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疏离
薛云轩坐在那里不动,很久很久才叹了一口气,轻声对我说:“小丫头,对不起。”一句对不起,从此就是心海两隔。我将手机还给了薛云轩,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机已经屡次响起,我看到屏幕上闪烁着“任熙亚”的名字。默默走出医院,深夜的风中,我就算是紧紧抱住了双臂也感觉不到任何的温暖,连牙齿都被这份透骨的寒冷冻得一阵打战,心中最为温暖的一部分已经被剥离而去,我该如何独自度过这段黑暗冰凉的路途?要坚强,要坚强!秦澜珈,一定要坚强!我死死地咬住唇,在心中反复念着妈妈留给我的话,终于再也迈不开脚步,就势蹲在地上轻声啜泣起来。薛云轩,谢谢你,给过我这段如蔷薇开的念想和记忆。我从来都没有后悔这么长时间里无声无息地喜欢着你,你是我青春里最为明亮和美好的一部分,哪怕你有着无法拥抱我、无法给我温暖的理由,我也从来都不会怪你,你在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么美好地存在着。以后,我再也不会踏入你不想让人知道的领域,再也不会去伤害你要守护的任熙亚,再也不会来烦你了,再也不会了……从那天之后,我便单方面刻意中断了和薛云轩的一切交集。再也不去后排闲聊,再也不会跑去天台和他“巧遇”,再也不去参加社团活动,再也不会对着气象社里的欢声笑语心生羡慕了。每天放学后都是逃跑般地冲出校门,或者去饭馆帮忙,或者回家做习题……我几乎是玩命一般地学习着,名次也在几次考试中节节上升,甚至快要和第一名的杨林夕不相伯仲。面对着同学们羡慕的目光,我只是淡淡地微笑,低头做着习题,刘海儿垂过眉头,竭力像最初的自己那般隐忍。我可以的,我会坚强起来的。即便偶然和薛云轩目光相交,我看到他闪烁的眼神和欲言又止的样子,也会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头也不回地离开。被黑暗重新包围的心,等再有光明点亮之时,才发现其中早已荒芜。我在刻意疏远薛云轩,看见他的时候,我会逃,能逃多远就逃多远。直到那一天,课间操的空闲时间,我和薛云轩在楼梯上狭路相逢。“嘿。”他看到我,站直了身体,和我打招呼。“嗯。”我口气淡淡地应了一声,正想同他擦肩而过,薛云轩却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秦澜珈,其实……”就在这时我再一次看到了薛云轩的那种眼神,还是带着忧郁的神色,我心的最底层都忍不住微微地疼了一下,但很快,我就强迫自己收回心神,伸手拨开了他的手。“薛云轩,上次随意就接近那个地方是我不对,我不知道那里有你很多不堪的回忆。”上天作证,我从没有料到自己有用冷冷的口气对着他说出这些话的一天,说完就逃似的掉头而去。身后的他,似乎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可是薛云轩,你现在如此为难的神色,是因为你口中的“外人”——我最近对你的疏远吗?同时烦恼的,还有着我和曾晴想的关系,自从那天她在医院楼梯上看到我之后,我就一直担心她会误解什么,盘算着一定要和她澄清误会。这天一下课,我就跑到后排去,叫住了曾晴想:“晴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啊!”“什么?”她口气淡淡。“明天就会有很重要的人回来啦,你说该不该高兴?”“谁啊?”她疑惑地反问。“当然是你的杨林夕啦!”我笑呵呵地对着她挤眉弄眼,竭力地和之前一样没心没肺地开着玩笑,“听说他明天会返校的,不是吗?”“我的……杨林夕?”晴想脸一红,吐了吐舌头,“什么你的我的,笨蛋澜珈!”虽然曾晴想嘴上这么说着,但却真的笑了。这时,我的心才稍微地放了下来。住院调养了一段时间的杨林夕终于返校,只是在这个寒冷的冬天里他的身形依旧是虚弱不堪,不过,他的学习和生活仍然有条不紊,看不出一点异样——上课笔记记得认真工整,对曾晴想的接近和和气气,只是对于我和薛云轩的关系他有点不明白。“你和薛云轩……”他似乎是在犹豫着该不该问。“没关系。”我在杨林夕身旁坐下来,顺手翻开做到一半的习题集,却看不进去,眼前晃着的全是刚才薛云轩的神情,我烦恼地扔下了书本。“我说,你很久没来参加社团活动了。”杨林夕淡定地扳着指头算着天数,“秦澜珈,你不会真的想要退社吧?”“已经没意义了不是吗?”我没好气地反驳了回去,片刻又觉得自己的态度实在是有够恶劣,不由得露出了稍微歉意的神情。“今天没事的话,来文学社,有作品点评。”“抱歉,今天我要早点回店里帮忙。”我看着他,诚恳地回绝道。这不是借口,最近由于寒冬,店里的生意变得特别好,还应时地推出了火锅、煲汤等新菜样。即使我每次放学都会马不停蹄地跑过去帮忙,店里众伙计也依旧忙得团团转。或许是我的表情看起来真的很苦恼,杨林夕慢慢地点了点头,算是容忍了我这个时常不参加活动的社员。放学之后我就向着饭店赶,这几天一直在下小雪,路边己是几层冰碴,被人踩得脏脏地积在那里。北风很冷,而一路风驰电掣的我却出了一层细密的汗。今天饭店里的客人依旧很多,大多数都选择了来吃热气腾腾的火锅,我楼上楼下地忙碌不休,继父则优哉游哉地坐在柜台前翻着账本。