否和打拼事业无关,我为什么不能牺牲一点打拼的时间来照顾洋洋?”纪永敏不知道怎么回答,保姆小吴已经将饭菜端上桌了。西蓝花炒肉丝、茼蒿香干、番茄炒蛋、酱爆茄子。中间是一小盆紫菜蛋汤,旁边还有一瓶红酒。小吴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朝纪永敏笑了笑:“快吃饭吧,今天没什么大菜,全是小炒,适合现在的天气。”纪永敏心下感动,她没想到自己到了如今的田地,竟然还有人这样待她,坐下来鼻子一酸,忽然有一种想哭的冲动。“别哭,别哭,今后有我和小赵兄弟帮你,你不是一个人!”小吴首先表态,还伸出拳头来鼓励她。赵庭羲拿出三个一次性杯子,给每个人倒上一点:“没错,你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那些都是浮云。祝伤害过你的人,今后的事业江河日下;祝背叛过你的人,今后的情感痛不欲生!”纪永敏端着杯子,忍不住哭了起来,拿面巾纸擦过以后说:“祝帮助过我的人,今后生活幸福美满……”三人碰了碰纸杯,一起开心地吃了起来。阿敏心里踏实了很多。饭后小吴去刷碗的时候,赵庭羲拿出了两套孩子的衣服放在她的卧室。“你买的?”阿敏问道。“是滕潇潇买的,她放下东西就走了。”赵庭羲拿出盒子里的衣服,拎在空中给她看,“挺漂亮的。”“我不要。”纪永敏表情冷淡把衣服推开,走向一边的摇篮去看孩子。“怎么了?”“不怎么了。”“滕潇潇应该不是你想的那种人吧,我今天见到她了,觉得她人还挺好的。”赵庭羲替潇潇解释,他知道纪永敏误会她了。“我不知道,但她和赵晓丽同事这么久,两人无话不谈,她应该知道事情的真相,可她从没主动告诉过我。”纪永敏显然还是耿耿于怀。赵庭羲看到她的样子,预备好的话欲言又止,如果被她知道自己的堂姐就是赵晓丽,她一定从此和他绝交。赵庭羲低着头踟蹰着,满腹心事。而纪永敏却笑了笑:“我自己的事,我能处理好。不过,过些日子真的有件事想让你帮忙。”“客气什么,有什么尽管说,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赵庭羲义气地拍了拍胸脯。“过几天是我爸爸的生日,我想回家一趟,就五天的时间,孩子还小,不能长途跋涉,我想请你帮忙照顾她,只有小吴一个人,我不放心。”纪永敏轻轻推了推摇篮,这些天,赵庭羲俨然已经成了她敢于托付的人。“好,你就放心吧,洋洋保证白白胖胖地等你回来。”赵庭羲满脸自信的表情。拾嘉来到韩历飞的公司,深吸了一口气,抬头仰望这座高楼,门头上赫然写着“盛川大厦”几个字,她第一次主动来找他,并且特地打扮了一番,竟然还觉得不太习惯,她已经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经过深思熟虑,她觉得自己应该为将来做个打算,她必须确定什么才是自己今后的目标,不能让亲戚朋友瞧不起,不能让别人觉得她一个硕士,像一个没念过大学的无业游民一样悲惨。除了创业,她要找一个有钱的男人,能给她荣耀给她面子的男人,让所有人都羡慕都佩服,即便是她不喜欢的……她认识的人里,这个目标就是韩历飞,尽管那是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可现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走到韩历飞的办公室门前,就看到赵晓丽从里面出来,踩着高跟鞋,款款的,看起来心情应该不错。她在拾嘉面前停顿了几秒钟,嘀咕了一句,虽然声音小,可还是让拾嘉听到了:“又一个女人送上门了?”拾嘉虽然认得赵晓丽,可赵晓丽却不认得拾嘉。虽然拾嘉心里不快,可依然忍了。“小姐,您有预约吗?”一个长相清秀的小秘书问道。“你进去跟韩总说,拾嘉来了,他应该会见我的。”拾嘉没有十足的把握,这和从前不一样,当一个人有目的的时候,和坦荡潇洒时的心境终是不同的。没想到秘书很快就让她进去了。“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韩历飞穿着一身运动服。一面墙上放了飞镖盘,桌上一堆模型,旁边还有网球拍等东西,整体看上去,这间办公室的休闲气息多过工作气息。“你这是要参加运动会?”拾嘉走了进来,自觉地往沙发上一坐。“你从前没来过我这间办公室吧,我一向如此。”韩历飞捏着一根紫色的镖针,瞄准对面的镖盘。“也就是你这种家族企业的太子爷敢这样,不然谁敢把办公室装修成体育器材室?”拾嘉挺羡慕他的待遇,那是她这种落魄屌丝女想都不敢想的。“此言差矣,我们公司不像别的公司,规矩定得一板一眼的,我习惯于只要干好工作,其他的随意,我对员工也是这么要求的。”韩历飞一根镖脱手,插在九环的位置,他皱了皱眉头收起盒子里的镖,“今天状态不行,献丑了。”“我刚才见到赵晓丽了。”拾嘉犹有深意地说。“她来递辞职信的,从明天开始,她就不是我们公司的员工了。”韩历飞的话触动了她。“她不做了?为什么?”拾嘉问了一句,转念想到一个可能,“一定是当小三以后,忍不住周围人的白眼,怕丢脸才被迫辞职了吧?”“所以我特别相信,像你这种女人,死都不会去做小三的。”“什么意思?”“听说阿敏和刘宪坤离婚了,现在赵晓丽正式上位,她马上就要转正当刘太太了,所以是兴高采烈地辞职。她连同部门的几个小姐们儿,一起办了个欢送宴,不知道有多少女孩争相向她打听上位秘诀呢,她难过?她惨遭白眼?你太不了解这个社会了。”韩历飞摇了摇头,秘书进来给他们倒了杯水。拾嘉正痛恨赵晓丽的行径,没想到她竟然还得到很多人的拥护和羡慕,顿时觉得三观尽毁,想痛骂两句,想起自己这次刻意接近韩历飞,动机也不纯,又感到心虚,只是低头不发一言。“想什么呢?你这趟来找我到底因为什么?别告诉我你就是来参观我办公室的?”韩历飞仰头喝了半杯水,跷着二郎腿坐在她旁边。“看来利用你的人很多,你一看到女人,就想到一定有原因?”拾嘉嘲弄地哼了一声,“前段时间,不是还听说,你在盛世国际向一个女生求婚,被严立忻给恐吓了吗?”“注意措辞,是求爱,不是求婚,目前我还没想过结婚这件事。也不是恐吓,是被严立忻那小子故意砸场子!”韩历飞说起来极为不屑。“好好的,凭什么他要来砸你的场子,你和他之间还有恩怨?”“他羡慕嫉妒恨!”拾嘉不信他那一套。“你还别不信,我有确切消息,严立忻因为家族政治联姻,马上要娶百盈集团董事长的女儿周逸一。”韩历飞一脸郑重,像公布一个大秘密。“既然是个富家千金,应该各方面条件还可以,怎么至于嫉妒你,你也自我感觉太良好了吧?”拾嘉嘲笑他,忍不住乐得直颤。“周逸一现在还因为精神疾病住疗养院呢,换句话说,她就是个精神病,是个疯子,明白了吗?”韩历飞的爆料让拾嘉愣住了,这个消息虽然和她关系不大,可也足以让人震惊。“严立忻要娶一个疯子?”拾嘉惊讶不已。