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挪威的最后一天，傍晚时刻下起了小雨。这雨像是趴在窗户前催促小孩子们赶快回家吃饭一样，把街道上的人都变没了。

我沿着大街随意地走，首都奥斯陆非常小，没有一会便走到了水边。我看着岸上架起来的板子上介绍着传统挪威式桑拿是什么，这时岸边的一个小房子里突然走出了一个赤着膀子的人。

这才晓得，原来那个小房子里就是所谓的挪威桑拿房。有人在小房子外面打扫着卫生，水面特别宁静，完全符合这座城市的气质。我信步在岸边，一个黑色的像马戏团似的篷子里，大家在看电影，观众们依旧很安静，有的人手捧着酒，有的人没一会跑出来默默抽烟。

我在这个篷子的旁边发现了一棵很特别的树，木头做的，枝桠上挂满了人们用圆珠笔写的话。不是那些简单的“到此一游”，而是颇有些哲理的句子。有关于人生的，有关于国家的，还有关于爱情的。

其中一片叶子上写着的是“Loveisthekey”，我用手机把它拍了下来，传给了WhatsApp里的某个人。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浑身仿佛过电了一般。我几乎把这棵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认真读了一遍，淅淅沥沥的小雨加速，黄昏逝去，岸对面的歌剧院开始发出温暖的光。

起初还想放弃这个景点，但当看到这片安详的水面时，整个人都融化在了这微冷的空气了。

我沿着台阶一步步走上岸对面歌剧院的最高处，这里聚集了这个点城市里为数不多愿意外出的人。他们也大多都是游客，有的在拍照，有的在聊天。我站在至高点，看着面前灯火通明的城市，心里一下子变得俱静。

那一刻没有觉得孤独，但却也想身边有个人可以在这风景前分享三两句心情。就在我进一步沉浸其中的时刻，WhatsApp上传来了消息。那个人收到我传过去的图片后，问我在哪里。我说，我在奥斯陆。接着收到了来自对方的问题。

“如果爱是钥匙，那锁是什么呢？”

我一下子被问到了，站在哪里拼命思索着答案。就在我始终得不到答案的时候，肩膀突然被人轻轻地拍了两下。

我转过头，一个特别高特别壮的男生冲着我笑了笑，然后摇了摇手中的相机。

“可不可以帮我拍两张照片？”

我显然被他吓到了，没有多想就接下了他的相机。他一边笑着，一边告诉我怎么拍。我看着他站在这辉煌的夜色前，身后摇曳的灯火，让这个瞬间变得特别温顺。

帮他拍完后，他问我需不需要拍，我本来想拒绝，但手机却已经不知不觉递给了对方。

“咔嚓”是孤独行者纪念风景的方式。

他问我也是一个人来旅行的吗？我点点头，他说他也是。接着便热情地自我介绍起来，他说他叫Mehi，来自土耳其，但是住在瑞典。几年前，移民去了瑞典，现在拿着两本护照，是土耳其和瑞典双国籍。这次来挪威是看表姐。

Mehi有着恰到好处的幽默感，他说自己每年都会来挪威一次，每次来表姐都在怀孕，表姐家已经有五个小孩子了。我被他逗笑了，说真羡慕那些拥有很多小孩和兄弟姐妹的大家族。

他问我为什么？我说因为我是家里唯一的小孩。

Mehi满脸的难以置信，他说他虽然有很多的兄弟姐妹，但是却不喜欢这种感觉。他更喜欢一个人生活的感觉，就像他每次来挪威，都会一个人跑来这个歌剧院看看，每次都会让陌生人帮自己拍几张照片，来记录自己每年的变化。

是个细心和有趣的人。说着Mehi开始给我展示他这几年在同一地点拍的照片。头发由长变短，有的时候是夏天，有的时候是冬天。

那晚上，跟Mehi聊了很久，一直聊到这淅沥的小雨也随着被云雾遮住的月亮消失了。告别的时候，Mehi给了我一个拥抱，我在他面前就像一个弱小的羊羔。

回住处的路上，我发现Mehi竟然偷偷留了一张自拍在我手机里。大概是他用手机帮我拍照的时候留下的。照片里他依旧是大大的笑容，露出大白牙。我心里想着这个人真的是个爱耍宝的家伙，WhatsApp再次传来了消息。

