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进入

原先热闹的场面因主位传来的冷漠声音而凝固。

“盛经理,”薛胥目光清冷,神情灌满无可预料的情绪,“我记得你们组有个项目策划案该提交了吧?”

盛高管握住纸巾的手悬挂在半空中,有些心虚地望向年轻的老板,眼珠子微微转动。

众人的眸光一时之间集中于他被红色液体玷污的领口上。

似乎有一阵冷风吹来,拂过众人的脸庞。

“现在回去整理好发给我。”冷峻的命令容不得一丝商量。此时的薛胥如同一把映照光芒的利刃,让人轻而易举产生不敢靠近的恐惧感。

卢蔓接过姜禾递来的纸巾,将身上的污渍擦拭干净。

不近人情。在目睹盛高管狼狈地擦拭油腻的嘴巴,歉意地道别先行离开后,在座的多少人在心底如此嘀咕。但再不近人情,薛胥今晚的角色始终为老板或者客户方。这屋内,有个人离开了,无论是因为什么皆无法阻止热闹的延续,一切继续进行,美酒佳肴,其乐融融。

好不容易挨到菜也吃光了、酒也饮得尽兴了、归意愈加浓厚了,最后不知是主送客还是客送主,终归是散了。

姜禾担心卢蔓喝醉意识模糊,坚持与她共乘一辆车。将卢蔓送回酒店后,姜禾才放心地让司机往家中开去。

卢蔓不止没醉,脑子还清醒得很,并且清楚地明白自己回酒店这一路被跟踪了。她回到房间中,先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刚用毛巾将脸上的水渍擦拭干净,门铃便响起了。

她皱了皱眉头,咬紧牙关,捂住正在加速跃动的心跳处,悄然走向房门。她从猫眼见到了外边的人,心中更紧张了,可她知道这样僵持下去的结果毫无意义,于是伸出满是汗的手,按下门柄,拉开门。

薛胥泰然自若地站在门口,望着有些窘迫的她,“醉了?”

走廊上很静,像是连溜入其中的清风也屏住了呼吸。

她摇头,不断地摇头,直到他稳住她的头。她是有些惊慌失措的,可这种惊慌中夹着安心与窃喜,像是埋在沙堆之中的小秘密。

他径直走入房中,关上门,将她逼到了墙角,凑近她的脸。两人的鼻尖几乎要撞到了一块儿。

“什么时候来的?”薛胥问她。他脸上的表情可没怎么体现愉快。

“下午……下午到的。”她眨了眨眼,“不要那么严肃嘛,你这样有点凶也。”

薛胥松了松表情,好让她不觉得自己“凶”,但随后又问道,“没打算跟我说?”

“我想给你个惊喜嘛,胥胥。”她的声音低柔了几度。

薛胥可没一口吃下这一套,“我的合法妻子今天中午告诉我她在工作,晚上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还是以合作团队中一员的身份,这究竟是惊喜还是惊吓?”

卢蔓伸出双手搂住他的腰,“我也没想到会这么凑巧嘛。”谁知人生每一步皆是凑巧。

薛胥无奈一笑,“如果没有这么凑巧,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你到这里来了?”

“明天,”卢蔓如实回答,她可不敢在薛胥面前撒谎,“我本来打算今晚偷溜过去你那里,可公司通知我晚上要参加这个饭局,所以就推到明天了。”

她可怜兮兮地望着她,委屈地咬着嘴唇,像是等待一声令下便要崩溃大哭似的。室内片刻的宁静将这一幕装点得愈加夸张。

薛胥被她双眸里的真诚征服了。他当然没想真怪她。她能出现,他今夜不知在心底偷笑了多少次。他俯下身,吻向她的唇。

好吧,他承认他也不敢怪她,家里是由卢女王做主的,他爱得太过头,爱到无可救药,不怕她知道,不怕自己毫无原则。

等这枚吻结束后,卢蔓估计薛胥的“气”消了。

两人在大学时代相识,从略有好感到非你不可,成就浓厚的爱情与珍贵的婚姻。两人谈恋爱时便甜得羡煞旁人,同学间谁也不认为这两位有可能分开,两人精神上已经结婚,领结婚证不过是恰好路过民政局,又带了材料。

