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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毕业了,我依旧在“一壶春色”茶楼里像只蝴蝶似的逡巡,手指上涂着猩红的罂粟花。现在的我,已经能自如地应付各式各样各种肤色各种语言的男人了,我象征性地让他们揩点油,但绝不会跟任何一个男人回家。一回到自家,无论多晚,我都会用清水反复冲洗自己,我不希望将茶楼的污浊气息带到家中来,也绝不让父亲嗅到任何一丝茶楼的空气。

父亲的腿二次手术取出钢板时,不幸出现了感染,腿肿成象腿般粗,终日躺在床上。我白天护理他,晚上去茶楼“上班”。

父亲的手术是一次医疗事故。一位刚来医院不久的医学硕士自告奋勇为我父亲做这个小手术,结果手术处理不当造成血管损伤,形成血了栓,进而引发动脉血栓疾病!

我和父亲竟然都会以买彩票中五百万的机率双双遭遇医疗事故。

父亲和我找医院理论,从主治医生找到主任医师,最后找到院长,那个头发梳得油光可鉴的院长敷衍了我们几句,然后以开会为由迅速离开了。我欲尾随院长,却被几个人高马大的保安拦住了。可怜我势单力薄寡不敌众,只得强忍着眼泪咬破嘴唇和血吞下。

院长扬长而去时,我忽然注意到:他走路是八字脚的!

一个激灵猛地将我打醒,我努力搜索自己的回忆,那个八字脚院长倏地从记忆中复苏。十几天前,“八字脚”和一帮男人来到“一壶春色”茶楼,他当时色迷迷的样子与现在的一本正经判若两人。

没错!就是他!

一进茶楼,他就咋咋乎乎地要找两个靓妞来作陪。一看这阵势,知趣的美女们都不愿意陪这样的主儿,只有3个新来的美女为了练胆迎难而上。为了替父亲多挣点医疗费,我选择在旁边为这些男人们泡茶。

整个陪聊过程中,那个“八字脚”一直将猪手在新来的小美女身上摸来摸去,几位陪同的美女也有些看不过去,互递眼色,开始对他轮番轰炸。

平素明争暗斗互相拆台的几位美女突然间变得格外团结,俨然花中“四君子”。

长得很清秀的梅开始和“八字脚”东扯西拉,荤的素的一起上;兰则拼命地对“八字脚”进行吹,拍,哄,抬,就像对待一只猪一样,狠劲儿地拍,摸,让它舒服了,它也惬意地边哼哼唧唧边做春秋大梦去了;菊的身材很棒,学舞蹈出身的她,几场舞跳下来,就把“八字脚”累得直喘气,兰继续对他吹捧,吹爽了他就不哼唧了;美女竹一直对“八字脚”猛灌茶水,见他去了好几趟茅房,“四君子”互使眼色,暗自松了口气。待他鸭子似的摇摇摆摆地回来了,“四君子”又严阵以待。

我就是那桀骜不驯的竹。

这件事留给我的印象太深刻了,所以,一看到院长的“八字脚”,我就更加确信是此人无疑。

我左手拍脑袋,右手拍大腿:啊哈,父亲的医疗费有着落了!

我急匆匆地找到了唐恋,原原本本将父亲发生医疗事故,且遭那个“八字脚”院长拒赔的事告诉了唐恋。

唐恋义愤填膺,开始操京骂汉骂英语韩语日语,各色语种齐齐倾倒到“八字脚”头上,我俩用尽所有的形容词动词助动词系动词副词定冠词将那个“八字脚”骂得体无完肤,他的祖宗八代也顺便被我们一起问候过了。

骂得痛快淋漓之后,我们这对患难姐妹开始商量对策。唐恋嫌“八字脚”这个称呼太麻烦,直接改称他为“老鬼子”,我们一致同意将此次行动称为“捉鬼行动”。

当天,我们就开始火速实施计划。

Action!

我飘到院长办公室旁边的后勤处,向一个青涩的穿白大褂的小男生抛了几个媚眼,谎称是院长的学妹,有急事找他,需要他的电话。小男生被我忽悠得爽快地告诉了我。我立即将“八字脚”院长的电话转给唐恋。

唐恋随即给“老鬼子”院长打了个电话。那声音甜得足以淹死几只苍蝇:“大哥,小妹好想你噢,你老也不来,哪里知道小妹天天等你,等到花也谢了,茶都凉了?”

没有几个男人能抵抗得住唐恋的“糖衣炮弹”,唐恋姓唐真是天意啊!“老鬼子”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还故作矜持地说:“哥最近工作很忙啊。”

唐恋又发出第二枚“糖衣炮弹”:“哥,你要再不来,妹可就去找你了!”

“老鬼子”忙说:“哪能劳妹子大驾,哥去就是了。”

“谢谢哥,就今晚,不见不散噢!”

“不见不散”的另一重含义就是:见了,我就让你这个老色鬼妻离子散!

