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仇敌相见
“北炙皇族的残余逃到了北炙南境的南宁王府中。”信报传到陆承勋的军帐中。这次闵旭杀回炆河,不光要为闵家当年的失守雪耻,重振闵家,还是来找回大哥闵晗的尸骨和侄子闵炀和闵烨。“南宁王?”陆承勋喃喃道。这些年他沉湎在痛苦中,对北炙的事情知道的确实不多。“殿下,当年就是这北炙南宁王艾勇与立灿、‘地火魔”发起暴动后,‘火地魔’想在北炙称皇帝。没多久,立灿在火地魔新婚当夜杀了他,后来一个人霸占了所有战功做了北炙皇帝,把他艾勇打发到了南陲小城,封了个南宁王。这南宁王心思阴险,短短几年便在北炙南陲培养了自己的势力。无论是炆河,还是整个北炙,南宁王人脉非常广,一直阴谋着推翻立灿家族,取而代之。就算没有我们杀进来,这北炙新皇帝最迟不过三年会死在南宁王手里。两年前,北炙老皇帝立灿和老皇后在看优人献舞的时候,被优人刺杀,新皇帝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岂是南宁王的对手。”闵旭向陆承勋解释道。“北炙皇族的残余逃到南陲,是将持天子以令诸侯的机会送到南宁王手里?”陆承勋道。“嗯,我们不是去追捕皇族残余,我们要做的是将南宁王的势力连根拔起。”“说说你的策略。”陆承勋道。这段时间来,他着实见识了这位闵家男儿的厉害。若说在两丠作战,除了唐虎和唐浩,最厉害的就是他了。但在北炙作战,他觉得没有谁可以替代闵家的人。“之前,是我们在暗,他们在明。可现在不同了,我们在明,南宁王的人在暗,我们除了要防他们的明枪暗箭,还有用最适合的方式进攻。”闵旭道。“什么是最合适的进攻方式?”陆承勋问。“示好,打着建邦交的旗号,摸清南宁王的实力究竟如何。”闵旭道,“家父生前旧部对北炙了如指掌,但是对南宁王府,却很难探入内部。再加上年前,南宁王对大泽遗民进行了大搜查大屠杀,我这边几乎没有人能接近他。”“有件事情,我一直不解,当年闵家军吃了败仗,余部为何不回到大泽,何苦在北炙艰难生存。”陆承勋问。“呵呵,即便是殿下与唐大将军府里的人交往甚密,也对这件往事一无所知。”闵旭语气中透着掩饰不住的愤恨,“当年我父亲给唐大将军发出救援信报,唐府的人明明收到了,却一直未给予理会。他们坐等闵家沦陷!”“我不相信姨父是这样的人!”陆承勋直言道。在他心里,这世间的男人唯有两个人配得上成为他的偶像,一个是父皇,另一个便是姨丈唐大将军。他治理国家的智慧是陆遨教他的,而用兵打仗则是唐大将军手把手教他的。“呵呵,我说的他们,可不止唐府的人,还有京城里的皇帝呢!”闵旭在鼻子里冷哼了一下说道。“你想说什么?”陆承勋不悦道。“皇上与梅太后积怨很深,而我闵家却是最受梅太后器重的。拔掉闵家就是拔掉梅氏一族的盟友。”闵旭道。“这叫帝王之术,对不对?”闵旭讽刺道,“这些,皇上都教过你,对不对?”“还是有用的。我现在不就是想办法助您夺回东宫之位吗!”“好了,不要说以前的事情了,说说眼下,我们怎么攻下南宁王?!”陆承勋真觉得这个闵旭多亏是个男人,若是个女人嫁给陆承尊,那他真是一丝翻身的希望都没有了。这几年来,他竟恢复了与遗留在北炙的旧部的联系,居然能想出在敌军的地盘上打游击战的法子。这个个子矮小的少年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他无法理解,陆承尊怎会因闵家女子产下的孩子夭折就将她贬为庶人,疏远闵家呢?真是愚蠢!“在和南宁王开战之前,我们先要弄清楚南宁王的底细。我有一计……”闵旭在他耳边道。三天后,陆承勋派两个使臣去和南宁王谈判。“哪里像个使臣,活脱脱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南宁王嘲笑着这位使者。