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巧巧与祥瑞

说起柳画眉一家。她们现在是底层的老北京人。

虽然金巧巧为皇亲国戚,但因后期家族败落,早在她留学归来后,就再没过过一天好日子。

后因诸多家变,金巧巧与丈夫去到单亲的女儿,柳静怡处照顾她和外孙女。前几年老头儿没了,就剩下自己跟这娘儿俩。三个女人守着西城一处19米的大杂院小破平房住着。

柳画眉原想着自己研究生毕业后上班挣钱,可以租楼房。恰巧大杂院部分平房改造,她们暂且搬离,租了一位北京老干部的旧楼居住。

时年二十多岁的柳画眉,长这么大了,还没住过楼房。一时间忘乎所以,看哪儿都顺眼,柳静怡也觉得这地理位置不错,是自己熟悉的老宣武,就是楼房老旧了点儿,当即跟房东跨过中介,签订了3年合同,却不料,挨了宰。

当年住大杂院,自己没睡过一天好觉。吵、闹、杂、乱、烦……

好不容易住进楼房,居然还是这老一套。

厨房通着天井,谁家做什么菜一闻就能闻见。要是哪天赶上邻居吵架,别说什么大声嚷嚷,就是稍微抬高嗓门说句话,穿过天井你们家就能听见。

楼上的孩子不懂事,满世界玩球,进屋也不换拖鞋,咣咣咣砸得你头疼。

窗户还有一扇没有封好,外头挨着大马路,车来车往到凌晨都断不了……

画眉向房东抗议,换来的是一句“适应就好了!”

不到一年,这位不缺房产的老干部,突然对一家三口说:“该涨房租了。”

也对,因当时画眉刚上班不久,钱不多。两居室的房子,她只能租下客厅和主卧。晚上的时候,妈妈和姥姥都在主卧大床上休息,自己则在客厅的折叠沙发上睡。

要么就是涨房租,要么就是一并把小屋租下。

面对同是北京人,却彼此不照顾的窘境,画眉当场翻脸:“我们不租了!”

一个巧合,连带着另一个巧合。

就在房东出尔反尔,违约涨房租,一家娘儿仨苦哈哈四处奔波找房,又投诉无门时,金爷的一个电话,让关巧巧坐立不安。

原来,金爷年轻时,曾和同样年轻的姥姥上过洋学堂。俩人既是同学,也是恋人。

当年为了追瓜尔佳氏的美人,爱新觉罗一脉的这位小爷,可没少下功夫。

俩人那会儿门当户对,私定终身,原想着一起留学。谁知后来金爷家父母,并不喜欢读过书的女儿家,说“这样的受过教育的丫头,最是不贤惠,决不能娶进门。”

金祥瑞那会儿一哭二闹三上吊,却无济于事。老世家的父母,从不把儿女看成珠玉宝贝。俗话说“穷人惯孩子,富人惯骡马”。越是这种老世家庭,越把家族的名誉看作天大。不会给任何孩子特权,让他们自主行事。

而年轻时代的关巧巧,并不是那种自轻自贱的女孩。她开朗又理性,即便失恋,每日仍穿戴整洁,落落大方地生活。

既然你父母不喜欢我,我又何必苦苦哀求,自贬身价?她想得很开,在父母的支持下,告别情郎,去到国外读服装设计。

谁知回来后,家族败落,旧相识金祥瑞,也娶了一位蒙古格格为妻。

关巧巧不得已,为生存只得听长辈安排,嫁给一个分位极低,经济条件还不错的镶蓝旗汉人为妻。这个汉人对她也是极好的,很羡慕留过洋的女知识分子,对关巧巧也算尊重。

现在的日子,关巧巧与在工厂做过服装女工的女儿,组建了一家特殊的裁缝店。裁缝店的主打是满族的旗袍,但都是经过改良的新中式风格。虽然主打为旗袍,但实际上她们还是以日常的制衣、改衣为主。

柳静怡因生在特殊时期,没赶上读书的好时代,文化程度不如母亲。加之她后来婚姻、工作经历皆为不顺,磨难消耗了她少女的清纯心智,导致柳静怡脾气暴躁,沾染了些工人阶级的粗暴习气。乍一看去,她这位50出头的女性,保养得倒不如70多岁的妈,若论气质,柳静怡更是输给了千金小姐出身的老母亲。

言归正传,当姥姥接到金爷电话的那一刻,柳画眉也愣住了。第六感告诉她,身旁的姥姥,在接一通重要的电话。而这条电话,终会改写她们全家人的命运!