“老鬼子”果然不食言,晚上七点钟就急不可待地踱着八字步摇摆而来。

唐恋“欢天喜地”地迎上前去。她胸前挂着一串闪闪亮亮的项链,坠子是一块鸡心石,鸡心项链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唐恋戴着鸡心石晃到“老鬼子”跟前,哀怨地埋怨“老鬼子”不来看她,害得她相思满地,惆怅几帘。

“老鬼子”立即酸文假醋地同唐恋胡掰起了唐诗宋词,不过都是些唐宋诗人的野史,什么柳三变被一群妓女出钱厚葬,苏东坡偷窥儿媳睡觉才有“扒灰”一词的来历等等,不时逗得唐恋笑得花枝乱颤。

平日一向清高的唐恋此刻却主动挽起了“老鬼子”的手臂,聪明而美丽的脑袋也朝“老鬼子”肩上靠。“老鬼子”喜不自胜情难自禁,就开始想白占便宜了。唐恋任由他紧抱着,“老鬼子”肮脏的猪嘴在她脸上拱来拱去,她脸上满是不屑的表情。

“老鬼子”得寸进尺,还想进一步行动,我及时将电话打了进来。

“喂,哎呀,我爸生病了,我马上去医院,再见!”唐恋故意大声说给“老鬼子”听。

“哥,我爸病了,我得赶紧走了,下次给你电话啊。”说完,唐恋匆匆撇下恋恋不舍的“老鬼子”逃之夭夭。至于“老鬼子”是否继续捕猎下一个美女,我们不得而知,也漠不关心。

唐恋将装在项链上的鸡心石里的微型摄像机交给了我。我们相视一笑。

初战告捷。

我们又通过在移动通讯工作的一位朋友,查到了“老鬼子”院长的老婆的工作单位、职务、电话,还有她的家庭住址,我们通通知晓得一清二楚。

第二天,我在医院大门口蹲守,专等“老鬼子”院长。

他衣冠楚楚地来上班,面容与昨日的猥琐迥异。我在心底迅速将他诅咒了十几遍,然后悄悄尾随在他身后。趁他办公室无人时,我冲了进去,并关上房门。

“怎么又是你?”显然他记得我。

“我父亲的事情你得给我一个说法!”

“这事不归我管!”他想踢皮球。对不起,没有球门!

我壮着胆子问:“那么‘一壶春色’茶楼的事归你管吗?”他的脸色立马变得比六月天更快,准备赶人。

“院长,稍安勿躁!有样东西我想您肯定很感兴趣吧!”我将他和唐恋昨晚甜得发腻的对话放了一段给他听。

他勃然大怒:“你这个小女孩,怎么这么卑鄙!”

“卑鄙?到底是谁卑鄙!我父亲出了工伤,被包工头扔在医院无人问津是谁卑鄙?我父亲的腿上了钢板,现在还瘸着,被你们的水货医生拆了钢板却导致感染是谁卑鄙?你们出了医疗事故却百般推脱责任是谁卑鄙?”

“你想怎么样?”

“很简单,要么你赔偿我一笔医疗事故费,要么你们负责把我父亲的病治好,但有一点,康复之前和后续治疗的费用都由你们来承担!这对于你来说是很容易的事,大笔一挥就可以了,可对于我父亲来说,却是救了他的命!也救了我的命,我只有父亲一个亲人了!”我哽咽着说。

“要是我不同意呢?”

“你希望你XX厅的处长夫人知道你瞒着她在外面风流快活的事吗?”我冷笑道。

“你,你出去!”他慌乱地掏出手帕擦汗。

我知趣地退了出去,临走前摞下一句话:“我只给你一天时间,我的父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了!一天后如果没有等到消息,你就等着回去向你的处长夫人跪搓衣板吧!”

我看到了道貌岸然的院长那张气得不成人形的脸。

整整一天,我都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

我和唐恋早就料到“老鬼子”院长会找唐恋的麻烦,唐恋早就扔了她的那张电话卡,也决定从此不去“一壶春色”了。

我找到唐恋,愧疚地说:“唐恋,真对不起,把你也卷进来了,害你再也不能上这里来了。”

“这又不是什么好地方,我还不爱来呢!不来更好,省得成天见到这些肮脏的男人,虽然我们是不献身的,但时间呆长了,人难免会被腐蚀的。素素,等你父亲病好后,你也早点洗手吧!”

“恩,我会的。谢谢你!”

“我下个月就要去北京了,我想彻底忘掉叶玮这个人。素素,你一定要记住:永远不要去招惹已婚男人,那样受伤的只会是你自己!”

