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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不是球,凭什么滚过去又滚回来的!

既是父命,只得遵从,省得他老人家又横鼻子竖眼睛的,我只得装成一个球,老老实实地滚了回来。

“陈阿姨送来的水果,带到学校吃去。”

“遵命!”

我苦大仇深的父亲如今走了桃花运,有个年近五十的陈阿姨一天往我家跑八趟,我怀疑她是不是更年期提前而走错了门,或者我是她的私生女,总之,她想尽千方百计来讨好我和父亲。可惜,父亲对她丝毫不待见,礼貌得像个绅士,客气得像个君子,除我之外,没人知道,父亲是个“土绅”,更是个暴君。

也因为父亲不喜欢陈阿姨,我反倒喜欢和她亲近。反正爱我的和我爱的人那么稀少。我虚伪地真心地或者违心地喜欢她,并且接受她对我的一切好意。

我狡黠的作法反而让父亲进退两难。啊哈,我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提了几斤重的水果,滚出家门,滚到公共汽车上,再滚回学校。将那一袋水果塞进寝室的柜子里,一不留神袋口没系好,几个苹果滚到地上……

牛顿通过苹果发现了地心引力,而我则通过苹果想到了淑女林素素新的吸引力……

我就是个球!两极稍扁,中间略鼓。

我出生时因为难产,大头被一个护士用产铲夹扁了,至今看上去还有点不规则,还好我留着足以遮羞的长发;我的脚是个扁平足,买了新鞋总觉得穿着绊脚;至于中间略鼓,啊哈,本淑女是女人,自然会有一些弧度。

球状的淑女林素素将行李放回寝室,便匆忙逃出校园。我从来没想到会来到这所学校,直到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

自从知道母亲去了天堂,自从懂得了天堂的真正含义,我便一天天幻想着能离父亲远一点,这样就能离天堂里的母亲近一点。所有父亲喜欢的事,我都不喜欢。所有父亲让我做的事,我都想尽千方百计去违抗。

我的高考志愿填的所有大学都是外地的。从北京到上海,从厦门到南京,从广州到杭州,除了父亲所在的城市武汉,去哪里都可以。如果可以跑到国外去,我想我肯定填个什么早稻田或者田纳西之类。

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时,别人都是笑着的,而我却哭了。

“哎,怎么回事?”我质问父亲。

我很少称呼他为“父亲”,我习惯叫他“哎”。他很快明白我指的是什么,略带歉意地说:“那个,我替你把志愿改了。”

“你凭什么改我的志愿?!”我用他遗传给我的大眼瞪着他,内里含有极大的杀伤力和震慑力。

我想他一定是心存愧疚了,半天不作声。这可不像他的风格。我想咆哮,我想打,砸,抢,杀,烧,毁灭掉所有的一切,我想将眼前的这个和我有着血缘关系,却又随意支配我的人狠狠地骂一顿,或者以任何一种方式来侮辱他,然而,我什么都没做,我只是狠狠地摔门而去。

我突然消失了三天。

我知道,他一定急疯了,去亲戚家,去同学家,去所有他能想到的地方疯狂搜寻我。如果找不到,他颓唐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吧。更重要的是,如果找不到我,他又如何向我那被他逼死的可怜的母亲交待!

他当然找不到我。我偷了他的三百块钱出来,随便上了趟火车,随便买了张火车票,本来想随便上一节车厢的,却被一个凶神恶煞的乘务员拦在车外,强令我去车票上写的那节车厢。

我随便到了一个城市,到了之后才意识到自己突然离开了他。

这是我18年来第一次离开他。突然感觉自己像一只小小鸟,一只快乐至极小鸟,没有翅膀也能自由飞翔。没有人成天在小鸟耳边唠叨,你一定要考重点大学,否则以后就永远见不到太阳;没有人会知道,小鸟多么想念那个仅停留在四岁印象里的母亲;没有人会懂得,小鸟多么想从此远离那个叫做父亲的人,去外地上大学;没有人能理解,小鸟的梦想与希望在一夜之间骤然破碎,小鸟鸿鹄般的梦想、隐形的翅膀突然被那个“哎”拦腰折断了。