“这就是从小看大的亲爹和半路认回的伪亲爹之间的区别。”韩历飞一脸讥讽的意味。“怎么说?”“我爸爸绝对不会为了公司的利益让我娶个精神病女人的,严董事长就不好说了,不是我诋毁他,我从第一眼看到他就觉得他绝对是个伪君子,装得大公无私,其实亲生儿子也能出卖。百盈集团多么显赫,这年头商商勾结的多了,我就不相信是严立忻自己爱上周大小姐了。”韩历飞冷哼了一声,倚到沙发上。“你怎么知道人家的感情是不是超过了你说的那些世俗的东西呢?再说了,精神病是可以治的,而且我不相信周大小姐时时都在发病,总有正常的时候吧?”拾嘉反驳他,她心里的爱情观和婚姻观,始终树立在她自己固执的坚持上,即便将来有一天她也会背离这条路。“你果然跟严立忻是老同学,处处维护他,跟潇潇那家伙一样。”韩历飞不满,语气当中还带着吃味的感觉。拾嘉笑着凑近他,敲了敲他的肩膀:“你不会是喜欢潇潇吧?”“呸!你想让我挨揍吗?我告诉你吧,别说她和潘立楷都快结婚了,就算没姓潘的……”“就算没潘立楷,还有严立忻呢。”“你也看出严立忻喜欢滕潇潇了?”拾嘉笑了起来:“这是当初高中时候就有的渊源了。”“原来如此。”韩历飞恍然大悟。拾嘉见他出神,在一边拍了他一把:“不说别人了,这趟来,我的真正目的是想请你帮忙的。”“什么忙?不会是钱大强那猪头又来缠你了吧?”韩历飞眉头一皱,已经开始卷袖子了。拾嘉按住他的胳膊:“是这样的,我们家曾经收了杨冲家六万块彩礼,现在我们分手了,这钱必须还给他家,但是那些钱我爸妈已经用来盖房子了,如今实在拿不出来……”“我明白了,你想找我借钱。”韩历飞的领悟能力非同一般,“这没问题。”“不,不是借钱,我是想让你跟我回一趟家,主要是帮我壮壮脸面,不然他们可能不会放过我家。然后我会给他们写一张欠条,这六万块,我分期还给他们。”拾嘉觉得现如今也只有韩历飞能胜任这个角色了。“那请问我以什么身份帮你壮脸面?”“同事行了吗?”“他们就会相信?”“不相信能怎样?”拾嘉不屑一顾,“我要好好工作,不能让任何人瞧不起?”“就你那点兼职?”韩历飞嗤笑,“你现在连正经工作都没有。”拾嘉心里一酸,这是她心里最自卑的一块,她在小公司里兼职,平时已经被那些爱嚼舌根的大妈瞧不起了,背地里总是说她一个硕士毕业,竟然落到这步田地。在那些三姑六婆的眼里,硕士毕业起码得有一份很厉害很体面的高收入工作,凡是达不到这个标准的,都是一个笑话。“我会努力的……”拾嘉咬着嘴唇,“如果你不同意,就算了……”她起身,拎起包就要往外走,韩历飞连忙叫住她:“你理解能力是不是有问题啊?我说不同意了吗?”“不管怎么说,六万块钱,我自己一定会还清的。我找你去,只是让他们看看,我不是一事无成,我找得到比杨冲更优秀的男人。这是给村里人看,也给我自己家人看的。”拾嘉回过头来,眼睛里熠熠生光。韩历飞彻底笑了起来,诡异的坏笑:“这个意思,你承认我比杨冲更优秀,你让我以你男朋友的身份跟你回家?”“错了,是未婚夫的身份,上次钱大强的事,我看你特能压住场,我想,这认识的男人里面,没人比你更合适。”拾嘉心里早就筹谋好了这件事。“我这可是牺牲太大了。你得怎么报答我?”韩历飞耍起无赖,跷着二郎腿斜眼看着她。拾嘉低头从包里拿出一份协议来,摊在桌上:“我都拟好了,你看看。”韩历飞完全没料到她还留着这一招,低头看了一遍:甲方:韩历飞乙方:拾嘉……“甲方跟随乙方回家处理与杨冲一家彩礼纠纷一事,预期三至五天,路费、住宿、餐饮全部由乙方提供,并按照差旅费每日五百元计算……”前面照例都是一些此行的必要琐碎事,韩历飞对于三五百块的小事根本未放在眼里,皱了皱眉头:“我说的报答不是什么每天五百算工钱,你当我是给别人打杂的小工,跟你回家一趟赚个一两千的当生活费?”“那你有什么意见尽管提。”拾嘉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意图,放下协议征求他的意见。“前面的这些全部去掉,就从‘预期三至五天’后面,改为‘事成之后,乙方以同样的方式报答甲方’。”韩历飞拿起碳素笔,在上面整个做改动。“同样的方式?什么意思?”拾嘉有点蒙,她完全没想到韩历飞会有这种提议。“意思就是,你也跟我回家三五天的。”韩历飞忽然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似乎是占据主动的。“你家就在本地,而且家里条件很好,需要我跟你回去做什么?”拾嘉简直不能理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不会让你难做的,放心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韩历飞拿起协议,走到电脑前重新打印了两张。拾嘉看着白纸黑字的东西,手有些打战。(3)滕潇潇这些天过得极爽,自从潘立楷向她求婚以后,每天都甜甜蜜蜜的,她觉得自己的生活真的要否极泰来了。只是潘立楷没听她的话,还是劝说父母把积蓄拿出来投资了。仅从中留下一些置办结婚用的钱。不结婚不知道,筹备婚事果然是一件烦琐而累心的事。订酒店、订婚庆、订婚纱照、定做衣服、买首饰等加在一起,简直不是过来人无法体会。潘家父母和滕家父母终于凑在一起吃了顿“提亲宴”,席上,话最多的成了滕尚,平时他也和潘立楷哥们儿相称,加上最近投资的事,接连两次翻倍,让他对生活的信心大增。“立楷酒量可以,今天我特别带来了五粮液,高兴的事,就得喝好酒!”滕尚招呼服务员开瓶倒酒。两家人也跟着互相寒暄。潘母见滕尚里里外外张罗得起劲,忽然想起严立忻,没顾忌场合就说道:“今天这个日子,应该把立忻也叫来,两边都有哥哥,显得也热闹。”滕家父母也听说过严立忻被严总认走的事,但一直不理解潘立楷和他之间有什么微妙的关系,滕母听这么一说,就怂恿潘立楷把严立忻叫来。“叫他来干吗?滕尚是潇潇的亲哥哥,严立忻是严正伦的儿子,和咱们家半毛钱关系都没有了,又不是他结婚,他来有意义吗?”潘立楷一提到严立忻的事,火气立即提高十倍。桌上滕家父母不解,尴尬地愣住了。潇潇知道他的脾气,鉴于今天的场面,只好跟母亲说:“他现在忙得很,等以后有机会再说,都是老同学,跟着同学那帮人一起请了就行。”“就是就是,严总现在是大老板了,哪有时间参加这种小家宴。”滕尚也跟着打圆场。“哪壶不开提哪壶。”潘立楷瞥了母亲一眼。桌上冷了三秒,潘家父母脸色都不好看,滕父主动起来领了一个酒,说了几句客气话,将场面缓和了些。饭吃到中途,潘立楷一个人到走廊上抽烟,潇潇跟了出来,叹了口气抱怨道:“你就不能稍稍收起一点对严立忻的厌恶吗?今天这个场面,你完全可以圆滑地处理,何必说得让阿姨这么难看?”“就得让她难堪,她才能知道,不然老这么没分寸,好好的日子,被她一句严立忻搅得一点心情也没有了。”潘立楷抱怨着在垃圾桶上的烟缸盖子里将烟头掐灭。