我拼命点头,我们抱头痛哭。

我秋菊似的在焦躁与急切中等待“老鬼子”院长给我一个说法。

我想找个人狠狠地发泄一番,却隐忍着,在父亲面前装成无所谓的样子,实际上,父亲什么也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父亲眼中的女儿,是坚强的、从不认输的、打不垮的铜豌豆,他不会知道,他的女儿在黑夜中掉了许多“金豆”。

因为父亲二次手术,我向系里请过几天假:为了多挣钱,多一些时间去“一壶春色”,我经常逃课,我已经上了全校的逃课分子黑名单。并且苏沐暮走后,我对学医已经彻底失去了兴趣。

系主任见我逃课、请假太多,干脆不给我批假了。我一发狠,模仿系主任的字迹,伪造了十几张请假条,一古脑塞到系里记考勤的长满青春痘的男生手上。“青春痘”追了我大半年了,为了不上黑榜,我对“青春痘”欲拒还迎,一堆病“假”条刚塞到“青春痘”手上,第二天我就下黑榜了。

我知道这么做对“青春痘”很不公平,可是,除了苏沐暮,谁都无法走进我的心。他,他们,都迟到了。

我今天又请了一天假,特地去了趟茶楼。我怕那个“老鬼子“院长恶人先告状,砸了我的饭碗,就只有施行“哀兵策略”。

我找到茶楼老板,将父亲出医疗事故和我要挟院长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老板,任打任罚我都接受,只是希望您一定不要将我赶出去。我还得靠这些钱来养活父亲和维持学业呢!”我的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尽管我流过许多次鳄鱼的眼泪,但我敢对地球上任何一个生物发誓,我当时的眼泪是绝对真诚的。

老板沉吟良久,严肃地说:“你作为我的员工,我一定会尽力保护你,这次就算了,但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样的事了!”

我向老板深深地鞠了一躬。在这种声色场所,其实我们都是好人,我们只是不得不在生活面前低头,伪装成恶贯满盈的坏蛋、混蛋。

告别老板,我心事重重地返回医院。

父亲像个孩子似的喜笑颜开,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医院同意为他免费治疗腿伤,直到他痊愈为止。我哈哈大笑,对父亲说:“这所大医院就是好,知错就改,爸您要好好养病,病好了我还指望您看我谈朋友、结婚呢!”

父亲乐得像个孩子似的,好久没看到他这么高兴了。我心里窃笑着,笑得死去活来。

我将摄像的内容复制了十份,我会将它们保留到父亲的腿伤痊愈那天为止。

宁易水后来给我发过好几条短信,我都信手删除。他又打电话过来,我早已将他的电话设成“拒接电话”,他的QQ、微博、微信号亦被我拖入了“黑名单”。

有些人,注定只是你生命中划过的一颗流星,带给你幸运,或是灾难。酷似苏沐暮的宁易水走了,苏沐暮似乎也从我生活中消失了,尽管我的心一刻都未忘记过他。

“素素,姐要走了……”唐恋即将去北京,来向我辞行。

“那个叶玮,你还爱他吗?”

“当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可他永远都不可能是我的。”

唐恋去了北京。从小没了最亲的母亲,一年多最爱的苏沐暮离开了,现在连最好的朋友也离我而去。似乎是在一瞬间,亲情、友情、爱情都不约而同心照不宣地一脚将我踹开,踹到千里之外。我挣扎着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甩一甩头,倔强地继续往前走。没有人能将我林素素打垮,没有人!

我游魂似地走在大街上,一个疯女人突然冲过来对我说:“你明天会死。”我狂笑:“你弄错了吧,我压根就没想活到明天,不如今天就给我个痛快吧!”

现在的我,如一颗孤魂独自在校园、茶楼、医院四处游荡。我已经上到了大五,学校几乎没课了,该修的学分我都已经修完,我有事没事抱着厚厚的医书狂啃,一路拼杀过来,有些是凭真才实学,有些是靠考试打小抄夹带闯过关的,还有几门是向教授行贿、抛媚眼、拍马溜须通过的。有时我在茶楼候客,手里还抱着一本书发奋。

我这颗孤魂丝毫找不到存在的意义。好在,即使没有苏沐暮,我的功课也全部都PASS了;好在,对医学深恶痛绝的我没有为医学而光荣牺牲。

每日我都会去“一壶春色”茶楼,为的是能为自己和父亲多攒一些钱。我对父亲谎称在学校住宿,父亲也从未怀疑过。

拿到大红烫金的毕业证那天,我躲在无人的角落里大哭了一场。我像从书上看到的女人拿结婚证的感觉一样,集幸福与失落于一身。

我的大学,我的五年,丢失了什么?

我的未来,我的青春,仍一片茫然!

我的人生已不再是一张白纸,我浓抹重彩的青春已然刻下深重的烙印。

我已毕业了,若再深夜不归,我拿什么借口来搪塞父亲呢?我左思右想胡思乱想,终于想到了那个时常循私舞弊帮我解决请假问题的长着“青春痘”的颜伊然。

“有件事你能帮帮我吗?”

“该不会又是请假的事吧?你不是已经毕业了吗?”

“哪能呢,我已经改邪归正了。”

“别,我就喜欢你的亦正亦邪。”

那一刻,我的思绪倏地飘到了天堂,苏沐暮也曾说“我喜欢你的亦正亦邪。”

“那个,你可以跟我去趟我家吗?”