“好好享受挪威，等着你的答案。”

我再次点开那张我发给对方的照片，“Loveisthekey”忽然间仿佛变成了一道谜语，而我始终猜不出谜底。

2

当然了，这世界上有太多你永远猜不到的剧情。就比如，我怎么也想不到，在离开奥斯陆那天的大巴站里，我又一次遇见了Mehi。

我正吃着一条热狗，用手机给昨天那张“Loveisthekey”挑选着滤镜，咖啡杯在一旁冒出稀松的热气。Mehi就这样一屁股坐在了我的旁边，他看了一眼手表。

“这倒霉的大巴，已经晚点两个小时了。”

说完他一脸无奈地看着我，问我热狗好不好吃。

我惊讶地问他怎么也在这里，他说他要坐大巴回斯德哥尔摩，我说我也是，然后我抬头看了看显示屏上显示晚点的大巴车号。

“不会吧，你也是这一班？”Mehi耸耸肩，点点头。然后我们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这个世界真奇妙。

我对他说自己正在毕业旅行，今天要回瑞典，明早一早坐飞机从斯德哥尔摩返回都柏林。Mehi问我有没有逛一下斯德哥尔摩，我给他讲了自己在瑞典的见闻。说到摄影博物馆，Mehi说自己曾经有作品在那里做过短暂的展览，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是个摄影师。

我晃了一下手机，计算了一下晚点的巴士预计到达瑞典的时间。

“很不错的照片。”Mehi指了指我的手机壁纸。

“才换上的，昨天在歌剧院旁边拍到的。”我向他展示着那张“Loveisthekey”，心里想着能得到摄影师的赞许特别开心。

“看起来你特别喜欢奥斯陆。”Mehi问我。

我点头表达着我对这座城市的喜爱。

“那斯德哥尔摩呢？”

“也很不错，但更喜欢这里。”我坦白地回答，“那你呢？”

Mehi想了几秒，告诉我他更喜欢斯德哥尔摩。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喜欢那座城市的自由和独孤。

“之前我的未婚妻特别喜欢斯德哥尔摩这座城市，我们便决定一起努力，然后到那里结婚，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

故事的下半场似乎都隐含着一个但是，我看着Mehi的深情，眼睛里装着细密绵长的雾霭。

“后来我先来到了瑞典工作，在我向她提出求婚后，她却拒绝了我，后来她再没有来到这里，只剩下了我一个人生活在斯德哥尔摩。你可能会觉得在我的生活里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为什么还会喜欢这座城市。”

我笑笑，认真地听他讲。

“我也不知道，我们之间在一起了快七年的时间，反倒是最后没能走在一起，让我一下子改变了对人生的看法，我变得更加冷静，也逐渐爱上了那座城市的气质。换句话讲，它见证了我最低潮的人生时刻，却依旧给了我一个怀抱。”

Mehi大概是讲到口渴了，问我介不介意喝一口我的咖啡。我很奇怪，这样一个认识不超过几小时的陌生人，为什么会把自己的往事全盘托出。

“跟很多人讲过这个故事吗？”我把咖啡拿给他。

他摇摇头，“几乎没有跟比人提起过。”

我问他为什么愿意把故事讲给我这么一个萍水相逢的人。Mehi咽下咖啡，冲我一笑。

“因为你愿意把你的咖啡借我喝，说明你是个善良的人。”

一个莫名其妙的答案，但却让我觉得特别舒服。

“谢谢你的故事。”

这时候显示屏上再一次更新了巴士晚点的消息，我望着屏幕叹了一口气。

“这下好了，等到了斯德哥尔摩，可以直奔机场了。”

Mehi却没有了刚才的交集，整理了一下领口，然后一脸好奇地看向我。

“啊，现在我们有的是时间了，那么作为交换，你的故事呢？”

3

“我，我没有故事。”

这是当下我的第一反应。Mehi一脸失望，说他不相信。

“不然不会在某个人的名字后面加上一颗红色的爱心。”

Mehi一脸发现了别人秘密后的兴奋样，他说他昨晚帮我拍照的时候，看到了弹出的消息提示框上的备注名。我也懒得再打马虎眼，作为公平，我开始思考怎么跟这个陌生人描述自己的故事。