“明明是你反应太大,我告诉你,严立忻当了你十七年的兄弟,你也许不把他当一回事,但伯父伯母早已经把他当真正的儿子了,不管事情怎样发展,你永远没资格剥夺父母想念儿子的权利。不然你就是羡慕嫉妒恨。”潇潇虎着脸教训他。“我羡慕嫉妒恨?我告诉你,我在不久的将来,就会赶上他超过他,他只能算一坨屎!”潘立楷用手指指着一边激动地说。“说来说去,你就是忌妒他!”滕潇潇忍不住给他下了定义。“谁忌妒谁等着瞧吧!”潘立楷踢了一脚垃圾桶转身就走。韩历飞开着他的卡宴带着拾嘉一路风光回家,路上还不断向她打听着风土民情。拾嘉却显得有点紧张,她一向是个乖孩子,家乡所有人都知道她和杨冲是一对,现在却以这种形象出现,家里人会怎么想?“我后备箱可准备了一堆礼物,针对不同人群、不同性别、不同年龄的,保证你们家亲朋好友都喜欢。”韩历飞握着方向盘,说得自信满满。“我爸妈都是实在人,到现在还想着让我和杨冲和好呢,你过去万一遭到白眼挤对什么的,千万别往心里去,回去我买东西补偿你。”拾嘉给他打着预防针。“你再跟我回家一趟就全补偿了,我这人脸皮厚,不怕什么白眼挤对。”韩历飞好像完全不在乎。“我就知道你有这潜质。”拾嘉跟着直乐,“哎,对了,你妈是不是那种电视上演的豪门恶婆婆类的女人啊?就是特瞧不起儿子找的灰姑娘,然后一心找来富家千金当儿媳妇的那种?”韩历飞瞥了她一眼表示不满:“收起你那些狗血言情剧的猜想吧,我妈这人特实在、特节约,她早年卖过豆腐脑,摊过鸡蛋饼,到现在都舍不得花钱买贵的东西,一向认为媳妇贤惠就好。”拾嘉惊讶得直晃身子:“你妈跟我妈太像了,但我们家是因为穷才舍不得买贵的,你们家这么富裕,怎么也这么节俭?”“你没听说过‘历览前贤国与家,成由勤俭破由奢’吗?说明我妈贤惠。”韩历飞自豪地夸耀。“这么贤惠的妈,怎么培养出你这样的败家子,果真是慈母多败儿。”拾嘉跟着感叹。“你再这么说,我不去你家了啊。”韩历飞作势要停车。“开开玩笑就生气了?我家就在前面了,进了村以后,所有人都认识我,咱们协议可都签了,你不能让我难堪的。”拾嘉从包里拿出那张协议复印件,特地在他面前抖了抖。“我怎么觉得我好像掉进你的圈套了?”“我就只认识你一个有钱的朋友,你帮了我,万一产生什么不必要的误会,我说了一定会想办法补偿你的。”拾嘉拿出镜子来趁这个时候补了补妆。“被你说的我都怕了。”韩历飞心虚地开着车,故意耸了耸肩。“哎哎哎,看看,我们村的。”拾嘉把车窗放下来,对着一边开着一辆农用三轮的青年男人喊了一声“孙哥”。被称为“孙哥”的人回过头来,看到车里坐着的竟然是拾嘉,惊得差点车把都没控制住,满脸堆笑:“是拾嘉妹子啊!你可真是大变样啊!”“孙哥,我爸妈在家吗?”拾嘉问道。“在村委会呢,在那儿调解呢,你快去看看吧。”孙哥表现得倒是很关心,末了故意低头多看了坐在主驾的韩历飞两眼。村委会果然围了很多人,离得远远的就能听到吵闹的声音。拾嘉不放心自己的父母,背着包就跑进调解室。一屋子坐了十来个人,拾嘉激动地闯进去,对着一堆人鞠了一躬:“叔叔阿姨,我父母收的六万块彩礼钱,我会还的,但我和杨冲已经分手了。”整个屋子的人瞬间愣了一下,拾嘉的母亲连忙站起来,拉起她的手给其他人介绍:“这就是我闺女嘉嘉,现在在N城工作,男朋友是个CEO,等结婚的时候,大家都来喝喜酒!”拾嘉疑惑地抬起头,一屋子人对她极尽热情,环顾整间屋子,并没有看到杨冲的父母,反而都是些不认识的人,看情况多数是村干部。“钱的事,小韩都给解决了,你们俩的事,我和你爸都听说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杨冲那小子不合适,换了,妈赞成。”母亲出奇地爽快,脸上甚至带着一种欣慰的表情,惹得拾嘉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那你们这是在调解什么?”拾嘉不解地问。坐在屋子正中间,看似村支书的男人站起来,手里掐着支烟,一脸含笑:“你们家的院子之前被杨冲家拆了一半,现在讨论一下是按照原先规格再建,还是将猪圈再扩大。”拾嘉忽然感到头重脚轻,站着反应了片刻,气恼地转头出门去找韩历飞。韩历飞一直没进村委会,在一边的田埂上抽着烟,黑色风衣被北风吹起,整个人显得很是拉风。“你帮我把钱还了?”拾嘉走到他跟前,说不出的心情。“是啊,你让我跟你来,不也是解决这件事吗,早点解决早点消除麻烦,再晚点,你们家房子都被杨冲家拆了。”韩历飞说得理所当然。“他们家不敢。”“院墙都拆一半了,还叫不敢?”“他们吓唬人的。”“得,那算我自作多情了。”韩历飞略有些不高兴,抽着烟将脸转到另一边,反而拾嘉绕到他前面,忽然拉住他的袖子:“谢谢你。”“别说这么多了,我也是有目的的,等到我们家的时候,把戏演足就行了。”韩历飞掐灭烟头,从后备箱里拿出一堆礼物。拾嘉接过一部分,和他并排朝前走:“我真的没你会演戏,我得想想,这六万块怎么还你。”“这事以后再考虑吧,你们这边有什么特产,吃的喝的,尽管带我去就行了。”韩历飞拎着礼物就朝前走。拾嘉连忙跟上:“到我们家吃饭,就能品尝到整个地区的特色菜,走吧。”拾家果然上了贵宾级待遇,桌上鸡、鱼、肉、蛋齐全,拾父还温了一大壶老酒,除了拾嘉父母,还有几个要好的亲朋,包括来的时候遇上的孙哥。韩历飞的外形在一桌人当中显得鹤立鸡群,一堆人围着他问东问西。拾嘉家的规矩是,正式场合女人不上桌,所以她只能在厨房帮母亲的忙。拾母今天异常开心,上了菜以后,拉着拾嘉在厨房里低声聊天:“嘉嘉,这小伙子不错,条件也好,人也谦和,你这次选对了,比杨冲好。”拾嘉看着外面,若有所思:“比杨冲有钱倒是真的。不过妈,跟您说实话吧,他现在还不是我男朋友,我们俩,现在就算是好朋友吧。”拾母惊得瞪大眼睛,手里的锅铲“啪”的一声掉落在地。拾嘉连忙帮她捡起来,抱怨道:“您干什么呀妈,大惊小怪的。”“嘉嘉,妈可都跟亲戚邻居说过了,你这怎么又成好朋友了,你这丫头到底挑来挑去想挑谁?”拾母急得拿手指狠狠地点着拾嘉的脑门。“妈,我算是想明白了,这几年在N城生活充满艰难困苦,奋斗谈何容易,再好的感情也会变质,不如我一开始就下定决心找个有钱男人,韩历飞人挺仗义,家里又有钱,自己还开公司,只要您和爸看着都觉得满意,从今以后,我全力追求他。”拾嘉说得平静异常,显然是下定了决心。“天哪嘉嘉,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吗?”“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万一最后和他没成……”“不管成不成,我打算这么做了。”拾母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看着女儿端着菜走出去,惊得连嘴巴都合不拢了。这顿饭韩历飞喝得有点多,在饭桌上侃了起来,惹得一桌人直鼓掌。酒具从酒杯换成了大碗,中途孙哥竟然还出去买了两瓶酒回来。