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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素,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极品男一号陈宇飞拉着我的手说。他永远是如此阳光、开朗,我真羡慕他啊,如果能把他的阳光分一点给我,照耀到我心底阴暗的角落,那么,我一定可以多一点快乐。可是,我为何一直将心门紧闭、拒绝阳光进来呢?

他带我去了这座古城最著名的大学。他拉着我的手动情地说:“知道吗,我的母亲就是在这里上的大学。”

“父亲直到我大学毕业才告诉我母亲的事。母亲为了自己的爱情,抛弃我和父亲来到这座城市。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无法理解她,我想当面质问她:当初为何要这样做?所以,5年前,我瞒着父亲来到这座古城,后来碰上了你。”

“后来呢?找到她了吗?”

“没有。”他伤感地说,“后来我和父亲才知道,她离开我们没多久就去世了,她得了一种绝症,怕拖累了我们,才甘愿背负负心的罪名。”

“你母亲是一个好人。”

“是啊。我时常看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照片,你知道吗,她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一听他的话,我笑了,心里也如释重负。我摸了摸他的头,用慈爱的目光注视着他说:“乖,不要再多想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突如其来的母爱差点将他吓晕过去。

我和他背靠背坐在这所大学的操场上。我闭上眼,静静地享受这难得的片刻的宁静。耳畔响着校广播台里播出的校园民谣,一阵清风吹来,拂动我的长发。我沉醉于这样的天籁之中。我后悔自己大学时没能好好把握那一段时光,却在苏沐暮离开后去了茶楼那样肮脏的地方挥霍自己的青春。如果可以重新来过,我宁愿像那些青葱的莘莘学子一样,单纯地生活,过最朴素的日子。可是,我已经走得太远,我已经回不去了。

想着想着,不觉靠在围墙边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睁开眼时,蓦然不见了陈宇飞。我四处寻找,才发现原来这家伙竟然撇下我跑到操场上踢球去了。我的眼神穿越人群,在那些热血小子中寻找他的身影。人群中有一道熟悉的光,令我突然怔住了。

天,怎么会是他!颜伊然!颜伊然!他竟然和陈宇飞在一起踢球!

我仰天长笑,我千方百计想从过去的生活中逃出来并彻底遗忘,可从前从我生命里经过的人,却排着队硬生生地拼命挤进我现在的生活。

我想突然消失,却被陈宇飞叫住了,更要命的是,颜伊然竟然也看到我了!

“林素素,怎么会是你?”颜伊然激动地冲上来,不由分说抱住我。

“放开她!”陈宇飞怒火中烧,一记老拳猛挥过来。颜伊然莫名奇妙挨了一拳,自然本能地还击。刚才在球场上打球打得火热的两个男人,此刻在操场旁打架打得热火朝天。我想拉开他俩,却不知道该帮谁,一个是我的校友颜伊然,一个是我的同居室友兼同事陈宇飞,我左右为难。

“够了,你们不要再打了!”我大叫道。二人方才住手,他们像两只好斗的公鸡,谁都不服谁。

“她是我女朋友,谁也别想打她的主意!”陈宇飞揽过我,向颜伊然示威。

颜伊然不相信地看着我,问:“是吗,素素?”

我沉默着。

“素素,我以为你会等我的,你还记得那把吉他吗,还记得罗大佐吗?还记得我们从前在学校的那些日子吗?”颜伊然激动地问。

“不记得,不记得了!从前所有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从前那个林素素已经死了!她来到这个城市就是希望重新来过!所以,颜伊然,请不要再提我的从前好吗,求你了!”我强忍住眼中的泪。

“对不起,素素,你现在过得好吗?”他颓然地说。

“我很好,谢谢。”我客气得冷冰。

“告诉我你的手机号,近期我会联系你。”说完,他飞快地瞟了陈宇飞一眼,陈宇飞脸色铁青。

我犹豫着,飞快地报了一次手机号。希望他记不住。

回家的路上,陈宇飞沉默得让人恐惧。在他沉默了第244分钟后,才叫住我,问:“他是谁?”

“大学同学。”我淡淡地说。

“仅仅是同学这么简单?”

“不然呢?”我反问。

“你们,从前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很重要!”陈宇飞抓住我的肩说,“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所以,哪怕是你的从前,我都会吃醋。”

他的话让我觉得很厌烦,他是我什么人?有什么资格来涉足我的过去、绑架我的感情?我忍无可忍,终于讲出了一直藏在心里的真心话:“陈宇飞啊,我们之间可不可以不要弄得这么累?知道吗,跟你在一起我很紧张,你这样让我感觉很窒息你知道吗?”

