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风中似乎夹携不少凉意,她的身上的衣服终于是抵不住了。

他发现她因寒冷而颤抖,便望向那辆黑暗中的车,“上车聊。”

她先是犹豫了片刻,但太想知道答案,便点了点头。

两人坐到车上。窗子微开着,透透气,选择性阻挡风,又选择性拥抱温暖。

樊执解释自己的话,虽是要帮她,可却听不出什么感情起伏,“我的意思是,我不会动用任何权利帮你在启之尘通过这个项目,但有权利在前期阶段出谋划策,例如在计划书上提供意见。”他顿了顿,“目前,那一块的工作我交给古雍负责,几乎不过问。”

她当然懂他的解释,只是即便他全然不过问投资方向的事,但他毕竟是启之尘的最高领导,对这件事当真没有半分影响吗?可是,在这一刻现实地说,若真有影响,结果不正是她所要的吗?她憎恨自己的矛盾,尤其是在樊执向自己提出这样诱人的帮助之时。

车内的空间虽不小,但终究只是一辆车呀。两人坐得太近,樊执又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像担心一不留神,她便会如同清水流走般。华凌秋被衣服包裹得温热,被樊执搂得温热,心中虽然填满了矛盾,却也是温热的。

还没做出个回答,华冬钦来了电话。

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向屏幕。华凌秋没有拒接。

“喂。”

车内的环境是寂静的。

“姐,你在哪?在家吗?我去找你好吗?顺便给黛容姐和潇潇带点补品。”华冬钦诚恳地说。

华凌秋并没有因此而感动得忘记他过去做的事,“不用,我也不在家。”

华冬钦沉默了几秒钟后,继续说,“那就明天?你要是明天没空,后天也行。姐,我们两个真有误会,我是你弟弟,你不能相信别人不相信我对吧?我知道你和樊执现在的关系不错,要不他也不会送你来公司,这些员工都告诉我了,但是,樊执这个人的品质我是了解的,他就不是个好东西,你想想……”

樊执从华冬钦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并不觉得刺耳,反倒觉得有些幽默。

她打断华冬钦的话,“好了,如果你想继续跟我分析樊执的不足之处,麻烦挂完电话后整理一篇论文发到我邮箱,不要浪费电话费好吗?”

华冬钦转了个弯,“好啦,姐,你现在和樊执打好关系没什么问题,他是有利用价值的,他的身份和地位能够帮到我们很多,这样,你跟他说,我们愿意接受他的投资,让他尽快把款项打到我卡里,从前的事,我一件都不计较了,行不行?”

华凌秋脸颊的红润被黑暗笼罩住,她不敢抬头看樊执,心中的怒火燃起的不止一撮,“华冬钦,我是你姐姐没错,但以后只是你姐姐,再也不是你的员工了,我自认为那天已经说得够清楚,我要辞职,这不是气话,这是通知。你要拉投资,要卖公司,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后工作上的事,别再找我。”

她愤怒地挂断了电话。

华冬钦哪是那样轻易放弃的男人?自然马上又拨打电话过来。

华凌秋正想按掉,手机却被樊执温暖的大手掌夺过。他将电话放到了耳边,“您好。”

她有些哭笑不得,弄不清楚他想干嘛,竟这样有礼貌地和华冬钦说话。

华冬钦先是愣了几秒,才恍然大悟,“樊执?你在我姐身边?这么晚了……你们……”

樊执没有搭理他的猜想,只是气定神闲地和他说,“我是樊执没有错,也是你口中有利用价值的投资人,我并不介意这样的评价,也没有拒绝华冬钦信息科技向我们提出的要求,你可以按照程序来,我也会按照程序给你一个答复,但有一点,如果你指望通过你姐姐的关系向我索要资金,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不要浪费这些时间,否则,在业内,你的名声会更加差劲。”

他的这番话,表面上像是波澜不惊的水,然而每一字底下,但凡细细品味,都能感受到一阵寒凉。

也不等华冬钦回复,他便挂断了电话,又将手机交到华凌秋手中,“他说的话不配让你尴尬。他的想法也不代表你的想法。”

樊执总是这样,在她想方设法解释一切时,先做出原谅。

她握住手机,沉思了片刻,“刚才你说的事,我会好好考虑一下。”

她望见樊执背后,车窗外的一片黑暗,似乎就连枯叶也缴械投降了。

“我不懂你拒绝的原因。”他似乎恢复了刚才与华冬钦对话时那种冰冷,可面对华凌秋时又是不同的,那种小心翼翼,就像轻轻一触便能融化。与华凌秋相知的从前让樊执迅速判断出她此时的考虑便是拒绝。

华凌秋望向樊执,认认真真地回答,“樊执,我们刚在一起,凭借的只是从前的感情,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和以前不一样。在学校里,我一切跟随你的观念走,但现在不一样,我想自己做成一件事,这个机会我等太长时间了,在工作里你是强势的,这点你无法否认,就算只是辅助工作,你也会尽你所能做到你想做到的程度,我们或许会争执的,即使不是肯定句,也是疑问句,存在着这样的可能,对吗?我不希望有任何一种因素足以影响我们的感情,在策划阶段,我还是想自己来。”

她见证过他创业的过程,对他的性格怎会不理解?