我去了一座名叫西安的古城。我独自一人无所事事地走在千年古城墙上,用力地蹦,使劲地跳,还不时冲城墙下的人们吹口哨。

“哎,我来了!”我对城墙下的一个中年男人高声喊道。那个陌生男人回头朝我望了几次,我向他扮鬼脸,那个男人嘴里嘟哝着什么,渐渐走远了,我哈哈大笑。

哎,我来了!我终于逃离你,到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

不知怎的,我突然想起“小蝌蚪找妈妈”的故事。如果能在这座城市找到妈妈那该有多好啊,可是,所有的人都说,妈妈去了天堂。妈妈,我本来想去天堂找你,可我找不到天堂的入口。我错误地来到这个我从未来过的城市,那么就将错就错吧,谁让我是个一出生就错误地来到这个世上的孩子呢!

我站到兵马俑前数那些栩栩如生的兵丁,第一次数错了,又重新再来。不知数了多久,我头昏脑涨,但还是坚持不懈地数下去。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供挥霍。

“你不如跳到坑里去直接问问他们的头领,总共有多少人。”

这声音吓了我一大跳。

一个小男生站在我面前,可笑的是,他年纪不大,却还留着点细密的胡须!我饶有兴致地盯着他的胡须看,他吓坏了,以为我要把他的胡须像兵马俑一样一根根来细数。

“你看得怪碜人的。”

“我不是看你,我只是在看你的胡子。”

他恼羞成怒地说:“我也不是跟你说话,我只是在跟你的耳朵说话!”

这人有点意思。我开始吃吃地笑起来,笑得他莫名其妙。我主动伸出纤长的手臂同他握手:“林素素。”

他受宠若惊,小胡须笑得咧开了花,他忙不迭地伸出左手,发觉拿错了手,立即换了右手。

我更加吃吃地笑着。“喂,你叫什么名字?”我好奇地问。

“我不叫‘喂’,我叫陈宇飞,耳东陈,宇宙的宇,飞翔的飞。”

罗嗦!你宇宙飞翔地球飞翔干我何事?我瞬间对他失去了兴趣,懒得道别,转身去了其他展厅。

很快参观完毕,我仍惦记着那个坑里的兵马俑到底有多少。转回去再数时,竟又碰到了那个飞翔的宇宙。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让我喷饭的是,他竟也在数兵马俑!

趁他点得正认真时,我突然从他背后猛拍他的肩膀,他的嘴大张着,露出白森森的牙,我仔细看了下,上面没青菜。这人真神啊,回头冲我一笑,竟然接着数。没劲!本淑女要走了,去喂饱那21克。

一大碗羊肉泡馍被我消灭得干干净净,这放在平时是打死陈宇飞也不可能做到的。我打小就不喜欢吃羊肉,可今天本淑女最大饿极。当我高举着连一滴汤都不剩的碗喊来服务员买单时,一摸口袋,一声尖叫:“救命啊!”

我响彻云霄的呐喊声震惊了全场。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聚焦在我身上。

“我的钱包不见了!”

话音刚落,一伙男人迅速包围上来,刚才围观我的只是稀稀拉拉的几个闲人,可如今却是几个彪形大汉。得,我的上座率飙升,真恨没带签名笔呀。

一个彪同志像一块贞节牌坊似的矗立在我面前:“想吃白食,门都没有!”

我想硬气地说:“你才吃白食呢,你们全家都吃白食!”,可我最终轻声细语地说:“我的钱包真的丢了。”

“别给我来这一套,你这号人我见多了!”

面对杵在眼前的这个会说话的牌坊,淑女林素素欲哭无泪。不行,这样下去肯定会被人当豆腐一样碾碎。我努力将脸憋得通红,正准备挤出几滴鳄鱼的眼泪,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问:“她欠多少钱?”