“巧巧,是我,你还好吗?”

“我还好!你呢?”姥姥刻意紧了紧手中的电话。

他们就这么僵持着,僵硬地讲着客套话。姥姥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谁,虽然有将近50多年没见,可他的声音,没有变。或者说,从未从自己脑海中撤销。

柳画眉是个敏感早熟、不会克制的孩子。她转头看向姥姥,很急切地想发问,可是又不好意思。想了想,她拿起一张纸,挑出一支笔,心疼加速地在上面写“是不是您以前的恋人?”

原本是姥姥和旧相识重逢,她这个做外孙女的却异常激动。

她把写好的纸放在姥姥膝盖上,指了指上面的字。

姥姥见她急切地长着嘴,看唇形像是在说“房子。”

对啊!房子!问问房子!

画眉对姥姥早年间与金爷相爱一事,真的不只是略知一二。姥姥跟她讲过许多自己与金祥瑞早年的恋爱经历,且细致生动。

她清楚地记得,姥姥常说“祥瑞家有一座5进5出的大院子,多大呢?整个胡同都是他们家的!占了满条街!”

不夸张地说,是这样的。但后来因为特殊年代的无端浩劫,金爷家的大多房产,这辈子是收不回了。

好在,最后争取回了这座三进三出的小四合院。

“那个……我们这边最近,平房改造呢,租的楼房,又要涨钱。你有什么熟人,帮我们介绍个靠谱楼房住住?”

姥姥开口了。

“那就来我这儿吧,我这儿都空着呢。”

姥姥开了免提,画眉能清楚地听见对方的说话。

姥姥问:“那,你太太没意见吗?这,不合适吧……”

“嗨!她去世有几年了……现在就我跟小孙子。这小小子儿还不是我亲孙子,是我侄子的孩子……”

“哦,那,我们要是搬你们那边儿……你儿女……”

金爷继续:“没儿女!我现在就光棍儿一条,带着个孩子!你呢?”

“我们就娘儿仨……我,我闺女,我外孙女。”

“怎么就你们娘儿仨呢?孩子她爸呢?你们家那口子呢?”

“嗨!一言难尽……”

两位横跨了半个世纪没见的恋人,就在这么一条不长不短,不温不火的电话里,重新点燃了遗失的美好。

那天的画眉发现,姥姥似乎恢复了些逝去的精气神。到底是怎样的精气神儿,她也说不好。

是少女心的重建?还是小粉红的揣测?这种分寸感太难拿捏。

她仿佛都在替姥姥重拾恋爱的决心,从那通电话打进来,一直到次日傍晚,柳画眉的心,不定时地噗通噗通,好似与旧情人久别重逢的,是自己。

从西城的驴肉胡同,再到宣武的白象胡同。其实距离并不遥远。

同样的京味,却铸造不同的文化神韵。

大杂院,建筑结构杂而无章法,人员也是各色人等,素质良莠不齐。

四合院,建筑结构人性化且极具工程学原理,人员多为老北京贵族,文化素质较高。

住了二十多年大杂院的柳画眉,觉得自己这些年都白活!当她跨进这座规整的小四合院的第一步,她就被丁香花的香气、影壁墙的震撼勾走了魂儿!

对着一院子的神奇美好,她像个外地来京的山区打工妹,在心底暗暗发誓:“这才是老北京人该住的房子,这才是老北京人该享受的日子!只有这儿,才像我的家!”

周五,社区医院。

这天中午吃饭,柳画眉脑子里全是工作调动的事儿。换工作是件大事儿,没人脉肯定不行。可偏巧的,她还是就是俩眼一摸黑。

手机响动,逃开一看,竟然是克里斯给自己发的信息。画眉心跳加速,却没有回复。

“嗨,这周六有时间吗?我有两张观复博物馆的赠票,一起去吧!”