地上有着太多的油腻,上楼梯的时候我不小心脚下一滑,眼看就要把手中的盘子摔得满地都是,身边下楼的一位少年适时地扶了我一把,我回过神来,对他道声谢谢。看着离去的少年,我突然就莫名想起了薛云轩,不可抑制地想念。我以为自己可以不再有这份暗恋,心却给了我最坦诚的背叛,难道从此之后,真的要和他形同陌路吗?我会始终记得!我不要忘记!为什么要忘记?“臭丫头你在楼上磨蹭什么!还不过去招呼客人,找打啊!”这时继父的大嗓门儿又在楼下响起,我连忙手忙脚乱地冲了下去。但是我没有料到,进门的人,却是薛云轩。那一刻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太过于突然的相遇,致使我只顾愣愣地看着他,来不及做出任何刻意的疏离或漠视。紧跟着就看到了跟着他进门来、拽着他的手臂唧唧喳喳说话的任熙亚。“云轩,难道我老爸就是点名要吃这家的酱香猪蹄?”任熙亚一进门就把店铺上上下下地批判了一遍,“楼梯这么破旧,墙皮还掉漆,啧啧,看看这地上的油,真不知道这种地方能有啥好吃的,卫生不卫生呀,真是!”任熙亚的伤早已痊愈,那场意外除了给她驱除了“情敌”,似乎也并没有给她带来别的任何损失。我呆愣在那里不动,薛云轩显然也没料到我这时会在店里,气氛有些尴尬,半天,他才讪讪地开口:“那个,你们这儿的酱香猪蹄……”我不动声色地回过了头,跟厨房吩咐了一声,正打算就这样上楼去时,任熙亚的大嗓门儿已经在身后响起:“啊!秦澜珈!你怎么会在这儿?难道这么没品的饭馆是你们家开的?”坐在柜台前的继父皱起眉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我只好忍气吞声地转过身迎上前去:“酱香猪蹄已经吩咐厨房去做了,你们可以坐下等一会儿。”任熙亚看着我,忽然轻蔑地笑出了声,我和她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面了,她头上的纱布早已拆掉,刘海儿斜斜地遮住额头,只是我不清楚刘海儿下面是不是有着浅浅的疤痕。薛云轩已经在旁边一张桌前坐了下来,顺手接过了任熙亚手里的笔记本等物品放在桌面,对着她微笑:“咱们在这儿稍等一下吧。”我看见任熙亚挑起了眉头,有意无意地瞥着我:“不,我想要在这里吃!”薛云轩有些为难地看着她:“这样不好吧,伯父还在等你回家呢。”真是够了!我意识到了任熙亚的敌意,掉头就往厨房走。“你干吗去?!”继父却大声喝住了我,“放着客人在那儿不接待,连茶水都不拿过去,你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皮又痒痒了?”面对着继父的训斥,我从来没有这样觉得自己是如此卑微。我忍气吞声地将茶壶放到那边的桌上,薛云轩立即站起体贴地接了过去。只是任熙亚却并不是省油的灯,仗着顾客是上帝,她为所欲为地一会儿要这个一会儿要那个,吆五喝六地把我支使得团团转。她的眸底满含讽刺的笑意,满满的全是挑衅。碍于继父在场,我也没办法和她在店里撕破脸皮地抗争,不然回家后难免会遭到继父的责打。只是,看着她故意挑衅而并没有出言制止的薛云轩,我更加觉得心寒。“你要的第十八份小咸菜!”我重重地把小碟子放在桌子上,压低声音磨着牙说。“够了,任熙亚,你在闹什么?!”一旁的薛云轩终于出声阻拦,有些责怪地看着她,对着脸色难看的我不好意思地笑笑,“别在意,女孩子总会事情多一些。”厨房的师傅们干活特别利索,我将那份热气腾腾的酱香猪蹄打包装好,放到了任熙亚的面前,然后,对着薛云轩,头也不抬地摊开了手掌。掌心稍微接触到他手指的温暖后,重新回归寒冷,只是多了几分钞票的重量。我收回手掌准备离开,却听到薛云轩在后面期期艾艾地说道:“这里面,还有上次的饭钱,上次不知怎么回事,杨林夕一定撵我先走,我也没来得及给你……”“谢了。”我对着他点头。“你们有完没完,快走吧,这儿真是脏死了!”任熙亚夸张地捏着鼻子,把他往屋外拽。薛云轩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任熙亚野蛮地拽出门去。不过,我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轻轻的声音:“对不起……”就这一句话,让我心中的伤感不可抑制起来。薛云轩,你为什么现在才道歉呢?是替任熙亚道歉吗?每一次每一次,你都替她说着这样的话,与其她伤害了人你再来帮着她说对不起,为什么不在她伤害别人之前就制止她呢……人渐渐地走光,我忙着打扫饭店的卫生,意外地,却看到了他们之前坐过的桌角放着一个笔记本,翻开一看原来是课堂笔记,心中忽然就出现了报复般的罪孽念头,我毫不犹豫地就将那个本子收了起来。想象着任熙亚因为找不到课堂笔记而慌张的样子,我总算稍微消了点气,正要走开,这时一张照片从本子中翩然地落在地上。那是一张陈旧的照片,上面有小小的任熙亚,她大笑着张开嘴巴,而身边站着的少年,面容沉静而俊朗,宠溺地抱着她,对着镜头淡淡地微笑,或许,这个人……就是任封年吧。我又仔细地看了看,调皮的任熙亚在哥哥的脑袋后竖起了“V”字的手势,乍看之下,任封年就像是长了兔子耳朵一般的滑稽。他们是如此要好的兄妹,只看照片也能体察出其中蕴涵着的浓厚感情。原来薛云轩,就是由于和这个人的一场约定,从此禁锢了两个人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