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我上小学的时候总会穿过一条狭长的胡同——那时候龙城还没有进行那么大规模的开发,它还是一个很小的城市,也没有那么多的高楼和大厦,我们住在并不算高的老房子里,这些老房子总会有狭长的胡同,胡同的两边是幽静的蔷薇花,沿着篱笆长成了一道花墙。

那时候,湘湘会跑了——她已经从小小的肉团长成了可爱的小姑娘,跟在我身后奶声奶地喊我姐姐,她说,“姐姐,我可不可以跟你一起上学啊?”她才两岁多一点,在她看来,上学就是可以背上很好看的书包,每天都会有很多时间不呆在家里——她已经开始厌倦呆在家里了,小小年纪的她已经觉得外面的世界比家里还要好。

我当然不会带着她一起去上学——我妈妈会打死我的,但是,我会让她背一下我的书包,让她感受一下上学是什么滋味。她很享受这个过程,因为每一次,她都会乐此不疲地满屋子里奔跑,好像生怕我会把书包抢下来一样。

噢,我忘了说,她几乎是在我家里长大的,她爸爸——那个我应该喊姑父的男人好像并不喜欢她,我没有见过他抱过她,一次都没有,他应该更想要的是个儿子,但是湘湘不是。可是,我姑妈拒绝再生第二个孩子,那时候计划生育虽然很严格了,但是花点钱还是能再生一个的,但是我姑妈不愿意。在她看来,有湘湘一个就够了。

于是,湘湘就成了我家的常客,或者说是一份子。她跟我最亲,不管她有什么好吃的,她都会先给我留下一半,等我放学的时候兴高采烈地塞到我怀里。连我姑妈都吃醋了,她总会盯着湘湘说,“给妈妈吃一点?”

湘湘一脸童真地摇头,她将仅有的零食攥在手心里,“这是给姐姐的。”

后来,她长大了。

时间永远都是残酷的,它能剥夺所有的童真,疏远曾经最亲密的距离。

就像现在,她甚至都不再喊我姐姐。

可是,她依然是我妹妹,任何时候,不管对与错,都是我妹妹,只要她需要我,我都会帮助她,不管是什么事情,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不会袖手旁观的。

包括那件事情——我知道,这有点破坏了我的原则,但是跟亲情相比,没有那么多的原则可言。

于是,我约了白杨。

他迟到了,这有点不像他——不过,他最近总是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但是,不可能是因为工作,因为我们都处于休假期——我们原本打算游山玩水的,但是计划还是耽搁了。

他总算来了,在我喝完一杯卡布奇诺之后,他姗姗来迟地坐在了我对面,“对不起,我来晚了。”

“我知道。”我说。

他没有解释为什么会来晚,他从来都不会给自己找借口,来晚了就是来晚了,这就是结果。

“我想跟你聊聊湘湘。”我开门见山,跟他说话,我用不着遮掩,“湘湘跟我说,她喜欢你。”

“噢。”他抬起头,微微皱了皱眉毛,“这不重要。”他说着,从上衣的口袋里掏出两张全英文的文件,递给了我,“这是我给之前的公司写的举荐信,你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补充的。”

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他看出了我的疑虑,但是他没有解释,他也用不着解释,他坚定地看着我,“程晨,你需要离开这里,我已经跟我爸妈联系上了——虽然我并不想这么做,他们说可以帮你安排移民的事宜,也就是说,你不用呆这里,你可以离开这里,以后,这里的一切,不管发生过的,还是没有发生的,都会跟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是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可是,白杨,我不想离开这里。”我垂下了眼帘。

“我知道,”他双手合在了一起,凑在嘴边深深地吹了一口气,“其实,我也不想离开这里。我喜欢这里,喜欢这里的工作,还有同事。我也不想回到英国,回去之后,我不得不面对我曾经很讨厌的那个双鱼女,我甚至还要跟她结婚——我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她。”