他惊异地问:“我爱你难道有错吗?素素,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我们还是分开一段时间吧,彼此都好好地冷静一下。从明天起,我就开始找房子。”

他激动地说:“你要离开我?是因为刚才那个男人吗?”

我哭笑不得,这是哪跟哪儿啊,我老早就想自己搬出来住了,我同他毕竟是同事,住在一起也不大方便,时间一长,迟早会有同事知道我们“同居”的事。虽然不住在同一个房间,但那些爱八卦的同事们,一定会辅以他们丰富的联想以讹传讹的。可我不能对他解释这么多,因为即使解释了他也不会听,听了也不会信。

“是的。”我咬咬牙,违心地说。

这话彻底伤了他的心。他沮丧地说:“明白了。前任回来了,我这个替补该让位了。对不起,打搅你们了。”

他转身离开的那一刹那,我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蛰了一下。对不起,陈宇飞,我真的不是故意要伤害你,我只是无法从自己封闭的世界里走出来。

颜伊然第二天就给我打电话,约我一起吃晚餐,我爽快地答应了,在这个陌生的城市能遇见一个故知,着实不易。

再次见到颜伊然,我恍如隔世。他的眉眼酷似苏沐暮,只是少了苏沐暮身上那种邪邪的坏坏的气质。他是乖孩子颜伊然,而我是坏孩子林素素。

“素素,你还好吗?”颜伊然搅着果汁问。

“无所谓好不好,反正谋了一份工作,上班下班吃饭睡觉。你呢?”我幽幽地说。

“研究生比本科时忙碌了许多,我在帮导师做项目,能赚外快也能锻炼自己。毕业后,我可能会留在这所大学任教。”

“不错啊,颜教授。”我伸出手和他握手,他笑了笑,并未回应。他一定不明白,我与他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了,一种无形的东西横亘在我和他之间,再也无法逾越。

“看得出来,那个男孩对你不错。”

“是嘛。”我漫不经心地回答,反问道,“你呢,有女朋友吗?”

“倒是有人追,可我现在只想一心读研,以后继续读博。”

“真羡慕你,我真想回到单纯的大学生活,可惜,我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我心头一酸。

“要不,你也回来考研吧?”

我苦笑:“我不像你衣食无忧,我要赚钱养活自己,还得付父亲的医药费,哪有闲钱读书啊!”

“如果你想继续读书,我可以帮你。”

“谢谢你的好意,我还是继续工作吧,现在这份工作对我来说有很大的挑战性,我总算逃离医院浓重的福尔马林味了。世上少了一个庸医,却多了一个优秀的策划人。”

听了我的话,颜伊然轻拍了我的肩。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我在这里见到过一个咱们的校友,你一定还记得。”

“谁?”

“好象姓唐,叫唐什么……对,唐恋。那天,我去开元商城买东西,看到她在商场门口,我同她打招呼,但她装作没听到,根本不理睬我,而且很快离开了。”

我激动地站起来,迫不及待地问:“真的吗?你确定是她吗?”

“她跟你是好朋友,我怎么会认错?可惜她好象刻意躲着我,所以,我根本没能联系上她。”

我沉默了许久。原来,唐恋也和我一样,不愿接触从前的人和事。唐恋,你现在还好吗?

后来,我们聊了许多话题,从西安的历史聊到它的小吃,还有陕西的各旅游景点,他准备抽时间带我去兵马俑等地游玩。一听兵马俑,我不禁笑了,他不会知道,5年前,我独自一人去过了,并在那里碰上了陈宇飞。

聊得正酣,手机响了,是陈宇飞打来的。正准备接通,一不小心没拿稳,手机坠到地上。关机再开机,却无论如何也打不开了。为了省钱,我只买了最便宜的几百元的手机,孰料如此不经摔。

颜伊然将我送到家门口,分别时,他恳求道:“林素素,我可以抱抱你吗?”