“啊,不会吧,要我当上门女婿?”

“差不多。你去趟我家,让我父亲认识你。”

“为什么?”

“我父亲病了,我们全家现在坐吃山空。我在一家公司每天上夜班,经常凌晨一两点钟才下班。我不希望父亲担心,就想对他谎称自己在谈恋爱,所以经常晚归。”

“什么公司?”

“服务行业。”

“做什么的?”

“查户口呢?你要是不肯帮忙,那就算了!”我欲转身离开,却被颜伊然拉住了。

“我可以帮你,我也相信你,但是,你一定不可以骗我!”颜伊然表情严肃。

我心里一酸,差点落泪。

我带着颜伊然去选带给父亲的见面礼,刚想买单,却被颜伊然强行拦住了。我细瘦的胳膊拧不过他比我大腿还粗的手臂,只得嗔怪着轻捶他几下以示不满。颜伊然似乎很受用。我俩像周瑜黄盖似的,愿打愿挨,自得其乐。

颜伊然又想给我母亲选礼物,我没好气地说:“那你替我送到天堂去吧。”

他这才知道说错话了,便伸出比我大腿还粗的左胳膊,说:“对不起啊。你再捶我两下吧,刚才打的另外一边,这边意见老大呢!”

这人真欠扁,比汉正街的贱三爷还贱。我也比贱三娘还贱,所以当然不会轻易遂了他今天这个疼痛的心愿。他的左胳膊老大的意见于是一直保留着。

我和颜伊然两个贼似的,一前一后探头探脑鬼鬼祟祟地进了我家大门。父亲正坐在客厅里发呆。

“爸,这是颜伊然,我的大学同学。”

“快坐,快请坐,这屋子小,将就着坐吧。”父亲热情地说。

颜伊然熊猫似的笑容可掬地坐下。两人寒喧了几句就无话可说了,父亲本就不是一个热闹的人。

后来,聪明的颜伊然提出要和我一起下厨,我和他才从父亲那里解放出来。

“好紧张啊!”颜伊然手心全是汗。

“紧张什么,我父亲又不会吃人!”

“可他的眼神忒厉害,好象要把我看穿。如果你真嫁了我,我要对你有半点不好,他不拿把刀来要我的小命才怪!”

“你真这么认为吗?我怎么觉得他一点也不喜欢我,养我只是为了尽义务?”

“大错特错!他眼神里写满对你的爱啊!”

“为什么我就看不出来呢?从小到大他对我一直都凶巴巴的,还经常让我滚。”

“你们父女俩看上去真奇怪,明明很爱对方,却偏偏要装出对彼此恨之入骨的样子。”

“真的是这样吗?”我喃喃自语。

“好了,别多想了,赶紧做饭,丑女婿要在未来的老泰山面前露一手!”

我系上久违的围裙,和颜伊然一起在狭窄的厨房里忙活起来。没有母亲教我做菜,我只能依样画葫芦地简单做了盘番茄炒蛋,榨菜肉丝,美食家颜伊然做了豆瓣鲫鱼,红烧肉,蒜香排骨,还炒了盘香辣虾。

色香味形俱全的几盘菜端上来,父亲兴致高涨,拿出他平日舍不得喝的老白干来,准备和颜伊然畅饮一番。颜伊然是个喝酒就会脸红得像虾米的人,连啤酒都只能喝一杯。他面露难色,但为了不扫父亲的兴,他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父亲平素并不沾酒,因为没人陪他喝。现在一喝酒,他的话题便开了闸,他边喝边对颜伊然说了许多话。

他说:“素素从小没了妈,性子又倔,小伙子你得多让着她点。”

他说:“我对不起她们母女俩,让素素从小没有妈,我想给她找个后妈,又怕后妈对她不好,所以这20几年来都没再娶。”

他说:“我知道素素过得很苦,跟着我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可我实在没有本事,不能给素素一个更好的环境,素素你千万不要怪爸爸。”

他说:“素素,我早在几年前就下岗了,这几年我一直到处做临时工,在汉正街摆过地摊,卖过水果,投过报纸,送过牛奶,当过建筑工人,都怪爸没用啊!”

……

“爸,您别说了!”我忍不住打断他的话,“我养活你,我马上就毕业了,我能养活你,将来买大房子,天天吃鸭腿!”

一听到我说“天天吃鸭腿”,父亲忍不住笑了。“吃鸭腿”是我和父亲之间共同的小秘密。

小时候,满大街都是炸鸭腿的香味,我馋得直流口水,央求父亲给我买一个。鸭腿要五元钱一个,而当时五元钱可以买八斤大米,囊中羞涩的父亲自然舍不得。我于是开始哭闹,父亲不予理睬;我又大声喊叫,父亲还是置若罔闻;后来,我干脆躺倒在地上耍赖,父亲一把将我拎起来一顿暴打。我虽然不敢闹了,却在他打完之后,咬着嘴唇对他说:“以后我赚钱了,天天吃鸭腿,气死你!”