“那你完全可以留在这里。”

“我也想,可这是条件,我爸妈答应帮我的唯一条件。但是,程晨,我愿意,为了你,千千万万。”

“白杨,你真的不必这样。”

“我心甘情愿,程晨,我说了,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他的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光。

可是,我知道,我不配。

“谢谢你的好意,”我站了起来,“可是我不想去。”

“难道你想一辈子都不见天日吗?”他很激动地站了起来,深切地看着我的脸,他很少这个样子,他从来都不会被情绪控制的。但是,今天,他越界了,“我知道,我不该左右你的人生,但是,程晨,我想帮你,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方式。我可以回英国跟我爸妈妥协,娶一个我并不喜欢的女人,但是我依然还有自由,但是你,如果你继续留在这里,你将彻底失去自由,你应该明白的。”

我闭上了眼,深深地坍塌在柔软的沙发上,我什么都不想想,我只想大睡一觉。

但是,我根本就睡不着。

耿璐的声音总会毫无防备地从我的脑海中蹦出来,那种尖锐的刺耳的声音总会让我觉得一团糟糕,可是,她是怎么知道的,她怎么会知道呢?

有的时候,连我自己都忘记了。

那件事情,是的,关于李易繁的那件事情,我真的以为我已经忘记了。

我最后那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好像也是这个时节,迎春花已经开了,春天的脚步越走越近,可是云城依然是萧瑟的冷清,他最终放弃了给我打电话,也不再给我发信息,因为他知道我不会接也不会回他一条短信的。其实这样也好,我们彼此之间再无关系,曾经美好的、苦涩的往事都不必再提起。

但是,他没有。

他出现在我办公楼下,那天下班以后,我还是看见了他——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他笔挺地站直了身子,见我出来,远远地朝我招手,“程晨,程晨……”

我想躲开他,真的,我一点都不想见到他。

可是已经晚了。他很快就跑到了我身边,他比以前消瘦了很多,眼睛却显得很大——我都已经忘了自己有多久没有见到他了,我们之间是熟悉的陌生。

“我想和你聊一聊。”

“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聊的了。”我没好气地朝前走,他跟在我身后,寸步不离,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地跟着,我停下来,他就停下,保持在一米以内的距离。

我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我说,“你想说什么就说吧,说完就彻底从我眼前滚蛋,我不想再见到你,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他非常委屈地看着我,他垂下了头,身子是倾斜的,像是一棵笔挺的大树被风吹弯了一般,他说,“程晨,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够了,李易繁,这些话你已经说了很多次了。”

他张了张嘴巴,一句话也没有吐出来,他将一张飞机票塞进了我的手里,“你一直想去看海,你也要毕业了,就让我陪你毕业旅行吧。”

然后,他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的背影孤独又落魄。

我知道,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我一定会奋不顾身地追上他,用我所有的力气抱住他。

但是现在,我除了静默地看着他离开,再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我把那张飞机票攥成了一团,我以为我会像扔垃圾一样扔掉它,但是,我没有。我只是轻轻地将它放在了手提包里,就像放进去一个并不重要的小玩意儿,我依旧波澜不惊地上班下班,只是忙碌之余,我伸手摸出了那张皱巴巴的飞机票,谨慎细微地将它辗平,我犹豫了好几天,终于在登机的前一天,我决定赴约了。

我翻箱倒柜地找出了最好看的衣服,就像战士奔赴战场一样将最坚韧的铠甲披在身上,那些好看的衣服就是我的铠甲,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个即将奔赴战场的战士,用我最美丽的容颜战死沙场——所以,我不能输,不能输掉我的自信,我仅有的美丽和尊严。我没有告诉任何人我要去哪里,反正也没人问我,那时候我和李淑媛的关系很糟糕了——她站在她哥哥的阵营里与我为敌,她觉得她哥哥一点错都没有,有错的那个人是我,我矫情,我做作,反正一切都是她觉得,是我造就了大家的不开心。好在,她还念及旧情,没有跟我撕破脸,她忙着考雅思准备出国的所有资料,偶尔也会去探视耿璐,这些事情,我不是不知道。