“八块。”

“不就八块钱吗,有必要对人家小姑娘这么凶吗?”说完,他掏出十块钱给了彪同志。

“不用找了!”我豪爽地一拍桌子。陈宇飞白了我一眼。

桌上谁吃剩的碗里的浓汤溅到彪同志的白衣上。他也白了我一眼。

“白衣天屎”彪同志在我临走时还不忘挖苦我:“算你今天运气好,下次别想再上我这儿来吃白食!”

我狠狠地朝那个某彪呸了一口,一口痰被我强忍住没吐出去。因为在那一刻,我想到了父亲对我说过的名言:忍一时风平浪静。

退一步海阔天空。我不退反进。陈宇飞前脚走出餐馆,我后脚就跟了上去:“谢谢你啊。”

他孩子气地眨了眨大眼睛:“怎么谢我?”

我愣了愣:“以身相许咯。”

陈宇飞吓坏了,我注意到,他的耳根微微泛红。心中突然一荡,这样的男人,必是非常专情的吧。

“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家吧。”

“家?哈哈哈,十几年前我就没有家了!”

“开什么国际玩笑?难道你是天造地设的神仙胚子?”

“很可惜让你失望了,本姑娘肉眼凡胎,如今无家可归,正欲浪迹天涯。”

“你一个女孩子四处瞎跑胡乱折腾什么?”

“那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又是为什么?”

“为了,寻梦。”

这人真痴啊,活了近二十年竟还如此纯情,还寻什么,梦!寻梦?这个理由真是可笑,可鄙。我可以无比自豪四处炫耀地说:本姑娘不做梦已多年!

他笑我的疯,傻;我笑他的痴,纯。我和陈宇飞相顾无言,兀自傻乐。后来,我笑着笑着,笑出了一腮的眼泪,不,是两腮。陈宇飞手忙脚乱找东西来替我擦眼泪,最后掏出了一方手绢。

看到一个大男人竟拿着块手帕,眼泪还未干,我就笑开了。我不失时机地挖苦他:“你怎么这么娘?什么年头了还用手绢?要不我们也来玩丢手绢游戏?”

他并无不快,反倒郑重其事地说:“你知道吗,小时候,我妈妈会在我的每一件衣服上用别针别上一块手绢。”

我怔住了,眼泪开始复苏。小时候妈妈也喜欢在我的每一件衣服上别上一块干净的小手帕,依稀记得,一块手帕上还绣着“天天向上”四个鲜艳的红字。

陈宇飞拿他的浅褐色手绢替我拭泪,我抓过手绢翻来覆去地仔细寻找着。陈宇飞奇怪地问:“找什么呢?”

“天天向上。”

陈宇飞更是变成了丈二和尚,使劲挠头。我则转忧为喜。

“送给我,好吗?”

“什么?”

“你的手绢。”

陈宇飞略微迟疑,还是大方地将手绢递给我。他不放心地说:“别拿去擦皮鞋啊。”

面对陈宇飞的警告,我神秘一笑:“擦鼻涕总可以吧。”

我像个影子似的亦步亦趋地紧紧跟随陈宇飞。陈宇飞忽然有些生气了,去了不远处一个场所。我抬头一看,见门上贴着一幅图,图上画了个烟斗,旁边还写着英文:man原来是方便之所!

陈宇飞戏谑着问:“你还要跟进来吗?”

“当然,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当然没有跟进去,但如果你以为女人不敢耍流氓那就大错特错了。某牛人说,我是流氓我怕谁。我不是流氓,可我不否认我曾经臆想过当女流氓。“女流之辈”一词,也缘于此吗?

淑女林素素顺便也想去“有小便宜,得大解脱”,谨慎地看了看此门上的标志,是只女式高跟鞋,旁边也加注了英文:female.

我便边“解脱”边琢磨了,本淑女虽英文刚脱贫,但至少个别单词还是能看懂的。你们谁也别想蒙我。

我终于能为自己的英格利士扬眉吐气一把了,但不幸的是,且不论水平高低,至少人家的英文可以堂而皇之地印在公共厕所,而你的大名小名却永远湮没在人海中随尘土飞扬……

“哈哈哈,陈宇飞,你,你的裤子!”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陈宇飞诚惶诚恐地看着我,又仔细研究自己的裤子。大前门竟没关牢!

