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倾吐
我确实这样希望过,能够多一点学校之外和薛云轩在一起的时间,只是现在的立场如此奇特,我是店里脏兮兮的帮手,而他是店里尊贵的客人。听完我的话后,杨林夕眼中的惊讶一闪而过,正要开口说什么,薛云轩已经走了回来,在桌子旁坐下,低头看着菜单。“这家店的菜式蛮多的样子,杨林夕你吃什么?辣子鸡丁怎么样?”“不要!”杨林夕斩钉截铁地回绝这个曾经把他害到医院去的菜式,顺手在拿来的菜单上一指,芹菜炒肉、豆腐虾仁、玉米浓汤……我在旁边尴尬地站着拿笔刷刷一记:“那么请稍等,很快就好。”扭头就往操作间里跑。“等一下,小丫头。”薛云轩忽然叫住了我,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着,“你是在这里兼职做服务生吗?”“才不是。“杨林夕插嘴道,“看不出来吧,其实秦澜珈是厨师,她很会做菜的,不信你尝尝她做的菜,好吃到惊人。”他一边说一边对着我翻白眼,存心让我想起那天的罪魁祸首——辣子鸡丁。薛云轩一副惊讶的样子:“真的吗,这么厉害啊,那这次要好好尝尝小丫头做的菜了。”“嗯,那个……”我忙不迭地摆手,居然还傻里傻气地鞠了一躬,然后掉头跑开了,远远的我还能听到杨林夕那个家伙忍俊不禁的声音。我承认出于我的私心,他们两个的那顿饭里,芹菜翠绿挺直、鲜嫩欲滴,虾仁个个硕大、饱满晶莹,那两人惊讶地赞叹着分量果然是够实惠。我找了条毛巾胡乱地擦干身上的水渍,瞥到杨林夕对着我挥手示意过去一起聊天,天性羞怯的我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摇了摇头。窗外雷声隆隆,雨声淅沥,窗户上被水痕割出细密的斑痕,刷刷声连绵不断。人渐渐地少了下来,继父也早已去休息,我趴在柜台上点着今日用餐的人数,目光却忍不住总往他们那桌瞟。薛云轩背对着我,身影挺拔,正在和杨林夕说说笑笑地吃着,似乎在说有关各自社团里的事。中间薛云轩接了个电话,我看着他拿出半旧的手机,语调却是温柔的:“啊,被雨阻在学校里了吗?让我去接你?好吧,在那儿等着,别乱走。”我不知道电话那边是不是那个漂亮的女孩子,只看到面对着我的杨林夕,耸着肩坏笑得意味深长。真是的,像薛云轩那么优秀的人,怎么会有杨林夕这么奸诈的朋友,我不知不觉地就抱怨了起来,回过神算了算他们两人的餐费,大约五十多块。这是薛云轩第一次来这里吃饭,自然是请他的客才好,可是如果要拿生活费为他们垫上这顿饭钱,我将面临的是一个月的早上都得饿肚子了。这五十几元,对他们来说只是两个人一顿不太丰盛的晚饭,对我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经过一番心理挣扎后,我还是下定决心想要请他们。眼看着这两人吃饱了准备离开,薛云轩拿出钱包走到柜台前:“小丫头,多少钱?”“这个,这个不用给钱,算我请你们的。”我弱弱地说,将他递过来的钱往后推了推。薛云轩惊讶地看了看我:“这怎么可以呢?”“没事的没事的。”我支支吾吾着,手中捏着口袋里的几张钞票,“薛云轩,要是……要是觉得口味还不错的话,就常来这里吃吧。”薛云轩还想推阻,而好巧不巧地,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了一声大嗓门儿。“秦澜珈!快点出来给我推车子!”是戴令眠?我心里一慌,急忙跑出去看,他的脸上有几块青紫,拖着车把已经被人扭歪的自行车,吊儿郎当地站在雨里,而手臂上还有几道刀口,看起来就很疼的样子,而他也正在龇牙咧嘴。“你打架了?”我诧异地问道,他白了我一眼。一出店门浑身就立马又被淋了个透湿,我急忙帮他把车子推到店门口的一处干地,还没等我想起薛云轩和杨林夕依旧在店里,却已经见戴令眠大大咧咧地一步迈进了门去。“KAO!老子今天背运,三个打五个没打赢。”他嚣张地在店里转了几个圈,吓得好几个用餐结束的客人逃似的离开。我看到了薛云轩那惊讶的表情,心里一急,二话不说就上前将戴令眠往里屋里推。