终于,我在候机厅里看见了他,他站在候机厅的门口东张西望,他的眼神是焦虑的不安,在看见我之后,那种焦虑释怀了,他有些惊喜地朝我跑来,想要帮我提起并不算大的行李箱,但是我拒绝了,我把行李箱放在了身后,寂寥无声。

“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他说,有点不知所措地看着我,“你饿不饿?我们去吃点东西好吗?”

我摇头,我说,“我愿意来,是因为我觉得机票浪费了很可惜,这并不代表我会宽恕你。”

“我知道。”他还是很高兴,笔挺挺地站在我身边,身上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味道,“只要你愿意来,就好了。”

然后他开始跟我讲这次旅程的规划,他认真的样子总让我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我又想起了那年冬天,他送我回龙城的样子,那么深情地陪伴在我身边,一晃都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我们也从掏心掏肺的长相厮守变成了分道扬镳的陌路人。

一切都是那么残酷。

“大致是这么规划的。”他说,合上了小本子——那是他的备忘录,巴掌大小的小本子的扉页上写的永远都是我的生日,他好像是害怕自己有健忘症一样,一定要这么做才觉得安心。

不过,我们已经分开这么久了,这个本子里有没有写,我不知道。

于是,我拿过那个本子——我承认,我是想求证一些事情。我翻开了本子的内文,密密麻麻地写满了要去的景点,还标注了每个景点附近的美食,自然而然地,我翻到了扉页,苍白的纸上是他刚毅的字体,是的,一切都如我所料,扉页的一切都是关于我。

我合上了本子,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将本子递给了他。我们都不再说话,好像实在是没有什么好说的,候机厅里时不时地传来婉转的女播音员的声音,她十分娇羞又怀抱歉意地通知大家哪架飞机又延时了之类的如此问题,好几次,李易繁将脸凑向了我,我都一声不响地扭过了头。

我不想面对他,一点都不想。

直到那时候我才意识到,我根本就没有办法原谅他,我小肚鸡肠,一点都不宽厚大量,我不是李淑媛,能在王东明的暴力下一次又一次地原谅他,我做不到,我没有办法接受他跟另外一个女人的苟且。

“我辞职了。”他说,“其实已经辞职很久了。这段时间,我总会想起很多事情。有一次,我一个人上穿大峡谷,是那种尚未规划进旅行景区的大峡谷,我出发的比较晚,下午三点多的时候才从山里的农家出发,羊肠小路都没有什么行人,那种宁静的恐慌总会让我想起你。不过这还不算什么。天快黑的时候,我才从峡谷深处往回走,我不敢再走小路了,因为天快黑了,路上也没有什么人,这种荒山野岭忽然窜出来个野狼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我摸出了手机,一点信号都没有。我就那么步履匆匆地往回走,脑海里都是你,真的,程晨,我以为我会死在山中,我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我时不时地拿出手机,祈祷着能有信号。也算我走运,手机有了一格的信号,我迫不及待地拨你电话,我想,就算那天我死在了这里,我没能走出这片险峻的大山,我依然要告诉你,我爱你,这就够了。但是,你没接。说真的,那时候,我真绝望。”

他故作轻松地叹了口气,“其实,现在想想也没什么。”

然后,他垂下了眼帘。

那个旅途还算得上愉快,我们彼此作伴相安无事。关于耿璐的那件事情他只字未提。这是好事,反正我不想再听到任何消息,我就想徜徉在这片安静,什么都不用想,这就够了。

于是,我们一起看大海,寻找当地的美食,他总会习惯性地想要牵着我的手,但是我都一一躲开了。每当这个时候,他总会不自在地笑笑,脸上是窘迫的神情,他说,“程晨,真的不可能了吗?”

