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爱丁堡的气质其实和都柏林是有些像的，唯独是到了夜里，爱丁堡的热闹都藏匿在了深深的不知名的角落里。

我从Liam的祖母家告辞，踏着爱丁堡的小雨回酒店。那一路上，我一直在回忆这个刚刚过去还温热的夜。我内心的波涛汹涌，像是见证了一场旷日持久的遗憾终归于圆满。

“我要去日本了。”

Liam对我说完这句话的时候，我几乎是跳起来的。我跟他拥抱，拍着他的后背，有着说不尽的欣喜。Liam的祖母在电视前面织毛衣，她抬了抬眼镜，看向我们，笑着说，“Liam终于要去找他的心上人了。”

Liam倒是很沉静的样子，他拿出他的通知函给我看，告诉我机票订在了在下个月的一号。比我离开爱尔兰的时间，早了一个多月。

我丝毫没有因为他要离开而感到不舍，反倒是一种发自内心的祝福，因为我知道他为了这个结果付出了多么漫长的努力和等待。

按照Liam祖母的话讲，那就是Liam的思念终于不用只留在爱丁堡的黄昏里，而是可以去迎接东京的朝阳了。

2

Liam的出生在爱丁堡，妈妈是英国人，爸爸是爱尔兰人。Liam出生后就跟随父母去爱尔兰生活。Liam比我大一岁，我跟他同时间毕业，只不过我是读研究生，而他是在念本科。

我已经记不得是怎么认识他的了，我们每个周末都会约出来一起去聊聊天，都柏林的那根叫做spire的大柱子是我们口中的“老地方”。

我们身上有许多巧合，比如同一种血型，同一个星座，甚至裤子腰围都是一样的。可性格，却是两个极端。比如他讲话温柔，语速很慢，而我讲话却遗传了我来自四川的母亲，嗓音熊亮，一开闸门就很难关上。再比如他做事情总是很细心，而我常常神经粗线条。

甚至还包括在“喜欢一个人”这件事上。十九岁的他就遇上了求婚，差一点就走入了婚姻殿堂。而我母胎单身，肉眼可见的时刻都是一个人。

我第一次知道Liam和那个东京女孩的故事，是有一回我们一起去都柏林动物园。

那天下了大雨，我们被困在动物园内部的一个亭子里，没有带伞。我们像被这个世界遗弃的两个孤儿。

痛骂这鬼天气的时候，聊了一些有的没的，他问我有没有认真喜欢过一个人。彼时，脑海里飘出了一个人的样子，但是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说没有。

“那你呢。”我反问Liam。

他似乎是在整理脑袋里的记忆，几秒的安静后，他跟我讲了那位叫做H的女生的故事。

Liam大学学的是英语教育，一次学校活动里认识了来学校做义工的H。按照他的描述，H和他见到过的女生都不同，像夏天里洒在水面上的日光，星星点点的，拥有令人着迷的气质。

Liam喜欢动漫，后来在一次漫展上又遇见了H，两个人因为这次的重逢而变成了好朋友。那时候Liam并不确定自己对H的感觉，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特别舒服。Liam没有多想些什么，只是在慢慢地熟悉和相处之后，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喜欢上了女生。

他精心筹划了表白那天的一切，在H打工的日料店里。可就在一切即将如期到来的时候，H却突然从那家日料店离职了。Liam一头雾水，第二天得知原来H辞职的原因，是因为自己马上就要回日本了。

一腔热血的少年Liam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对家人说自己要休学一年去日本。除了祖母，家里没有一个人同意。而那时候的Liam还在依靠家里的资助，所以最后他放弃了这个决定。Liam唯独跟最疼他的祖母说了这件事，祖母对他说当年祖父就是放弃一切，来追求自己，最后两个人终成眷属，才拥有了今天这个庞大的家族。

怨恨时机，怨恨距离，但最终改变不了那没有说出口的告白，和那班飞向远方的飞机。

告别前的最后一次相处，Liam带H去了自己的故乡爱丁堡，在卡尔顿的金灿灿的黄昏里，Liam无数次想要对H说出自己的心事，想要试图挽留这个就近在眼前的人。但他仍旧没有说出口。