拾嘉家乡的风俗流行“领酒”,一个人站起来喝过以后,满桌人要挨个喝,几个人轮流领过以后,一桌人喝得东倒西歪。尤其韩历飞,大有冲锋陷阵、舍我其谁的感觉,一桌人直赞他爽快。等一顿饭结束,拾嘉几乎扶不住韩历飞了。“怎么样?我演技还可以吧?你爸爸和其他人,看我特别满意。没给你丢脸吧?”韩历飞满身酒气地伏在她耳边说道。拾嘉将他安顿在床上,帮他换了鞋盖好被子:“别这么舍命,我可没那个演技到你们家灌二斤白酒。”“咝——”韩历飞满脸通红地转过身,“我爸不喝酒,最多红酒一点点,根本不会有这种情况。”“你再忍耐忍耐,周日下午咱们就回去。”拾嘉怕他支撑不住,连忙安慰他。韩历飞晕晕乎乎地躺在床上:“我想问你,拾嘉,你对杨冲,真的一点点都不再喜欢了吗?”拾嘉帮他盖好被子,眼皮也没抬:“我也不知道,这些年来特别麻木,我已经快忘了当年那种感觉了。只觉得一晃就十年了。”韩历飞笑了起来:“说实话,我从没见过一个女孩,能和男朋友恋爱十年的,说明你是个很专一的人。这些年,和我恋爱的女孩,已经快三位数了,但真正印象深刻的,几乎没有。”拾嘉麻利地拿来毛巾帮他擦了擦脸:“人渣和人的区别。”“这么骂我的你不是第一个。”“那从今以后,我来做一个让你印象深刻的女人吧。”韩历飞一时间没听懂,愣了一下。“那我牺牲一下,来拯救那一百个不幸的女孩吧。”拾嘉看着他,眼里似笑非笑。“拾嘉,咱俩不合适。”“为什么?”“我也不知道,如果有一个女人和我恋爱十年,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让她离开,因为我承受不了。”拾嘉“扑哧”一声笑了起来:“我怎么觉得这话不像你说的啊。”韩历飞眼皮越来越重,嘟嘟囔囔地还在说着:“真承受不了……”拾嘉看着他睡着了,叹了口气出了房间。潘立楷把钱投入了借贷公司,便拉着滕潇潇到白湖名苑看房子,滕潇潇低头看着房子的报价,一脸担忧。潘立楷靠着沙发,跷着二郎腿,喝了一口茶,志得意满地听着售楼小姐的介绍,不时轻轻点头。售楼小姐将彩页反过来指着其中一个户型图,满脸热忱:“这个户型是两室两厅,一厨一卫,非常适合像先生和小姐这种快要结婚的情侣。建筑面积88平方米,一梯两户,客厅和主卧朝阳,而且我们这个楼盘是学区房,又离地铁站非常近,在楼上远眺能看到南沙江,视野非常开阔……”潘立楷皱了皱眉头略带不满意:“这个户型似乎小了点。”滕潇潇不可置信地看着他:“这还……”潘立楷轻轻握了握滕潇潇的手,示意她不要大惊小怪。售楼小姐话头醒尾,立即拿起另三张户型图,脸上笑容更盛:“如果先生觉得不满意,我们这边还有99平方米、116平方米和139平方米的三种更宽敞更适合两位这种较有经济实力的情侣,您可以看看。如果您信得过我,我隆重向两位推荐一下我们这里的花园洋房多层系列。”潘立楷抱着胳膊一副成功人士范儿地听着售楼小姐的介绍。远处售楼前台另一个人朝这边扬了扬电话。售楼小姐连忙点了点头:“对不起,先生小姐,失陪一下,我接个电话,你们先看。”滕潇潇实在忍不住,趁售楼小姐离开,将彩页拿起来,又满脸愁容地扔到一边:“我觉得即使这次真盈利了,咱们也没必要买这里的房子,同样大小的面积,比别处贵几十万,买这里的房子的价钱,在郊区真的快可以买别墅了。”“你愿意住郊区?去一趟市区要两个小时,快赶上下县了。像你这种思维狭隘、固步自封的人,永远也住不起好房子,因为你连想都不敢想。”潘立楷满不在乎地继续喝咖啡。滕潇潇的满脸愁容一点也没减少:“我老觉得心里不踏实,我也渴望发财,可这一天突然间就发了,我还有点接受不了。”潘立楷握着她的手,示意她安下心:“我合作的这家投资公司,我已经深入考察了,在业内口碑一向很好,何况我们都合作了两次了,不会有什么问题的。”“那你打算买什么户型?”滕潇潇看着一排户型图,依旧感觉那些离自己很遥远。“花园洋房,要买就买高档次的。”潘立楷说得理所当然。“别做梦了,即使这次盈利了,我看钱也未必够。”“当然要贷一部分款,但是如果我事业顺利,我算过了,两年就能还清。”滕潇潇有种被架在云端的感觉,飘飘忽忽,像是当了几十年的丫鬟突然一朝变少奶奶的感觉。滕潇潇和潘立楷开车走在街上,路过南沙国际的写字楼,她忽然叫停,让潘立楷停到一边的停车场。楼下的张贴版上,贴着写字楼招租的广告,滕潇潇顺手记下了几个位置,拉着潘立楷上楼去看。“你想租这里?”潘立楷看出她的用意,两手插着口袋,审视着并不大的单元间。“是啊,我想过了,我做财务,拾嘉搞设计,再找个口才好能干的当销售,完全可以开一家设计公司,我连公司成立的企划书都想好了。立楷,我觉得咱们处于创业前期,别把太多的钱用来买房还房贷,慢慢等资金积累了再考虑买洋房不是更好吗?”滕潇潇站在空荡的写字楼里,满怀憧憬地看着依旧一脸茫然的潘立楷。潘立楷捏着鼻梁表示不能理解:“大小姐,你以为你开公司能保本不赔?这年头不管实力如何,想打开市场,都要靠关系的,你们两人有才没才只是一个小小的方面,而且你也只不过能做一个小小的财务,拾嘉虽然念了硕士研究生,但毕业以来,几乎没做过和专业相关的工作,能不能挑起业务大梁还很难说,万一赔本……”“你当初搞网店不也没赚到钱吗?这是一个好的尝试,我们还年轻,而你也不能永远做风险那么高的投资生意,人总要找到一个自己擅长的东西来好好经营,我想我目前的方案还是比较成熟的,拾嘉也很同意。”滕潇潇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交给潘立楷。潘立楷没接,摆了摆手走到窗台边扶着边沿朝外看去:“既然你们俩合伙,钱不能光我们出吧,拾嘉穷得连房租都交不起,我看她出的希望也不大。公司的注册费、写字楼转让费、装修费等加在一起,前期起码得有二十万资金。”“所以……我觉得,咱们暂时别买花园洋房了……”“不可能!”“为什么?”滕潇潇简直不能理解为什么潘立楷偏执地非要买高档住宅,可问来问去他就是不肯说。滕潇潇跟着他下楼,一路见他脸色阴沉,显然是生气了,直到进了车内,才在她的纠缠之下吼了一句:“我不想输给严立忻!明白了吗?他靠老子得到的,我会让别人都看看,我靠自己也一样能得到!”滕潇潇这才算明白他的用意:“你为什么事事都要和严立忻比呢?你做自己的,好好生活,不是说非要比他有钱才算成功。”“你根本不懂!”潘立楷厌烦地断言,“这个社会,人人都是势利的,尤其是男人,要得到别人的尊重,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变成有钱人!否则再高尚再勤恳再才高八斗,没人认可也一样是扯淡!”滕潇潇简直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你要当有钱人,这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我只是觉得你应该积累资金投入到更保险的行业,不要急于买好房好车,其实我们还年轻……”潘立楷沉默地看着她,半晌叹了口气:“潇潇,这里的房子我买定了,你开公司的钱,我也会出的,我潘立楷哪怕借钱也得帮你完成梦想。”