夫妻俩的爱巢在S城,过去,卢蔓留在那里工作。

薛胥的工作重心在A城,因他从事的行业在这个城市更适合发展,但这不妨碍两人同居。几年来,除有特殊情况外,他宁愿耗上几个钟头的车程于两城间往返,也不愿让妻子独守空闺,虽是两城,但距离感并没有显著存在。这一周是特殊情况,他刚接手江老委托的事务,且城里不少新鲜势力崛起,他不得不加把劲,忙不过来,便减少了回家的次数。卢蔓当然能够理解。

“蔓蔓,你到这里来出差?”薛胥望着她的脸,像是在确认这并非一场梦。他确实不了解对方的公司,只对韩老板手里的画有点兴趣。

她的惊喜在此处,“不是,我换工作了,我打算留在这里,以后你别两地跑了。”

薛胥的表情显示愣了一下,随后嘴角不自觉上扬,直到弯出帅气的弧度,他已然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真的?留下来?”

卢蔓坚定地点了点头。

空气中萦绕着破茧成蝶的喜悦,此时的意境已超脱时空能够表达的部分,他们在画面中,而未来延伸到画面外,再不是被色彩固定的世界。

卢蔓当晚便连人带包被拎进薛胥在这个城市的房子中。从前只是一座他拥有钥匙的房屋,即日起,因增添女主人的温暖,成为名副其实的家。

“我出门前检查过:煤气已关;总电闸已关;门已上锁。”卢蔓洗完澡后,偎依在薛胥怀中,向他“禀告”。

“嗯。”薛胥在她额头上吻一口。从两人领证以后,他便希望她能到这个城市来,这里的确更适合她发展,但当时她十分坚定地拒绝了。后来,他往返于两个城市间,再没提及此事。

夜深人静,临睡前,薛胥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疑惑,“蔓蔓,告诉我,之前不肯过来,是不是因为他?”

卢蔓愣了一下,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知道这个‘他’指的是江老,“嗯。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不希望我留在这里,成为阻挡你发展的因素。”

A城的艺术圈在整个城市之中的比例不大不小,透明度倒是刚刚好,要想一枝独秀哪有那么容易?多少人说,薛胥不过是站在江家的椅子上才显得高一些。论实力,没准还不如东区的苏某,西区的赵某,北区的杨某呢。

他将她搂得更紧。这些年,他始终坚持每一步都自己走。众人都以为江老在前段时间将蜚声艺术圈的生意交到他的手上,实际上,他是以自己筹备已久的公司团队与之进行合作,帮助其管理决策,按照市场规则来走,那些团队中的核心人员依旧是江老的心腹。他知道自己如果接受了那块肥沃的生意,前提必然是同意付出,有求必应,过去他是个没有底线的人,但自从遇见卢蔓后,一切便不同了。

江老出国了,这个消息,不仅在本城的艺术圈蔓延。有人说他出国与孙子女定居;有人说他因某些原因出去避风头;有人说他年纪大了患上疾病不得不退隐。每当有人问薛胥这个问题时,薛胥的回答总是,“无可奉告。”

具体原因不明,但能够确定的是,江老手中那一批价值不菲的古董与旗下那些声名显赫的画家如今交由薛胥控制。薛胥在这之前,已有一定的事业基础,但市场变化莫测,今日有后浪涌上,明日有前花绽放,此时若彻底撒手不管,无异于将已有的一切拱手相让。

薛胥的手机响起来。

来电的是一串手机号,但说话的不止一人,他们听见断断续续的一段话,配合着热闹的背景音:薛爷,快来,找到个好地方(男声);是好货色(男声);阿胥,都是假的,只能算是视觉盛宴(女声);来嘛,过来玩玩,又不非得喝酒,这周不是在城里吗?别浪费大好的娱乐时间啊(男声)。

薛胥的表情显然正要拒绝之际,卢蔓插了一句,“走嘛,带我出去晃晃。”

时间已几近是凌晨,但卢蔓对这所谓的是“好货色”的地方充满了好奇。

背景音乐停了片刻,在这间隙,那头有个男音尖叫道,“嫂子,嫂子你来啦!天啊,快,快带来。喂,听见了没?嫂子,久仰大名,赏脸让我们见见呗。”随后是其他人细细碎碎的议论声。