倒是使者身后的侍卫看起来更严肃认真一些,长长的额发遮住了半张脸。他身形过于瘦小,南宁王嗤之以鼻道,“女护卫!”“安饶?哈哈,十几年前,大泽接连吃了安饶好几场败仗,最后还把皇子送到安饶做人质!大泽还真以为自己可以横扫天下吗?”南宁王笑得甚是痛快。“南宁王此言差矣!我大泽怎会有横扫天下之野心,圣上只是想把失掉的北炙领土讨回来而已。”使者少年道。……“谁?”陆承勋一时想不起他指的是哪一位文官。“肃源。”闵旭说。“肃源?肃长安的儿子,肃贵妃的外甥?也跟来了?”陆承勋问道。“殿下,您若是对我和肃源有疑心,我们就将梅寻姑娘当做人质放在你身边。毕竟,我和肃源,您很难完全信任。梅寻姑娘是梅家唯一的后人,这足以作为筹码了吧。”闵旭将这些话说得很坦荡。“我并没有不信任你……”陆承勋刚要解释,就被闵旭打断,“殿下,我们已经做好决定了。进入南宁王城堡,是我和肃源自愿选择的。肃大人在安饶多年,不仅尽职尽责保护了皇子的安全,还做到让大泽和安饶两国相安无事。受肃大人的耳濡目染,肃公子完全有能力处理好与南宁王的谈判事宜,请殿下放心。殿下只需照顾好梅寻姑娘就好了。按辈分,她应该教您一声舅舅。”这一仗打得还算顺利,并没有让肃源费心神。真正让他费神的是梅寻。在各个小分队分好行动路线的时候,她忽然出现在肃源面前,要他去哪儿都带着他。不可理喻的是,这件事肃贵妃居然同意,还写信要肃源照顾好她。“无理取闹!”肃源吼道,“现在是打仗,不是游山玩水!你若被北炙人抓走了,我怎么向姑母、承恩哥哥交代!”“谁在利用你?”肃源问。“那闵家夫人答应了吗?”肃源问。“她怎么可能直接答应呢,不成功可是要全族掉脑袋的。她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肃源问。“偷偷跟着外祖母出了宫,然后不小心听到了呗。”梅寻道,她也是个好奇心旺盛的孩子,不喜欢闷在宫里。“那你也没有必要跟过来啊。”“闵夫人走了以后,我跳出来说才不要嫁给闵炀,我都没见过他。可外祖母说,我一定会喜欢闵家男儿的,闵家的男儿人见人爱。我不服,偏要亲自考验一番他,所以就跟过来了。”“相处也有些日子了,觉得他怎么样?”肃源问道。“倒是个精明能干会打仗的,就是有些怪。”梅寻歪着脑袋有些厌恶地道。“怪,倒是有点。总是戴着个面具。听说他在北炙流浪时脸上留了伤疤。”“可不止怪在这一点,嗯……整个人都怪怪的,可具体哪里不对劲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他可没有外祖母嘴里说的那么好——闵家男儿人中龙凤,切。”“姑母还说了什么?”“还说了什么?嗯……哦,还说,当年闵家和梅家定过一桩婚事,后来梅家的女儿说喜欢上别人了,不能嫁到闵家,再然后闵家那个儿子死了,这桩婚事就不了了之。”梅寻无趣道,“我们的婚事都是大人们手里的小棋子儿罢了。”“寻儿,你若想逃离这样的命运,我帮你。”肃源心疼道。“逃离?喂,源舅舅,亏你还是个大人,真是幼稚。这种权贵之间的游戏,你我逃得掉吗?当年我母亲便忤逆父皇和我父亲私定终生,可最终逃掉了吗?我父亲还不是被柳家的人算计谋害,死在了安饶,我母亲还不是丢下我嫁到安饶和亲!我是梅家唯一的后人,我一个人逃干净了,谁来为我梅家沉冤昭雪呢?”梅寻伤感道。一些外交辞令过后,肃源便表明来意:希望南宁王不要支持北炙皇族残余,大泽和南宁王就可以相安无事。“千万别掉下来!”肃源不由地为她们捏一把汗。“啊?”肃源惊叫起来。坐在肃源一旁大臣扎哈问他:“使者大人,这一段飞人表演是不是很美呢?”扎哈说:“飞人姑娘最大的本事可不仅仅是这唯美绝伦的表演,而是南宁王脸上的那道疤。”扎哈饶有兴致地道:“你知道南宁王脸上的那道疤是怎么来的吗?”“那是闵家媳妇,银蛇留下的。她为闵家生了两个男孩。”