滕潇潇想说自己其实不是这个意思,不是逼着他借钱帮她开公司,可看到他的表情,她完全说不出来,只觉得心里辛酸复杂。(4)早晨的阳光透过木窗照进来,屋子里暖洋洋的,碎花蓝底的被子软软的,盖着舒服极了。韩历飞伸了个懒腰,头还微疼,起来套上T恤出了房门,家里似乎没有人,从楼上走到楼下,院子里静得出奇,只有勉强搭起的猪圈里有微微的动静。外面的冷风吹得他转身走回屋内,才看到正屋的桌子上有一张大大的字条,他顺手拿起来,是拾嘉的字。“我和爸妈去一趟集市,你醒来后到厨房的锅里盛南瓜粥,我们很快就回来。”韩历飞笑了笑,走进厨房,看到一口小锅外面包裹着一层褥子,护得严严实实,伸手打开来,里面是热腾腾的南瓜粥,香喷喷的味道扑鼻。韩历飞连忙盛了一碗,喝了一口,味道甜而不腻,是那种黄南瓜和麦子放在一起煮的。他家的保姆从没做过这种东西,在外面吃饭也没有喝过。高兴地喝了一碗,觉得不够,又盛了一碗,喝得津津有味。韩历飞端着笔记本到二楼的天台上,在晒着的辣椒和玉米中间,找到一块空地,坐在凳子上,边晒着太阳边用网卡上网。村庄笼罩在一层雾气当中,似真似幻,远远的田地和山林像一幅绝美的画,让人一瞬间忘了城市里的喧嚣。他打开微博,忍不住打下一行字:从没觉得城市以外的地方这么让人心动,没有更多的繁华和刺激,却有不一样的精彩。中午的时候,拾嘉一家人带着一堆东西,开着小型的农用三轮回来了,在楼下就大声嚷嚷:“韩大少爷下来看看,看我给你买了什么?”韩历飞站在平台上朝下看,拾嘉一身运动装,指了指一筐光滑诱人的橘子,笑得像初夏里的灿烂阳光。“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橘子?”韩历飞利索地下了楼梯,走到筐前拿起一个橘子剥了起来。“别自作多情,我可不知道你喜欢吃橘子,但是我们这儿的特产就是橘子,别处吃不到这么甜的,我专门买了一筐,你走的时候带回去。”拾嘉翻了翻农用三轮的车厢,从里面拎出两条大鱼,在他眼前晃了晃,“我的清蒸鱼做得特别好吃,等会儿我给你露一手。”“现在的女孩子还有会做饭的?”韩历飞往嘴里塞着橘子,不可思议地说道。“我做的东西,绝对是被哄抢级别的,比馆子干净味道好,而且绝不含添加剂。”拾嘉朝一边的小厨房走去。韩历飞跟在后面:“吃过饭以后,我开车带你去宁岩古镇玩吧,我用高德地图搜过了,离这里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那边好玩吗?我从小就经常去,看都看腻了,那边现在商业化严重啊,路两边全是卖东西的,连景点内也设了摊点,而且整个古镇从前到后只放两首歌,来来回回就卖青石手镯和樟木梳,真没什么看头。”拾嘉拿着除鱼鳞的刮刀朝他摊手。“你看腻了,我可还没看过呢,5A级景区,好容易来一次,怎么能错过。”韩历飞不愿意放弃。“下午去的话,估计要在那儿过夜了,因为那边的夜景才是真正的特色。”“去去去,一定去,我请客,住宿来回我全包了。”拾嘉笑了起来,低着头眼珠微微一转,算是答应了。韩历飞高兴地跑到院子里直蹦,像个开心的孩子。拾嘉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在围裙上擦了擦手,接听起来,是滕潇潇的声音,听起来情绪不高:“怎么了潇潇?”“没什么,刚和潘立楷争论了一番钱的问题,咱们开设计公司的钱,我先跟潘立楷拿十万,其他的,如果他这次投资能盈利再说。我自己只有三万块存款,他也不容易。”滕潇潇那边很安静,甚至能听到石英钟的声音。“潇潇,钱的事,我会解决的,你放心吧,你也不用拿潘立楷的钱了,你们快结婚了,处处都要用钱。”拾嘉看了一眼在院子里的韩历飞,小声说。“你怎么解决啊?不是说你父母还欠着杨冲家六万块吗?你还是先把这些钱解决了吧,开公司的钱,我来想办法。”滕潇潇显然不同意。“六万块,已经还清了。”“啊?”“潇潇,我再也不想做穷人了,再也不想为了一个没出息又自私的男人付出这么多年青春了。”滕潇潇听出问题来,竟有点担心:“嘉嘉你没事吧?”拾嘉笑了,鼻子一酸,却连忙忍住眼泪,外面韩历飞还在帮她母亲拿东西,她觉得眼前逐渐有些模糊:“我说真的,我很好,我有自己的打算,钱的事我完全能解决,听我的,原计划不变,等我这趟回去,开始正式筹备公司。”滕潇潇还想再说点什么,拾嘉那边已经挂了电话,她拿着电话犹豫了一会儿,忽然不知道该做什么了。拾嘉和韩历飞开车到达宁岩古镇时已经下午三点钟了。因为不是节假日的缘故,人不是很多。古镇到处生机勃勃,掩藏在翠绿的枝丫和桂花中间的建筑显得尤为古朴,路两旁卖东西的店铺果然很多,古镇几乎家家经商,而拾嘉说的那两样特产和那两首歌依旧没变,她看得兴趣缺缺,韩历飞却觉得到处都很新奇,到樟木梳的摊子上,一次挑了三十个。“你买这么多,打算回去垫床底吗?”拾嘉边用袋子帮他装边抱怨。“我们公司人多,回去要是不带点礼物什么的,也说不过去。”韩历飞打开钱夹,拿出几张票子递给摊主。拾嘉看着袋子里的梳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你就这么批量地送礼物,每个人的关系都变得这么廉价。”“怎么廉价了?我给另外几个关系近的朋友带了青石镯子,其中也有你一个。”韩历飞拿出一个成色青翠的在她面前晃了晃。“我可不要,你回去送你那些女朋友每人一个,我收了等于自掉身价。”拾嘉提着装满梳子的袋子就朝前走,韩历飞急得边付钱边在后面叫喊。拾嘉买了两份豆腐干,回过头就看到韩历飞站在桥头,租了一个竹筏朝她招手。平时这条穿过古镇的河,船只车水马龙,现在由于是旅游淡季,只有寥寥几艘船,桥头还停放着几只筏子,韩历飞拿手机一路不断地拍照。“国内的旅游线路我去得少,出差也多是大城市,很少有机会到这样的景区来,这个季节就更没来过了,我长这么大,最喜欢的事就是旅游,可惜啊,我爸这么早就让我管公司,每天上班下班开会加班,一点自己的时间都没有。”韩历飞站在竹筏上,看着两岸的风景不禁感慨。“言不由衷了吧?整天你在办公室也是玩得多,事都交给下面人做了。”拾嘉特别不满他抱怨连天的样子。韩历飞一脸不被理解的表情:“操心啊,你以为管理公司这么容易。”“小职员更不容易。”“你这口气挺像滕潇潇的。”“哎哎哎,你怎么见天提她,你挺在意潇潇的?你暗恋她?”拾嘉试探地问。“我暗恋她什么呀?她都快结婚了,我就是觉得她这人性子挺好的,我和她,就跟我和你一样,好哥们儿,明白了吗?”韩历飞连手机也没放下,一路往前录像,“虽然你外表比她稍微女人一点,但内心都是女汉子。”“好吧,我是女汉子,你是伪娘。”“谁伪娘啊,你说清楚拾嘉,我在公司可是女同胞们的偶像。”