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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他们正端坐在我的办公室内。

他们没有穿警衣,极其普通地坐着,跟平时的客户并没有两样子,只是脸上多了一些严峻,他们一老一小,老的偏胖,小的其实也并不小,只是看起来没有那么干练。但是,他们同样沉稳,浑身带着我说不出来的那股魄力,尽管我并不知道他们叫什么。

“我想跟你了解点情况,关于李易繁的,你知道的,他失踪两年多了,音讯全无。”年长的那个开口了,小的那个拿起笔记录着。

“您问吧。”

“不用这么拘谨,咱们不是审问,就是想多了解一点资料。”

“我会积极配合你们。”我说。

“这两年,他有跟你联系过吗?哪怕是发个邮件也行啊。”

我空洞地看着他,我说,“没有。”

“那你最后一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呢?”

“太久了,我都不记得了。”

“那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或者暗示你,他要去哪里呢?”

我木木地摇头。我不想再想起这些事情,真的。

“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恩怨?”他故意把声音放得很低,估计,他已经看出了我的窘迫,但依然追根究底。

“就是谈了一场不算短的恋爱,长到我们都觉得彼此都会对方相伴终生的爱人,但实际上,我们没有。”我冷冰冰地回答他。

“那么是因为什么事情分手了呢?”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小三。”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但是他再也没有说话,很快,他们就站了起来,跟我握手道别,“打扰你了,谢谢你的配合。”

我没有送他们,我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了,我瘫痪在椅子上,浑身都在发抖,我哆嗦着摸烟盒,我特别想抽一根烟。

于是,我摸出了打火机。

还没点燃,白杨就进来了,他善解人意地看着我,“想不想喝一杯?”

我抬起头看着他,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现在,他就坐在我对面,在光陆怪异的静吧里,我们相对无言地坐着,酒精急促地穿过我的喉咙,留下一阵又一阵的灼烧感,我喜欢这种感觉,好像整个世界与我再无半点关系,白杨并不喝酒,他木然地看着我,也不拦我,任由我喝个酩酊大醉。

我开始飘了,对,那种感觉又回来了,我只有在喝个大醉的时候才会有这种感觉,我抛开了所有的矜持和端庄,我变成了一个彻彻底底的疯子,我不停地发笑,我说,“白杨,你怎么不笑啊,你是不是不开心?你有什么不开心的呀?你说呀。”

他没吭声,只是看着我,询问我,“程晨,我知道你不好过。”

我端坐了起来,酒精麻醉了我,我变得矫揉做作,我知道,我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知道我不好过?我有什么不好过的。”我浮夸地晃着酒杯,酒水溢了出来,洒在了我的手臂上。

“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他顿了顿,还是停了下来。

然后,眼泪“哗”地一下就落了下来,我低着头,不敢抬起头来看着我,我这些年,一砖一瓦搭建起来的坚强最终还是坍塌了。

“你真的知道吗,白杨,可是我有什么办法,我也很后悔,真的,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后悔自己曾经做了那样子的决定,可是,再后悔又有什么用,他又不会回来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想起很多事情。

我记得那段时间,我是指,李易繁跟我坦白那件事情以后,我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只剩下了一副驱壳,谁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那段日子的,连我自己都记得不太清楚了。我记得有一天晚上,已经很晚了,我在床上躺了一天,翻来覆去的怎么都睡不着,于是我决定出去走走。但是我不知道该去哪里,这个世界很大,有的时候,大到我们连个栖身的地方都找不到。可我还是静悄悄地出了门,我在空旷的操场上走了一圈又一圈,明晃晃的路灯把我的身影拉的很长,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如此的孤独。

后来,我开始渐渐明白,孤独是常态,是一个人的狂欢,是谁都无法触碰的心酸。

“白杨,我恨他,我也恨我自己。”我说着,眼泪肆无忌惮地落着,我不敢抬起头来,我害怕他会笑话我。

但是,他没有。

他郑重地看着我,他说,“程晨,都会过去了,对不对,一切都会过去的。”

“你不明白,你根本就不知道我做过什么。”

然后他的声音穿过寂静的人群,穿过舒缓的音乐,轻柔地,又剧烈地跑了我的耳朵里,“如果,程晨,如果我告诉你,我什么都知道呢。”

我抬起了头,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他没有吭声,他只是安静地看着我,然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用不着去大睡一觉,我就已经酒醒过半了。