陈宇飞的耳根开始变色。双手迅速放至敏感部位前,想将拉链拉紧,却欲速不达,那拉链将他的裤子卷了进去。

他窘得反复侍弄着,始终不得要领,越弄越乱。他刚洗完的湿手在裤子上留下不少痕迹,不明就里的人,会怀疑那是某种不明液体。

我诡异地笑着。“跟我来。”我抓起他的手,将他带到一个隐蔽的角落。我感觉到,他的手微微一抖。

我的手缓缓地伸到他的裆部,一点点,细心地为他将裤子上卡进拉链的部分拉出来,又慢慢地替他将拉链拉好。我的手几次碰触到他的雄性标志,我敢对天发誓我是无意的,可我分明感受到了他的硬度。

转身欲离开,却被陈宇飞抱住了。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

入戏了吗?那么开始吧。

他下了狠心低下头吻我。他被我拉过拉链的地方越来越硬挺,越来越滚烫。我热烈地回应他,我喜欢他身上纯净的薰衣草味。

他的双手开始在我身上胡乱摸索,却不知从哪里开始。我饶有兴致地诱导他,将他的手放到我胸口,他也便融会贯通地将手伸了进去。他面色潮红,目光迷离。

突然,身后传来几声咳嗽。

“有人!”我迅速替他重新拉好大门,他恋恋不舍地抽回放在我胸口的手。

我快步走在前面,他小心翼翼地紧跟着。转瞬,我又还原成一块心冷似铁的坚冰。

“喂,走慢点,没人踩你的尾巴。”我狠狠地白了陈宇飞一眼,不知怎的,我突然无心同他开玩笑。

“对不起。”听了陈宇飞的话,我非常生气。我不喜欢随便道歉的男人,我家那个被我称作父亲的人无论对与错,从不向我道歉,我也不奢望他道歉,尽管他自作主张地为我更改了高考志愿,继而改变了我的一生。

我憎恨男人道歉。我鄙视一切怯懦的男人。而此刻,这个男人竟然向我道歉!

好吧好吧,那本淑女就陪你玩到底!

其实一开始我就在陪他玩儿。我从家里偷出来的三百块钱除去车费和住宿费,早已所剩无几了。我不能活活饿死,我得活着。我得为在天堂里享福的母亲和生活在地狱里的“哎”而活着,我同样也要陪他生活在地狱里,恸哭或者傻笑,快乐或者悲伤。

那个陈宇飞有点意思,我得让他陪我有意思地活着。我故意选择他去的那家羊肉泡馍店用餐,故意假装钱包丢了。其实,我身上压根就没带一分钱!

我感觉自己像个姜太公,没有鱼饵,却敢斗胆去钓鱼,陈宇飞就是那条浅水鱼。

我怎么敢如此大胆地去替他拉拉链呢?其实很简单,我这人天生胆大。自从四岁那年亲眼目睹了母亲喝农药的那一幕,我便对任何事再也无所畏惧了。

六岁那年,父亲捡回来一只八哥,我嫌它成天叫喳喳的,忒烦,便捡了根烟头,剥去烟蒂的外衣,将那软绵绵的部分塞给八哥吃。后来,八哥惨叫着噎死了,我的耳根也自然清静了许多。父亲将我拎起来死命地打,我也像八哥一样惨叫着,却强忍着从头到尾没流一滴眼泪。我从未向父亲解释,我只是想用烟蒂堵它的嘴,我也曾为它哭了许多个日夜。

十岁时,我和同学偷偷溜进公园看灯展,为逃20元的门票,瘦小的我试图从被人折弯的铁栅栏处钻进去,不料膝盖却被一根尖利的铁丝钩住了,生生撕下一块肉,立时血流如注。同学都吓傻了,我却若无其事地说:“赶紧进公园吧!”我找了个破塑料袋,往里面垫了些草纸,随意包扎了伤口。好在我命硬,伤口也没发炎,一个多月后竟奇迹般地好转了,但至今膝盖处仍留有一块碗口大的伤疤。