“错,是非主流女屌丝的偶像。”“你也是女屌丝。”拾嘉站起来晃了晃竹筏,韩历飞站立不稳,吓得左右摇摆,狼狈得像一只没有落脚处的青蛙,拾嘉捧腹笑得腰都弯了。忽然水面咚的一声,韩历飞的手机掉进了水里。两人都傻了眼,撑竹筏的人连忙停下了动作,手机掉下的位置还荡着阵阵涟漪。还没等韩历飞开口,拾嘉直接跳进水里。“喂!喂!你干吗呢?”韩历飞完全蒙了,急得在竹筏上大喊,“拾嘉!拾嘉你快上来!”拾嘉完全钻进了水里,找了一阵钻出水面来换气。韩历飞连忙夺过撑竹筏的长竿,伸出去让她抓住:“你快上来!我不要手机了!”拾嘉完全不听,又一次钻进水里,岸上已经围了好多人观看。韩历飞脱了外套就要跳下去,被撑筏子的师傅死死地抱住:“小伙子!别冲动,这姑娘水性还不错,你下去了反而麻烦!”韩历飞挣脱不开,对着水面大喊:“拾嘉!你别傻了,赶快上来!”最后一次过了一分多钟仍然没有动静,岸边的人越聚越多,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水面即将完全平静下来,忽然间,一个人猛地钻出水面,手上举着一只手机。韩历飞觉得自己刚刚有一刻心跳已经停止了,拾嘉钻出水面的那一刻,又重新猛地跳动了一下。拾嘉顺着韩历飞撑的竹竿爬上竹筏,却看到他眼睛都红得快出血了,整张脸因为紧张煞白煞白的。“看,被我找到了,可能进水了,需要晒两天……”拾嘉自顾自地说话,韩历飞却聚集了一腔怒气,用自己的外套把她裹紧,抓住她的肩膀扳过来:“你是不是要让所有人看我的笑话,觉得我是个窝囊废,小气鬼,为了一个破手机,让女人跳河帮我捡!”拾嘉愣了一下,盯着他通红的眼睛,判定他不是开玩笑:“何必这么严肃呢,其实我游泳很不错……”“你知不知道凡是出问题的,都是自诩游泳很不错的?”韩历飞说不出现在心中是什么滋味,好像从来没这么担心、没这么憋屈过。“我这不是没事吗,来,笑一个。”拾嘉冻得发紫的嘴唇笑开,伸手想碰韩历飞的脸,被他冷冷地抓住,反手横抱起来。竹筏已经靠岸,韩历飞的脸铁青铁青的,拾嘉被他抱着,索性放肆地打量着他的脸。和杨冲恋爱的时候,还是青春年少的懵懂之情,如今看着韩历飞,她忽然觉得,那像是自己苦心要达成的一种目标,不管艰险、非达目的不可的决心。“昨天晚上,你向我表白,我都听见了。”韩历飞忽然间变得无比郑重,“但是拾嘉,我特别特别怕失去你这样的朋友,我知道我自己不是个好男人,除了在金钱上能超越杨冲以外,他浑蛋的地方,我全都有,甚至某些方面也许还不如他,我就是觉得你很好,你值得……”“别给我发好人卡,我就知道你喜欢马丽、依依那种女人。”拾嘉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在满街行人的地方。第一次,拾嘉看见韩历飞脸红了,以前他总是表现得像纨绔子弟,今天却拘谨得像个初涉人事的毛头小子。“马丽、依依那种女人满大街都是,但你这种女孩是我所珍惜的朋友,我不想破坏这层特别美好的关系!”韩历飞下意识地将她抱得更紧。拾嘉没说话,搂紧他的脖子,冰凉的唇吻了上去,韩历飞怔了一下,想躲开,却因为两手都抱着她,推不开也躲不掉。情急之下,只好咬紧牙关,拾嘉冻得冰凉的手抱着他的脸。韩历飞抱着她进了最近的一家私人客栈,店主看到孤男寡女,搂搂抱抱地走进来,女人浑身湿透,没等他说什么,就安排了一间别致的大床房。那眼神,俨然就是在看一对欲火焚身、即将解决的男女。韩历飞浑身已经半湿,却沉默地坐在一边等着拾嘉洗澡,空调开得热腾腾的,他的脑筋被刚才的一吻吓得蒙蒙的,双手插进头发里,自诩情场高手的他,这次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甚至想都没想过,自己会和拾嘉有什么,那是他不敢碰的禁区。手机湿漉漉地放在桌上,韩历飞伸出手,在手机屏幕上摩擦着。拾嘉披着浴巾出来,见他狼狈地坐着,完全没有以前的调侃的洒脱,竟有些不知所措。“被我吓傻了?你不是妇女之友吗?”拾嘉用审视的目光看着他,韩历飞的眼神在四处躲闪。“拾嘉……”“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只表白一次。”“你喜欢我吗?”“……喜欢。”韩历飞认真地看着她:“你犹豫了,证明你说谎了。”拾嘉笑开了:“那要不要我再说一次不犹豫的?”“别再逗我了,拾嘉。”韩历飞径直朝阳台上走。房间的床只有一张,是古朴的雕花床,前面还有一个罗汉凳,阳台是木质的,从窗口能看见古镇的街景和河面。阳台上放了一张小桌子和两张藤椅,除了天气稍稍冷了点,是个特别舒服的地方。两人并排躺在藤椅上,脚跷在阳台栏杆上,看看渐渐暗下去的天空,因为是旅游淡季,晚上显得尤为安静。“韩历飞,如果你真的不想,那你忘了我今天对你做的事吧。”拾嘉忽然一句话打破了安静。韩历飞半晌没说话,手机却早已经攥在手里。拾嘉转过头:“如果你以后见我都成了这副样子,我还真的接受不了。”“你会轻易吻别人吗?”“你不是说我是女汉子吗,我什么都敢的。”“你这样下去很危险。”“危险不危险我不知道,我就感觉咱们要是以后都这样相处,挺累的。”韩历飞少有的沉默,点了支烟。夜晚微凉,月光却好得很,不知道看了多久,天空中忽然冲上几朵烟花,在暗夜里炸开,而后无声无响地落地。韩历飞想转头叫拾嘉,发现她已经倚在躺椅上睡着了。(5)纪永敏拖着行李箱下了长途汽车,又转乘摩的下了乡。一番折腾,赶到埃兰丽香水有限公司大门的时候,里面已经一片冷清,大门紧锁,上面甚至结了蜘蛛网,门上贴了张条子,大约是说停业一段时间。纪永敏赶回家里,门也上锁,连忙给屋里打电话,好一会儿,保姆彩姐才打开门,像做贼一样示意她:“快点进来,别叫人看见!”纪永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进了门,还没上楼就看到弟弟永豪染着一头黄毛,窝在角落里上网,见她来到,连招呼也没打一声。后妈王小芬坐在茶几旁边,拿着两包榛子吃得磕巴磕巴响,烫的大波浪和纹得像毛毛虫一样的两条眉毛,看起来那么刺眼。“我爸呢?”纪永敏忍不住问道,对于这个家庭的状态,她早已经见怪不怪了。“楼上躺着呢,老毛病又犯了,这些天门都不敢出,闷死了,就怕人来追债,没用的老头子!”王小芬跷着腿又换了个台,正在播着哭哭啼啼的韩剧。“整天只会看韩剧、打游戏的废物们,真该打开门让追债的砍死你们这些吃闲饭的算了!”纪永敏声音很大,将密码箱扔在一边,自己一个人上楼了。“有病的伐,有本事弗要回家!”(方言)王小芬气得朝她上楼的方向扔了一把榛子壳。纪永敏打开父亲卧室的门,他正一个人虚弱地躺在床上,旁边一个照顾他的人也没有,连彩姐也在楼下忙自己的事。床头柜上放满了药瓶,纪永敏试了试玻璃杯,里面的水早就冰凉了。纪大兴睁开眼睛,看到女儿回来了,激动地想坐起来,被纪永敏制止了:“你还是好好躺着,外面冷,我帮你把空调打开。”