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下流!”徐裕挂掉电话后,对着空气中骂了一句。

前台小姐正在接待一位住客,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只礼貌地对他说道,“好的,您稍等,我马上过去。”

徐裕将手机收入了口袋,将充电宝与线握在手上。虽然他知道樊执将自己的恋爱历史告诉了华凌秋,但他认为樊执并没有将精髓说出来,否则华凌秋怎能说忍就忍?他必须想个办法,让华凌秋看清楚樊执的真面目。现在的局势对他而言是不利的,过去,华凌秋站在樊执故意遮掩的戏台外,他徐裕有掌握真相的优势能够将华凌秋拉回;现在,樊执将戏台打扫得干干净净,扯开了戏台一角让华凌秋探入头来,取得了华凌秋的初步信任。那些肮脏恶心的东西被警觉地藏了起来,这加大了他揭开真相与让华凌秋相信自己每一句话的难度。

前台小姐为住客办理完相关手续后,朝徐裕走了过来。她的脸上挂满了亲切的笑容,立在徐裕跟前时,挺直了背部,“徐先生,请问您考虑好了吗?您今晚要留在这里过夜,还是回去呢?”

“我要回去!”徐裕果断地回答了。

车朝前开去,徐裕的目光不是集中在森森树景,不是集中在迷人夜色中,而是望着刚才那一位位拒绝接送自己的司机正热情地在侧门拉客。车朝前开去,那些不愉快消失在了他的视线中,可那种疑惑与疑惑过后的不满则是没有消淡的,他恍然大悟,今夜这戏剧的发展全然是由樊执控制的,对方拖延他的时间,便是为了在没有他插手的情况下,迷惑华凌秋。事实证明,樊执成功了,而他徐裕只是樊执操控的这场局中一颗捣乱的棋子。

想到此处,他更愤懑了。他绞尽脑汁想着方法,该如何让华凌秋醒醒?

车上正在播放一则新闻:某国某住宅区发生火灾,单亲母亲当场丧命。听到“单亲母亲”,徐裕一颗为华凌秋忧虑的心更为剧烈了,不安从四面八方向他发动着攻击,几乎就要到达极端的时候,他吼了一声,“听什么国外的新闻啊!关掉!”

司机连忙照做。

这一日的阳光的十分充足,沐浴在阳光中的世界显得十分温暖。

华凌秋醒来时,樊执已离开了家。这个家的钥匙摆放在床头桌上,提醒着她:女主人。

她睁大双眼,凝望着天花板,忽然就失了方向似的,不知自己下一步该干嘛。

启之尘专属于樊执的办公室内,今晨十分热闹。然而对于樊执而言,这份热闹是出于他意料之外的。议论的核心是:华凌秋的项目。这一部分的工作本来不归他管,但今天摆在了他的面前,原因之一是负责人古雍昨天半夜向他发了条要请假一周的短信,请假理由是神秘兮兮的“有事”,且到现在还处于联系不上的状态;原因之二极为简单,只因与华凌秋有关,所以他乐意接手管。

但议论的具体内容令他诧异。

一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皱了皱眉头,望向樊执,“樊董,您说这件事,我们怎么处理?”

全场便沉默了。

这件项目异于寻常的其他项目。项目负责人是华凌秋,审核组专门负责审核项目负责人的成员已将华凌秋的背景调查过一遍,自然明白此人与樊执的关系不一般。

这样的项目,照理说是要通过的,至少不应当卡在他们这一关,最终通过与否应当由古雍决定,且他们相信古雍会在经过樊执的同意后做出决定。但这其中的问题着实庞大,要他们昧着职业素养果断通过,又是良心所不允许的。

不是项目太过寻常或者低端,它的亮点是有的,且能够经过团队的包装后得到升华,问题出在程序内容上,且这不是普通的程序问题,而是……

“通过。”

樊执突然说了一句。

全场鸦雀无声。

樊执又继续说道,“这件事我会负责,你们对外的发声保持一致,这是个没有发现任何问题的平常项目。”他望向那位戴着金丝框眼镜的男人,“你们组,除了你们几个领导,还有多少人知道这个项目的实质问题?”