未等我回应,已被他拥在怀里。我下意识地向陈宇飞家的窗户望去,只见窗口一个人影一闪。

回到家时,陈宇飞房间的灯还亮着,不久,就灭了。他一定误解我了,以为我故意不接他的电话。刚才莫非是他站在窗口?要不要向他解释一下呢?我不过是见了个老同学,又没有做错什么,干嘛要解释?想到这里,我心安理得地睡觉了。

我和陈宇飞整整三天没说话了。他每天早出晚归,我上班时,他已经不在家了;我下班时,他还没有回家。这个家的空气已然结了一层厚厚的坚冰。有一次,我鼓起勇气去敲他的房门,发现门虚掩着,推开,吓了一跳。只见被子掉在扔满烟头的地上,他缩在床上说着胡话,还满嘴酒气,一摸额头,烫极了。我立即从冰箱里取了几块冰,包在保鲜袋里,放在他额头上。我又打开空调,将温度调到适宜的温度。

他一直处于昏睡状态,并不时地喊我的名字:“素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

“宇飞,不走,我不走,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我握住他发烫的手,怜惜地说。他像一个受伤的孩子,在最难受的时候想到的竟是我。我林素素何德何能让一个男人如此用情至深啊!

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了,是颜伊然的。“素素,你现在能出来一趟吗?我找到一家不错的餐厅。”他的声音很急切。

“不好意思,我现在不方便出来。”

“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吗?”他的声音里满是失落。

“是的。”我决绝地说,并挂断了电话。

对不起,颜伊然,陈宇飞为我做得太多了,我不能在他最需要我的时候离开。

陈宇飞的病情时好时坏,体温时高时低,我寸步不离地守在他床边,给他擦汗,喂水,量体温。天快亮时,我已经累得趴在他床边睡着了。

“醒醒,小懒猫。”他轻推我。

我挣扎着起来,迷迷糊糊地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傻瓜,你昨晚照顾我一晚上了,累了吧,快到床上去睡吧。”说完,他起身将我扶到床上。我实在是太困了,想也没多想,就顺从地睡到了他床上。

这一觉睡得真舒服啊!不知睡了多久,突然惊醒过来:“唉呀,糟了,上班迟到了!”我迅速翻身下床,冲进卫生间简单洗漱完毕抓起包准备往门外跑。

“喂,回来,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陈宇飞叫道。我方才恍然大悟。

“傻丫头,快过来吃饭吧。”

我真饿极了,从昨晚到今天有二十多个小时滴米未进。他给我做了皮蛋瘦肉粥,还配了榨菜,我一气吃了三大碗。有人做饭真好,有男人陪吃饭真好。我惬意地想。

“你身体好些了吗?”一想到他昨晚还发着高烧,今天却为我做早餐,心里就温暖满溢。

“有美女照顾了一整晚能不好吗?谢谢你,素素。”他眼中满是柔情。我的心蓦地一动。曾经,也有一个如此温暖的男人爱过我。

他抓住我的手,动情地说:“素素,我以为你已经不在乎我了,我害怕你有一天会突然走掉,就像5年前那样,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素素,不要走,不要离开我,我希望能保护你,我想像你曾经爱过的那个男人那样去爱你。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放不下他,但他已经走了,他在天堂里委托我来照顾你。最开始我非常吃他的醋,甚至恨过他,但现在不了,我很感谢他把这样美好的你留给我。素素,请相信我,让我来照顾你,好吗?”

他话未说完,我已是泪雨滂沱。郁积在心头长达几年的一个纠缠的结,突然被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解开了。陈宇飞是我的苏沐暮派来拯救我的。我一直以为此生我只能喜欢苏沐暮一个人,原来冥冥之中,还有另一个男人一直在默默地等我。

我主动拥抱了他,将鼻涕与眼泪揉在他身上。我坚强得太久了,如今,在他面前,我只想脱去自己伪装的外衣,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将自己还原成一个脆弱、敏感、渴望被人保护的最真实的女人。

他一遍遍地吻我,从额头吻到颈脖,从手指吻到双肩,从胸口吻到腰间,欲望的双手缓缓向下游移。我再也不想束缚自己了,热切地回吻他。受到了我的鼓舞,他开始轻轻拨开我的衣物,柔软的舌尖吻遍我全身。当我的身体在他面前一览无余时,我听到了他最兴奋的怒吼声。“素素,我的素素,我要你!”他紧抠住我的身体,恨不得将我吞下去。他滚烫的坚挺冲向我,将我带到开满欲望之花的悬崖峭壁……

他拼命地要我,似乎想把分别的5年都弥补回来。“素素,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永远也不会忘记你。”他贪婪地在我身体上流连……

让我沉下去吧,沉到没有孤独,没有痛苦,没有纷争的荒原上……

第二天他和我一起去上班,我们十指相扣,“唧唧我我”。快到公司门口时,我迅速挣脱他的手,紧张地东张西望。

他有些不满:“怕什么,我们是正大光明地相爱啊。”