以后,凡是碰到他不给我买的东西,我都向他示威,表示长大后“天天吃鸭腿”来“气死他”。我和父亲为那只鸭腿笑了半天,颜伊然得知这个“典故”之后,也傻笑起来。

父亲又东扯西拉到了我儿时:“素素从小生过许多病,将所有能生的小病都生了一遍,医生还给素素下过好几次病危通知单,素素能活到今天真是不容易,幸亏她现在非常健康,素素真是命硬啊!一定是她母亲在天之灵佑护着她。”

父亲又说:“素素一直都很聪明,也犟得跟头牛似的。有一次下大雨我忘了给她送伞,她气哭了,后来我再给她送伞,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用了,宁愿淋得跟落汤鸡似的也不要我送的伞。”

父亲还说:“素素的个性太要强,像男孩子,我以前还担心没有男孩会喜欢她,现在我放心了,我家的素素不是没人要……”

父亲的话语无伦次,颠三倒四,词不达意,却把我和颜伊然都说哭了。父亲追问颜伊然:“怎么我们家素素哭了,是不是你欺负她了?”

颜伊然尴尬地不知如何作答,我忙说:“是被酒呛的。”

那天,不胜酒力的颜伊然和父亲整整喝了一斤白酒。颜伊然至少喝了二三两,在我家便池边吐得稀里哗啦的。父亲却很高兴,认为颜伊然不能喝也要坚持喝,是个实在人。我们都被父亲的奇怪理论弄得哭笑不得。我们三人一直喝到深夜11点多钟,不知不觉这场酒席竟吃了四个多小时!

父亲醉了,20多年来我第一次看到他醉酒。我和颜伊然将烂醉的父亲扶到床上,他很快就睡着了,边睡还边说胡话,嘴里不停地叫着“小嘉,小嘉”。

小嘉是我母亲的名字。

颜伊然和衣在鸽子笼似的我和父亲的家住了一晚。

三更半夜,我睡意正浓,欲翻身时,不料一个人抱得严严实实,我在瞬间惊醒过来。“救命啊!”我大喊道,嘴却被一只手捂住了。

“素素,别叫,是我啊……”

颜伊然!他趁着酒劲,闯进我房间,一张酒气熏天的嘴往我身上凑。

“素素,我喜欢你……”黑暗中我听到了他急促的呼吸。我反感地将他推开,却被他抱得更紧了。

“放开她!”一声大喝将颜伊然和我都吓了一大跳。颜伊然的酒也彻底吓醒了。

“你还算是个男人吗?”父亲边说边一把将颜伊然拎到了门口。天,瘦小的父亲竟能将人高马大的颜伊然像拎鸡鸭似的拎出去!

颜伊然涨红着脸,说了声“对不起”,便迅速逃出大门。

“你没事吧?”父亲怜爱地问我。

“没事。”我很感激父亲此时的壮举,虽然颜伊然只是一时酒后性起。

父亲气冲冲地要出去找颜伊然算帐,被我拦住了。封建传统的父亲一定认为我只有结婚那天才能将自己交给一个男人,无怪乎他看到颜伊然对我非礼便怒发冲冠,认定这不应该是一个负责的男人所为。

是谁说的,女儿是父亲的小情人?

许多时候,我总是被他为我所做的点点滴滴所打动,可我和他之间,始终横亘着一个母亲,母亲在我和父亲之间打了一个死结,这个结,是无法轻易解开的。一件很小的事或某个物品都能勾起我同母亲相关的记忆,这记忆让我对父亲爱恨交加。看到昨晚颜伊然留下的二八自行车,一些不愉快的往事不禁飘浮到眼前,任我无论如何也赶不走。

我上初中时,学校离得很远,父亲便将他的二八自行车借给我骑。开始学车时,正值三九天,父亲带着我在寒天冻地的大街上学骑车。他起初还扶着我,后来不知何时悄悄松手了,我冷不丁地摔下去,膝盖上撞了个大包。身上的伤很痛,刀子似的风刮得人更冷。可怜我的双手冻得胡萝卜似的,父亲却包公一样站在旁边观望,让跌倒了的我赶紧爬起来继续练习,我的手冻肿了他也丝毫不管不顾。后来,我愣是咬着牙将那辆咣当作响的破车学会了,每天骑40分钟去上学。

有一次我骑车时摔了一跤,自行车摔坏了,我自己想修车,捣腾了半天却没弄好,只得花了一个多小时将车推回家。回到家,天色已晚。父亲在黑暗的屋外修了近一个小时还没修好,他埋怨我不该自己乱修车:“不该拆的地方瞎拆!”

我反问道:“什么是该拆的呢?”