“其实那天晚上,就是在你家喝醉了那次,你什么都已经告诉我了。”他说的很平静,波澜不惊的样子好像在告诉我,其实这真的不是什么大事儿,毕竟他是见过世面的人,这两年,他是怎么推翻云城投资固有的投资模式,又是怎么实现投资收益的快速增长,我不是不知道。

可尽管如此,我还是木然地看着他,就像那一年,他第一次参加公司的投资会议上,他脸上的那种平静和执着,总让我觉得他历经风浪,所以,他才能够轻而易举地看穿我。

“没什么的,程晨,真的。”他认真地看着我,“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去英国,我爸妈都在英国,我可以去求我爸妈,让他们帮帮忙。我在英国读的大学,在那里工作过两年,我可以给之前的公司写份举荐信,以你这几年的投资业绩,你完全可以留在那里,再也不用回来了。”

“可是,我做不到。”我的双手插进了头发里,然后紧紧地抓住了头发,头发根部的刺痛战胜了酒精,我变得格外清醒,每当这个时候,我都羞于见人,于是我缓缓地移动着双手,遮住了脸庞,我说,“我根本就做不到。”

“程晨,我想你。”李易繁的短信又发来了,那段时间,他总会给我发这样的短信,有的时候是很长的一大段,有的时候会是三言两语,这些短信我都会看,但是我从来都不回。他打来的电话我不会接,也不会挂断,就任由它响着。

后来,他可能也累了,很长一段时间里没再跟我联系过,那段日子很空旷,就像天上的云,漫无目的地漂荡,从这个城市,飘往另一个城市。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又给我发来了短信,他说:“程晨,你就打算这么躲着我吗?让我们彼此在悔恨中错过吗?你要让我难过一辈子吗?”

看完短信,我就拨通了他的电话,他很惊喜,可能他没有想过我会这么做吧,其实连我自己都没有想过。

可是我的声音依然冰冷,我说,“李易繁,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了。”

“一定要这样吗?”他说。

我沉默了,其实我根本都没有想明白我该怎么做,事实上,我想逃,我也只剩下逃了。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做了那样子的事情,我不奢求你能宽恕我,程晨,但是,我还是祈求你,祈求你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谁都会犯错误,我不是再给自己找借口,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爱你。”他有些语无伦次。

“那是你的事情,”我说,“我已经不爱你了。”

“你撒谎。你一定是在撒谎。”他的声音很大,我能想象得出来他暴跳如雷的样子,“你骗不了我的。”

“我真的不想再浪费时间了。”我说。

“你可以打我,你也可以骂我,你怎么对待我都行,程晨,但是请你不要不理我,好吗?”

他这么说,真让我觉得他不像个男人。

但是,真正的男人又该是什么样子呢,我不知道。

“我可不可以再见你一面?我有很多的话想跟你说。”

“可是我没有。”我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没关系,你听我说就好。”他重新变得和善起来。

我知道,爱情已经让他疯癫了,包括我,我们每一个人都在爱情里疯癫的像个傻子,谁都不能保持真正的清醒。

然后,我就听见沉重的敲门声,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起来,其实我并没有睡着,我只是觉得困,只想躺在床上,我想,我的休假计划估计要在床上度过了。

是李淑媛。

她精致地站在我家门口,“天啊,”她尖叫着,“程晨,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我摇头,重新瘫痪在床上。

“你不用上班吗?为什么不开窗帘,今天的阳光特别好。”未等我回答,她就已经拉开了窗帘,耀眼的阳光肆无忌惮地照射进屋子来,我的眼睛被晃的生疼。

于是,我用被子蒙住了脸。

“你是不是不舒服?”她又重复了一遍,走到了我床上,坐了下来,伸手去摸我的额头,“也不烫啊。”

很快,她就闻到了我身上的酒气,“又喝酒了?你是要变成酒鬼吗?”

“我已经是酒鬼了。”我说,“你来做什么?”

“我来提我的行李箱啊。”

“在客厅里,你出门的时候记得帮我锁好门。”

她愣着不走,她说,“程晨,我有话要对你说。”

我撩开了被子,看着她。

她抬起头,眼神里像是有道光一样一直在跳跃,良久,我听见她的声音。

她说,“程晨,我怀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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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已不是我要的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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