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节 过错
有很多个时候我都会做一个梦,梦里是大片大片青翠的竹林,泥土潮湿甜美的味道,阳光丝缕漏下,时光曼妙悠长。妈妈曾经对我说过,我的名字,包含了家人对我的期待和祝愿,“婧竹”,希望我可以成为安静隐忍并像细竹般坚强的女孩。然而隐忍不是退步避让,坚强不是无所畏惧。哪怕是现在的我,在成长过程中承受过很多伤害的我,也会忍不住去追寻那些美好和温暖。嗬,在这个短暂的青春里,谁不会有那样重要的几个人呢?可曾有人相信过这种温暖是会久远的吗?展银澈那种性格的少年,总是极力地避免着任何冲突,在天台上为减少矛盾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他是这样;在得知程莉央男友前来生衅后选择避让也是这样;被他的温柔吸引的时候,也在不知不觉地承受着他的温柔所带来的伤害。是因为觉察到他的重要,才会容易有难过的感觉吧。不知不觉,我又想起那时苏蓝沉眼中蕴涵的万般思念,他坚持地说那或许不是喜欢之人的感觉,但一定会有什么人,在他的心底栖息良久,让那些温暖的执念,永恒在风之上,云行间。期末考试过后的第二天,于向彬捅出了大娄子,他和几个跟班与外校流氓发生冲突,一场混战下来双方挂花不少,被学校得知,一个处分下来通报批评,并勒令在家反省数日。在学校开会的时候在数千人的面前,由教导主任抑扬顿挫地念出这惩罚方案,以求收到杀鸡儆猴的效果。风很冷,我不自觉地抱起双臂,看着远远台上站着的于向彬,神情颓然,胸脯却依然倔犟挺立。学校大会结束之后那是我第二次见到于叔叔,他急匆匆赶来冲进校长办公室又是赔笑脸又是说好话,想请学校手下留情撤销处分,卑微得就差拱手相求。回眼看见站在身后的于向彬,他一拳头挥了上去,开始骂骂咧咧,老师们惊叫劝阻,混乱中,于向彬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望着他的背影,我心中却突然翻卷出回忆,小的时候于向彬的功课也是极差,往往每次考试结束家中都会一场棍棒相加,于叔叔是那种典型信奉“家严儿孝”的人,却不料他的孩子从小就如此叛逆。有很多时候考完试的于向彬都会跑我们家来,拉住我妈妈的衣服眼泪鼻涕一股脑儿地向上蹭,哭着说不敢回家,直到我家人动了恻隐之心把他送回去,再好说歹说地对于叔叔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而我失去爸爸之后,曾搬去与爷爷奶奶同住,自此告别了这种每次考试完后会有人前来家门“骚扰”的生活。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常日忙碌工作的于叔叔面容也见了苍老,而孩子却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争气。看着于叔叔气冲冲的样子,我站在那里忘了动,直到他出门来意识到我的视线,才惊讶地看向我:“小竹?”“于叔叔好。”怔神了一秒,我道出问候。他向我伸手,似乎是想抚摸我的头发,却还是叹一口气收回了手,自言自语般地埋怨道:“小竹,你们从小都是一起长起来的,在学校里,也帮我看着小彬,他有不对的地方,你说着他点……”但是我有什么去说他的资格呢?多年来于家一直对我们不闻不问,哪怕是最难过最痛苦最需要帮衬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哪怕有一句安慰的话语,我们也足以心怀感激。于向彬从小在大人面前对我倒是一直都客客气气,却在我刚刚失去爸爸的时候,不留情地辱骂我。包括到现在,这样的他对我还是满满的敌意,这样的我有什么理由去管教他,或许是于叔叔还真的认为,还是什么当年的因为相同的生日而定下的娃娃亲?于向彬他会听我的话吗?笑话!我违心地点了点头,两人一时无话,估计是觉得让熟人的孩子看到了这样的场景而万分尴尬,于叔叔站了半天,挠挠后脑勺突如其来地冒出一句:“你的爷爷奶奶还好吧。”“很好,谢谢关心。”说真的,学校里每月只有一天的假期,而坐车回去看爷爷奶奶来回就要花费数小时,即使是经常打电话过去问候,却也安慰不了多少。好在爷爷奶奶相互扶持,近来病情渐好。