那人回答道,“实质问题只有我们几个人清楚。但有几个助理知道我们对这件事感到为难,具体内容他们没看过,所以以为……以为这个项目虽然有可取之处,但项目负责人的能力无法匹配我们的需要。而华小姐是您的女友,所以我们不敢淘汰。”

这极有可能。毕竟华凌秋既不是这个专业出身的,亦没在这个领域有过什么有用的经验,如此条件,着实令人难以不多想。

“就让他们继续这么认为。”樊执说道。

“好的。”

会议结束后,樊执盯着桌面发了一会儿呆,最后,自言自语说了一句,“凌秋不是。”

他拿出手机,不再多加犹豫,拨打出了某个电话,“喂,洪警官吗……”

徐裕一上午都心不在焉,与某个上来汇报工作的下属对视了半天。

下属实在忍受不住沉默的煎熬,冒险问了一句,“徐部长,请问还有什么问题吗?”

徐裕看了看对方,又看了看手中捧着的文件,“你的问题还是它的问题?”

下属微微一愣,担忧地问了一句,“我也有问题?”

“不不不。”徐裕见眼前的姑娘泪光闪闪的模样,赶忙将自己的魂魄呼唤了回来。昨天回到家中,已是迟了,照理说他应该在头部碰到枕头时,感到十分疲惫,并且马上入眠,奇怪的是他虽然感到了那股疲惫感,可却迟迟没有入眠,挣扎到了天亮,脑中的问题越想越深入,当闹钟响起时,他也不知从天亮到那时终究是睡了,还是没睡,这问题没有人能够回答他。今天的毫无精神是预料之中的,他打了个呵欠,将文件递到那姑娘手中,“没有什么问题,上报吧。”

其实他压根没有任何审核,不过是抱着“对方是专业的,一般不会出问题,以及即使出了问题,主要也非自己负责”的想法。

“好的。”那姑娘握住文件,站起身,离开了徐裕的办公室。

徐裕坐在办公椅上,脑中再度步入自我折磨,其实这份自我折磨具体中心他也没抓住,只是十分惶恐,设想了许许多多的可能,套用在樊执与华凌秋身上,光是那些“如果”便足以叫他毛骨悚然,再加上他的休息不足,智商与理解能力大概还没苏醒,绕入了一个迷宫,在原地打着转,好像除了原地打转,便是闭上眼睛休息,可他不能休息,所以选择了继续打转。

打转久了,眩晕了,竟点燃了几丝怒火。在那下属离开了不知多久多久以后,他突然站起身,朝樊执办公室走去。

樊执与洪警官的电话还未通完。

徐裕闯进门时,见到樊执望了自己一眼,对着电话那头匆匆说道,“嗯,晚上见面再聊,再见。”

徐裕脑中更是连接了各式各样的剧情,因而在樊执挂掉电话后,他大声喊道,“樊执啊樊执,你就是男人的耻辱,天生的败类!昨天还和我们家凌秋……今天晚上又约了其他人?你这些年的良心是喂狗了还是排泄出来施了肥?当年还是个人怎么现在连禽兽都不如了?你要还想为你自己积点德,就赶快把凌秋叫醒,别让她继续沉溺在你的陷阱里,至于你其他破事,我可以当做不知道,否则,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面对徐裕怒气冲冲的模样,樊执一点也不惊惧,更没有半点心虚的模样,只是冷笑了一声,淡淡地说,“你能为你说的话负责吗?”

徐裕握紧拳头,“我要是打死你,就能负责!”

樊执将一只手靠在了桌面上,依旧是一脸的平静,“我们把你请到启之尘,不是为了让你散播道听途说。”

徐裕被他淡然的模样暂时击退了。

“你想跟我说当年,那我们就谈谈当年。还记得廖清秀吗?”樊执望着徐裕。

徐裕咬着嘴唇,点了点头。

他怎会忘?廖清秀是他们专业出了名的大嘴巴,那女人捏造假消息从来随性。有一回,他帮唐黛容搬东西到女生宿舍,见廖清秀站在隔壁的阳台上抽烟,随即捂住鼻子做出厌恶的模样,这一举动被廖清秀记在了心底。从那时起,廖清秀时常散布关于他的谣言,什么“偷女生贴身衣物”、“和唐黛容、华凌秋一起夜不归宿”、“其实是个GAY”等等,虽说只是幼稚的报复行为,校园那么大,认识他的人不多,但本专业内,因此对他指指点点的人也是有的。他是在乎面子的人啊,当时要不是有唐黛容与华凌秋一次次阻拦,他真有可能动手殴打廖清秀。他是尊重女孩子的,但廖优秀在他的心中定义为“性别不明的生物”,在这个角度上,他也是幼稚的。