樊执沉默了。车内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死沉,就像被寒风囚禁似的。

她搭上他的手,打破尴尬。在车内,一切又变得温暖了。风似乎不刮了,又或许刮往了别处;窗外的黑暗确是依旧的,又或许更深了些。

“好。”最后,他这么回答。他没再针对这件事提出自己的看法与意见。

华凌秋总觉得今夜分开时,两人之间存在一股隐藏的不欢。樊执送她到住宅楼下,并在她的额头留下一枚吻后,转身离开了。

回到家中,唐黛容正在书房里备课;徐裕与唐潇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唐潇看得一脸严肃,眉头甚至微微皱起。

华凌秋满腹心事,静静地走进门中,正想走回房间,却被徐裕喊住了。

她回过头望向他,“怎么了?”

徐裕眯着眼,“这么早回来?”

她耸了耸肩,开玩笑道,“他送我回来了咯,我能怎么挽留?”

唐潇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华凌秋阿姨回家了。

徐裕沉默了片刻后,“说正经的,我今天说的事是真的,有需要的地方,免费倾力相助。”

“一定。”华凌秋向他比了个拥抱的姿势。

徐裕回应了个被拥抱的姿势。

唐潇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似乎压根没注意到华凌秋阿姨回家了。

华凌秋从未在心中对比过徐裕与樊执的地位,他们是分属于她世界中不同部分的人。

唐潇打了个喷嚏。屋内,唐黛容的声音传了出来,“徐裕,把沙发上的外套给她披上。”

徐裕“嗯”了一声,拿起扶手上唐黛容指定的外套,挂到唐潇身上。那是件紫色的衣服,上面画着一只小鸭,穿着它走起路来,小鸭摇摆着,唐潇便总觉得那小鸭不怀善意地跟踪她。

唐潇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外套顺着后背滑落到沙发上。徐裕无奈,只能伸出手要帮她将手套入衣服中,以防再次滑落,可还没行动,电话便响起了。

华凌秋走来接过衣服。唐潇这才发现华凌秋阿姨回家了。

她帮唐潇将手套入衣服中。徐裕拿着手机走到阳台,声音不大不小,“哦,这样啊,好的,我找找,找到了之后马上把资料发过去,嗯,拜拜。”

挂掉电话后,他满脸不耐烦地走回原位,并迅速关掉了手机。

唐黛容伸着懒腰走出来,见到徐裕关机,问道,“怎么了,惹上什么不该惹的人?”

徐裕一脸从容淡定道,“没有,就是我们主管让我给他发份文件。拜托,现在是下班时间好吗?虽然我一般情况下公私时间不分明,但从来只有私占领公,没有公占领私的份,想让我不带薪加班,做梦,我徐裕就不是个这么容易屈服的主儿。等明天告诉他,我手机没电了,家中有重要的事,忙到凌晨,什么都忘了,完美!”

唐黛容走到唐潇面前,将唐潇抱了起来。即便被妈妈抱在怀里,唐潇依旧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

唐黛容对唐潇说,“该睡觉了,小孩子不可以晚睡。”又对徐裕说,“好样的。”她抱着唐潇走入房间时,教育唐潇,“看见了没,以后千万不能学习爸爸,不能说谎,如果老师布置了任务,一定要准时完成,并且认真细致。要是你像爸爸那样,老师就会把你赶回家的哦。”

唐潇觉得很有道理,目光从电视跳跃到徐裕的身上,最终无奈地叹了口气。

徐裕双手插在腰上,“唐黛容,不准损害我在潇潇面前的形象,否则我跟你没完。潇潇,爸爸才不是这样的人,你明白吗?你要相信爸爸的品质。”

唐潇的回答与门关上的声音重叠了,因此成了一个谜。

徐裕站起身,瞪了无情的木门一眼。

华凌秋关掉电视。徐裕拿起自己的随身包,准备离开,“凌秋,那我回家了,记住哦,有需要随时找我。”

“嗯。”华凌秋低头整理看上去显得有些乱糟糟的沙发。

入睡前,樊执给她发了条短信,内容简单:“凌秋,晚安。”

她想起今天两人的约会,和从前有什么不同呢?