“这银蛇姑娘本是个江湖卖艺人,她的飞人表演无人能及。‘火地魔’派她给闵家少帅表演飞人,当场便惊艳了闵家长子。后来,闵家长子娶了她。她呢,与火地魔里应外合一举歼灭了闵家大军。”“哈哈,当时俘虏了闵晗后,南宁王想要砍下他的头,银蛇却拦住他,说,除非踏着她的尸体过去,不然谁都不许伤闵家人一根手指头。南宁王听了很气愤,推开她直接一刀冲闵家人挥了过去,怎料银蛇手中藏着匕首狠狠戳向南宁王的眼睛。南宁王躲得及时眼睛保住了,但脸上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后来呢?”肃源不禁对闵家的这位长媳产生兴趣——是怎样的女人生下了闵炀这般出色的男儿。“闵家人脾气太犟,不肯降服于火地魔,绝食而死。闵晗死后,银蛇嫁给了火地魔,交换条件就是谁都不可以动闵家人。”“那银蛇呢?”肃源问。“几个月后,火地魔在湖上举办与银蛇的婚礼,结果一场大火,火地魔死了,银蛇下落不明,有人说她溺水而亡,有人说,是她带头组织杀掉了火地魔,有人说她逃进了深山老林了,翻过疯子河去蛮荒之地躲难。可南宁王向极荒各部落重金悬赏捉拿银蛇,都没有找到她。”扎哈说。“真的溺水死了吗?”肃源问。“怎么可能呢,蛇不但会在空中飞,还会在水里游,不然她怎么配得上银蛇的美名呢。”扎哈道。“炆河果然人才辈出啊!”肃源想停止谈论闵家的往事。“哈哈,这使者大人就说错了。银蛇并非北炙人。她是行走江湖的卖艺人,当年是受火地魔的胁迫才做的细作。火地魔拿一整个杂戏团的人命威胁她就范。”扎哈道。“那她是哪里人呢?大泽人?丠人?”肃源问,顿时好奇银蛇是博大陆的哪一国哪一族。“都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来,长得既不像北方的安饶人,也不像大泽人、丠人和炙人。更不可能是极荒和极荒之地的野蛮人。他们靠杂戏卖艺为生,很少停留,没有家。”扎哈道。扎哈看了看,说:“是有一点像。”“没有人知道。闵晗绝食而死之后,银蛇便不搭理任何人,对火地魔非常冷漠。火地魔一气之下下令斩杀杂戏卖艺人,却连个人影都没找到,他们都消失不见了。”“好可惜啊!”肃源叹道。“是啊,我们再也没有看到那样精彩的飞人表演了。南宁王后来组建了这个杂戏班子。”扎哈也感叹道,“可惜跟银蛇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不是。”夜里,肃源假意与扎哈交谈甚欢,在他的府邸里继续饮酒。“大人请讲。”肃源道。“不是你们皇帝对外吹嘘的兵器、宫殿、药理和丝绸,我扎哈最着迷的是大泽的琴艺。使者大人应该知道闵家的另一位少夫人吧?”他问道。“她可是个奇女子啊!”肃源没想到闵家的两个儿媳妇在北炙这般有名气。“你知道我第一次见到她是什么时候吗?”他许是借着酒劲倾诉道。“何时?”肃源问。“闵大将军和闵昀过世后,闵晗去沐阳办差,我也跟着去了。”他道。扎哈的出身,闵旭跟肃源说过。扎哈,炙人,虽是闵府的内务兵,却颇有一些才情,对琴艺相当着迷。见他为人机灵,闵大将军便提了他,在沐阳和炆河之间来往差办府中内务。“闵晗正好赶上水灯节,沐阳城的女儿们都会在这一天将水灯放逐在江上,让水灯奔流进大海。而国手大琴师携女眷也在江上。我就想着,要是能一睹大琴师的风采就好了。我就怂恿着闵三少往齐家的船靠近,结果,你猜怎么着,国手的小女儿见闵晗的第一眼便跌进了水中,满脸是泪地扑腾着游到他跟前。你说怪不怪?”扎哈满眼欢喜,道:“那太好了!”忽地又叹道,“我害大琴师的女儿年少守寡,大琴师岂会理睬我。”“这不难办!”肃源道:“只要大人与大泽军队合作,杀掉南宁王,您便是大泽的最大功臣。到时候在下将您的英明决策禀报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定会下旨大琴师收您做徒弟!”