这话把父亲惹恼了,他将车一推,撇下我回屋里去了。我独自一人流着泪,在冬季的寒夜里将车拆了又装,装错了又拆卸,竟奇迹般地将车摆弄好了。当我满脸满手油污怒容满面地出现在父亲面前时,他只笑了笑就忙他的事去了。

我来到水池边用力搓洗手上的油渍,恨不能将手搓掉一层皮。洗了很久很久,我的眼泪也流了很长很长。从那以后,凡是自己能解决的事情,我绝不求人,更不会求父亲。

颜伊然逃掉了,他在我父亲心目中的美好形象彻底毁掉了。颜伊然有好几天没联系我了,我也懒得找他,反正我忙得一塌糊涂,累得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他再找到我时,一脸忧伤地向我道歉:“素素,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真的很喜欢你,希望你不要在意,我以后再也不会冒犯你了,你一定不要放在心上,我真该死……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说什么你才会原谅我呢?你真的不要怪我,我……”

颜伊然祥林嫂似的兀自说了半天,忽然停住了,他发现我正冲他狂笑。他窘得双手不知道该放到胸前还是身体两侧,或是干脆装进裤袋里。

我走上前,双手紧搂他的腰,我冰凉的身体与他宽阔的肩膀亲密无间,我听得到他热烈的心跳。受宠若惊的他欲低下头吻我,却被我推开了。

“对不起,颜伊然,我不能接受你。”

颜伊然本来抓在我肩上的手骤然停滞在半空,像迷航的飞机,摇摇晃晃地找不到地点着陆。

“告诉我,为什么?”

“我不是你想像中那么简单的女孩。”

“你是指深夜上班的事吗?我不在乎,你在我心目中永远是纯洁的。”

“颜伊然,你是个单纯的孩子,我不想教坏你,从现在开始,离我远点,如果你不想被我伤害的话!”

“素素,告诉我,你喜欢过我吗?”

“对不起。我们是两条轨道上的人,永远也不可能交汇的!”我头也不回地逃离颜伊然,背后是颜伊然长长的叹息。

我的绝情,一定伤了他。可若不干脆地拒绝他,只会让他心存幻想,徒然等待。我无意伤害任何人,尽管我曾被许多人伤害过。

我永远不会告诉颜伊然:抱着他的那一刻,我竟丝毫没有那种濒临窒息的感觉。从前和苏沐暮,和宁易水,甚至和陈宇飞,还有那个我从不愿提起的西瓜在一起时,我都会心潮澎湃,但同颜伊然,我真的没有任何感觉,我心跳平常。

他的荷尔蒙变异。

我的DNA出错。

两条不搭界的河流永远也无法流到一起去。我这条不安份的忧愁河不分东西盲目地放任自流着。

我以为颜伊然会就此放手,可他还是执着地来找我。我笑此人太痴狂,可自己对苏沐暮不也是这般疯傻吗?

他憔悴得像缩了水的衣衫,蔫了吧叽的。我最见不得男人委琐的样子。“你走吧。”我不忍心将“滚”字用在这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你是,因为,忘不了苏沐暮吗?”许久没听到苏沐暮的名字,如今他的名字突然出现在我耳畔,像一个玻璃杯猛地摔碎在地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你认识他?”

许久,他才迟疑地说:“他是我表哥。”

“真的吗?”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问:“这是真的吗?可是他从未向我提起过你呀。”

“可他经常向我提起你。”颜伊然认真地说。

“你来找我是因为他?”我隐隐有些失落。

“绝对不是,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痛惜失去了一个好表哥,却又感谢他将这么好的机会留给我。素素,忘了他吧!”

我开始仔细审视颜伊然,太像了,真的太像了,我从前怎么就没发觉呢?苏沐暮,是你将颜伊然留给我的吗?可我只想要你,我只要你!

我用异常复杂的眼神看着他。

“表哥好象还有一包东西留给你,当时姨妈还差点不准备给你的,后来我劝了她半天,她才托原来的邻居转送给你,包裹你收到了吧?”

“收到了,可我一直不敢拆开。”

“放下他吧,你不能永远活在回忆里。”

“我也不想这样,可我走不出来,我走不出来呀,颜伊然!”我流着泪告诉他,“从前我不敢解剖小动物,是苏沐暮帮我克服心理障碍,我才能顺利地完成学业。可现在,苏沐暮一走,我又恢复到从前那个封闭的我,连杀一只鸡,一条鱼都不敢呀!我还晕血,像我这样怎么能做一个医生啊!我一个医科大学毕业的,却不能做一个合格的医生!我该怎么办,我的未来怎么办?”