她闭上双眼,要入眠,需要多长的时间呢?

几天后。阳光灿烂。

徐裕捧着文件袋,坐在一间小办公室内。虽然面前有一张可以让他放置文件袋的办公桌,但他依旧选择将它紧紧抱在怀中。并不是担心被夺走,而是那已成了他按捺火爆脾气的中心。

一位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台上,拿着马克笔于白板上涂涂画画,因为修改的次数太多,他又懒于弯腰拿起板擦清空这块板,因此此刻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人看得懂板上想表达的内容。

内容表达不清楚,对于徐裕而言已是煎熬,更为痛苦的是,他必须面对不能反抗的命令。

那个男人回过头来,满意地点了点头,“嗯,我已经把我的想法毫无保留地写在了上面,这样我也不用浪费时间跟你们解释我的要求了,就是按照上面的内容去做,可以做得更好,但不允许没有达到我的标准哦。”

徐裕身边的男人先是皱皱眉,随后又点点头。徐裕的眉头却依旧紧紧拧着。

西装革履的男人问道,“没问题吧?”

徐裕身边的男人回答,“没问题。”

徐裕松开了眉头,昂起头,“有问题。”

两个男人同时望向徐裕。

“什么问题?”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问道。

徐裕伸出手指向白板,“就这上面的东西,我看不懂。”

两个男人顺着那根手指头望向白板。徐裕身边的男人,也就是他的主管,此刻也忍不住帮徐裕说句话了,“是的,王先生,其实您写的确实比较混乱。当然,这不一定是您的问题,也许是我们太愚钝了,能不能麻烦您口头上跟我们解释一下?”

口头解释没问题,这位王先生皮笑肉不笑地望着主管,解释了一遍,可最后,徐裕依旧摇着头。

“还是不懂?”王先生连皮都懒得再动了。

“我懂了。”徐裕这回给王先生一个满意的答案,但后面的话却似假糖里的苦,“可是这根本没有办法做到。”

王先生愣住了。

主管拉了拉徐裕的手。徐裕偏要继续说下去,更翘起了一只脚,“就你的要求很简单,要做一个行业里最顶尖的广告,你费力地罗列了各个方面的顶尖要求,但我就问你,你能具体给你的要求举个例子吗?”

王先生双手叉着腰,目光一凛,“如果我可以,我找你们干嘛?”

主管笑着望向王先生,“其实这个我们可以在标题方面……”

主管的话还未说完,徐裕不礼貌地打断了。徐裕将胸前的文件放到腿上,昂着头望向王先生,“我们部门这几天放到你面前供你选择的文案没有上百也有八十份了吧?互相尊重你懂吗?哪怕不要也该给拒绝选个好点的理由,可你每次说的都是‘感觉不对’,请问您感觉什么时候能对?你既然知道自己不专业为什么不肯接受我们专业的意见,而是固执己见要往自己错误的方向走?我知道您是大品牌集团的领导,也是我们珍贵的客户,但这不意味着我们部门的员工二十四小时供您差遣,从客观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您凌晨两点给我同事打电话,并要求他马上修改的行为不像是个人,你懂吗?”

徐裕的愤怒值已到达顶点。他这样珍惜个人时间的男人,前几天被主管亲自到家中拜访索要资料,后又被强迫为这个连自己需要什么都迷迷糊糊的王客户熬了三天夜加班。虽然主管明确告知过众人,这是个大客户,项目完成后每个人都可以分到一笔奖金,但为了钱出卖脾气的事他总算意识到自己无法做到。

徐裕在向王先生说出这番话的过程中,当然受到了主管的多次阻拦,但王先生却一次次让主管闭嘴,以让徐裕完成意见的发表。

王先生听完徐裕的发言后,眯起眼睛,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徐先生是吧?我觉得你说的话是有部分道理的……”

徐裕撅起嘴,没有回话。

王先生继续道,“你说得对,我不专业,但,请原谅我无法承认你是个专业的人,因此我不能接受你的批评。在你们这几天发给我的一百零一个版本中,我知道其中有三十三份是由你完成的,如果说其他人写得普通,那你的部分就是垃圾。”