这些八卦,樊执是没有闲情主动探索的。溜入他耳中是因为:有一回,廖清秀上办公室找华凌秋,她告诉华凌秋“徐裕在追唐黛容,还打算同时追你,你们可别被耍得团团转,作为女人,我才告诉你这点”。在廖清秀当时的定义中,必定认为男女混在一起,性质不单纯,所以想到了这种无聊的方式挑拨离间,当时华凌秋告诉她“我们和徐裕啊,那关系单纯不单纯,没有人能够定义,至于我们要怎么选择,真不关您的事,您有那时间,不如多做点正事”,廖清秀还想多劝几句,她只说了一句话“我相信他”。

那日,恰巧徐裕来了,站在一旁将此从头到尾映入眼帘。他为这句“我相信他”感动了久久。他忽然觉得累极了,全身酸痛,眼睛也酸涩着。

樊执表现得太坦坦荡荡了,且准确地掀开了徐裕的疤。廖清秀啊,这个名字正如一把利刃刺向徐裕的自以为是,致使脆弱缓缓蔓延在他身上,甚至滋生了一股悲哀,对自己这段时间的思想与行为而隐隐自责的悲哀,如果这一切真如同樊执所说,那么他真的成了那样一个“败类”,那么……

“我相信你。”,昨天华凌秋也是这么告诉樊执的。

徐裕听说的那些传闻,有些着实荒唐。

“传播流言没有成本。我不否认我曾交往过几个女朋友,但就凭这些,其他的添油加醋都成立?”

徐裕耷拉着脑袋,像犯错的小孩。他看着自己有些脏的球鞋。脑中不再旋转了,似乎碰到了墙壁,此刻捂着疼痛的头坐在墙角里,质疑自己走过的路。

樊执又看了一眼电脑屏幕,“还有,刚才你们部门传来的文件我看了一下,这就是你的水平?这一期的广告词毫无亮点,完全是照搬上一期的内容,古雍找你来带领部门,不止是管理,还要负责,这几天这些工作我会直接接管,我的标准不会比任何一个人低,如果你连这些基本工作都没有办法做好,我没有办法通过你的转正。”

徐裕抬起头,可怜兮兮地望向他。刚才一身的刺现在统统消失不见了,可他不能认输啊,至少不能这样当场表现出来,他咬咬牙,“这些事的真实性……我会核实……如果你骗我……骗凌秋的话……后果……后果自负。”

樊执轻点了一下头,“尽管调查。”

“还有工作……”徐裕的两只手紧紧抓着裤脚,这世上还有什么比被以前的同学辞退更丢脸的事?他一时想不出来,“我会做给你看,不让你……是不让自己失望!”

“好。”樊执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电脑上。

徐裕转过身,昂着头,离开了这间不属于他的办公室。

离开樊执的办公室后,他没有直接回到自己的地盘,而是找到了上回偶然听见的“我听小蛋说,她和樊执分手的时候,樊执居然不否认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深夜的寂寞。”中的小蛋。

徐裕问,“你和樊董分手的时候,樊董居然不否认和她在一起只是因为深夜的寂寞?”

小蛋歪着眼睛看他,“啥?”

“我……我听人家说的,你和我们樊董交往过。”徐裕已有些心虚了。

小蛋点燃了一根烟,对着窗外吐了一口气,“那个负心汉的名字是樊子,上回我在内部聚会的时候,喝醉酒抱怨被拍了下来,真相我已经用朋友圈声明过了,怎么还有人在传这件事。”

徐裕愣在原地。

那女孩离开后,他忽然丧失了核对所有传说的信心。脆弱与悲哀盘踞在他的体内,怕是久久不会消散了。

后来,他还知道了许许多多误会隐藏的背后,包括当初华凌秋拒绝樊执在策划阶段提供帮助的事。

他只想对樊执说三个字。

华凌秋回到空无一人的公寓中时,收到了由启之尘官方邮箱传来的回信,得到项目通过的消息。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并没有立刻将欣喜的因素传递满她的全身,她竟先对着那封邮件发了许久的呆。邮件内每一个字看上去都是柔软,不大真实的模样。是樊执的电话“叫醒”了她,他让她到公司去找他。

到达启之尘楼下时,华凌秋拨打了徐裕的电话。电话那头,徐裕有气无力地说道,“凌秋,对不起,也帮我跟樊执说句对不起,我真没想到自己居然成了‘廖清秀’,我不是这样的……你要幸福哦,千千万万不要受我这些胡说八道的影响。”

“这不怪你。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在你们公司楼下。”华凌秋问道,她当然不怪徐裕。

“不了不了。”徐裕突然打起了精神,“你和樊执去吧,今晚我要加班。”

“加班?”从徐裕口中听到这样不带丝毫厌恶气息的“加班”让华凌秋感到意外。

“对的,我一定要尽我所有的努力完成工作。”徐裕坚定地说道。

徐裕主动挂掉了电话,因“我要马上用我这身热情投入工作啦!”