“你先进去,我一会儿帮你包扎,快点啊!”“你神经病啊!”他吼道,把我猛力推开。只是没想到戴令眠的力气大得惊人,我被他推得向后一仰,直接摔倒在地上,而他怒气冲冲地看着我,似乎又要将我当成出气筒的样子。“你们两个,快点走吧!”眼看推不动戴令眠,我立即爬起来又推着薛云轩和杨林夕,心里更是着急了起来。我这样狼狈的样子,这样困难的处境,薛云轩,我是不想让你知道的,哪个女孩子会希望被喜欢的人看到自己最难堪的样子呢?倒是杨林夕心领神会,拉着还没弄明白的薛云轩就要走,这时,身后却又传来了戴令眠的呵斥。“等一下,他们两个,给钱了没有?”“没有。”我回过头来,坦然地面对着戴令眠,“不过你也不用担心,他们是我同学,我会从我的生活费里扣下来给店里,不会让账目有任何的亏损。”戴令眠愣了一愣,顿时就跳起脚来,恶毒的话语源源不绝地从他嘴里出来:“你真是够有种啊,秦澜珈,我还以为你真的是在给店里帮忙,你居然叫着同学们三天两头地过来吃白食,我真没见过你这么没皮没脸的人,你真是……”我顾不上和戴令眠顶嘴,只是往门口拼命地推着薛云轩,嘴里也急切地念叨着:“你们快走吧快走吧,不要听他说的话,你不是还有事情吗,薛云轩,我不要紧的,快走快走!”这时杨林夕不顾他的疑惑和犹豫,一把死命地将薛云轩拽走了,我看着他们两个的身影消失在了小路的拐角,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过头来,只是刚扭头眼前就一花,一个盘子在我旁边的门框上碎裂了开来,飞溅的碎片将我的手背割出了一道血痕。仅剩的几个客人发出了惊呼声,我恨恨地瞪着戴令眠,打算他要是再无理取闹就直接跟他动手。只是我没想到,背后突然有人抓住了我的手臂,二话不说就把我拖了出去,我一个趔趄,被动地只能跟着跑,等我出了店门过了街角才看清眼前的人,居然是杨林夕。“没事吧?”他注意到我手背上的伤口。“嗯。”我草草地擦了血渍,伤口却似乎很深,杨林夕手忙脚乱地拿出纸巾来帮我按住,而比起这个,我关心的,反而是另一件事。“薛云轩呢?”我紧张地四处地张望着,就怕他再看到我丢脸的一面。“我让他先回去了,但还是不放心,所以来看看。”他拍了拍我的后背,“先别回去了,让那个人冷静冷静吧,他就是你日记里写的那个总是欺负你的哥哥吧?”内心里那些难以向外人道的事情,就这么展现在了他的眼前,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秦澜珈,你一直在流血,我们还是去医院包扎一下吧。”眼看着那张纸巾霎时就已经被鲜血染透,杨林夕拉着我焦急地说道。我咬着唇摇了摇头,心虚地摸了摸空空的口袋:“没事的,小伤,我……疼习惯了!”“习惯什么,有谁会习惯这个啊!”昔日那个安静的少年,终于忍无可忍地对着我大吼。我是被杨林夕强行拖到医院的,他拉着我一路奔跑,殷红滴滴答答落下。“医生,她手受伤了,请赶快……”杨林夕冲进诊室大吼了一声。年老的医生闻言,将我迎入屋里一看,随即简单地吩咐身边的护士:“去打麻醉吧,伤口要缝针。”“不行,医生,我对麻药过敏,小时候切除阑尾时还麻药过敏差点死掉。”我捏住淌血的手,口气轻松。麻药过敏?几人看着我,护士有些为难地开口:“那……那要怎么办……”“要不,直接来吧。”我把血迹斑斑的手往护士面前一放。“你能支撑吗,估计需要好几针。”护士不放心地再确定一遍。嗯,我点头一笑。细细的针连带着透明的丝线,飞快地穿过裂开的皮肉,我皱眉咬牙忍耐着,额头上已经是密密麻麻的汗珠。杨林夕看着我,眼神里有着深刻的疼惜,直到缝合结束,他一直站在那里,为我担心的样子,我也看得分明。我回望他,片刻又低垂下眉眼,喃喃着那些自欺欺人般的话:“没事的,你别担心,这点伤……真的不要紧的。”“秦澜珈,你真的是很坚强的女孩子。”杨林夕叹息着,眼神里似乎流露出一抹不一样的东西。我清楚他早己帮我垫付了医药费,他或许也知道我已经没有多余的钱来支付这笔费用。走出医院后,我支吾着说有钱后一定会还他,而心中更多的是对杨林夕的感激。