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查探
卢蔓再度摇了摇头,“也没有关系。”她咬咬牙,决定还是自己招供,“我把你的……放在门口的东西……打碎了……”她又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觉得自己此时像极了小孩子,可却比小时候所要承担的责任还重。童年那段无法磨灭的记忆越来越庞大:她因睡迟了没将灶台上的火灭掉便去上学,中午回家后见到一片狼藉的厨房,想象会被母亲训斥与责打的模样,赶忙躲到了柜子里;母亲回家后,以为她还没放学,对着厨房嘴中骂骂咧咧,并提出等自己回家定要将自己打死之类的话,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最后,她被从衣柜里救出时差点窒息。那回母亲没为关火的事打她,但在将皱巴巴的钞票叠在一起,递给治疗她的医生时,瞪了她一眼,对她冷冰冰地说了一句,“真是讨债的。”再后来,是空旷的房间、固定的数字与混沌得她不得不接受的世界。她的眼眶逐渐湿润、模糊,直到看不见薛胥的脸,只能感受到他凑到了自己身边,以一种极为冷静的语调说,“这些年我究竟怎么虐待你了,你竟觉得自己不如一些破东西?”她抽泣着,“可是你后面的活动怎么办?”薛胥一点也不惊慌,“换其他东西上去拍卖,大不了就是取消,这有什么值得我的蔓蔓难过?”他将她紧紧搂在了怀中,“它们被你终结是莫大的荣幸,楼上那些老古董,连你的面都没见过,生存有什么意义?”她破涕为笑,“我知道你手上的东西都是独一无二的嘛,一定很贵,我担心造成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损失是肯定存在的。”他揉了揉她的脸,“还不忘自夸呢?你也知道自己对我来说是独一无二的?”她笑出声来。矫情了,当她冷静下来回望自己的一系列举动时,惊觉幼稚得可爱。被童年的阴影剧烈覆盖,一时之间乱了寸脚。但薛胥却拧着心配合自己的一切情绪,她的老公怎么如此没脾气?“我把碎片放在工具间,不知道能不能再利用。”她站起身,预备要将它们取来的模样。“这些你不用再管,我的蔓蔓,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该画画画画,心情不好的时候,屋里的东西随便让你撒气,打我也行。”他拉住她的手,将她坐到自己的腿上,“饿不饿?晚上吃了什么?”她将自己今天的计划以及最后形成的原因交代了一番。“吃那么随便?吃不吃宵夜?”他的手伸到她扁平的小腹上,“把自己养这么瘦,就像老公不给你饭吃似的。”“胥胥你真的没给我饭吃,你什么时候亲手做饭给我吃了?”卢蔓假装一副委屈的模样。薛胥配合地抬起头,稳住额头,“看来,是我薛厨神重出江湖的时候了。”卢蔓吐了吐舌头,逗他,“别,薛厨神您还是就此退隐吧,我仔细想了一下,我可不想因为一顿饭上吐下泻,损失太大,我要是饿了,就老老实实地自己煮顿饭,再不就叫餐,宁愿让外面的男人给我做饭,也不要冒险吃我家男人的。”薛胥伸出手指头点了点她的鼻尖,眸光定在她脸上,“外面的男人?嗯?”卢蔓眯眼微笑,“开……开玩笑啦。野草没有家草帅气、温柔、体贴。”一团被笼罩得无懈可击的粉红色幸福。睡前,卢蔓倒趴在床上网购,她准备为自己囤些新书的货。薛胥问她,“你大四那年不是和一家出版公司签了著作权转让协议吗?那本漫画还没安排出版吗?”卢蔓无奈地摇了摇头,“从交稿到现在修改了将近百次,最后还是按照编辑的意见采用修改三稿,但这几年老是遇见问题,有什么政策、市场的,还有什么题材遇上不热门时期,需要再延期的,编辑换了好几个,一个比一个更难联系,现在这位听说出国度假了,没办法,按照合同要求我必须根据他们的安排,没有挣扎的余地。”薛胥坐到她身边,将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哪家公司,告诉我名称。”卢蔓犹豫了一下,“我不说,你别找人家麻烦,合同是我签的,我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我没想找他们麻烦,”薛胥微微一笑,“我只是想深入了解这个项目的进展。”卢蔓打了个冷颤,坚持拒绝,“别,您的了解就是介入干涉,你就让我再等等,靠自己的能力出版第一本漫画吧,好嘛,再等等。”她翻过身,双手合十,“好不好,你要相信我,等编辑回来我再问问她。”薛胥了解卢蔓的性格,明白自己逼问不出结果,便只能告诉她,“态度强势一点,要不让我跟他聊,我会按照你们的约定和他讲道理;当初签约条件那么差,你就那么急着跟人家签了,现在人家当然欺负你。这些事交给我,他们要是不肯推进,我们就协议解约,找家靠谱的公司合作。”卢蔓皱了皱眉,“好啦,等编辑回来我再跟他沟通一下,你就别担心啦,有什么情况我解决不了的,第一时间告诉你。”薛胥打算私底下查探这件事,虽然违背了她的选择,但他明白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正是因为重视,所以才会细心呵护,可她终究是个新人,在这方面的合作上,他有着比她更为丰富的经验,知道如何筹划才能让此获得最大的利益,他按捺不住,必须插手了。查探老婆的秘密并不需要多么高明的技术手段,他知道她的手机与电脑密码,足矣。