“他们说的是家清吧,应该是以古董或者字画为主题的,真想去?”薛胥担心她只是为了不让他为难。

“嗯。”卢蔓坚定地点了点头。

两人现在的朋友圈与大学时的不同,几乎是分离的,互不认识对方的同事与朋友,也从未主动提过要进入对方的该圈。卢蔓的朋友圈简单,到目前为止没任何知心朋友;薛胥的朋友圈复杂,至少在卢蔓眼中是这样的,有因家族关系相识;有因工作关系相识;有偶然相识的,他倒不是来者不拒,只是商人的思想总不至于与人结怨,便有茶喝茶,有肉吃肉,只要没触及他的底限。

薛胥现在的兄弟们知道他已婚,但金屋藏娇,藏得太深,在没见到真人之前,谁也无法猜出是何方神圣审时度势捕获了薛胥的心。薛胥希望卢蔓能够以妻子的身份出现在他的朋友面前,但过去,她总是表现出拒绝,正如抗拒到这个城市来一般。江老给两人施加的压力过大,以至于这段婚姻的存在长时间属于被挤压得将要变型,但又努力支撑着不动摇的状态。

“来啊,嫂子。”电话那头的男人以极其夸张的声音喊叫道,“我们都在这里,都想见见嫂子。”

“你累不累啊,如果累了,就改天再聚。”薛胥温柔地对她说。他知道她奔波了一天,担心她累坏了。

她摇了摇头。

“好,把地址发给我。”他对电话那头的人说。

分明是静谧的室内,却被从话筒中响起的热烈欢呼声所占据。

夜里的车流少,两人很快到达了。一进门,便能见到放在正中的大瓷瓶。与薛胥所说的相差无异,的确是家书画主题的清吧,古色古香,台上的四重奏穿着青花瓷旗袍,展现婀娜身材。

主厅中央的灯芯被纵横交织的密网缠着,极具特色,细细碎碎的灯光洒在瓷瓶绽放的瓶口,单这么遥望,还以为是它的纹路。薛胥牵着她的手走到灯光下,将另一只手覆上它斑驳的外表,缓缓移动,感受它外沿的起伏不平。

外沿有人喊道,“那是我的,薛爷摸过了,我是不是要发财啦?”

薛胥无奈一笑,对着人群不知哪个方向微微评价了一句,“适合摆设,不适合投资。”

众人大笑。

卢蔓顺势向人群望去,在场的薛胥的朋友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多,电话中发出声音的只是一小部分,一群人几乎将酒吧包场了。本以为这是一场小聚,可见到满室的人,卢蔓觉得自己像是动物园里的动物,今日出园接受观赏般,心中忽然紧张极了:出门时随意梳了头发,夜里风大,现在是否凌乱了;选了一套全棉的纯色的长裙,只求舒适与简单,是否不够认真打扮;穿着一双简单的凉鞋,颜色与身上的装扮全然不搭,是否太过随意。

这是她第一次以这重身份出现在他们面前:薛胥的妻子。因为珍贵,所以无法随意应对。

“嫂子,我叫瞿承。”那个男人——他更像是个男孩,穿着一件背带裤的大男孩,光从外表判断极有可能是个学生。

“这是我签的画家。”薛胥在她耳边低声说。

“你好。”话虽是卢蔓说的,但手是薛胥握的。

卢蔓是今晚最出彩的女主角,但没人敢在薛胥面前让她喝酒。亦无人招呼薛胥喝酒,薛胥不饮酒的事众所周知,只是具体原因至今模模糊糊,有人说是对酒过敏;有人说是因喝酒曾铸就大错遗留阴影;有人说他不屑于和普通人一起喝,只与特定之人豪饮。具体原因,知道的人微乎其微,卢蔓是其中一人。

卢蔓的紧张已缓缓淡了,她被保护得很好,几乎是坐在薛胥身旁接受他的一位位好友上前简单交流。

有一段时间,她闲坐在沙发上,望着薛胥那张宛如是艺术家手下精美的雕刻品般的脸,仿若每一刀落下的目的都要叫人沉迷。她究竟有多幸运才得到机会进入会场,拍下薛胥这样的上品?

“会不会不太喜欢?”薛胥这样问她。

她是习惯周围熟悉的人,这些年来,能带给她最大熟悉的安全感的,便只有薛胥,今夜他在,她望着这些可爱的人,并不觉得反感,只能说有些不熟悉,但绝不是不喜欢。

“不会啊。”她低声笑了。

他们相爱多年,从谈恋爱到结婚,相处起来总是温暖彼此。争吵?

截至目前为止,两人仅深深争吵过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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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余生都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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