我跟他讲，自己是一个特别容易喜欢上别人的人。曾经和他一样喜欢过一个人，却没能走到一起。后来也遇到了一些人，尽管彼此相处地愉悦，但都因为种种原因，从相遇便预告着别离。

用一句话形容，就是遇到了一些注定“不可能在一起”的人。

“人们都说距离，年龄不是问题，但事实上，人都是会自我保护的，会潜意识去选择做最轻松最保险的那一方，尽管你知道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但那种保护的意识也会提醒着你时刻去保持距离，因为你不想伤害别人，也不想被别人伤害。所以那些所谓的‘不是问题’的问题，最后还是变成了无法逾越的问题。”

我说完，Mehi从背包里掏出一颗糖给我。

“但至少你仍旧保有着爱一个喜欢一个人的能力。相信我，你还年轻，这个爱的能力相比你早早遇见一个厮守终生的人，更加重要。”Mehi也塞了一颗糖到嘴里，“那时候我也纠结于我们经过了那么久的爱情长跑后，为什么还是没能走在一起，大概就是到最后，我们不再拥有爱彼此的能力，而只是形成了陪伴的思维定势。没有了那种喜欢一个人的激动与炽热，一些事情就变成了凑合。”

“所以我也感谢，我们没有在最糟糕的时候与对方分开。就像你拍的那张图，loveisthekey，只要永远保持着爱的能力，你会遇到值得你爱，也愿意爱你的人。那时候你需要考虑的，才是如何让这爱保质，让它长久。那些你所谓的‘不可能’的人或许只是你爱过的一个证明，你不需要强迫自己去接纳或者放弃，你只需要顺其自然，找到那个最适合你的人。”

那块糖是有夹心的，此刻舌尖刚好触碰到了，一片甜在嘴巴里蔓延开。

“所以，你还保留着这种能力吗？”

Mehi的视线垂了下去，然后又抬起来。

“我还在努力地等候。”

这是他的回答。

4

世间无数的等候，有时候不是为了等待一个固定的答案，而是为了等到那个听到答案后的自己。

晚点的巴士最终还是将我们送到了斯德哥尔摩。下车后Mehi问我去哪里，我说自己是早班飞机，所以打算直接去机场。他摇摇头，担心不安全，便邀请我去他家坐一会，他家恰好距离机场不远，我便厚脸皮地答应了他。

我们玩了几局真心话大冒险，聊了很多自己的故事。我很感谢能在旅途中遇到这样一个善良又温暖的人，送了Mehi一个我随时带着的小物件作为他留宿我的礼物。

Mehi说作为回礼，送了我一张他在非洲看动物大迁徙时拍的照片。

那晚我睡沙发，临睡前，我问了他那个熟悉的问题。

“如果爱是钥匙，那么锁是什么呢？”

Mehi沉默了许久，久到我觉得他肯定是已经睡着了。就在我准备问他还醒着吗的时候，他突然回答我。

“是爱里的我们。”

“爱解开了每一个我们的心事，而也是最后的我们紧紧锁住了每一份曾经驰骋的爱。”

我试着去解读Mehi的答案，就像曾经的我，也试图去解读在爱里的自己一样。到最后，我发现，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唯一，它的答案也并没有谁比谁更精准更完美一说。

就像“现有钥匙，还是现有锁”这个问题一样。重要的不是先来后到，而是当一切都准备好时，你发现，你的爱还在，那个值得你爱的人也恰好到来。

第二天凌晨，Mehi比我先醒，他把酣睡的我叫醒，然后跟我道了别。

在去机场的出租车上，我把昨晚的答案发给了手机对面提出这个问题的那个人。

然后收到了Mehi的消息。

他说他从手机里看到了我留下的自拍。我说这是跟你学的，作为交换，我昨晚趁他让我帮他充电的时候，偷偷拍了一张自己。

后来，我们仍旧保持着联系，他会在我的Instagram下评价我拍的风景，我也会偶尔问候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某天，他跟我说他要结婚了，闪婚却是一个让他决定好好照料的人。真的替他高兴，那把代表爱的钥匙终于被他找到了。

故事开始于2018年8月9日。

推荐背景音乐：

《Inmysleep》AustinHartley-leonard

《3Wishes》DaveThomasJunior

《Nobody’sperfect》DaveThomasJunio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