“宇飞,我可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希望你能理解我,好吗?”我温柔地看着他。不知为何,将他装进心里后,我心里的一些阴暗正渐渐消散,他神奇地将那些阴影变成了光明。凌厉了二十多年的我,突然变得宽容起来,言语也少了些盛气凌人。也许,这便是伟大的爱情的力量。

苏沐暮临走时,带走了那个反叛、不羁、自闭的我;陈宇飞像一个魔法师,用他的魔法让我复活,并将重生的我变得成熟、开朗、豁达。

陈宇飞毫不吝啬地给了我所有的爱情。我的世界突然阳光明媚,春暖花开。

到达公司后,我们伪装成仅在工作上来往的普通同事,见面也只淡淡地点点头。可这一切,都瞒不过明察秋毫的宁易水。有一天我向他汇报完工作后,突然被叫住了:“林素素,坐下,我们谈谈吧。”

我刻意坐在距离他足有三米的沙发上。“你很怕我吗?”他问道。

“唔,为什么这么问?”

“要不你为什么要坐这么远?怕我吃了你吗?”他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半开玩笑地说:“我们得保持距离,因为你很危险。”

他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突然问:“你喜欢他吗?”

这问题让我我猝不及防。我故意反问他:“谁?”

“陈宇飞。”他不容我装傻。

我不知该如何回答他。他真的很在意这个答案吗?

“我很在乎你的答案,请你如实地回答我。”他一眼看穿我的心思。这样的男人很可怕,太可怕了,我在他面前简直就是透明的,丝毫藏不住半点心事。

我依旧保持沉默。他上前拉住我的手,说:“素素,我还有机会吗?”

那一瞬间,我呆住了。怎么可能?他这是在逢场作戏吗?他阅女人无数,又怎么会喜欢我这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他为什么要同我玩这样的游戏?觉得我很好欺负、很易受骗是吗?

对不起,恕本姑娘不能奉陪!

我抽出被他紧握住的手,义正辞严地说:“宁总,对不起,这里是办公室,让大家看到了影响不大好。”

他一怔,失落地点燃另一支烟。许久,他挥了挥手,疲惫地说:“你出去吧。”

他沮丧的样子令我不忍,我很想夺下他手中的烟,他平时根本不抽烟,可我什么都没做。我只轻轻地走出他的办公室,然后带上房门。

走出来时,看到了四周满是怪异的眼神。随他去吧,随便他们怎么八卦,我原本是一片洁白的羽毛,在这个黑暗的世界四处游荡,寻找属于我的蓝色天空。

我拼命想赶走脑海中宁易水失神的样子,却无论如何也赶不走。为什么,我还是无法将他放下?我还清晰地记起,他在日历的一个日期上划了红红的圈。

他圈的日子正好是我的生日。

生日那天,临近下班时,他突然叫住我,随后变出一个礼品盒,漫不经心地说:“这是送给你的,生日快乐。”

我欣喜地接过,刚想拆开,想了想,又还给他说:“对不起,这礼物我不能收。”

他惊奇地问:“WHY?”

“无功不受禄。你的心意我领了,但礼物,我真不能收。”

“是怕不好跟陈宇飞解释吗?放心吧,上司给下属送份生日礼物也是正常的吧。”

终究还是拗不过他,勉强收下了。

“美女能否赏脸一起共进晚餐?”他问。

“抱歉,今晚已经有约了。”

“快点回去吧,要不你的白马王子该等不及了。要不要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谢谢。”我飞快逃出宁易水的办公室。

正准备回家,陈宇飞的电话不期而至。“素素,今天我有个同学来这里出差,我得陪陪他,你自己先回家吧。”一听他的话,失落之感油然而生。什么狗屁同学,竟然比自己女朋友的生日还重要!几天前,我曾旁敲侧击地向他暗示过自己的生日,没想到仅隔几天,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男人就是这么不负责任吗?把女人追到手后,便不再殷勤地嘘寒问暖,而是随意弃置,偶尔才会想起。父亲虽从没忘记过我的生日,但他经常一忙起来,就不记得帮我过生日,所以,我多么希望每个生日都能有人陪我过。

我失落地走到回家的路上,手机又响了。以为是陈宇飞的,正准备好好地骂他一顿,却不料是颜伊然打来的。

“素素,生日快乐!”