我背过脸,留给他渐行渐远的身影。

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情,这算得上相当完美的旅程,我长这么大,很少出远门,那应该是我唯一一次去很远的地方,现在想起那件事情,我总会觉得胆战心惊,那种恐惧感铺天盖地而来,就像翻起的海浪一般将我沉沉地打下。

这些年,我以为我忘记了,但是我没有。我总会做有关大海的梦,巨大的海浪翻起一层又一层,它们淋湿了我所有的梦,汩没了我所有的勇气,我变得一无所有,并且狼狈不堪。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会哆嗦着站起来,翻箱倒柜地找出一瓶酒,不管是什么酒,我都需要喝一口。

酒精穿透我的喉咙,渐渐温暖了我的心,这种感觉真好。这两年,除了工作以外,我绝大多数的闲暇时间都会跟酒在一起,和李易繁在一起的时候,我是滴酒不沾的,我觉得一个女孩子,或者说,一个温淑贤惠的女孩子,疯狂地喝酒并不算什么好事情,尤其是,在我听说耿璐喝醉酒之后给那个男生打电话的事情——那时候,我还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李易繁,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但是,如今,我却变成了和她很像的人,唯一不同的是,那时候她喝醉了还能给李易繁打电话尽情地折腾尽情地闹,而我,除了静默地坐在客厅的地板上发呆,什么都做不了。

然后门铃响了。

我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拉开门了,但是,拉开门我就后悔了,是耿璐。

她提着深黑色的红酒站在我家门口,她高高举起了酒瓶,“我正想找你喝一杯呢,没想到你自己已经喝上了,不过一个人喝闷酒会很没意思吧?”她已经走进了我的屋子里,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来回打量着这个对她来说有些陌生的地方,她一点都不觉得诧异,坦荡自如的样子让我自愧不如,很快,我就听见她冷冰冰的声音,“你屋子可真够乱的,我真想不到李易繁到底看中了你什么。”

我有气无力地看着我,有那么一瞬间,我突然觉得我们是一类人,都可怜的厉害,两个原本很可怜的人没有比肩作战,相互扶持,反而成了深仇大恨一样的仇人,这实在是一件正常又荒谬的事情。

不过,今天,我一点都不想与她为敌,尽管,我沦落成今天这个样子跟她有着莫大的关系。

看得出来,她也一样,她脸上的那股憎恶变得风轻云淡,她再平常不过地看着我,晃了晃红酒瓶子,“你们家的开瓶器在哪里?我带了一瓶好酒,我敢保证,比你之前喝过那些酒都要好喝。”

她像个老朋友一样朝我微微一笑,好像,我们已经认识了很多年,一点都不再陌生。

我转过身子去找红酒开瓶器,她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唏嘘,“程晨,你这桌子上都是些什么呀……”

但是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她已经把散落的有些乱七八糟的小照片一张又一张地拾起来,整整齐齐地放在手掌上,她脸上是安静的端详,她说,“你们在一起竟然拍了这么多张照片呀,真羡慕你们,我和他仅有的合影应该是每年的毕业照吧?”

我已经开了红酒,拿着高脚杯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我伸出手去拿那些被她翻阅的照片,她却躲过了我,满脸哀求地看着我,“让我再看几眼吧,就几眼,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他了。”

很快,她的泪水就磅礴了。

她不是在演戏,我看得出来。她脸上的那种深情的悲痛,我也有过。我说过,我们一样的可怜。

她可能已经察觉到,在一个情敌面前流眼泪并不是一件多么光彩的事情,于是,她渐渐止住了哭泣,将照片整整齐齐地递到我面前,然后故作轻松地挤出了笑容,“我看完了,还给你。”

我接过她手里的照片,不经意间触碰到她的手指,真凉。

她已经给红酒杯里倒上了红酒,端起了一杯递给了我,“第一杯酒,敬给我们共同爱过的人,李易繁。”