而我,则只有努力地祈祷,可以使他们长久地安心地生活着,至少,也要到我自己有了安定的工作有了足够的经济能力,可以独当一面的时候,要好好赡养我的爷爷奶奶,这是我的爸爸留给我的责任。于叔叔走后,我再次拨通了爷爷奶奶的电话,听着那温暖熟悉的声音,眼眶微微有些酸涩,奶奶依旧絮絮地说着在学校要注意身体认真学习什么的,到了最后,隐约期待地问:“什么时候你们学校放假,回来转转。”而我,为了省掉每天在家和学校来回乘车的时间,已经决定住校了,连这些时间都没有了的我,到底该用怎样的心意,去安慰我的爷爷和奶奶呢?每周只有一节的体育,也被替换成了英语课,我揉着昏沉沉的头走出教室,英语老师要做的就是在每周一发下一张卷子,做完就可以去换新的,听说还数量不够先到先得。在老师的观点中就是既避免了那些差生的浪费资源,又可以让优等生有着足够的竞争压力。我手里拿着卷子准备去换第二张,才得知展银澈早已换到第四张了,其他好学生也早已开始挤出所有的时间飞速做第三张了。我从英语老师那冷淡的目光里看出了差距,老老实实地接过卷子准备回去继续奋战。路过(五)班门口的时候顺便往里看了一眼,苏蓝沉果然也在奋笔疾书,于向彬不在估计是连球都没劲儿打了。我回到教室拿起桌上的两个水杯准备去打水,展银澈从高高的习题集背后露出头来对我感激地一笑,脸上的疲倦叫人看了心疼。我心不在焉地路过水房的围墙时,一颗小石子打到我的脑袋上,我被吓了一跳,抬头望去,那个本来应当在家里反省的于向彬,正无所事事地坐在墙头上,朝我不屑地撇嘴,宽大的运动服在风中鼓起,看上去像面旗帜,修长的腿垂坠下来肆意摇晃。不知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的神情其实是有些寂寞的。“唉,高才生!”“哼,小流氓!”像往常一样彼此讽刺之后,我待理不理地打完水准备走人,他突然又叫住了我,低着头居高临下地问我:“小息,她最近怎样?”陆浅息吗,名次一路滑坠,早已快到了垫底,那个成绩曾跟展银澈旗鼓相当的女孩子,因为不会控制心中那份萌动的喜欢,而导致了如此结局。“还是那样吧。”我敷衍道,“怎么不在家里待着了?”“反正家里也只有我一个人,老爹把电脑也上了锁,哼!”他愤愤不平地嘟嚷,“都是红毛小子绿毛小子那猜硬币惹出来的事,正的说要去网吧,反的说要去打球,一打球和人惹了冲突打出一个处分我不知道面前的这个孩子,心中是不是一定也存在着无法言说的孤单,而他却选择了极端和叛逆的方式来宣泄,从此度过荒谬不堪的青春岁月。但是,刚才提及学习一路退步的陆浅息,我脑海中突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于是把水瓶一放,我手脚利落地爬上了墙,和他并肩坐在一起,于向彬显然是对这个距离极其不适应,狠瞪我一眼:“你干吗?”“于向彬,我问你一件事……”我认真地看着他。我问出的无非也就是,如果陆浅息是因为苏蓝沉的拒绝而消沉的话你该怎么做,而于向彬惊愣了半天之后,突然直直地就从墙上跳了下来,不要命般地向我们班里跑了过去,奔到楼下恰好遇见抱着一大摞书的陆浅息,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小息,跟我来。”“咦?”陆浅息惊恐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于向彬,求救似的看看身后跟随跑来的我。我对她微微颔首,陆浅息手里的东西不自觉地散落一地,任由着于向彬拽了出去。于向彬回头望望,语气凶凶地冲我撂下一句:“你也来啦!”我不情愿地挪动了脚步。“怎么了?于向彬。”“没什么,你们班没能上体育课对不对?”“什么?”“没什么,我们出去玩。”“逃……逃课?”上课期间学校大门门卫看管得很严,然而这对于坏学生于向彬根本不算什么,不顾陆浅息的惊讶,一手将她推上了操场边小门附近的墙头,我在上面做着接应,等到我的手拉住了她,于向彬又首先翻墙而过将她接了下来。三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地溜了出去。治疗因恋爱所受的伤,唯有更长久的时间和更深沉的包容。我只是想这样赌一次。于向彬是不是拥有使陆浅息重新微笑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