“别打开了,省点吧,家里的钱,为了上新机器,都拿去了,现在还欠着别人钱,最近订货商都取消订单了,厂里都暂时停业了。”纪大兴连忙挥手阻止女儿。“你省钱,有人在下面挥霍呢,狼心狗肺的人到处都是。”纪永敏走到饮水机旁,里面空空的,她拿着杯子转身走到门口,朝楼下喊道,“彩姐!我爸这屋没水了!赶快换桶水!”彩姐从楼梯下面朝上看了一眼,爱搭不理的:“送水的休息去了,要喝到下面来接好了。”纪永敏将玻璃杯往桌上猛地一放,快步走下楼去,对着懒散地坐在一边的彩姐说:“你在这一个月工资多少?”“2800喽。”彩姐不明白她的意思,回答得很随意。纪永敏从自己的箱子里掏出钱夹,拿出一沓钞票:“这个月的钱结清了,从明天开始,你不用来了,今天就卷铺盖走人!”彩姐吓了一跳,好像还没反应过来,王小芬却有了感觉:“干吗呢这是?彩姐是我雇来的,你说辞就辞?”“没认真照顾我爸的,就该辞了!明天不用来上班了,如果被我看到明天一早你还在,你应该听说过,我六年前是怎么教训我弟弟的吧?”纪永敏说得冰冷有力。彩姐吓得一句话没敢说,转身就进屋了。王小芬恼怒地指着纪永敏的鼻子,眉峰挑得老高:“到底这个家里谁才是女主人?”“总之不是你。”纪永敏拉着箱子上楼。弟弟永豪全程一句话也没敢说,六年前自从姐姐追着扒了裤子打得他半个月不能坐凳子以后,他见了这个姐姐,就像老鼠见了猫。纪永敏重新回到屋子里,父亲忽然笑了:“你这丫头太强势了,阿坤平时怎么受得了呢。”纪永敏“哼”了一声:“您女儿还不够强势,刘宪坤喜欢更强势的,您女儿傻就傻在,对别人都很强势,唯独对他像只小猫咪。”纪大兴好像听出了些问题,微微皱了眉头:“你怎么了?”纪永敏勉强笑了笑:“我离婚了。”纪大兴手里的药瓶拿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药片散落了一地。纪永敏蹲下来一粒粒捡起来。“为什么离婚了?你们到底怎么了?”纪大兴慌了手脚,还在不停地问,“丫头,你跟爸爸说说。”“说什么?他有别的女人了,小三都打上门了。您说我强势,我想如果我再弱势一点,现在都无法站在您面前了。”纪永敏努力忍住即将掉下来的泪水,将药片一粒粒整理好,轻轻地放回台面上。纪大兴不知道说什么,却一直用心疼的眼神看着女儿,他没想到自己苦心为女儿铺好的路,竟然也这么艰难。“爸,您当年是怎么看上王小芬的,是不是男人都喜欢虚荣浮夸妖媚不要脸的女人?您告诉我,您做生意出入各种场合,见过各种女人,是不是就觉得,婚姻其实就是一张纸这么简单?”纪永敏是直接坐在地上的,语气竟然还带了些质问。纪大兴叹了口气,沉默良久:“爸爸当年也糊涂,王小芬是在夜总会认识的,当时爸爸生意做得正风生水起,不免有点得意。和你妈离婚的时候,我很犹豫,当时王小芬怀了你弟弟,她找到你妈妈,我知道以你妈妈的个性,她不会忍受这种事情,她毅然决然地离婚了,现在爸爸终于遭到报应了,如果今天是你妈妈当家,爸爸绝不会是现在的样子。”纪永敏低着头不说话。“不过爸爸很庆幸,当年离婚的时候,你说要跟着爸爸,起码我纪大兴活了这么大半辈子,还有个能一条心的女儿……”纪永敏抬起头来,略带清冷地笑了笑:“爸,其实我根本不是因为离不开您才选择跟您生活在一起,而是,我不能让我妈白白受委屈,我要留下来,让王小芬母子难过,让他们害怕,让他们知道,小三上位也无法心安理得、轻轻松松地过好日子,总有他们的克星。”纪大兴意外地看着女儿,没想到这么多年来,她的内心是这样想的,一时间,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纪永敏站起来想出去,被纪大兴叫住:“阿敏……爸爸对不起你……”“你这么多年来跑生意,胃都喝得穿孔了,但这几年,家里的钱都被王小芬和永豪败得差不多了,别指望这两个人能给你养老,给自己留些底子。”纪永敏故意把声音放低,转身将门带上。回到自己久违的卧室,纪永敏觉得浑身疲惫得像散了架。娘家的卧室,早已经空了,除了两件老家具,其他的东西都被她带走了。她结婚的时候,母亲来参加她的婚礼,当时母亲也已经再婚了,她一直都不能理解为什么女儿没有选择跟着她,不过这反而让母亲很快就有机会再婚了,母亲嫁得很好,很多年保养得都很精致,这让纪永敏欣慰了很多。尽管她从没跟母亲解释过当年的原因,但她觉得那都不重要了。早晨天刚刚亮,外面就传来一阵嘈杂声,好像有一群人在不停地砸铁门,接着永豪在叫妈妈,王小芬似乎也出来了。纪永敏穿上衣服打开门,从窗户往外看,七八个看起来流里流气的男人堵在她家门口,为首的那个人她认识,是之前和父亲有合作关系的赵总,看情形是来要债的。“大兴!赵总又来了!”这是王小芬的声音,急得在走廊里直跺脚。“之前的货款不是已经还给他了吗,还来干吗?”纪永敏没搞清楚状况,皱着眉头往外看。“赵总非说原来那批货不合格,要退货,厂里哪还有钱退,他就是落井下石。”纪大兴哼了一声,又重新回到房间。王小芬拍了永豪的脑袋两下,提醒道:“别看了别看了,待会儿被外面的人发现了,冲进来就糟了!我早说出去躲段时间得了,你爸不让,现在被人整天往家里追,再不出去买菜,中午饭都吃不成了!”“妈,我想吃清汤牛肉……”永豪在一边撒娇地说。“想吃自己出去买,最好和那七八个人来个搏斗,拿你出去抵货款才好!”纪永敏冷冷地训斥弟弟。永豪向来怕这个姐姐,听到她的话,只敢背地里吐吐舌头。“你吓唬永豪干吗?我看那群男人如狼似虎的,拿你抵债正好的哟。”王小芬忍不住为儿子出头。“我看你浑身狐骚气,到门口应付那群公狗正合适。”纪永敏剜了她一眼,回屋就把门关得死死的。王小芬堵在纪永敏门口大骂,称她一回来就搅得鸡犬不宁,骂了一会儿竟然还哭了起来,抱怨嫁给纪大兴以后日子过得艰难。离端午节越来越近,纪永敏挂念洋洋在家,在网上买了火车票打算回去。父亲却不同意:“好容易回家里,怎么能端午都不过就走?怎么不把洋洋一起接过来?”“她还小,经不起来回折腾,我雇了个保姆,还有个关系很好的朋友,他们都会帮我照顾的,但是过节,他们也要回家的,所以我趁着节前回来一趟。”纪永敏帮父亲把家里整理好,便归心似箭,想立马启程。“爸爸想看看外孙女……”“你到N城来住段时间也好,家里这么乱,又有人追债,等躲过这段时间再回来。”纪大兴反而犹豫了,面露难色:“爸爸也希望到你那边住住,过过轻松的日子,可是永豪还在上中学,小芬也没工作,厂里这个情况,我走了,他们怎么办……”“爸,我从N城重工辞职了。”纪永敏说得淡淡的,纪大兴却惊讶了半天。“为什么?”“做得不高兴。”“……那你现在做什么工作?”“过了这段时间,再找一份,不会饿死我的,您放心吧,您女儿是做销售的,尽管不一定很出色,但为了洋洋,以后我会认真对待我的工作,其实,我也很想有自己的事业。不再为别人打工,看别人脸色。”