克里斯的微信头像是电影雷神主演拿大锤出镜的样子,一看到这个,画眉就想起那天见到他的情形,少女心爆棚。

画眉满面春风,旁边一起吃饭的同事好奇发问:“怎么了?有美事儿啊?”

“哦,没有没有,是一个做旗袍的顾客,很难缠的一个老太太,这次终于试好款式,决定付钱了……”

同事推了下眼镜,低头吃饭:“你们家那裁缝店,现在生意行吗?这年月,还有人定做衣服吗?”

这话实在刻薄,画眉却一反常态,没有及时怼过去,她心里想着赴约的情景,心道:“家里距离观复有点远,穿汉服去的话不方便……实在不行,就穿旗袍去赴约吧!”

汉服无法推行开来的一个原因,就是它的整体造型,与中国现当代大都市格格不入。

可悲地实话实说,除去杂乱无章,建筑群风格割裂开来的大氛围,中国的一线城市,无法像国外那样,保证环境的优雅与清洁。

随地吐痰、甚至便溺的各中人士,毫无羞耻心地践踏着城市。熙熙攘攘的人们,脸上挂着快节凑的死生有命。

大家紧赶慢赶地拥入人吃人的浪潮,执着于富贵险中求的原则。谁又有心智兴趣,管你穿戴着纤长而曼妙的汉服?

别的不说,就说这曲裾——大长裙摆外加宽袍大袖,你倒是帮清洁工省时省力了。穿成这样出门,不是帮着打扫地上的污浊之物,就是任由人群剐蹭衣袖裙摆。

挤地铁、上公交、过马路、顺带提心吊胆躲着便道上横冲直撞的摩托车、自行车……很多一线大城市,不会成全你的汉服梦。

既然不能像日本的奈良、京都、名古屋那般完好地传承文化,那么,只有放弃汉服穿着。

新中式旗袍,就没有这样的负担。它中西合璧,剪裁贴合身姿,很好地将女性凹凸有致的玲珑曲线一览无余。

可它也有它的问题。

类似于画眉这种萝莉脸庞的女孩,穿连身旗袍很是违和。看起来像是把自己老妈的衣服偷穿在身。

为了更好地展示自己娃娃脸千年不老的优势,画眉选穿了民国时期,类似于林徽因所穿过的女学生分身旗袍装。

上为纯白色改良旗袍上身短褂,没有任何绣花。混搭黑色盘扣。盘扣平凡无奇,但黑如墨翠,与白皙纯洁的上衣形成鲜明对比。

下配黑色轻纱百褶裙,每个褶都压得到位、细致。因画眉个子娇俏,裙子稍稍过一点膝盖即可。

老样子,画眉出门前,将橘色的琥珀公主扣挂在胸前。她对镜盘了个花苞发髻,在发髻中央位置别了根两股的碧玉镶纯银蔷薇发钗。这件宝贝,出自金爷之手,乃是80年代的传统结构。此发钗没有后缀流苏,但蔷薇花精致抢眼,很像《红楼梦》中平儿所佩戴的虾须镯工艺。实际上,这根发钗选用了老北京累丝镶嵌的传统技法,到现在这个年月来说,累丝镶嵌、花丝镶嵌,几乎失传。

“戴着这个最宝贝的发钗,去见克里斯。他要是问我,我就给他解释这个工艺!”画眉美美地陶醉接下来的几个小时里,她最后用粉扑定了下装,朝内室看了两眼。

“站住!”柳静怡见她推门就走,忙叫住她问话。

画眉心里“咯噔”一下,还未出门欢乐,就觉心中蒙上一层阴影:“妈,什么事儿?”

“几点回来?吃不吃晚饭?好歹跟你姥姥知会一声。”

“跟我说了。”关巧巧像是及时救援的太白金星,她撩起内室门帘,手拿针线包优雅地迈步而出:“孩子跟我说了,她晚上回来吃,保证4点半以前就回来。你让她好好玩玩,大周六的,干嘛老在家啊!”

有了姥姥的庇佑,画眉心中送了口气。

她还是习惯性地向姥姥、母亲行了“颔首”礼,微微欠身:“我出门了!”

待姥姥抬手示意她:“嗯,玩得开心。”她方敢挑帘出门。

“克里斯,我上55路车了。你呢?”画眉上了车,她给对方发着语音。

想不到,对方秒回:“我也在55路呢,不知道咱们是不是一辆?”

