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哈姆雷特在瑞士的最高空》

1

我在哈先生面前做过最丢脸的一件事,就是把他家玄关处的那副刺绣画认成了一张海报。那天,我没带眼镜,还故作深沉地问他为什么会把这张海报贴在这儿,哈先生冲我笑笑,说这可不是什么海报,这是一幅画。

哈先生家太大了,我从这边走去玄关都要花个半分钟。凑近看那幅画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多么没有艺术细胞。我问他从哪里买的,他说是在中国。接着问他花了多少钱,他嘴上报完那一串带着很多零的价格后,我不假思索地对他说了句。

“你被坑了。”

这么一幅比十字绣难不了多少的刺绣画,竟然卖了四千欧,我的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哈先生没说什么,只是笑,他说“喜欢”某种东西的感觉是无价的,所以他从不在乎价格。

他的确不在乎钱这种东西,从他住着的这个四层别墅就能察觉出来。他说自己五年前买下来的这套房子,但是装修却花了他将近两年的时间,也就是说,差不多三年前才刚刚搬进来。

我甚至懒得去问造价,只是像个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高扬着视线四处打量,看这座仿佛宫殿一般的居所。

他问我喜欢听什么音乐,我跟他分享了最近的歌单,他便连了蓝牙音响,整个楼层的每一个角落瞬间被音乐充斥。我们在一楼的厨房里聊了会工作,他帮我倒了橙汁,加了一些冰块,我坐在可以旋转的椅子上自由转体。

盯着客厅沙发旁边的那个机器人发呆,我对他说你还是个蛮有童心的人,他说那个机器人是他自己搭起来的,花了大概一周的时间。接着他开始介绍他屋子里的其他机器人,遍布了他的书架,茶几。

哈先生很热情地邀请我参观他的家,从地下室到最顶层三楼,详细地给我介绍了每个房间的功能,和设计它时的创意。我像是意外闯进了某个博物馆的小学生,只顾着睁大眼睛,嘴巴上不停地夸赞。后来回忆起来,总觉得自己太没见过世面。

的确也是。当我在二楼看见一整个录音室的时候,整个人彻底被震撼到了。他说他通常在家里办公,所以把二楼改装成了半个工作区域,这里有完备的录音设施。我上前去摸了摸他的电子琴,想要尝试弹几个音的时候,发现并没有插电。

“想试试吗?”哈先生问我。

“可以吗?我很业余。”我回答后,哈先生便蹲下寻找电子琴的插头,地上是乱七八糟的插板和电线,花了许久才找到对的。

我说我小学的时候,学过一年的电子琴。说着便开始弹奏我到现在唯一记得那首曲子,弹错了很多音,甚至在某一处忘记了下一个音是什么。哈先生从身后走过来,然后伸出手指帮我按下了那个正确的音。紧接着他开始帮我弹奏和弦的部分,录音室里安静的气氛一瞬间便被点燃了。

结束的时候,他鼓掌,问我会不会唱歌,我说算会吧,他说下次可以去他的工作室帮他一些Demo。或许他是不经意的一说吧,但我还真把这个约定一直埋在了心里。

2

哈先生的名字叫做哈姆雷特,没错就是那个我们最熟悉的哈姆雷特。哈先生也的确和他的名字一样,充满了艺术家的气质。他是个音乐人,开着一家自己的音乐公司,每天的工作就是创作歌曲。我认识他是因为,他的公司明年要在亚洲地区做一个音乐比赛,所以想要找一些亚洲年轻人来聊聊这个计划。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被朋友介绍了过来。

第一次开会,就是在他的大别墅里。我介绍自己是个在中国搞创作的,他问我都写一些什么作品,我说一些关于年轻人世界的东西。他撇嘴说我是不是嫌弃他太老了,所以不愿意具体介绍给他。我摇摇头说,不老不老,也就比我爸小个几岁吧。

哈先生今年四十八岁,但不知道他用了什么驻颜秘方,你看见他的第一眼绝对想象不到他已经年过四十。相谈的时候,你能感受到他骨子里仍旧年轻的力量,和我印象中的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截然不同。

哈先生是活生生的钻石王老五,身家千万,在都柏林有着三套房产,在瑞士的苏黎世还有一套市中心的顶级公寓,但却至今未婚。他丝毫不避讳聊这些,我问他是怎么赚到这么多钱的。他特别认真地跟我罗列了他赚钱的方式,我当时恨不得拿个笔记本记下来。

他说他经常会去出差,或者旅行。不在家的时候,就会把整个别墅通过Airbnb的方式租出去。我问他一个人住这么大的房子,会不会觉得孤单,他说不会。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等我到他这个年纪自然就会明白了。

