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柳氏被诛
也许,闵旭真的天生就喜欢权力的角逐。困在闺房里心却在外头,几乎每天都叫来阿杉,问她可有小哲子信报传来,近日宫里可有什么风波,陆承勋有没有新消息。东宫有没有动静。“到底怎么回事?”闵旭责难道。“夫人不让我说这些,担心你受惊吓伤了肚子里的孩子。”“快说!”闵旭知道阿杉的性子,直接喝道。“殿下,肃长安回京一事,这么久了您就没有觉察出一丝诡异吗?”小哲子暗示道。“不就是承尊想着把肃老头召回京城,以示自己仁厚吗?肃长安在安饶时,他的续弦病逝了,身边没有人照顾,所以才召他们回来的。肃家、梅家和柳皇后的积怨很深,可当初遭毒手的是承勋又不是承尊,他自不会对肃长安有旧恨。”“哼,”小哲子冷笑一声,“殿下真是愚钝。那肃长安智多胜于妖,皇上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召他们回来,还要他们给朝中权臣子弟授课,吃住都在一起。您就不觉得奇怪吗?”“是有一些。父皇一直都在提防肃长安,此人太过狡猾。要他授课,确实有些说不通。”“既然发现有蹊跷,殿下为什么不去细查呢?”小哲子反问道。“查什么?”陆承爵不以为然道。“殿下真是大意。你可知肃长安在安饶时的夫人是谁?”“谁?不就是一个北丠顺民吗?”“北丠顺民?哼哼。她可是唐豹将军的小妾。”“唐豹将军?”陆承爵顿时来了兴致,“就是死于西河林瘴气的唐二将军?”“正是。唐二将军的小妾在守丧期间就被柳皇后改嫁肃长安,你不觉得不妥吗?”“有何不妥,只不过是个小妾而已,又不是正室夫人,更何况是个丠人出身。”“糊涂!唐二将军病重的时候都是这个小妾在照顾他!”小哲子气道。“很正常啊,西河林瘴气很容易传染给身边的人,正房夫人管着一大家子的生计,自然不会冒这个险……传染……”陆承爵突然悟道,“你是说她有可能染病?”“当然!”小哲子分析道,“更值得注意的是,给这小妾验尸的御医是谁?您知道吗?”“谁?”“就是当年跟随唐二将军在西河林前线作战的军医。”“可这又能说明什么?”陆承爵仍是一头雾水。“能说明什么?殿下您就不能进一步想一想吗?”小哲子分析道,“当年,唐二的小妾极有可能已经染上西河林瘴气。在唐家人服丧期间,柳皇后就下旨将这个小妾指婚给了肃长安。皇上向来不放心肃长安……”“皇上派去安饶的御医自然知道那小妾死于何病,而承尊把他们召回来给宗室权臣子弟授课,是想把西河林瘴气传染给他们!”陆承爵骇然道。“可即便真是如此,你我一无凭二无证,怎么揭穿承尊的阴谋?”陆承爵费解道。“从那个御医找突破口!区区一个御医还不好收买吗。”“好!我这就去派人查。”“不!殿下您要背地里亲自查。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不能走漏一丝风声,不能出现一点差错。殿下把这件事情办漂亮了,登上皇位仅仅是时间问题!”小哲子笃定道。“烙哲啊,烙哲,你真是我的福将啊!”陆承爵激动得抱住他,啃了一口,出去办事去了。“没什么特别的,这么多年一点变化都没有。”“小的听说,北丠药林有两件宝,用来泡温泉最适合不过了。”“哪两件宝呢?”皇帝陆遨来了兴致。“这一呢,是药林里独有的老蔓藤根,年头越老的蔓藤根,药效越强。但有一点不好,挖出来五日内必须使用,不然什么药效都没有。”“这我倒听说过。药林离沐阳太远,实无法五日内运到,朕也一直没办法享用。第二件宝是什么呢?”“这第二件宝则是挤野山羊奶的北丠妇人的芊芊玉手。”“这有何稀奇呢?”皇帝不解道。“这北丠的野山羊说来也怪,只要离开了药林,挤出来的奶就跟普通的羊奶没有区别。”“那朕可是连这野山羊奶都无法享用了。”皇帝笑道。“是啊。这野山羊奶挤出来放一天就酸了,没了药效。但好在挤野山羊奶的北丠妇人的手因为常年接触新鲜的野山羊奶,竟有了神奇的变化。”