我不怕蛇,不怕蟑螂,不怕毛毛虫,不怕蚂蟥,不怕打雷闪电,不怕午夜凶铃,我喜欢深更半夜一个人看鬼片,我喜欢和同学一起看电影时欣赏她们哭得抽抽答答而自己却无动于衷。我天不怕地不怕,却只怕一个人:我老爸。

谁都有一个克星,我唯一的克星便是我最敬畏的老爸。

我独自逃到古城西安,一是为了冲私自替我修改高考志愿的“哎”出口怨气,二是为了吓唬我老爸,故意让他担心,可我毕竟畏惧他,我终究还是要在他面前屈服,回到他那个所谓的家。我几乎身无分文了,我得想办法回家。

“陈宇飞,我没地方住了,带我去你家吧。”

“我的家也不在这里。”

“噢,差点忘了,你是来‘寻梦’的。”我讥讽道。

“我的母亲曾经在这里。”

原来如此。他的母亲是遗弃他们父子二人改嫁了,还是在此地辞世?总之,又是一个悲剧。我习惯于欣赏别人的悲剧,这样我就可以天真地以为自己正经历一场喜剧。

我无意多问,也不想深究。我自己的头绪尚且找不着,手里头紧攥着一团乱麻,我18岁的脑袋怎么也捋不清。后来,陈宇飞还是带我回“家”了,确切地说,是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他回家的。

他的家里几乎是一片白色的海洋。白墙壁,白床单,白被子,白拖鞋,白浴缸,长得白净的我和他一起走进去,立刻和这片白色融为一体。粉色窗帘映衬着我们,编织成一幅动人的素描:枫丹白露。

他所住的宾馆比我住的招待所要好二的N次方,而现在,我连住负二的N次方地方的钱也没有了。

我的口袋和精神一样赤贫,我的情绪却是一个暴发户。

我在陈宇飞白色的家里,把自己当成女主人,自如地进出,从容地看电视,喝水,吐痰,如厕,对着镜子搔首弄姿。

我准备洗澡了,我住的那家破旅舍里,连热水也没有,这种三伏天,若再没地儿洗澡,我怀疑自己会变成泡菜坛子里的一坨腌菜,旁边还漂着臭豆腐。所幸,我终于找到一处地方痛痛快快地洗澡了,也不用担心变成下饭的咸菜了。

我站在镜前,一件件脱掉自己的衣服……

炎热的夏天,其实我也没有多少衣服可以脱,因为,我不喜欢穿束缚人的胸罩。我喜欢在镜前肆无忌惮地欣赏自己的胴体。

我对自己的身材相当满意,虽有些赢弱,但不错的五官和高挑的个子倒也弥补了不足。

我的身体是一朵曾开过的花,并且正在娇艳欲滴地绽放着。我的胸口有一处纹身,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亲手为我纹上的。那是一朵盛放的水仙花。

那个男人用身体将我的花期提前,又残忍地将这朵花无情地摧残。我的心是一朵枯萎的花,还没等到花期便已然提前萎谢。

我将花儿一样的身体浸泡在浴缸里,闭上双眼,感觉自己累极了,困极了。许多个美梦从眼前飞逝而过,我喜欢安静做梦的感觉。

一阵骚乱突然将美梦打碎,我懊恼地睁开眼。天啦!自己竟赤身露体地躺在一个男人怀里,旁边还围着许多男男女女。

所幸,抱着自己的男人是陈宇飞。陈宇飞用床单将我紧裹着,其他的男人们用色迷迷的眼光从我身体滑过,又假装成正人君子艰难地将眼神挪开。

“怎么啦?”

“老天,你终于醒了!”

“出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

“卫生间的水管破裂了,要不是我,你早就被大水淌到海里去了。”

“你干吗要救我,让我直接淌到大海里去还省了我去海边的路费。”

“要不要我现在把你送到‘小溪’里去,海的女儿?”