“干杯。”我说。

她一口气喝完了那杯酒,但是并没有着急放下红酒杯,她那么端详地坐在我对面,寂静如水地看着我说,她脸上泛起一道惨白的光——我不知道是因为她涂抹的乳液太多了,还是因为光线的缘故,总之那种惨白看起来有些沧桑,却一点都不恐怖,她眼睛还是那么小,眯起来就像是一条缝,她说,“程晨,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我用我所有的青春不顾一切地去追逐的,你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她高高地举起了红酒杯,我以为她会将酒杯砸在我的脸上,但是她没有。

我又给她倒上了酒,我第一次听她这么说,如此坦诚地对一个曾经嫉恨如仇的人说羡慕,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总之,我没有,我一点都没有那种——我是说,上高中的时候考了全班第一名的那种昂首挺胸的感觉,恰恰相反,我垂下了头,一声不响地盯着红酒杯,我想喝掉第二杯,还有第三杯。

“你一定很看不起我,对不对?”她苦涩地笑了笑,然后重重地躺在了沙发上——她已经瘦了很多了,她像是气球一样一下子就瘦了下来,这让她的颧骨看起来更高了,也更有些欧美的味道,她整个人都缩在了沙发里,十分巧妙的避开了光线,她好像很害怕光线,她的声音就这么寂静地从那片昏暗里传出来。

“我问的真多余,不用你回答,我就知道,你看不起我,而且是打骨子里的那种看不起。我抢了你的男朋友,又用了那样的手段跟他上床,就像电影里,我是个地道的反角,我知道,但是,程晨,我一点都不后悔。如果一切还能重新来过,我一定还会这么选择。哪怕是万劫不复,我也要拼命一搏,因为,这是我最忠诚的爱情,你说我一往情深也好,自作多情也罢,但是,你不会明白那种感觉,那种飞蛾扑火的感觉。我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他了,那时候我才岁,对,就是岁,岁的时候我就对他动心了,一见钟情,那时候我听说这个词还是从电视剧里,我一直以为它就是个玩笑,但实际上,它不是。那种感觉,那种小鹿乱撞的感觉我这辈子都忘不了。”

她端起了酒杯,跟我碰了一下杯子,“第二杯,敬我们义无反顾的爱情。”她说,一饮而尽,然后放下了酒杯,她已经开始微醉了,脸庞泛起一阵红晕,“我从高一的时候就开始追他,你肯定会觉得我很掉价——刚开始的时候,我身边的同学都这么认为,在她们看来,女生应该矜持一些,等待男孩子来追你。但是我做不到,我并不是做不到矜持,而是觉得等待是一件很没有意义的事情,我完全可以去争取,大不了被拒绝呗,我不怕被拒绝,拒绝我一次我还可以追第二次,天涯海角,我都会追逐他。于是,我开始给他写情书,在课堂上,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些纸条递给后排的同学——那时候他坐在最后一排,因为他个子高,所以,我总会在上课的时候,偷偷往后瞄一眼,但是他从来都不看我,穿山越岭好不容易抵达他面前的情书,他从来都不看。每当这个时候,我总会觉得特别的失落,但是我不愿意放弃。我继续给他写,我把我对他的感情都写在一封又一封的情书里,如果那些情书能存到现在的话,估计都能出版成一本书了吧。”

她眼睛里闪烁着晶莹的液体,但是她没有落泪,她喋喋不休地向我倾诉过往的一切,就像把她潜心搭建起来的博物馆开放了,里面的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展览品,如今,她终于愿意把这些展览品公布于众——虽然只有我一个观众,但实际上,这也就够了,“高一下半年,我们就要准备文理科分班了,说实话,我理科一点都不好,我根本就没有学物理化学的天赋,可是他的好,他肯定会选着理科班,我不喜欢理科,但是我喜欢李易繁,所以,那段时间我总是熬夜复习物理化学,每翻一页书我都要抓一次头发,我的头发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脱落的,渐渐地,我开始觉得原来爱一个人也是这么痛苦的事情。”

