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法鲁海边的老年迪斯科》

1

在手机只剩百分之一电量的时候,电话那头的人突然挂断,我用仅存的一点电量不断回拨,对方都再没有接听。大概是在电话里说了很多话,此刻我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怒火,想要大声喊出来骂出来,可是话到嘴边,却一时间又像松了口的气球,转眼间泄了气。

你永远不知道朋友会在什么时间放你鸽子。

彼时我已经离开里斯本的民宿,顺着地图去找我在葡萄牙的旧友。几乎走了一半路程的时候,对方突然打电话说自己今晚不想见我了,理由也没有讲清楚,就这么挂断了,我打回去试图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但说着说着就变成了火药味十足的争吵。

在手机自动关机后,没有谷歌地图的我像个傻子似的站在人生地不熟的里斯本,想办法回去。里斯本到处都是迂回曲折,海拔颇高的小路,于是,凭着我出色的方向感,终于在某个分不清东西南北的巷子里迷了路。

这里很晚才天黑,夜里,大家多聚集在一些小酒吧前面喝酒聊天,我身上没带多少现金,没办法打车回去。幸运的是,我在旁边的一个小店里问了路还免费拿到了一个地图,于是找到一个有光源的住宅门口,坐在台阶上研究起回去的路线。

脑子里一团乱麻的我,看着地图上标出的线路密密麻麻,一下子忘记了刚才店员是怎么告诉我的。那一瞬间,觉得自己真是倒霉透了。就在我怒气冲冲地想要骂句脏话的时刻,身后住宅大厅里的声控灯突然亮了。

我好奇地回头看,然后便看见了Flump冲我打招呼。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甩着一串钥匙惊讶地看着我。

看到他的时候,一下子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我跟他说自己和朋友吵架了,然后找不到回去的路了。我把地图拿给他,希望他能告诉我怎么回去。他很好心地说,要开车送我回去,我连忙感谢他,心里面觉得自己真是遇到了好人。

说实话,那时候我还并不知道这个讲英语一点都没有口音的男生叫Flump。仅仅见过一面,就是在上午办理民宿入住。起初我以为他也是住客,没想到在车上的时候,他告诉我自己其实这家民宿的员工。总之是老天在我危难关头的时候,给我天降好运。

没过多久,Flump就把我送到了住处。就在我说了一万遍感谢,掏了掏口袋准备去开门时,发现自己竟然忘记带了钥匙。我尴尬地对Flump笑笑,说自己没有钥匙。他检索了一遍自己的钥匙串,无奈地摇摇头,告诉我我们这件房子的那把钥匙,他给了明天的清洁阿姨。我说我上去试试看,说不定朋友们没有外出。

一分钟后,我敲了敲Flump的窗户,尴尬地耸耸肩——朋友们都走了。

本来想着不想再耽误人家的时间,说声感谢后,就他先走吧。可Flump却冲我摆了摆手,我问他怎么了,他问我接下来有什么计划吗,我说大概就是在这里等朋友们回来。

“上车”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连续重复了几遍后,盛情难却的我又坐回了他的车。我问他要带我去哪里,他故弄玄虚说到了就知道了。

我内心还是有些忐忑不安的,我一脸正经地跟他说我可是熟记中国大使馆求助电话的。他突然放声大笑,然后贱兮兮地对我说,在葡萄牙,所有的大使馆这个点都下班了。

就这样,我们在没有多少车辆的路上缓慢地前行,夜色还未完全暗下来。等红灯的时候,他打开了车上的调频,调到了一个有着很特别名字的频道。

2

“这个MI55电台的名字好特别哦。”我对Flump说。

“你再仔细看看,这个电台的名字。”我凑近瞧了瞧,依然没看出个所以然,“这个电台的名字叫做‘Miss’,是我最喜欢的一个频道。”

被Flump这样一说,我才恍然大悟。我尴尬地冲他笑笑,他也跟着我笑。就在这没有什么意义的笑声里,Miss电台突然放了一首歌,让我们都安静下来。有点像老年迪斯科的感觉,但旋律又给人一种似曾相识的味道。车厢里的气氛变得温和起来,我们没有再说话。

“这是Miss电台里很老的一首歌了,我最初听到的时候还是在我刚念大学的时候,后来就没怎么听到过,没想到今天它又被播了出来。”Flump一脸的满意,像是吃了糖一样跟着音乐的节奏轻轻晃动着身体。

不一会,车子就停在了一个看起来像公园的地方。我跟着他下车,看到周围的空地和草坪上有很多人席地而坐,他们中的大多数在拿着啤酒聊天,也有情侣在隐蔽的角落里调情,还有一个年轻人在远处的台子上弹吉他。

“听你说你刚跟朋友吵架了,所以想你应该需要放松一下心情,就把你带到这里来了。”Flump找了一块空地坐了下来,我也学他坐下,然后环顾四周,问他这是哪里。

“这里是当地居民比较喜欢的一个公园,很多人都会在晚上来这里散步或是跟朋友聊天。很多第一次来葡萄牙的人都不知道这里,但我觉得这是最有葡萄牙味道的地方。所以经常会带朋友来这儿。是个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的地方,尤其是当你生气或者不开心的时候。”我冲他笑笑,然后跟他握手,感谢他对于一个不熟悉的人如此善良。