夜幕低垂,天气阴沉,没有皎洁的明月,也没有闪着银光的星星,苍穹的尽头透着深紫色,显得十分肃穆。我们走在雨后的小街上,彼此间再也没有说一句话。杨林夕,他是这么奇怪的一个人,说了要和我做朋友之后,就更爱管我的闲事了。虽然我知道,他这次带薛云轩来绝无恶意,可是在他的面前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心中难免会五味杂陈。杨林夕忽然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说:“今天晚上,薛云轩的那件事,对不起了,我没想到会这样。”一路强忍着委屈的我忽然听到这样的话,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在这个已经知道我所有过往和所有心事的男生面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他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找出纸巾笨拙地为我擦着眼泪,路旁的人纷纷好奇地扭头看着我们。我都快记不起自己多久没有这么哭过了,多久没有肆意发泄过心中的难过和委屈了,好像就是从妈妈离开我开始吧,因为我知道哭也没有用,不管怎样,世界上能够支撑我的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可是,现在我又是为什么会在这样一个交情并不是很深的男同学面前如此失态……难道就只是因为他了解了我全部的心事吗?“哎呀,你别哭啊,真是的,我都和你道过歉了。”杨林夕伤脑筋地拿着纸巾,“对不起啊,秦澜珈,我以后不会这么多管闲事了,我只是看着你对薛云轩那么喜欢又不敢表白,想帮你才会这样做的,以后不会了还不行吗?”“我没在生那件事的气啦!”“啊,那我就放心了。”杨林夕挠了挠后脑勺儿,极其认真地看着我,“说真的,有的时候还是哭出来比较好,别太勉强自己了。”我“嗯”了一声,跟上他的脚步。他淡淡地对我说:“那就回去吧,别和家人再吵了,那样对你更没好处的。”那天杨林夕一直送我回了家,进门前我还在踌躇着会不会再遇上戴令眠,而他却像看穿了我心思一般,伸出右手轻轻地拍了一下我的左肩,力道中暗暗蕴涵了安慰的意味,然后,不着痕迹地缩回,对我笑着挥别。看着他的背影,我忽然有了一种错觉,刚才的杨林夕,是不是拥抱了我?第二天去学校,意外地发现后排有了那熟悉的书包,曾晴想居然回来了。杨林夕照例来得很早,我看了看他,想了想,还是凑近他,低声地说了句:“谢谢。”“不用谢,只要别用辣椒对付我就行了。”他一脸无所谓,这个时候曾晴想正好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嘿,澜珈,好久不见。”“晴想,你回来啦。”我开心地看着她,拉住她问长问短。“哎,你手上怎么回事?”曾晴想眼尖地注意到了我那缠着绷带的手。“不小心划的。“我敷衍地说着,将手往身后藏了起来。她担心地看着我,直到我向她示意真的没事,她才放了点心,把脸向我凑了过来,一脸神秘地笑:“哎呀,澜珈,我不在的这几天,你和薛云轩,进展得怎么样啊?”我脸红心跳地摆摆手:“不还是那个样子嘛,怎么可能有什么进展啊。”“不是我说你,澜珈,你这样真是让人着急啊!”晴想快言快语地说,“你还不如让朋友帮忙和他说明你的心意呢。”朋友吗?我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杨林夕,现在重要的朋友,又多一个了。直到上课铃打响老师进教室,我和晴想才回到各自的座位坐好。而前座的薛云轩,却意外地没有来。我低着头正在作业本上写着习题,这时,感觉身后的曾晴想轻轻地踹了一下我的凳子,察觉这个熟悉的暗号,我不由得舒心笑笑,背对着她向后伸出了手。只是,到手的却不是她平时传来的字条,而是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