我质问颜伊然,期待他能给我一个答案。然而颜伊然给不了。一把钥匙只能配一把锁。性情古怪的我只有苏沐暮才能用他独特的办法拯救我,让我成为一名医生。苏沐暮一走,我便丧失了谋生的本领。我感觉自己像个废物,送往垃圾处理站还会被归到“不可回收垃圾”一类。

“素素,相信自己,你可以的,也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来帮你!”颜伊然真诚得让人又想流泪。

也许颜伊然真的可以将我拯救成一个白求恩大夫,但他无法拯救我已经落满尘埃的人生。我得抓紧所有的时间去“一壶春色”茶楼挣钱,我现在一个月能挣到八千多元钱了,有些妖精们拿到的钱比我还多,与她们不同的是,我坚决只陪聊不陪睡。而且,她们将来得极其容易的钱花在了华服艳妆上,而我则几乎全用到了家里。这钱来得让我心神不宁,这钱花得却让我心安理得。

晚上七点,我化了淡妆,坐公交车来到“一壶春色”。下车后,我老感觉有人跟踪我。莫非是小偷或者劫色的?我加快脚步,迅速逃到茶楼里。运气不错,一位老客户已经候在包间里了。一见到我,老客户亲热地拍着我瘦弱的肩,示意我坐到他身边。我刻意往旁边挪了挪,他也跟着我挪了过来。

“怎么,怕我吃了你?”

“哪能呢,大哥那么好的胃口,怎么会瞧得上我这个小女孩?”我不得已在他面前装嫩,卖萌,有些男人就好这一口,以欺负小女生为人生之乐事,那我就假装成全他们吧。

那个老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同我、也同旁边的人聊天,还时不时拿爪子在我肩上拍两下,我强忍着,只当享受免费按摩。老男人又要求我陪他跳舞,跳着跳着,他身上便开始散发一股难闻的汗臭味,更要命的是,他还将我拉近到他身边,烙烧饼似的紧贴着我。

这种滋味真要命啊,却又无可奈何。

神哪,救救我吧!

突然,一个男人冲进包间,大喝一声:“放开她!”

男人的突然闯入令包间内所有的人都大吃一惊。

颜伊然!

我顿时站成一块木头。木,是呆若木鸡的木,是行将就木的木。

他用力推开老男人,将我往包间外拉。“你给我放手!”我挣脱颜伊然的手,怒气冲冲地瞪着他。

“快跟我回去!”

“不关你的事,放开我!”正在拉扯之时,茶楼的几个保安围了上来。眼看保安就要对颜伊然动武了,我挡在颜伊然面前,对保安说:“这是我朋友,别乱来啊!”说完,拉着颜伊然冲出了茶楼。

一记耳光狠狠地甩过来。颜伊然竟敢甩我耳光!我扬起手准备还击,手却被他捉住了。“林素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他痛心疾首。

“这是我自己的事,不用你管!”

“你这么做,对得起苏沐暮吗?”颜伊然真狠啊,这话真戮到了我心窝上了。我掩面失声痛哭。苏沐暮终究是无法走出我的心的。我的堕落,最对不起两个人:一个是父亲,另一个就是苏沐暮。然而,不去茶楼,我还有更好的选择吗?

我请求他替我保密,尤其是不能告诉我的父亲。他沉默着,凄然离开。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没有见过面。我曾试着拨打他的电话,但他拒接。或许我真的错了,可是,谁又能告诉我哪条路才是对的?

我可以欺骗世界上所有的人,惟独不能伤害我惟一的亲人——父亲。所幸,颜伊然什么也没同父亲说。

颜伊然要走了,他考上了外地一所著名医科大学的研究生。他也许只是想逃避我,我本来就是一颗带病毒的细菌。

他来向我辞行,我拉住他的衣袖,恳求道:“颜伊然,请你听我弹吉他好吗?苏沐暮走了,我再也没有弹过吉他,求求你再听我弹一次好吗?”

颜伊然亲自为我取来那把断了弦的吉他。

我感觉苏沐暮走了几个世纪,我也有好几个世纪没弹吉他了。我一曲一曲地弹奏着那把破吉他,虽曲不成调,但颜伊然一直认真地侧耳聆听。我从齐秦弹到罗大佑的歌,颜伊然和着琴声低吟浅唱。弹到罗大佑的《光阴的故事》时,我忽然想起少年时经历的一件事:

“上初二时,班上突然来了一个背着吉他的帅气男人。他自称流浪歌手,自弹自唱了三首歌,记得其中一首歌名叫《田螺姑娘》,好听极了,我当时都听呆了,听着听着,心里忽然有个声音大叫道:带我走,带我去流浪!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只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痴痴地看着他。歌唱完了,第一次见到流浪歌手的同学们纷纷将自己身上的零花钱掏出来给他,一元,两元,最多的五元,那是我们身上最大的财产了。还有同学找他签名,得到他签名的同学都很兴奋。眼见他快要离开了,我飞快地冲上前去,迅速将身上仅有的二十元钱塞到他手上,转身欲跑开。他却拉住我,紧握着我的手说:‘谢谢你。’当时我的脸涨得通红,目送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却随他飞走了。那二十元钱是我当时一个月的生活费,但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他叫什么名字?”