“哈哈,使者大人玩笑了。”扎哈似乎醒了几分酒意。“并非玩笑!”肃源压低了嗓音道,“扎哈大人满腹才学,怎肯甘心一辈子伏在南宁王的脚下?”“时候不早了,使者大人也去安睡吧!”显然,扎哈给肃源下了逐客令。这一句话似闷雷炸在扎哈头上,吓得他脸色煞白,舌头硬得说不出话来。“当年,南宁王本无心与大泽对抗,不与闵家人为敌。可是,你受火地魔的差使,在闵家长子南巡时期,杀死了南宁王两个年幼的孩子,又散布谣言是闵家的兵卒干的。南宁王为了给两个孩子报仇,才加入了火地魔的暴乱。”“你……你……你是怎么知道的?”扎哈的手在颤抖。“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南宁王知道了真相会如何?”闵旭浅笑,嘴角上扬,整个屋子都变得冰冷。扎哈拔出刀,想架到闵旭的脖子上。扎哈道:“南宁王岂会相信大泽使者的话!”“当然不信。但如果说这句话的是火地魔的姘头呢?而且,这个姘头手里还有你杀完两个孩子后发给火地魔的信报呢,别忘了,有些字你总是写错!”闵旭威胁着笑道。“我现在就杀了你!”扎哈道。“我是大泽的使者,你若杀了我,要么是南宁王交出你,平息大泽的怒火;要么你和南宁王一起与大泽为敌,若真是那样,大泽千军万马压境岂是一个小小的南宁王可以抵抗的。”闵旭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傲气与杀气。扎哈眨了眨眼睛,脑子里迅速思考着,突然诡异地笑道:“你们是非逼我造南宁王的反不可了?”在地牢里,南宁王问他们,究竟对扎哈说了什么?“你说什么!?”南宁王怒目呵斥。“火地魔为了让你加入他的队伍一同对付闵家,他让扎哈杀死你的儿女,然后嫁祸给闵家长子。”闵旭说着眼睛里有泪光在闪动,“你被火地魔利用了!”“你胡说!”南宁王一时难以接受。“如果不是怕你得知真相后杀掉他,我就算给扎哈壮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造你的反!”此时此刻,她没有把南宁王当做敌人,而是同为受害者。“你怎么知道的?”南宁王的双手在颤抖,死死地捏住闵旭的双肩。“因为我就是闵家的人!我的家人是怎么被人算计陷害的,要查得水落石出,有仇必报!”半行泪从闵旭眼中滑落。“你是闵家的后人?”南宁王瞪大了眼睛问。睁开眼睛一看,竟是一个炙人装扮的女子。“不用逃,泽军会救我们。”闵旭谨慎地道。“他们不会来了。北丠来了一个人,给南宁王带来一封信,就是这个!”那少女把手里一张纸递给肃源。“看到这封信,南宁王很高兴,还说什么‘柳氏果然精明。”那北炙少女说。“你是谁?怎么拿到这封信的?”闵旭将信函收好,问那少女。“我是南宁王的侍女。昨天听说,大泽军队里有闵家的后人,闵家于我有恩,我不能看他们被人陷害。”那少女边说边打开牢门的锁,要肃源和闵旭快逃。“告诉我你是谁,我好报答你!”闵旭问道。“我是谁不重要!你们快走!”那少女将肃源和闵旭推出地牢,这时肃源才发现她一瘸一拐的。“抓活的!”追兵逼近。在水下游了许久,直到实在憋不住了,肃源这才探出水面,河岸的人还在,见他二人离对岸不远了,便收好弓箭。纷纷从系在腰带上的小竹笼子里取出什么东西,只听得噗噗啦啦的,有东西从他们掌中飞向半空。而后他们冲着肃源二人狰狞得意地笑了几下,都回去了。“醒醒!”肃源用力拍了她好几次都没用,最后狠狠地掐了她的人中,闵旭终于一声惊叫睁开了眼睛。“你究竟是怎么了?”肃源忍不住恼火。一路大捷,炙人都知道陆承勋有一个黄金面具的军师。为了乔装使者,闵旭只好用长长的额发遮住了半张脸。“别怕,有我。”肃源轻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