纪大兴看到女儿这次回来,整个人完全不同了,好像经过了一场变故,整个人都不再像那个刁蛮任性的女孩了,反而有一种说不出的成熟和沧桑。尽管这是纪大兴不愿看到的,可他明白,这条路不可避免了。“创业是个艰难的过程,需要勤奋、智慧和运气,即使有成功的一天,一着不慎,也可能会满盘皆输,就像爸爸现在这样。你是个女孩,永豪又还小,真的连个分担重担的人也没有。”纪大兴叹了口气,皱纹似乎更明显了。“人总要为年轻时候的错误选择负责任,爸爸您是这样,我也是这样。”纪永敏认真地看着父亲,转身想出门。永豪在走廊上忽然嚷嚷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兴奋:“爸!妈!姐!赵总今天没来堵门!”纪永敏连忙走出去,从窗口小心翼翼地看着窗外,果然已经没人了,连续好几天围堵,今天突然消失,这让她有点疑惑。“不堵最好,胡搅蛮缠。”王小芬朝着门外狠狠地“呸”了一声。“我怎么觉得事情不太对?”纪永敏心里隐隐地不安。话音未落,父亲房间里忽然传来“咣当”一声,几个人连忙跑过去,半块砖头落在地上,还有散落的玻璃碴,看情形是从外面砸进来的。“靠!他们还砸玻璃?”王小芬气得直跳脚。忽然间,又是“哗啦”一声,走廊上的玻璃也被砸碎,砖头落在离永豪不到一米的地方,吓得他连忙躲到母亲身后。“妈的!这哪个杀千刀?!敢砸我儿子,老娘要看看!”王小芬这次硬气地拾起砖头要下楼。被纪大兴喝止住了。“爸,赵总看来急了,咱们在屋里挺危险的,赶快报警吧。”纪永敏提议。“你们都到走廊拐角的地方等着,我出去跟他见见面。”纪大兴起身要往外走。“爸,外面危险。”纪永敏连忙拉住他。“没关系,这么多年了,什么没见过。”纪大兴安顿了妻儿,从容地下了楼,直奔大门口去。隔了两分钟,纪永敏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追了出去。赵总肥头大耳,带着商人特有的“气质”,还有几个从乡里雇来的流里流气的“黑社会”。纪大兴明显弱势,加上生病的缘故,看起来根本无法和来人抗衡。“老纪,你的那批货,根本不合格,积压在我手里,要么退货,要么哥儿几个可就不客气了。”赵总捋了捋络腮胡,斜眼朝他笑了笑。“老赵,签合同的时候,货都验得好好的,现在却说不合格,这不符合行规,何况,你也知道我厂里的情况,你这么做,就是硬把我往死里逼,咱们不是第一次合作了,就算没建立什么深厚的交情,也不用背地里用这么阴损的招吧?”纪大兴指了指破碎了的几面玻璃。“话不能这么说,你厂里有困难,我也不能舍弃我的利益去维护你,做生意没有这个道理!”赵总的声调越来越高。“要么你走司法程序,要么回去老老实实地做生意,如果你再来这里,我就报警。”纪大兴强打起精神,瞪着眼睛看着面前的人。“老纪,你再这样也是苟延残喘,你亏的那些钱,借高利贷恐怕都还不上,听说你女儿回来了,你不预备跟她交代?”赵总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纪大兴气得嘴唇发抖,站着一句话也不说。“你的厂子停了,你还有资金再开吗?再开也是亏本,不如变卖了算了,你们公司资金链已经断了,你这把年纪了,身体又这么差,儿子又这么小,还有什么指望?”赵总似乎已经把他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纪大兴气得浑身发抖,渐渐闭上眼睛。离得远远的,纪永敏、王小芬和纪永豪三个躲在卫生间的窗子旁,看着外面谈判的情景,永豪害怕地藏在母亲后面:“爸爸不会被打吧?赵总那帮人看起来凶神恶煞的。”王小芬抱紧儿子,身子微微发抖:“别害怕儿子,有妈妈在呢。”纪永敏看着身旁的这对母子,忽然间想起自己的母亲,辛酸的感觉袭上心头。离婚的那天,母亲曾经在法庭上哭着让她选择跟她生活在一起,而纪永敏却无比冷静地选择了父亲。当时母亲失望极了,痛哭着叫她的名字,那时候她的想法只是一心报复眼前这对母子,这些年她处处和他们作对,用尽一切办法让他们过得不舒服,这么多年过去,心已经麻木了。“喂,妈,快看快看,他们打起来了!”纪永豪指着外面喊了起来。纪永敏连忙伸头,看到父亲已经被打倒在地,旁边几个人将他团团围住。“赶快报警!”纪永敏推了王小芬和纪永豪一把,自己连鞋也来不及换就冲了出去。“警察来了!”纪永敏边下楼边大声地叫喊,几个人看到她跑了过来,停了手。为首的赵总冷着面孔,对着已经躺在地上满脸是血的纪大兴说:“好好想清楚吧,你女儿来了。”纪永敏恶狠狠地朝离开的几个人大吼,哭着扶起父亲:“爸,我们已经报警了,别担心,他们不敢怎么样!”纪大兴的脸已经被泪水和血水布满,被纪永敏搀起来,整个人老得不成样子了。直到那几个人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纪大兴才蹒跚地跟着纪永敏回到家中。王小芬和纪永豪见到纪大兴的样子,吓得直发抖。王小芬抱着纪大兴哭喊:“怎么会弄成这样?他们真是太过分了!大兴,这日子该怎么过啊……”“爸!我真的很害怕!咱们会不会有危险啊?”纪永豪吓得鼻涕一把泪一把。纪大兴好像完全镇定了,看着一家人,将目光转向纪永敏:“都别担心了,不会有事,我还留了一手,不会让家人挨饿受穷,也不会有危险的。阿敏,跟爸爸到房间来,爸爸有话跟你说。”纪永敏拿了纱布和创伤药,扶着父亲回房间。王小芬看着这整个过程,纪大兴竟然没跟她说一句话,不禁心里担忧,抱着纪永豪心里上下打鼓。纪永敏帮父亲包扎好,安顿他躺下休息,自己就坐在床边,倒了杯水让他吃药。“别忙了阿敏,你到现在都没问过爸爸为什么公司会弄成这样。”纪大兴老了很多,声音却安稳得很。“其实我对公司的事,了解得并不多,但现在不像二十年前那样,竞争激烈,加上能帮上爸爸的人不多,我也很惭愧,如果我一直留在家里,也许情况会好些。”纪永敏抑制不住地想哭。“这都不是真的理由,阿敏,其实爸爸这几年也开始浮躁了,不像刚创业那会,有你妈妈在,一直踏踏实实的。我这几年看着别人炒股炒金炒房的,也想着赚快钱,不想放长线慢慢去等鱼,投入太大了,又借了不少外债,现在不是比谁胆大谁能赚钱的时代了。爸爸也落伍了,这次公司倒了,还能不能再重新起来,真的很难说了。”纪大兴咳嗽了起来,纪永敏连忙帮他拍着后背。“爸,厂子要是真倒了,您就跟我去N城,我即使赚得再少,也一定能养活爸爸和洋洋。”纪永敏说得笃定。“傻孩子,爸爸创业这么多年,即使倒了,总归是有点底子的,我是怕老赵那帮人再来要钱。你明天就回N城吧,爸爸给你准备了一笔钱,你都拿着,你离婚了,又带着洋洋,需要用钱。”“爸,钱您留着,我真的不用。”“都放你屋子里的梳妆台里了,没人知道,爸爸攒的最后一笔钱,只有给你,我才最放心。”纪永敏强忍着眼泪,终归没忍住开始哭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