徐裕瞪大了双眼,恨不得能够喷出火焰燃烧对方。他正想用尽腹中的讽刺击垮对方,但这回主管已用手毫不留情地塞住了他的嘴。

王先生望着眼前滑稽的一幕,继续发表着自己的看法,“我可以这么说,你写的那些东西啊,无聊,无趣,甚至低俗,你自以为很幽默吗?就那样的文案内容我能付钱?我就是上街找一个小学生没准随便编句话都比你强。当初你们主管说你是个经验丰富的人才,在几个大公司跟过大品牌的文案,在我见识过你的能力之后,我特地查了一下,你确实待过很多公司,但时间短,也没什么优秀成绩,所谓的跟过大品牌,也只是给资深前辈当助理吧?好了,其他的话我就不多说了,我也说完了。”他微笑地望向正在用手塞住徐裕嘴巴的主管,“万主管,您送来的文案我会再看一遍,找找感觉,如果你们有更好的想法可以随时通知我,但是,这位徐先生的麻烦不必再送来了。”

万主管身材高大、健壮,硬是拦着徐裕不让他冲动。徐裕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位王先生在侮辱完他之后信步离开,更在走到门口时,回头对他比了个鄙视的手势。

徐裕觉得自己一定要爆炸了。

在估摸王先生已经离开这栋大楼后,万主管松开徐裕,反感地抽起一张纸巾擦拭手上的口水。

徐裕知道追出去已经来不及,满腔怒火无人可发泄,只能不断吸气吐气让自己镇定。

万主管觉得纸巾无法彻底将污垢清除,他站起身,走向会议室中的小卫生间,打开手龙头,一边对徐裕说,“你也别气,其实我觉得这个王先生确实过分了,你写的东西我看过,没他说的那样差劲,还是有可取之处的嘛。咱们公司这么多年就没遇见过这么奇葩的客户,但是人家有钱啊,你把脾气收拾收拾,改天我们登门道个歉,这事就过去了。”

徐裕完全无法容忍道歉这件事的存在,“道歉?你让我跟他道歉?我没牵只狗咬他已经是善良了,知道吗?”

万主管洗完了手,在擦手布上反复擦拭着,“你就是不为我着想,也为其他员工想想,多少人等着这笔奖金啊?我知道这个王先生过分,可咱们经理能知道吗?咱们经理跟这位王先生是同窗,万一王先生把这件事抖到了经理那里,我们没准还要扣钱的。”

“他肯定会说,还会添油加醋地说。”徐裕翻了个白眼,“但是,我不会跟这种人道歉,这是我做人的底线!”

万主管扯着擦手布,瞥了他一眼,“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你还记得当初是谁把你留在这里的吗?你还记得当初我顶着多大的压力才跟经理说明你频繁更换工作是因为勇于挑战、热爱新鲜吗?我对你的那些好都被风吹走了吗?今天这是你一个人的事吗?”

问题太多,徐裕没有一一消化,也懒得消化,他挺直背,站起身,走到门边,又回过头望向那张铁青的脸,“你让我想想。”

走过文案策划部门专属的办公区,同事们纷纷扬起头来望向他,像目送英雄似的,他并不喜欢被人关注但没有鲜花的感觉。这间公司不是他待过时间最长的,办公条件不是最好的,主管也不是最傻呆的,但却是他倾注最多感情的,大概是因为从前时间的沉淀,他带着积累的经验总算攀爬到了一个还算优越的位置,面对一群刚从校园踏入职场的姑娘少爷,他被默认为部门的副主管般对待,尊重是相互的,人家尊重他,他也尊重回去,还热情、奉献,零食小吃那是天天的事,遇上节日,万主管红包刚拆,他便后脚跟着发一个。那都是付出啊,谁能忍受付出汇成的回忆就这样被抛了出去?还是因为这样憋屈的原因?

走过公司的前台座位,站在整栋楼公用的露台上,徐裕从嘴里掏出一块口香糖,拆开包装,扔入嘴中,嚼啊嚼的,就像把思绪拧在口中,再一会儿,就要吐掉了。

他左右张望着。因为是上班时间,聚集在此处的人不多,有几个抽烟的男女,有几个打电话的领导,还有……他抬起头,望向楼上斜侧边的露台处,只见樊执与古雍的四只眼睛紧紧瞅着自己。

这种尴尬的时刻,徐裕竟想了半天,将手放入口袋里,像在找烟的样子,可惜没烟;那找手机吧,匆忙之中,手机竟也放在会议室内,没带出来。

“上来聊聊?好久不见。”

说话的是古雍。樊执已经不瞧他了,正转头跟另一个同事对话,是个女同事,长得挺水灵的。

“上去就上去。”徐裕心想:我可不是为了和你们叙旧,而是为了帮我们家凌秋监督监督你樊执会不会越界。

第七章
职场黑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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