“他的签名是——‘罗大佐’。”

“哈哈哈……”两人狂笑,缓解了刚才严肃的气氛。

“我很小时就希望能逃离父亲,四处流浪,可直到现在,却哪儿都不能去。”

“我真怕罗大佐将你拐走了。”颜伊然动情地说。

我真希望苏沐暮能将我拐走,可是,苏沐暮先当了逃兵,他没有拐走我的人,却将我的心掳了去。

“你父亲非常爱你,真的。好好待他,他是一个很可怜的人。”颜伊然总是那么善解人意,像苏沐暮一样。他作为一个旁观者,能看清父亲对我的爱,惟有我这个当局者执迷不悟。我心上对父亲的那个疙瘩不知何时才能解开。

颜伊然临走前问我:“表哥留给你的东西你到现在都没拆开吗?”

我摇摇头:“没有,我真的害怕面对过去。”

“素素,记住:不要再这样生活下去了!积极地活着!”颜伊然认真地说。他从未如此认真过。

颜伊然还是走了,像一颗流星短暂地划过我生命的轨迹,瞬息又消散开来。他临走前送给我一把崭新的吉他,还有一封信。

我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爱惜自己。罗大佐。”我抱着“罗大佐”的吉他和信狂笑,笑出了一吉他眼泪。

颜伊然的话像一记重拳,狠狠地撞击在我心上。他的话的杀伤力不啻于一场地震,海啸,泥石流,在许多个不眠之夜猛烈敲打着我脆弱的心。

正如颜伊然所说,我要爱惜自己,我得积极地活着,于是我开始找工作。一旦找到工作,我就立即告别茶楼。

我怀揣着那张烫金的医科大学毕业证去各大医院应聘。

一流的大医院我是断不敢去的,我整个一个“无背景无金钱无经验”的“三无人员”,如此高的门槛我只能望其项背;我想去实习的那家医院碰碰运气,可一想到科室主任那张嘴脸,就不得不打退堂鼓;于是我将简历投到一些二流医院,那些人事科的人一开始还很感兴趣,后来不知为何,看了我的档案后,都面露诡异之色,再后来我投的简历都石沉大海了。

我实在忍不住了,问人事科的人:“我为什么落选?我哪里做得不好,请告诉我好吗?”

那位好心的人事主管悄悄告诉我:“你档案里有一份处分,你已经出过医疗事故了,谁还敢要你呢?”

我猛地被他的话惊醒了!原来如此!

莫非仅仅因为那一纸处分,我辛苦五年换来的医学本科文凭在他们眼中只是废纸一张,送废品站人家还得考虑要不要收下?莫非我的简历只是打印机里吐出的几张不值钱的“勒色”?莫非,我真要将自己贱卖到三流医院去!看到那些小诊所门口贴的“包治百病”、“专治疑难杂症”等小广告,我不禁狂笑。

我习惯在悲伤的时候大笑,这样我能给自己一种错觉,让别人,也让自己以为自己很快乐。

悲伤开到荼靡,快乐杳无音讯。

唐恋的一位朋友打来电话,约我去看她的演出。她叫小婉,身高173厘米,身材火辣,是某娱乐城的演员,想请我们几位朋友到她所在的娱乐城免费看演出。炫目的霓虹灯,艳丽的舞台,一群肤色不同发色各异、年轻靓丽的女孩们穿着极少的衣服尽情地摇摆。

看着她们卖力的演出,我忽然想流泪。我现在的生活同她们又有什么区别呢?将自己的快乐表演给别人看,挥霍青春来换取钞票,可这青春是极其短暂的!

我问小婉:“你快乐吗?”

小婉反问道:“这种生活一天要将同一场演出重复好几次,就好比一天跟同一个男人做四次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能爽吗?”

小婉吸了几口烟,说:“为了多挣钱,不得不同娱乐城老总或主持人陪睡争取演出机会。有些男人表面风光、人模狗样的,其实真的很龌龊。”

“你打算在这里呆多久呢?”

“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吧,待到没人要为止。你呢?”小婉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我在茶楼上班的朋友之一,她的问题我不知该如何作答。

是啊,能待多久呢?茶楼的一些女妖因为我的业绩做得不错而心生妒意,大家互相拆台尔虞我诈。而且,这段时间,那个八字脚院长经常弄一帮混混过来闹事,点名要我作陪,陪完后不仅分文不付还动手动脚;老板不堪其扰,私底下暗示我另谋高就。

青春这碗饭能吃多久呢?我满脑浆糊心乱如麻地晃荡着回到家,父亲正端坐在家门口等我。一看他的脸色,我就知道:今夜有暴风雨。

“你现在每天晚上出去干什么?”他冷冷地说。

“打工。”

“打什么工?”

“怎么了?”

父亲扬了扬他手中的手机:“今天有个男人打电话来找你。”

天,我去看小婉的演出一时走得匆忙,竟将手机落在家里了!更要命的是,一个常去茶楼的老男人打给我的电话被父亲接听了!

“跪下!”

我执拗地不肯跪。我早已不是从前那个任由他打骂的孩子了。

他四处寻找扫帚,但那把破扫帚早被我藏起来了。这么多年和他的猫鼠大战中,我早已谙熟了他的每一招一式。手无寸铁的他,再也无法伤害到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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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来,在世界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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