刚才的不快被颜伊然的祝福冲淡了许多。他邀请我出去吃饭。我本想拒绝,但生日晚宴一个人吃岂不是很无趣?想了想,还是答应了。

他带我去了一家田园农家菜馆,为我点了许多菜。我口中嚼着食物,脑海里却盘旋着陈宇飞。我想给他打个电话问他今天玩得开不开心,却又害怕他问我在哪里,索性不打。奇怪,这么长时间,他竟一个电话也没有,什么状况?正想着,电话响了,说曹操曹操到。

“素素,你在哪里?”

“唔,我,我在家里等你呢。”

电话那端顿了半晌,然后里面传出他疲惫的声音:“早点回来吧。”说完,就挂掉了。电话断掉那一刻,我的心一惊。

我敏感地觉出他隐隐有些不高兴,随即安慰自己:我没做错什么,谁让他先忘记我的生日的。

“吃得非常心不在焉啊,是担心有人会不高兴吗?”颜伊然仿佛洞穿了我的心思,我不好意思地苦笑笑。奇怪,对面坐的明明是颜伊然,为什么我脑海里想的一直是陈宇飞?

尽管颜伊然替我点了许多菜,但这顿饭我还是吃得意兴阑珊。见我毫无兴致,颜伊然也沉默寡言。草草结束了晚餐。我准备独自回家,颜伊然坚持要送我。很快,到了家门口,他忧伤地说:“素素,你喜欢那个男人,是吗?”

我不知如何回答,我甚至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已经喜欢上陈宇飞。苏沐暮,我准备接受另一个男人了,你在天堂里会为我祝福吗?

“我要上楼了,谢谢你陪我过生日。”我同颜伊然告别,他挤出一个微笑。

一推门,发现房子里面黑漆漆的。打开灯,蓦地看到餐桌前坐着一个人。“你个鬼呀,怎么坐在这里?”我嗔怪道。

他冷冷地说:“我在这里坐着等了你一晚上。”

天,餐桌上放了一大桌子菜,都是我平常喜欢吃的,中间还有一个大大的生日蛋糕,上面孤零零地插着24根蜡烛。原来,他故意骗我说有同学要来,是想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

我恍然大悟。原来他中午就回来为我准备生日,难怪一下午在公司都没见到他。他满心期待能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我却和另一个男人一起过生日!

我上前抱住他的头说:“对不起,宇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本来想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惊喜变成了惊奇。”说罢,他站起身,去了自己房间。咣当一声,狠狠地撞痛了我的心。

我流着泪一盘盘地吃他为我做的菜,他做的菜色香味俱全,真的很好吃。可是,这么多菜,我一个人怎么吃得完?陈宇飞,你这个坏蛋,你为什么不陪我一起吃?今天是我的生日你知道吗?我们第一次一起过生日你知道吗?你太狠心了,怎么可以抛下我不管,让我一个人过生日呢?你这个天字第一号大傻瓜,你干嘛不早点告诉我你为我过生日的事?早知道你这么细心,我一定会拒绝颜伊然的呀!你怎么可以这么二呢?快给我滚出来,陪我一起点蜡烛、吹蜡烛、许愿、切蛋糕!这么大的一个蛋糕我一个人吃,你想让我胖成一头猪吗?我胖成猪你一定不会再喜欢我了。好吧,我就把这个蛋糕吃完,胖成一头猪天天呆在家里,让你养我……

不争气的眼泪边顺着面颊肆无忌惮地流淌。这个夜晚,原本应是我和他坐在一起,争吃他亲手做的美食,我们一起切蛋糕,吹蜡烛,然后他将奶油涂到我脸上,我满屋追打着他……可是,这一切美好都被我亲手破坏了,搅得一团糟。

可惜我已经没有机会解释了。我从不乞求谁的怜悯。

当天晚上,我收拾好所有的行李,准备搬离陈宇飞的家。或许,彼此走得太近,反倒会伤害对方。也许,我这只曾受伤的刺猬注定孤寂一生。

我带走了宁易水送给我的生日礼物。那是一幅小小的《向日葵》油画。第一次我走进他家时,一眼便注意到那幅画,从此迷上了画里的那片金黄。尽管我的生命里有望不到尽头的黑暗,但我一直渴望那一抹黄得无边无际的亮色。我从未想到,我的心思竟被他牢牢记在心里,并且一直记挂至今。

当晚,我给父亲打了个电话,父亲的声音很疲惫。“爸,你是不是病了?”我焦急地问。

“没有,只是感冒了,不要担心。”