“你还是把我送到‘河床’上去吧。”陈宇飞将我抱到洁白的床上去,我用手环着他的双肩,这种姿势让我感觉很舒服。

他轻轻地将我放到床上,呆呆地看了我几秒钟,最后在我额头轻轻印上一吻。几许温暖在心间弥漫。

从他们的谈话中,我渐渐明白事情的原委。原来,我洗澡后不久,陈宇飞房间的水管突然迸裂。半小时过去了,陈宇飞见我还没出来,便开始担心。发现浴室不断有水涌出后,他冲进浴室,将熟睡的我抱了出来,并迅速拨打前台电话。

酒店大堂经理,保安,服务员,水电工全来齐了,于是,不大的房间里瞬间聚集了许多人。

我仔细回想刚才的场景,忽然想起,自己在陈宇飞面前是赤裸着身体的!我对自己的身体如水仙花般自恋,越是自己所爱,越是不愿轻易示人。更何况,我胸口那朵花是不愿让任何人知晓的。

近一个小时后,水管修好了,酒店的工作人员也纷纷离开。

“陈宇飞,你给我滚过来!”

不知不觉中,我竟被父亲耳濡目染,爱用“滚”字了。陈宇飞喜形于色地滚了过来。

“你刚才都看到什么了?”

“你是指在浴室里?你希望我看到什么呢?”

我抓起手边的一把梳子用力朝他扔过去,他轻巧地躲闪开了。我又向四周寻东西扔他,无奈身边只有一部电话,电话线生了根似的怎么也扯不下来。我疯了似的四处寻找可以扔他的东西,却没得顾上包裹在身上的床单。

床单无声地滑落。

我的身体一览无余地呈现在陈宇飞面前。

他惊呆了,我也呆住了。

他突然饿狼一样地扑向我,将我按倒在床上。“噢,素素,我的小素素,我,我要你!”

他一遍遍地吮吸我的唇,欲望的双手不停地在我身上游移。他体内的温度开始迅速膨胀,几乎将我点燃。我等待他的进一步进攻,他却突然放开我,涨红着脸说:“素素,对不起……”,说完,一口拿起宾馆里放置的矿泉水,一气喝了大半瓶,喝完,躺到另一张床上,将自己全身裹成木乃伊。

我也累了,本想睡个安稳觉,却听到旁边铺位上的小男孩在床上翻了一晚上烙饼,我也偷乐了一整晚。

第二天,陈宇飞黑着熊猫眼,装作若无其事地找我一起去吃宾馆送的早餐。突然看到面前冒出一只国宝,我想笑,却咬唇忍住了。

晚上,我洗澡时故意不关门,大声叫着让陈宇飞帮我递睡衣。小男孩身体挺得笔直,从门缝里老老实实地将衣服递给我。哈,我看到小男孩的脸跟红苹果似的,可爱极了。

洗完澡,我穿着性感的睡衣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这家伙极不老实地紧盯着我白皙的大腿,眼神不时在我胸部晃荡。啊哈,我倒要看看这个小男孩能坐怀不乱到几时!

夜深了,小男孩又开始继续翻烙饼。我困极了,刚睡着,却感觉自己的脸正被一只手抚摸进行时!

“抓流氓啊!”一只手迅速捂住我的嘴:“别叫!是我!”我这才看清是陈宇飞!

“睡吧,不早了。”

“我,我想,我想要,要,你……”

“你当我是什么人……不要以为你请我吃饭,让我住酒店,你就可以为所欲为!”我连珠炮式的发问,让陈宇飞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尴尬地揪着衣角,可怜的衣角都快揪断了。

看着他涨红的脸,恼羞成怒却又无处发泄的样子,我忽然不忍。我轻轻地走过去,靠近他,他想靠近我,却又害怕地躲了一下。

我拉开浴巾,将自己洁白的身体展示给他。他顿时痴在原地,呆若木鸡。

“还傻站着干吗?”