卢蔓挑选漫画书时,整个人显得比挑选衣服、鞋子、包包时还要兴奋,在这点上,她觉得自己不像个女人;但薛胥不这么觉得,在他眼中,卢蔓无时不刻为他的娇妻。她挑了许久的漫画,睡过去时,已将近凌晨。薛胥“偷偷摸摸”,实则为光明正大地打开他们的电脑,她的通许软件自动登录后,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找到了那位编辑;他记下编辑的联系方式。第二天上班时,姜禾通知项目组上下一个好消息:老板邀请到国内知名院校退休的美术系教授培训员工,接下来三个月,每周一三五夜晚,只要对课程感兴趣的,都可以前去听课。卢蔓为这一消息感到十分兴奋;曹琳琳却不屑一顾,“大学那几年,我已经把这些课程什么的上腻了,一点兴趣都没有。”可当姜禾搬出“XX书店”赞助,且其老板也会到场听课时,曹琳琳马上换了一张脸,“我突然特别想重温学生时代的美好,这真是个好机会,老板实在太大方了,我保证,只要有课,我一定会准时参加,不迟到不早退!”曹森森白了她一眼,“你干脆辞职吧,去书店应聘,人在我这,心在别人那儿,我要你何用?”“姐,”曹琳琳努了努嘴,“你就这么舍不得妹妹嫁出去?那人间情情爱爱不是很正常吗?你看我这些年总是憋着,一直没什么灵感,说不定谈恋爱后就爆发了,马上出版一套上中下册的。”曹森森“哦”了一声,“我拭目以待。”曹琳琳朝她做了个鬼脸。“蔓蔓,你去吗?”曹琳琳挽住她的手,满眼温柔地望向她。卢蔓点点头,“去啊。”薛胥的办公室内摆放了不少艺术品,但室内最夺目的是墙面那副趣味极浓的图画,既有寻常山水,亦有与之不相称的萌物,还填有甜蜜的对白。这不是通常意义上的佳作,但其中的含义不同,这是薛胥与卢蔓共同完成的一幅画,合作创作的过程极度甜蜜。卢蔓不算是油画高手;到薛胥办公室的员工也好,客户也好,兄弟也好,都看见了这幅画,虽然明知不太符合眼缘,但因心中对薛胥专业度的承认,他们宁愿自认自己的品味没有达到高水平,也不敢质疑薛胥的品味。实际上,在薛胥眼中,这幅画因背着沉重的爱恋而价值非凡,什么意境、市场、增值对他而言都不重要,哪怕有人开出天价,他也不愿割舍这幅画上的任何一笔。“薛爷。”秦肃没敲门,而是轻轻推开门,探入头,见屋里没人,便大方走进屋。薛胥从未严格要求过员工必须按照一套什么样的标准行事,他相信他选定的人,那么无论几点来、做什么、说什么,都不会给予过多干涉。他们都没令他失望过。秦肃赶忙将自己所知的信息道出,这个答案实在令他诧异,“你让我查的编辑资料我查到了,这事儿确定有点古怪,我查到这个编辑所属的公司,还就是江爷交到你手上的公司。公司内部的信息显示这位编辑已经离职好几年。这家公司确实和嫂子有合作,照理说编辑离职后,公司应该安排新编辑给嫂子的,但是没有。另外,这公司只在刚成立的隔年出版过一批漫画,因为销量不好,后来没再做漫画了……”他在对方追问之间将重点道出,“要深究下去不难,但要您判断有没有必要。这公司里面管材料的人是江老以前的心腹,所以……”薛胥的眉头先是下意识微微一皱,旋即又松展开,“查,我自己来。”秦肃的表情显得有些惊愕,但对于薛胥的决定,他无可奈何,“还有另外一件事,”他看上去并不大开心,“我们前年签的那个留学的画家汤穆,知道自己的作品一平尺价格翻了几番后,现在吵着要增加签约金,不然就解约。咱们今年都遇到几个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了。”薛胥冷静地回答,“解约吧。”“可是……”秦肃朝前走了一步,声音压低不少,“这是当初被你发掘的具有潜质的人,我们前期花费很多精力和财力打造他。”薛胥却没有要再深思熟虑一番的样子,“我们把损失的部分要回来,再解约。放他走吧,他不想留,我们把他困在这里,培养也不是,不培养也不是,留着心烦。”秦肃皱皱眉,“薛爷,你就是太善良,每回人家闹着要解约,你都不为难他们,拿回成本就让走,可按照合同,咱们明明可以雪藏他们几年,等他们沉寂无声的时候再把他们抛出去,让他们悔不当初。”他嘀咕着,“所以公司在签约画家这一块的盈利,远不如你投资古玩那部分。”他经常见薛胥替身边的人抱打不平,但在处理涉及自己的事情上,却又总是显得仁慈万分,这究竟是矛盾还是内在的平衡?他无法理解。薛胥微微垂眸,“我……是想,他们走了以后,会有公司抢着签约,能造成竞争对手一定范围内的混乱。”秦肃无奈一笑,“薛爷,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美术班开课的第一日,天下起雨来。华灯初上时,班车将一行人送往距离公司约三站远的上课地点。班车仅负责将他们从公司送往上课地点,因员工的家庭住址不同,韩天涯没有体贴地再为众人包一班在下课时送他们回家的车。这雨来得突然,在一声雷鸣中轰轰烈烈而来,无情地攻击措手不及的生命,仅持续了不到十分钟后,气势便逐渐弱了,由鲁莽转为温柔,最终呈现出一场蒙蒙雨,一遍遍洗刷已然湿透的地面。卢蔓与曹琳琳都没带伞。卢蔓还没请求薛胥支援,便收到他的主动接送短信,她见曹琳琳正聚精会神地望向被雨水打湿的窗子,以为她在为这场雨而难受,主动邀请道,“琳琳,下班我老公来接我,要不顺便把你捎回去?”没想到曹琳琳猛然摇了摇头,“不,千万别。”卢蔓疑惑了,“为什么?”曹琳琳一脸镇定,“这雨下得这么及时,我可得好好利用。”卢蔓显然还是没有理解她话中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