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古画惊现
这日上午还不到九点,永微便早早到了蒹葭巷。因为隔天接到个棘手的活儿,子念介绍的一位藏家拿来一幅宋人绢本纨扇卷。绢的纤维已经风化,所见的丝纹是原画绢的印痕,画意和金字部分都粘在褙纸上。复原的时候,永微必须仍用原托心纸,将褙纸带画面部分剪成小块,再用浆和胶涂在画意处,按原画面位置粘在原托心纸上,待干透之后,还需要用快刀把粘贴在正面的褙纸轻轻刮掉。最考验永微的事还在后面,因为这幅画后半段有元人题跋,是纸本的,打开后,字面粘有半层褙纸的纸衣,她必须用极薄的小竹起子串通逐渐揭下这半层纸衣。这整个过程需要她心如止水,心无旁骛。因为手下稍有犹豫便可能毁掉这文物级的画卷。永微怀孕后,指尖的灵活程度大不如前,所以更是加倍小心,每完成一小个步骤就要停歇半天,斟酌再三之后才继续下一步。她泡了一杯茶,告诉自己要稳住。一抬头,却见汪主任在窗外招手呢。永微只得将手中的活计暂时搁置一边。她起先只当汪主任是为了计划生育的事而来,然而看她那样子,落座之后脸上笑盈盈的。原来,昨天汪主任去区里开会,听取上级的关于精神文明建设的新举措。其中传达了一项重要的精神,叫作“工匠精神”。并且得知在已经公布的非遗项目中,“苏裱”就是重要一项,区里指名道姓提到了杜立本老先生,并且要求基层工作人员协助永微办理非遗传承人的申请。“报社有个记者已经和我联系了,他们要做这方面的相关报道,托我来问问你,今天下午能不能采访一下你和你爷爷。”“汪主任,您待我真是太好了。”虽然永微一时还不太明白这非遗传承人是桩什么事情,但看汪主任的样子,应该对于永微来说至少不是坏事。“我就说嘛,我们蒹葭巷是人才济济呢。”汪主任身体往后靠了靠,满意又惬心地打量着永微,简直像一个艺术家正在鉴赏自己一手打造出来的得意之作。永微考虑到这日气温回暖,爷爷正适合出门走动,便一口应允了下午的采访计划。当然,爱岗敬业的汪主任从来不会忽略她的份内之事。少不得一再叮嘱她:“你这肚子虽然看着不大,算起来月份也不小喽,阿姨天天等着你来打证明呢。”永微忙答,前几日扭到了脚脖子才刚恢复,加上手里活儿又多,就耽搁下来了。汪主任又是唏嘘关照一通。向爷爷解释“非遗”这个概念着实困难。事实上,永微自己也是一知半解。但是爷爷听说有人对苏裱传承有兴趣,要将“工匠精神”发扬光大,他便精神得很,出门前还特意换了件中山装。汪主任介绍来的一男一女两名记者看上去都和永微差不多年纪。女的带来个微型录音机,男的拿着照相机,进门先在屋里一阵拍。采访的话题不外乎敬业、奉献、坚守之类的主题,然而这些名词爷爷说不出来,永微也说不出来,女记者便一步步引导着他们往上说。最后,女记者要他们谈一谈对于现代科技和化学试剂在裱画技术中得以广泛应用的看法。永微看一眼身边那台新添置的两米长的“H”形裱画机,笑道:“我对这些技术是持欢迎态度的。有了裱画机之后,节省了烘干时间,工作效率翻了几倍。”还有一些话,永微藏在心里没有讲。爷爷的老脑筋让他们这些年真不知少接了多少生意。爷爷一直坚持说,机器的高温烘干会损伤画心,让宣纸变得脆弱。立本总是这样,客人将画送到他手中,他便要考虑到它今后的命运,担心机器裱画以后不易揭裱、翻新、修补……仿佛每一幅送来请他装裱的画都有可能是传世之作,都预备要在这世上存放几百年甚至更久。永微知道,她此刻的表态,是公然地背叛了爷爷。然而这背叛是迟早要来的。况且,这世界上的每个今天都是对昨天的背叛。尽管如此,她还是抱歉地看了爷爷一眼,哪知,爷爷并不生气,只是笑眯眯地说道:“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了。”“杜小姐说得对,别说机器会代替人裱画,机器总有一天还要代替人画画,就像我们已经不再需要纸和笔了,发个邮件,发个微信,全都数码化了,这是大势所趋。”那个一直在拍照的男记者突然插话。“对了,说到现代科技,我们想拍一组照片,做一个新旧对比,您还保存着以前的旧工具吗?”女记者提了一个要求。“工具倒是有,爷爷有个箱子收在阁楼,他舍不得丢掉,是些旧材料,什么南粉连啊檀树皮之类,对了,还有爷爷自己做的‘冷金笺’!”永微道。记者显然对这些名词颇感兴趣,马上提出要拍下照片。永微也是许久未上阁楼了,好在阁楼虽小,梯子搭得却宽敞,她很快便找到了尘封多年的长方形木箱。木箱子也是爷爷当年自己手工制作的,外形很像一个琴盒,永微猜测这箱子很久以前是用来放卷轴画作的。当永微在众人面前放下木箱时,忽觉得哪里有点不妥。是了,这箱子藏起来可有些年头了。照理说,突然拿出来,一定会沾人一手灰尘,但不知为何,它看起来并不脏,像不久前刚被人擦拭过。永微也顾不得想这些了,当着两个记者的面就打开了箱盖。然而,启开的一瞬间,她怔住了。箱子里除了些裱画用的旧材料,竟然安安稳稳地放置着一幅卷轴,并且用水油纸层层包裹着。“这是杜老先生的收藏吗?”记者兴奋起来。永微不记得爷爷在这箱子里放过画作,而且爷爷虽然经手过那么多名家画作,自己却没有任何藏品。所以,她打开画轴的一瞬间,也有着和记者同样的好奇和兴奋。随着层层剥离,永微的一颗心狂跳起来。这画轴竟有点似曾相识,而水落石出的一刻,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这不是《石湖烟雨图》吗?”女记者叫了起来。“这,这是仿品吧?”男记者瞪直了眼睛,甚至忘了举起相机拍照。“石湖烟雨?文徵明的石湖烟雨?”爷爷一下子有了兴致,眼神也变得明亮起来。然而永微却呆立在那里,再也说不出半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