他呆了呆,然后手忙脚乱将我拥在怀里,双手如何处置,后来终于找到了我的乳房,便再也舍不得离开了。他的呼吸越来越沉重,他青涩的身体没头没脑地冲撞向我。几次挑战过后,他仍旧无功而返。他涨红着脸,迷离的眼神焦急地望着我,写满乞求。

我忽然怜悯起这个孩子。我又、一步步引导他勇敢地去未知的领域探险,很快,他便败下阵来,濒死般地一声呻吟。

我将他的头抱在胸口,一遍遍抚摸他顺滑的头发。他是个乖孩子,不像我的头发异常坚硬,我从来都不乖。

陈宇飞在疲惫中沉沉睡去。休息好后,他开始一遍遍温柔地粗暴地吻我的全身,语无伦次地说:“噢,林素素,我爱你,我真的爱你,我爱死你了……”

这些话听着真肉麻。男人大概都会在狂欢之后说些肉麻的话来安慰女人吧。陈宇飞又问我:“素素,你爱我吗?你爽吗?你快活吗?”

这一大堆的问题,我真不知道该先回答哪一个。陈宇飞的问题毫无章法可言,我的回答却简洁明了。我不喜欢男人在做爱之后问我“你爽不爽“,爱与不爱是你的自由,而爽与不爽却是我的自由。

我爱自由。尽管这自由我那个叫做“哎”的父亲给不了我。

陈宇飞又追问我:“素素,你爽不爽?”我只狠狠地咬了一下他的舌尖,算是回答。

困了,累了,倦了,我和小处男沉沉睡去。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耀到身上时,我睁大眼睛重新审视这个世界。面前一个男人正满足地看着我。我忽然觉得他很陌生。我翻身下床,迅速穿好衣服。

我在洗手间将绾起自己的青丝,以极快的速度略施粉黛,我不喜欢素面示人,那样我会没有安全感。

陈宇飞站在卫生间的门旁,欣赏着我的一举一动,我想将门关紧,他却将我紧抱在怀中:“宝贝,你还没告诉我你从哪儿来。”

“这重要吗?”

“非常重要。如果有一天你离开了,至少我知道该上哪儿去找你。”

“我来自火炉城武汉,饮长江水,食武昌鱼长大。”

“武汉,那里将会是我朝圣的地方。”

我心里冷笑道:“也许不出半年,你就会忘了我,忘了你朝圣的地方,就像忘记路人甲路人乙一样。”

我从不企盼谁谁谁将我放在心底,无论爱或者恨。

如果你不爱我了,最好忘了我,当然,我也会以最快的速度忘了你,在你将我遗忘之前。

“可以问你个问题吗?”

“可以,但是,第一,不要太复杂,聪明的女人不喜欢被问题难住;第二,不要太多,我不喜欢十万个为什么。”我张牙舞爪地说。

陈宇飞鼓足勇气,直截了当地问:“你胸口的纹身是怎么回事?”

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抓起背包转身欲离开。陈宇飞死皮赖脸地说:“告诉我嘛,小素素。”

“滚远点!”我出言不逊。

陈宇飞被骂蒙了,一副地球人都冤枉他说他是个女人的委屈模样看着我。

我忽然就开始翻胃。我瞧不起弱者。我恨同情、怜悯。我恨自怨自艾。

我猛然撕开上衣,将胸前白花花的一片呈现在他面前。胸前那朵水仙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陈宇飞,你给我听着:这朵花是我的第一个男人给我纹上去的!你是第二个看到它的男人,现在你看清楚了,也知道它的来历了,你满意了吧?我敢保证你是第一次看到,也是最后一次看到!over!”

陈宇飞极不自然地掏出一枝烟,打火机同他一样强忍着火气,半天不着。

我很自然地抽出一根,将含着的烟送到他面前,他心领神会地替我点燃。我抽烟的姿势比陈宇飞熟练多了,他像只大猩猩含着根冰棍,而我抽烟的姿势曾被一个男人称作“跳舞的水蛇。”

缭绕的烟雾中,我的思绪跟着媚人的水蛇跳舞……

那个人,我的第一个男人,为我纹水仙花的男人,他无比自恋,他把自己比作水仙,也认为他喜欢的女人也应该像水仙。

水仙花的花语是:请不要忘记我。事隔境迁,他离开我好几年了,正如他希望的那样,我果真没有忘记他。我的记忆一直厌恶地拒绝他,但该死的记忆仿佛故意和我作对,越厌恶反倒记得越清,越想忘却越忘不了。

忘不了他的邪。忘不了他的坏。同时我也觉得自己一天天变得比他更邪,更坏……

“给我钱。”

陈宇飞疑惑地看着我。

“给我钱,我需要钱!”