“一定要按时吃药,不舒服就赶紧上医院检查,千万不能拖延啊。”我深知,父亲一定舍不得花钱去医院。

“素素啊,别光想着我,你自己也要吃好睡好。今天是你的生日,一定要吃点好的。”

父亲的话让我很意外,他竟会记得我的生日!“素素,你今天24岁了,24年前,你妈把你抱到我手上……”父亲的声音哽咽了。

“爸,别再说了。我要睡了。”我重重地挂上了电话。

母亲是我心内永远无法抹去的隐痛。母亲是他害死的,为什么他偏偏要在我生日这一天提到我最不愿听到的名字?为什么要将我对他的最后一丝留恋撕得粉碎?为什么要在我失去爱情之时残忍地揭开我的伤疤?那伤口,一直未痊愈,轻易碰触,便会很痛,很伤。

我生来忧伤,但我依然坚强。

第二天清晨,陈宇飞打开房门时,看到门口我为他切好的生日蛋糕,以及我沉重的皮箱。他冲到我房间,拉住正在收拾东西的我问:“素素,你要去哪里?”

我头也不回地收拾完最后几样东西,默默地转身往门外走去。“素素,不要走!”他抓住我的手臂,哽咽着说,“对不起。”

我冲他抱歉地一笑,依旧拖着拉杆箱走出他的家。他希望送送我,被我坚决拒绝了。我拦了一辆出租车,临上车前,深情地凝望着陈宇飞的家。这个温馨的家我住了半年多,如今,却不得不同它道别。或许,同陈宇飞分开一段时间,让彼此都冷静下来,才是最好的抉择。

我和他像两只渴望温暖的刺猬,彼此靠得太近了,会刺伤对方。我外表冷漠内心热情,他表里如一地热情阳光;我害怕爱抗拒爱,他渴求爱却又将爱情抓得太牢。追逐自由、桀骜不驯的我无法畅快地呼吸,所以,我想逃。

我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能随便找了家便宜而简陋的招待所住下。

放下行李,我独自一人漫无目标地走在喧嚣的街道上。这个城市我是熟悉的,却又很陌生。所有的人都在津津乐道于它的历史,而我却千方百计想忘却从前那段不堪的历史。周围的人都谈笑风生,我却蜷缩在城市的街角,吹着萧瑟的冷风,一任狂风呼啸着灌进单薄的衣裳,心也随之一丝丝变冷,没了温度。

街上熙熙攘攘的人们行色匆匆。我不知要去哪里,不知能去哪里。偌大一个城市找不到我的家,我原本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一株漂泊的无根的海藻。

我百无聊赖地坐在街头,注视着眼前一晃而过的人流。忽然,一个熟悉的影子闪现在街对面。天啦,唐恋!是她吗?真的是唐恋吗?

我起身追上去,无奈红灯突然亮了。我焦急地数着红灯上跳跃的数字,恨不得飞越斑马线。好不容易转成绿灯时,我朝唐恋的方向飞奔而去,转瞬却寻不见她的踪影。怎么会这样?莫非这只是幻觉?可是,我怎么会将我最好的朋友唐恋认错?不,一定不会错,我确定,刚才看到的千真万确是唐恋!

唐恋,唐恋,你为什么不等我?

我再一次迷失在茫茫人海中。

陈宇飞给我打过许多次电话,我一律拒接;发了上百条短信,我都直接删除。我怕我会心软,会情不自禁地回到他温暖的家。我不能依靠他,这个世界,除了自己,谁都不能依赖,无论那个人多么爱你。因为,爱是有保鲜期和保质期的,总有一天,他的兴趣会减退,当他对你习以为常后,从前如花的美貌会让他视若无睹,你的温柔照水再也照不进他不安分的心底。没有什么可以天长地久,所以,在陈宇飞与我相看两厌前,我自觉地先退出,以免伤人与自伤。

就让我孤寂一生吧,我这样复杂、曾拥有一段不堪回首的历史的女人,原本是不配拥有一份纯净的爱情的。

纵然昨夜哭得再肝肠寸断,今天还是必须温和地微笑,并且坚持。

我每天按步就班地上班,下班,吃饭,回那个简陋的招待所睡觉。那家招待所住的人非常杂,不时有光着上身的猥琐男人对我吹口哨。有一次,我睡到半夜,突然听到一个人敲门,我吓得屏住呼吸,后来,那个男人持续踢门、捶门、砸门,并喊道“美女,让哥哥来陪陪你呀”,我悄悄拨打了110报警后,男人终于被带走了,我却吓得一整夜都不敢睡。更惊悚的是,有一天深夜11点多钟,我加班回来刚上楼,突然被一个拿着酒瓶子、满嘴酒气的男人抱住了,他开始对我胡乱地非礼,我惊恐地高声大喊,招待所老板娘听到了我的求救,慌忙出来将那个酗酒的男人弄走了。受了惊吓的我战战兢兢地回到住处,哭得稀里哗啦。