“什么变化?”“那双芊芊玉手竟能替代新鲜的野山羊奶。”“怎么个替代法?”“用那双手按摩头发,不仅可以安抚神经,还能让白发慢慢变成黑发!”“哦?有这等妙事?”白发变黑,正是皇帝想要的。“当然有。皇上若有兴趣试它一试,小奴这就去张罗。”小哲子请命道。“好。朕准你去做。”皇帝一想到自己斑白的鬓发重新恢复到壮年时黑亮亮的样子,心中便多了一份期盼。在温泉宫小径闲步时,陆遨忽地看到一个女子身影闪过,穿着粗布丠人衣裳,背着药篓子,和他想象中初见柳氏时的样子一模一样,都是那般美丽却分外质朴的十八九岁的模样。“恩人!”陆遨难以置信地唤道,却发现那身影早已不见,揉了揉眼睛,提醒自己是老眼昏花。氤氲在这蔓藤根的香气中,被温暖的泉水拥护着,皇帝陆遨的思绪又回到了那一年的北丠药林,那里有他此生最纯洁美好的时光。“民……民……民妇是北丠的采药人。”那女子用生硬的大泽语说道,结结巴巴的。“你叫什么名字?”皇帝问。“阿秋丽。”这个问题,她回答得倒是很快。“笑一个。”皇帝严肃地问,好似在给自己出一道题。“朕要你笑一下。”皇帝用丠语对她说了一遍。这世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小奴给您张罗药林双宝,药林里的采药人见有大钱赚,便采撅了蔓藤根,携着挤山羊奶的妻子,快马加鞭往沐阳赶。都是一些下里巴人,有照顾不周的地方,圣上莫要怪罪。”“为何偏偏是她呢?”皇帝横眉冷眼地问。“赶过来的有十几个妇人。小奴总得挑个样貌说得过去的领进来吧。”小哲子似有些委屈地解释道。“此妇人样貌太丑?笨手笨脚?”小哲子紧张地问道。“不。她和皇后太像了,特别是笑起来的样子。”“好了,你退下吧。”皇上道。“在外面……等着。”那妇人绞尽脑汁,才想到要用哪些大泽字词表述。坐在软塌上,他召来了妇人的丈夫。丈夫去镇上卖药材,听镇民讲沐阳皇宫重金购蔓藤树根,重金雇佣常年挤野山羊奶的妇人。他便说服妻子一起来到沐阳。有几个妇人有旧疾,有几个妇人行动太粗俗,有几个妇人粗声粗气大嗓门,愣头愣脑,排除掉她们,便只剩下这一个。“然后呢?”皇帝接着问。“再来温泉宫卖蔓藤根。”他回答。“那挤山羊奶的妇人呢?”皇帝问。“我们寨子里面有很多妇人,下次我把她们也带来。”他不假思索地回答。“朕是问你,把你妻子留在朕身边,你要朕拿什么跟你换?”皇帝笑着问。“朕已经决定了。朕会赏你这辈子都用不完的钱,你可以娶好几个媳妇,养一屋子儿孙。”……自从皇后去世后,皇帝很少这么开心。养尊处优的生活,很快让阿秋丽干瘪瘪的身躯变成了标志匀称的身材。颀长的脸也逐渐丰润起来,黑糁糁的皮肤也变白皙,宫里的老人都觉得她和刚入宫时的柳皇后太像了。众人皆哗然。“等御医贾米解释给大家来龙去脉不就清楚了吗?”陆承爵难得强硬一次。重臣功将一听要查清楚自己嫡子的病因,纷纷声援陆承爵。说完这段话,贾米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求皇安饶命。这个阴谋本是皇上默许陆承尊去做的,他也早就对几位执掌大权重臣心怀不满,正好借这个西河林瘴气除掉他们的最佳继承人。可没想到陆承尊居然这般办事不利,在重臣宗室面前被揭穿,引来愤恨,太子之位是保不住了。众人都不清楚皇帝为什么这么快就变卦了。陆承勋可是上下百官一致力挺的东宫最佳人选啊。一切的变故都得从一个山野村妇说起。这山野村妇不是别人,正是皇帝的新宠阿秋丽的母亲莫氏。这一日用完午膳,皇帝便去看望阿秋丽,却撞见莫氏坐在树荫下纺织,一边摇着纺车,一边哼唱起丠人的歌谣。“这首歌,是谁教你的?”他问,眼神中是复杂的心情。“不用教,药林里的女人都会唱。采药的时候,第一句就换成‘挖一筐草药’;摘野果子的时候呢,就换成‘凑了一筐野果子味美呦’;砍柴的时候呢,就换成‘好好的一捆柴火呦’……”“那如果是在照顾病人呢?”