陈宇飞这次听懂了,眼神开始黯淡:“我以为,你同她们是不一样的。”

“你以为我是免费的晚餐?”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

“觉得我们之间是纯真的爱情?觉得我应该白白地同你睡觉然后还对你死心塌地爱不完?”

“你,只是,在利用我?!”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

“我们只是各取所需。你能给我多少钱?”

“你想要多少?”他不屑地耸耸肩。

“多多益善。”

陈宇飞掏出钱夹,将里面的钱全数递给我:“够吗?”

我坦然接过:“谢谢。”

我问陈宇飞:“我可以走了吗?”

陈宇飞沉默着,突然低沉地说:“该走的是我。”说罢,收拾好行李仓皇出逃。

我眼睁睁地看着陈宇飞离开。我盯着那支燃尽的烟,发了好一阵呆。所谓身体,爱情,青春,希望,不过是一支吊儿浪当的烟。

我拖着轻薄的行李,退房,结账。结算完房费,还剩100多元,加上陈宇飞给的500元“小费”,我发了笔小小的横财。那是迄今为止刚高中毕业的我身上最大的一笔财富。

我打车来到古城西安的开元商城,眼不眨牙亦不咬地为自己买了一套200多元的服装。那是我平生第一次花钱为自己买衣服。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在商场买衣服。

从前,我的衣服都是父亲从小摊贩那里买来的。父亲涨红着脸和那些肮脏的小贩们讨价还价,我则站在旁边羞得面色赤红。我感觉自己的衣服被打了许多折扣,所以,即便是穿上新衣,我依旧没有一种满足感,穿新衣的快乐也和衣服的价钱一样打了许多折扣。

可为什么,此刻我穿上自己买的新衣服一点儿也不快乐?“哎”,你在做什么?为什么我突然有一点想你了?

买完衣服,我打车径直去了火车站。

贩卖地图的,倒卖假票的,拉客住店的,挑行李的扁担,贼眉鼠眼的小偷,都齐齐向我涌来。我捂紧荷包,快步逃到售票大厅,站在一位最可爱的警察叔叔身边,尽管他紧绷着脸,脸上像装了根弹簧似的,杀伤力极大,但至少我有了安全感。

我站在拥挤的人群中,好不容易买到了一张回武汉的硬卧票。

我再也不能随便上某一辆车了,更不能随便选择车厢。离父亲越近,我就越不能“随便”,更不能“随随便便”。我得淑女,我得凡事认真对待。认真地上父亲为我选择的大学,认真地活着。

列车上,我忽然想到陈宇飞,心被狠狠地蛰痛了一下。

列车上又没有花,哪来的蜜蜂呢?可我还是感觉被蛰得很痛,从头发痛到脚趾,从表皮痛到骨髓。

其实我完全可以直接找他要一百多元的车票钱。他一定不会不给。

当我装扮成一个风尘女人向他索取嫖资时,我知道,我伤害了纯洁的陈宇飞纯真的感情。我也知道,我是故意的。

我需要钱,但我更想让他彻底忘了我。我不需要他去我所在的武汉为我朝圣,我只想与他从此陌路。

到目前为止,我不爱任何人,也不希望任何人爱上我。爱情于我,不过是皮肤上的一阵瘙痒,挠一挠就好了。

尽管挠完会留下一道疤痕。

我坐在窗户边漫无边际地发呆。列车启动了,窗边一个男人急匆匆地奔过来,陈宇飞!他边追赶边大声喊道:“林素素,我相信你不是那样的女孩!”虽隔着玻璃,但他的话我分明听清了!我躲在忧郁的窗帘后,泪流满面。有些人注定会在你生命中投下一道深深浅浅的影子。

无人知晓,我破烂流丢的青春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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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来,在世界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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