我问Liam为什么，他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害怕自己的喜欢，会变成对H的一种枷锁。

于是，从那离别那一刻开始，喜欢变成了执念，思念便日日夜夜从他们身前的卡尔顿山上升起降落。

后来Liam得知大使馆每年有外派去日本做英语教师的机会，但是每年开放的名额极少，竞争的人数很多。似乎是上天恩赐的一个好机会，如果顺利地通过了所有考试，Liam毕业后就可以被派去日本工作。

Liam开始努力地学习日语，为了能够通过考试，几乎把自己所有的业余时间都交给了日语补习班。不过上天不负有心人，最后Liam一路过关斩将，成功拿到了外派的名额。

3

所有的努力都在预示着一个充满幸福的结局，然而现实却又往往在转角给人措手不及的剧情。

我是在从伦敦前往爱丁堡的长途巴士上，收到了Liam的消息。

Liam在拿到名额后，得知了H已经有了男朋友。H在社交软件上Po出了收到男友表白鲜花的照片，宣布自己告别单身。Liam看着照片中幸福得捂住嘴巴的H，心里一下子像从几百米的高空中迅速坠落。

原来用一年追赶，也弥补不了某种遗憾。Liam没有丝毫地埋怨，只怪自己当初太懦弱。

我在中午的时候抵达了爱丁堡，同行的三位旅伴是从都柏林飞过来，所以提前在爱丁堡集合。和朋友们的行程结束，我按照和Liam的约定，去拜访他的祖母家。Liam跟我讲，祖母并不知道那个女生已经有了男友，心里还始终为Liam终于可以去追逐爱情而感到高兴，所以拜托我要陪他演一场戏，假装并不知道故事下文的幸福和欣喜。

在拥抱Liam的时候，我能感觉到他是在假装开心。我尽可能地去按照他的叮嘱去配合，只是在某些瞬间，我仿佛也触碰到了那种急转直下的落差感。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时间没办法回到一年前，在离开之前握紧那个人的手。

在爱丁堡的最后一天，我决定暂时离开四个人的队伍。我把Liam叫了出来，又去爬了卡尔顿山。

是熟悉的黄昏，我和Liam坐在暖阳的余晖里，风拂过及腰的草木，眼前的城市变成一幅棕褐色的剪影。

正当我寻找安慰Liam的措辞时，他突然跟我说他决定了。我问他决定了什么，他看着远方，说他决定还是要去日本。

“如果有一丝的可能性，我也要去。”Liam眼睛里装着坚决，“如果要我继续等，我也愿意。我只想要用我最大的努力去靠近她一点。”

“但你要知道，一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我不想在这个时刻去提醒Liam某种残酷的道理，但我不愿意看到他被更多的失望包围。

直到他转向我，对我说了“我不怕”。我才终于放下试图劝说些什么的想法。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我依旧为Liam而感到高兴。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多少事能值得一个人奋不顾身。有的人为了爱飞蛾扑火，有的人因为得不到而遍体鳞伤。这些看起来充满苦涩的故事，其实从来没有什么对与错，聪明与傻，它们不过是为了心中最后一点执著而不惜燃烧自我。

我仿佛又在Liam身上看到了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灵魂。他热情、勇敢，愿意孤注一掷地去等待。太多的我们，囿于失去的苦楚，却常常不愿舍下一颗心去从新上路。

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才会这般用力地奔向她，这路途虽然遥远，但沿路的尖锐和羁绊都将成为回忆中的美丽。我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Liam，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是羡慕他的。羡慕他为了爱可以放下一切，愿意为了一个人而付出那么多的努力。我知道这前路漫漫，但起身狂奔的那一刻便已是这世界上最动情的回答。

那些曾经坠落在爱丁堡黄昏里的思念，如今终于被打包收进了行囊里。

后来，Liam离开了都柏林，去了日本。我和Liam依旧保持着联系，会聊聊彼此生活的近况。他在东京见到了H，H告诉他自己即将订婚了。Liam那句掩藏在心里的话最终还是没有找到机会说出口，分别时，千言万语只变成了一句祝对方幸福。

故事发生于，2018年3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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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mory》张宏宇

《Reverie》IsaacGrac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