他特别热衷于讲他在年过四十后的心路历程,诸如怎么维持身材,怎么对待身边的朋友,怎么计划自己的生活等等。每当聊这些话题的时候,我总觉得眼前这个人非常特别。很多人在自己步入中年后,大多会开始疲于应付自己的生活了,但在哈先生身上,却仍旧能看出那种井井有条的认真劲儿。

在认识他之后,我常常去想,当未来的有一天,我也步入了同样的年纪。那时候的我,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3

去瑞士旅行的时候,我在Instagram上发了自己的定位,那时候哈先生刚好也在苏黎世,他便邀请我去他家喝酒聊天。

因为这几年工作变化的原因,哈先生需要经常飞瑞士,所以去年他干脆在苏黎世买了一个公寓。公寓位于苏黎世的市中心区域,在建筑的高层,透过落地窗,可以俯瞰整个苏黎世夜景。

哈先生告诉我那天刚好是他生日,朋友帮他简单庆祝后便离开了。我到达的时候,还能看见地板上有一些凌乱的气球和彩带。

他帮我切了一小块生日蛋糕,倒了红酒。我们就坐在他那巨大的落地窗前,一边看着苏黎世的夜景,一边聊天。

我祝他生日快乐,终于要逼近五十岁了。他笑着过来揪我的头发,说我“somean”。

灯火辉煌,月亮和星星似乎都可以触手可及,窗外的苏黎世对于我是陌生的,但此刻的气氛却让我觉得舒服和熟悉。

我对他说要是我将来能和你一样出色就好了。

“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如你呢。”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杯,轻轻嗅了一下红酒的香气,“我22岁的时候,从大学里退学了,和几个狐朋狗友搞摇滚,那时候什么钱都没有,最穷的时候,我们不得不把乐器给卖了,在街上讨饭吃。我们一直梦想着可以成为那种,可以被人们摇头晃脑为之疯狂的乐队,但这个梦想一直都没有实现。”

我和他碰杯,“但至少现在的你,站在这个城市的最高处,拥有了这一整片夜空。”

哈先生站起身看着窗外的风景,此刻房间里的背景音乐刚好更换到下一首。

“我已经坚持写了九年了,我身边那些原本跟我站在同一起跑线上的人都已经远远超过我了。现在的我,花光了我所有的积蓄,在欧洲这样一个人生地不熟充满陌生与未知的地方,缓慢地生活着。我不知道这是对还是错,但我冥冥之中总感觉有些东西在跟我擦肩而过。”我喝了一大口酒,一丝涩味在舌头酝酿,“Iwannabeknown”。

哈先生没有回头。

“我三十一岁那年,才意外开始帮别人做音响和舞台的布置,那时候我几乎已经放弃了我的梦想,我不再渴求一定要站在舞台上,看到大家摇旗呐喊,举起双手是为了我。后来我靠着努力在这一行赚了点钱,我想着自己会写歌,便又同时帮别人写歌。再后来,我想要做得更专业一些,就开了我现在的这家音乐公司。但那也意味着,我彻底离开了舞台,生活几乎没有给我犹豫和反悔的机会,就这么走了过来。”说着,哈先生突然转过头来。

“现在的你起码仍旧行走在靠近梦想的路上,你还有大把的时间,知道吗,你在做的在坚持的,是我当初不知不觉中放弃的,你也会得到一个夜景,只是在得到它之前,你要想清楚自己究竟爱的是什么。”

“我更希望你成为这夜景里美丽的本身。”

我似乎会永远记得那一幕,哈先生站在窗前对我说出的这句话。我不知道是他的遗憾,还是我的恐惧,在那一瞬间都变得掷地有声,和那城市的夜空相映成辉。

后来的我也时常在想,哈先生到底有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呢?或许此时此刻的他,已经站在离他梦想最近的地方了吧。我在他的身上看到的是一种经历沧桑后的安稳和淡然,他的人生也有遗憾,也并非想象中的那样平坦。

4

在欧洲的这一年,我常常会去思考自己想要变成怎样的一种人。我试图在像哈先生这样的人身上得到准确的答案。但我发现,并没有这样简单。

成熟的灵魂面前是稚嫩的心事,但我却也喜欢这种碰撞,因为认识他似乎给了我一种指引,告诉我应该去努力生长成的模样。

我们的确有太多时刻需要向生活妥协,但既然热爱,何不就再忍着沉默坚持一会。因为,我害怕在人生某个不知不觉的节点,就这样不知不觉放弃了忘记了曾经梦想的东西。

后来,哈先生计划在亚洲举办的音乐比赛因为遇到了一些问题无疾而终,但他时常还会邀我一起去聊聊天,聊他的大计划,诸如要进军亚洲音乐市场之类的。我喜欢跟他聊天时,他认真的又充满斗志的模样。

再后来,我回国落地北京的那天,他给我发了消息,他说他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

就是邀请我去他的录音棚帮他录歌。

故事开始于2018年7月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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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lright》KeatonHenson

《YouThere》Aqui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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