皇帝陆遨激动地问。“换成‘病养好了去打猎呦’,后面也要跟着改‘一枚丠铜板换几枚箭,上山猎野猪哟’,‘拿回家要阿娘存起来为我娶媳妇呦’。干什么活儿就唱什么歌儿。”莫氏笑道。“那你给我唱首养病的歌吧。”“呀,皇上,不吉利。”她拒绝道。“朕想听,你唱给朕听。”他近乎命令道,神情紧张。“有啊。皇上您怎么知道?”莫氏很是奇怪。“哪一年?”他问。“我出嫁前的半年啊。”“那是哪一年?博大陆几年?”他近乎疯狂地逼问。“我想想,是……36年。”莫氏掰着指头算出来。“我……没关系。”莫氏吞吞吐吐道。“朕命你如实招来!”皇帝陆遨怒目道。“是……是……”莫氏吓得不由自主地哆嗦,“我是柳家的庶女,我娘是一个丫鬟。七岁时,我娘死了,我就被夫人送到药林干活。”“可有人唤你东家小姐?”他问。“什么?”莫氏听不懂后半句。“可有人唤你迪杨噶?”他耐心地问。“只有一个耳背的老婆婆这样叫我。我娘是这位老婆婆的干女儿。”莫氏道。“那你为何不姓柳?”他问。“我嫁人之后,就跟了夫家姓。”“你为什么不回柳家?”他愤愤地问,像是在责怪她。“柳家正房夫人容不下我,那里不是我的家。”“那老婆婆呢?”“我嫁人后的第一个月她就老死了。”“小奴这就去办!”小哲子领了命急急出宫,灯火昏黄中,嘴角扯起一丝诡异的弧线。“大姐,这是……”莫氏丈二和尚摸不清头脑。“既然你生下了男孩,就说明这孩子与圣上有缘。区区贱民的儿子能够贵为皇子,是他前生修来的福分!”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才承认,自己有多么平庸甚至迟钝,连个精明的男人都不算,这些年又是如何治理国家的?与祖父和父亲的煌煌成就相比,俨然昏君。“大姐也跟着逃到东北了?”闵旭问阿杉。“是。”阿杉犹豫不决的样子引来闵旭不安,问道:“隐瞒什么,快说。”“夫人的信报说,大小姐现在俨然是尊王爷一党的大军师,很多人都听命于她……”“什么?”“东北几个大家族闹事,就是大小姐的安排。”“唐家父子现在何处?”她问阿杉。在阿秋丽的母亲莫氏入宫前的三天,陆承勋建立战功,凭战功请求皇帝陆遨恩赦了唐家父子。他们住进了在城郊的一个小院落里面。“带上松石和她刚出生的孩子,我要见他们一面。替我叫来闵炀。”闵旭说着翻箱倒柜翻出一件宽松的男装,贴上络腮大胡子。“唐浩在哪里?”闵母问烙哲。“你要他做什么?”他已恢复威风赫赫的南丠少年神将。“我做什么,与你无关。想想你唯一的女儿吧。”闵母盯着他道。有利?躲在屏风后面的闵旭生气地想。她原本以为小哲子完全掌控在自己手中,以为只要有了期期在手,她随时可以按住他的死穴,却发现他早已经有预谋地一步步牵着她走。“过不了两个月,闵家就会有有血光之灾,你要不想闵家人都死掉,就好好与我合作。”小哲子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你指什么?”闵母明知故问,要从他口中试探一些东西。“要变天了。”小哲子缓缓道,“皇冠在陆承爵的头上戴不了多久。闵夫人,您和肃长安做的交易,我都知道。”“还是夫人道行深!她太过稚嫩,又过于自信,我们不利用她还能利用谁呢!”小哲子眼中闪着得意。“你是谁?”期期忽闪着葡萄一般黑亮的眼睛问,没有一丝的胆怯。“我……我是……你叫叔叔就好。”小哲子眼睛里有泪光闪烁。他可不想让期期知道自己有一个做阉人的父亲,他不想把这种羞耻感带给女儿。在松石去丠地后,期期一直由齐楚尔抚养,对待她就像对待自己的女儿一般。“小姑娘长大问我生母是谁,我不会告诉她,是一个阉人杀了她的母亲。我只会告诉她,她的生父,是一位战死疆场的南丠少将,她是英雄的后代。”“我会保闵家平安无事,但闵昕,没人可以保全得了。”说完他便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