华凌秋惊叹于启之尘对员工的影响,竟连徐裕都改变了。

她握住手机,上了楼。樊执此时正在开会,是个重要的会议,他让她到了以后,跟前台说声名字,便可上楼。

可不巧的是,接到樊执通知的那位前台小姐中午吃坏了肚子,慌忙中找了个行政部的实习生帮忙守着前台,重要的事忘了交代。这实习生章曼是本市最知名的大学毕业的,从打败同届诸多对手进入启之尘开始,便自负得很,此时站在启之尘的前台,更神气了。

华凌秋走上前,报上自己的名字时,只见眼前的女孩睥睨了自己一眼。

“你找樊董?”章曼冷冷道。她进启之尘后,见过樊执一面,是在电梯内,樊执正与外商交流,她大大方方地欣赏着他的侧脸,心想自己未来的另一半绝不能与樊执差距太多,若是樊执本人,那便更佳了。

“是的。”华凌秋微微一笑,“他说已经跟您交代过了。”

章曼冷冷一笑,“樊董可没这么跟我说过。”

华凌秋皱了皱眉头。

章曼望着眼前的女孩,眼中充满了不乐意,她这样一个高材生进启之尘后,仅见过樊执一面,眼前这个人凭什么得到如此的邀约?她听前台小穆说过,樊执主动约见的客户一般会安排在某度假酒店,若要进公司参观,也会安排专人带领,这样一想,眼前这个人更加可疑了,没准是什么广告推销,或者疯狂到自称是前女友来索要“精神损失费”,这些案例她曾听前辈说过,至于真假,她无法判断。就这么让这个来访者走了,她也不过瘾,便佯装为难地看了看桌面上的登记本,“这样吧,我猜你的名字肯定是跟着一整叠名单下来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等会儿吧,我有空再帮你翻翻名单。”

“哦……好的,谢谢。”华凌秋朝后退了几步,也不坐到沙发上,只是继续站着,看了眼墙上的时钟。

章曼并没有帮她翻名单,而是拿出了手机,刷起朋友圈。

华凌秋静静地站着,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这层楼的窗户没有紧闭,阳光中夹杂的风溜入了室内,拍打在她的身上,像有一丝残留的温度,这些感觉都是模糊的,她没有把握确定自己是真实存在的,可想到这儿,又觉得荒唐极了。可荒唐与否的界限又是什么呢?预料与否吗?这与樊执有着浓厚的关系吧,什么事都会与他有关吗?

“小穆呢?”一个男人朝着前台走去,人还没走到前台,便发问。这声音打断了华凌秋的思绪。

华凌秋认出了这个人——于寺。

今天的于寺穿着一套整齐的黑色西装,黑框眼镜摘掉了,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使他看上去显得年轻。他停在前台前,又问了一遍,“小穆呢?”

章曼望着眼前这张俊俏的脸,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你找小穆啊?”

即使穿着一身黑,依旧没有压住于寺身上那股自带的温柔气息。他脸上挂着笑容,“嗯。”

“你是她的男朋友?”章曼问道,其实她知道小穆的先生是技术部的副部长。

“不是。”于寺回答道。

“那你有女朋友吗?”章曼的双眼中似乎布满了星光。

于寺愣了一下,可脸上的笑容并没有消散。他淡定地摇了摇头,忽然转过头望向华凌秋。

她记得他。只是相关的回忆并不是那么的美好。

“华小姐。”于寺伸出一只手靠到前台上,“来找樊董?”

“嗯。”华凌秋点了点头。

对于华凌秋与樊执的关系,他大概知道一些,“樊董跟前台交代好了吧?怎么还在这等?”

“他应该……太忙了。”华凌秋在不知不觉中已经靠到了柱子上,她有些疲惫。

“再忙也不能冷落你吧。”于寺掏出手机,一边拨打着电话,一边对她说道,“他应该交代给了小穆,我帮你问问。”

华凌秋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章曼站在原地,承受着不断被忽视的痛楚。眼前两个人显然从前认识,但从交谈的语气、内容分析,定不是太过亲密的关系,而从这个男人说的话中,她意识到这位华小姐与樊董的关系不一般。

第十三章
职场黑天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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