从聊天中,我得知Flump仅仅比我大两岁,去年刚刚毕业,现在在LinkedIn上班。这家民宿是他哥哥开的,周末的时候他会来帮哥哥的忙,打理一下店里的事物。他之所以没有口音,是因为Flump的家族中,父亲那一方是爱尔兰人,Flump出生在爱尔兰,也在那边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来才跟着家人搬来了葡萄牙。

Flump说他非常喜欢葡萄牙的生活,缓慢却又不失浪漫。这里的人们不爱加班,准点下班后就是肆意挥洒的自由时间。到了夜里,大家都会走到室外,三五成群的喝酒聊天,聊到深夜再踩着刚刚黑了的夜色回家。在这里的一切都不急不躁,就连饿肚子的人在餐馆里也是一副慢悠悠的模样。

我问他向往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向往的生活啊,饿了冰箱里有好吃的面包,醒了身边有自己喜欢的人。”Flump说的时候眼睛里挂满了星星,语气里透着希望和幸福。

我一下子把他和我印象中的爱尔兰人一下子贴合起来,喜欢简单生活,不求大富大贵,可以果腹的生活,可以陪伴的爱人便一辈子足矣。Flump说自己曾经去中国学过几个月的普通话,他的印象里总感觉亚洲人总有很大的生活压力。

他这样一说,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否认和肯定似乎都不是最中肯的答案。我只能给他一个yesorno的回复。

“其实每个地方都有以不同方式经营生活和享受生活的人,有的人喜欢挑战,喜欢忙碌和肩负重担的感觉,而有的人则活在当下,安静地缓慢地经营生活。每一种方式,都有它的道理。”

Flump听完我讲的话,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罐啤酒,拿出一罐递给我。

“所以,现在的你应该快乐起来,忘掉那些让你生气的人和事。”

我们在月光下碰杯,啤酒发出嘶嘶的声响,像是在给这个美妙的夜晚小声吟唱。

不知道为什么,和Flump虽然素不相识,但几个小时的相处,却让我感到格外舒适。是被他出手相助的善良感动,也是被他那简单的“生活观”而打动。

聊了一会天,我们开始玩起来真心话大冒险。天完全黑下来后,他开车把我送回民宿,临下车的时候我问了他“Miss”电台刚刚放的那首老年迪斯科叫什么名字,他在我的手机上找出西班牙语输入法,然后打了一串特别长的字。

“回去搜这个,你就能找到了。”

在他摇上车窗前,我跟他告别。回去爬楼梯的间隙,我忽然算了一下,发现退房那天恰好是工作日,想着想着竟然有一丝失落。

3

在里斯本民宿退房那天果然没有再看到Flump。

我和朋友坐火车辗转去了葡萄牙的法鲁,在那里我们挑了一整个下午去海边沙滩上晒太阳。那个时节仍是炎夏的前夕,海滩上有烈日,但也有猛烈的风。

我们一行四个人就像《花儿与少年》第三季里那样,一起玩水,一起坐在沙滩上看落日。沙滩上有情侣在热吻,有一家三口手拉着手踱步,也有少年们在准备冲浪。看着这些各成风景的幸福画面,我突然回想起Flump那晚跟我聊天时说的话。

我想这便是他想要的生活之一吧。

我坐在沙滩上,看着海天的尽头,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在国外已经生活了大半年,在这大半年里,遇到了很多对生活有着最简单也单纯憧憬的人。放在原先,我很难去理解他们口中的“简单”,甚至还会偏执地将其归类为“胸无大志”。但现在的我,忽然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我们活着感受到了生活带给我们的快乐,即便没有实现那些宏伟的东西,又如何呢?

想起自己之前在书里读到过的一句话。

“希望我的方向是通往自己想去的地方,而不是所谓对的地方;希望我的力量来自内心,而不是别人的赞扬。”

或许那些生命中最简单的东西,往往才是幸福的本质。所以,无论以何种心态去生活,都有它存在的道理。只是,但我在面临了那么多“简单”的崇尚者之后,我也逐渐学着去删繁就简,在迷茫无措的时候,遵从自己真实的内心和原始的快乐。

朋友突然跑过来喊我一起跳舞,我突然想起来那天晚上从“Miss”电台听到的那首歌。从手机里找到Flump给我留下的那串歌名,放进Spotify播放器里搜索,却怎么也没找到那首歌。我用翻译软件试图去理解那串歌名,才发现,原来那串字符的前半段是歌名,后半段是Flump给我的留言。

那句留言是——“很高兴遇见你。”

后来,有一次他回都柏林,我们本来约着要见面,但因为种种原因没能见到彼此。我和Flump加了彼此的Instagram,在我快要离开爱尔兰的时候,他发来消息说他成功申请到了后年去尼泊尔的志愿者项目,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人生计划之一,真得替他感到开心。

故事开始于2018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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