经历了两次噩梦后,我开始怀念与陈宇飞同居的日子,他的房子虽装修得并不奢华,但却极有安全感,是一个可以供我栖息的家。可是,我已经回不去了,也绝不能回去。家,对我来说是一个至奢华的东西。

陈宇飞曾利用工作之便找过我,我冷漠地拒他于千里之外。我对所有的同事都很热情,唯独对他例外,连宁易水也看出了端倪,他关切地问:“林素素,你最近怎么了,状态很反常啊。”

“有吗?”我明知故问。

“不会是感情出了问题吧?”他幸灾乐祸地说。

“对不起,无可奉告。”我合上文件夹,面无表情地走出他的办公室。

“晚上一起吃饭。”他了拍我的肩。

“可是我已经约了人……”

“是陪一个客户,给你算加班工资。”他丝毫不容我拒绝。

我真想一口回绝,我厌恶强颜欢笑去作陪那些大腹便便、尔虞我诈的官商,那些道貌岸然的所谓的知识分子们。他们看似风光,受千人膜拜万人景仰,在女人面前却是另一副龌龊的样子。我曾在茶楼接待过一位全国知名的医学教授,他经常在各电视台做节目,在全国引起很大的反响,他还带出了许多著名的学生,但在我面前,完全换了一副嘴脸。他一定不知道,大学时我曾偷偷跑到他的课堂,老早去占座,听他的讲座。他的课的确讲得非常好,当时,我还虔诚地拿着笔记本,挤到一群崇拜他的学生中,让他给我签名,拿到签名后我如获至宝。可是,当我面对色眼迷离的老教授时,一向擅长哄客人开心的我,却尴尬地不知如何应对。他很开放,不时与同一包间的姐妹搂搂抱抱,甚至作出更大胆的举动。尽管我沉默寡言,他还是注意到了我,主动邀请我和他一起跳舞。我勉为其难地同他跳起了国标,他却搂紧我的腰,使劲往我身上靠,任我如何躲也躲不开。

后来,他付了几百元小费,临走前,我在他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凌教授,我曾是你的学生。”当时,他的脸刷的一下全白了,脸上的老年斑越发明显。看到他的窘相,我很想笑,却又比哭还难受。

宁易水带我见的是一个某大型投资公司的总裁,我曾多次在电视、杂志上看到过他的名字。他在公共场合风度翩翩,吃饭时一开口就让人笑掉大牙。他习惯于将成语运用到口语中,但时常会读别字。我自始至终微笑地听着,表现出对他的话题很感兴趣的样子,实则心里乐得笑开了花,我强忍着不笑出来,并借上厕所的机会,去洗手间笑了个够。宁易水在洗手间外和我碰面了,他显然明白我为何这么开心,伸手拍了拍我的脑袋,以示惩戒。

某总裁讲了两个多小时,我也笑了两个多小时。世上真有这样的奇葩,总以为自己博学多才学富五车,以为他人都是傻子,腹中空空还喜欢卖弄,殊不知,他是在用金钱掩盖自己的无知。

吃完晚餐,宁易水送我回家。他准备将车开到陈宇飞家里,我却告诉他招待所的位置。

他的Polo开到招待所门口时,一看到我住在这里,皱了皱眉头。“你一个女孩子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呢?怎么可以住在这样的地方?出了事怎么办?你就不为你的父母,还有许多关心你的人想想?你怎么不为我想一想?”他噼里啪啦地将我教训了一通。

我撅着嘴,同他不辞而别。他想送我进房间,却被我拒绝了,我渴望却害怕单独和他相处。一回到房间,推开门一看,顿时惊呆了。

只见我的行李箱被打开了,衣服、鞋子散乱地扔着,杂物堆得到处都是,笔记本不见了,放在皮箱里的一本存折也不见了!

我吓傻了,一时束手无措。

此前虽觉得住在这里不安全,却从没想过会被盗贼光顾。顷刻间,本就拥有得不多的我瞬间变得一无所有。我坐在床边,欲哭无泪。

宁易水的电话打了进来:“素素,你到家了吗?”