“可是,我不能放弃,任何时候我都不能放弃。”她抬起了头,眼睛里泛起一道光泽,“我告诉自己,如果我连自己爱的人都得不到,都没有办法留在身边,那么我这辈子还能有什么?我会成为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就这样,我坚持了下来。我把所有的青春都倾注在他的身上,就算他是一块石头,我也要暖热他。于是,我跟随他去了理科班,我拼命学习,恶补我所有的短处,很幸运,我又跟随他去了大学,我觉得,我离他越来越近了,我都快要跟他在一起了,我这些年的心血总算没有白费,但是这个时候,你出现了。”她的视线落在了我的身上,那种百感交集的感觉我很难琢磨,“我没有想到,我苦心婆婆经营的梦想,你却轻而易举地打破了,你打碎了我的梦,抢走了我这些年的付出和心血,我真的羡慕你,又嫉妒你。”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都是死一般的寂静,她终于把这些年的屈辱和伤痛一一倾诉了出来,她像是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路,如今,终于能够站在终点的位置回顾这段艰辛的旅程,磕绊的人生,和无处安放的爱情,我突然觉得跟她比起来,我的爱一文不值——我甚至有些配不上李易繁,我应该把他还给她,好像,他们才是真正的一对。

但是,我没有。

“是我对不起你,程晨,伤害你的那个人是我。”她远远地朝我举了举杯子,没等我回答,便已经喝干了杯子里所有的酒,“所以,程晨,就算你要报复,也应该报复我才对呀,我才是罪魁祸首,他是无辜的,他是无辜的。”

她悲痛地哭了起来,在这个寂寥的夜晚,泪如雨下。

我想给她递上一张纸巾,但是我没有办法坐起来,我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筋疲力尽地瘫痪在沙发上,除了端起酒杯,我什么都做不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最终还是开口了,尽管这个时候问这种问题很突兀,但是,我也只剩下这个问题了。

她惨淡一笑,脸上还挂着尚未擦拭的泪痕,“你这算是承认了吗?其实我早就该想到是你了。但是,我没有想到你这么残忍,你怎么可能会伤害他呢,你应该爱他才对啊。他带我去医院的时候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已经什么都明白了,我哀求他,我说,‘我能不能生下这个孩子,我不会纠缠你,我会带着我的孩子远走他乡,我不会再重新出现在你的世界里。’但是他没有理我,他那么坚定地看着前方,那么内疚自己犯下的不可饶恕的错误,那么想要给你一个毫无阻挡的未来,跟你比,我什么都不是。一切都结束以后,他甚至都没有去探望过我,或许他觉得,我根本就不配他的探望。我在医院里躺了一个星期,我吃不下,也睡不着,每天都盯着天花板发呆,我开始意识到我这辈子都没有办法和他在一起了,不管我怎么努力,怎么用心地不顾一切地追随他,我都没有办法跟上他的步伐了——我总算学会了妥协。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一点都没有了。我以为他是在刻意躲着我,他恨我,他讨厌我,所以他才这样的。我去相亲,跟一个对我还算不错的男人结了婚。直到我又遇见了李淑媛,她问我有没有她哥哥的消息,我这才意识到,李易繁不是躲我,那时候,我下意思地就想到了你——肯定是你。”

我垂下了眼帘,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他那么爱你,就算你不再爱他,你也没有理由伤害一个爱你的人啊?就算你想要报复,你冲着我来也行,为什么?为什么要是他?”

“如果,我告诉你,我什么都没有做,你会相信我吗?”我喝干了最后的那点酒,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柔和地穿透我的肺腑,还带着酒水的甜香味。

“你不要问我,你应该问她。”她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荧光屏上的通话时间已经持续一个多小时了,而且还在继续。

是李淑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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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已不是我要的年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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