“我被盗了……”我惊魂未定。

不到一分钟,宁易水就出现在我面前。

“怎么你还没走?”

“我不放心你。”他环顾四周,问,“报警了吗?”

“我,我忘了。”真猪啊,一紧张起来,居然连报警都不会。他立即拨打了110。半小时后,两位警察来做笔录。

于是,我亲自参演了一出离奇的话剧。明明是我被盗了,可警察竟然好奇地问我和宁易水是什么关系,当时俩人在干什么。我又好气又好笑,我是受害者,怎么现在好象变成了我和宁易水有不正当男女关系?更可气的是,警察竟还怀疑我俩在从事不正当的性交易!

我哭笑不得,耐着性子做完笔录。好在宁易水处事非常冷静,将事情的前因后果陈述得一清二楚,才不至于将我和他都卷了进去。

警察一离开,我忍不住放声大哭。

“傻丫头,很委屈是不是?”他将我拥在怀中,轻抚我的肩。

不知为何,他的安慰与拥抱反倒让我更难过了,我恣意哭了很久,很久。

我哭这个世界太不公平,在我4岁时就带走了我的母亲;我哭父亲无权无势,命运不济;我哭我没有考上一所理想的大学;我哭上天带走了我最爱也最爱我的男孩苏沐暮;我哭我为了生计不得不去茶楼同那些欢场上的男人陪笑;我哭我寻觅了很久也找不到一个好工作,好不容易找到一份不错的工作却还是要违心地陪酒;我哭我无钱无房,如今老天还要拿走我唯一的一点财产……

我一直在哭,那一夜,我似乎流尽了此生所有的眼泪。此前曾如此汹涌地哭过一次,那一次是为苏沐暮,而这一次,是为自己。

宁易水一直陪着我、安慰我,直到我哭累了,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

我脑子昏昏沉沉的,努力回忆昨晚发生的一切。想起来了,我昨天被窃贼偷得精光,后来被宁易水捡回了家,然后在他家睡了一夜。

他已经去上班了,给我留了张便条:傻丫头,醒来后冰箱里有食物,记得吃早餐。今天不用上班了,好好休息,有事打我电话。你的水。

真肉麻。不过,却很开心。

我翻身下床,去厨房的冰箱里寻找食物。这家伙冰箱里满满当当地堆放了许多零食和饮料,我毫不客气地挑选了几样我喜爱的食物,敞开肚皮大快朵颐。上天给了我对得起观众的长相、足够聪明的脑袋、骨感的身材和极好的胃口,且无论如何吃也长不胖,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一个爱我胜过爱他自己的生命的父亲。如此想来,其实我也并非一无所有,同许多人相比,我拥有得太多。

我边吃零食边用宁易水的电脑上网。抑制不住强烈的好奇心,便打开他的文件逐一翻看起来。

他是一个嗜工作如命的人,平时工作起来也极其严厉,所以,他电脑上几乎全是办公文件,我觉得很无聊,正准备关闭,忽然发现里面有几张照片。点开一看,一位美艳的少妇的照片赫然出现在眼前。那个女人气质绝佳,五官也十分精致,只是,眉眼中隐隐透出一股凌厉。我又点开另几张照片,看到了这个女人和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的合影。

那个雍容华贵的女人我是见过的。三年前,她在另一个城市将我堵在宁易水家,狠狠地扇了我几耳光,那清脆响亮的耳光,那剧痛,至今仍在心底。她决计想不到,三年后,我又同宁易水重逢。

物是人非。

宁易水原本应该有一个幸福的家,可惜,如今的他只能孤身一人。我和他竟是如此相似,我们无论漂到哪里,都无依无靠;无论经历多少段感情,都找不到安全感。所以,我们注定要漂泊一生,百年孤独。

这个念头让我非常沮丧,以至于一天都打不起精神来,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我开始上网搜索房产信息,并同房产中介约好了看房时间。住在宁易水这里毕竟不是长远之计,更何况,他是老板,我是下属,我们更不能逾越这层关系,在他这里多住一天,我就多一分不安全感。我害怕他的深情款款,更害怕自己的情难自禁。

我不能打搅颜伊然,他有他的人生;也不能再依赖陈宇飞,我承受不起他浓烈的爱;我更不能依靠宁易水,我和他永远只是两条互不交集的轨道。

当命运将我抛掷时,我选择坚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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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风来,在世界彼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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