画眉心跳,她往旁边看去,可周围人挤人打破了脑袋。她个子本来就小,哪儿是周围人的个儿?环视了半天,也没看见克里斯。

“这么高的他,怎么会消失在人群中呢?看来我们不是一辆车。”

画眉失望,她发语音:“没看见你啊?!”

过了两三站,眼看距离观复还遥遥无期。突然就听见司机与一个操着奇异口音的男人争执起来。

而糟糕的是,车还没到下一站,居然不开了!就这么白眉赤眼地停在原地。

“你刚才给我投币了五毛钱,刷了一下卡!你说你还欠我多少钱?”

“哎,我说你这司机怎么这么较真儿啊?我少给你五毛钱怎么了?这是你们家的买卖啊?至于吗?”

一听到这样的对白,画眉心中已经有了答案:“坏了!又遇见刁难司机,不给钱的流氓了!”

想坐霸王车,居然还大言不惭地怼司机!?真是没王法!

只听司机大声吼:“你不给我把车费补齐了,大家谁也别走!”司机言出必行,还真就来了个急刹车,不走了。

众人有的将脑袋探出车身玻璃,有的则开始轻声抱怨,还有的垫脚张望当前局势,既有骂司机“轴孩子、死心眼”的,也有指责醉汉给大家添堵的。

“我就是不给你那5毛钱怎么了?老子不给钱你能把我怎么招?不就是五毛钱吗?老子有钱!就是不给你!”可能是听到车上有人嘟囔他自私,醉汉反而来了吵架的性质,甚至越战越勇。

身边已经有人上岁数的大爷大妈议论:“哎哎!看看,那找茬儿好像喝醉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就是没人上去劝劝。

车上的辅警软绵绵上前好言相劝,却被这个厉害的车霸推了一把:“怎么招?别碰我!再碰我,我就倒地下不起来,今天谁也别想走!”

嘿!坐霸王车的还有理了?

画眉看了眼时间,心里肃然咒骂:“他妈的!”

她拿出老北京人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劲儿,朝着前头一声大叫:“别耽误大家时间!快点把钱补上!别为难司机行不行?一车人的命还攥在人家手里呢,你这么耽误着,我们大家都受连累,做人不能这么自私啊。”

你别说,画眉不愧是画眉。声音动听不说,还极其洪亮震天。

小画眉这么一亮嗓子,周围人都跟着开骂:“我说,你别耽误大家时间,赶紧把钱补上!”

“就是!5毛钱也计较!一看这人就没见过世面。”车上的老头老太太开始发动攻势,但他们上了年纪,加之声音力度太小,那挑事儿的车霸借着酒劲儿继续开骂,反倒比之前来劲。

“我就是不买票!怎么招?都陪着我才好呢!我唠叨两句怎么了?不让我说话啊?”

画眉这次真是不忍了!她和克里斯第一次约会,万一迟到,这让外国友人怎么看咱们中国的契约精神啊?

画眉气得把双肩背一览,背到前胸位置,她挽起7分喇叭袖儿,拿出老北京胡同串子的劲儿,一股脑地往司机方向挤去。

这车霸就站在司机跟前,手舞足蹈、群魔乱舞地挥着手指头在司机跟前瞎比划。画眉走进一看,他身边还跟着老婆孩子!这女人也真是,一个劲儿地抱着个4、5岁的小男孩,受气包儿似的将孩子往怀里送,生怕旁人打他似的。

她窝里窝囊,试探性地伸手够自己丈夫,却在碰到丈夫的胳膊时,十分后怕又连带犹豫地用手指头蜻蜓点水丈夫的胳膊肘:“他爸!别这样!这么多人看着你呢……”

声音那叫一个弱啊!

柳画眉看那女人更加来气,用尽全力箭步冲上:“都给我闭嘴!让不让人活了?!不就五毛钱吗?我掏了,都给我少说两句。一车人呢,就听你在这儿嘚嘚嘚,有完吗?”

画眉从钱包里掏出5毛钱硬币,金灿灿的钢镚儿“刷”一声掉落进亮银色的投币箱中。

“你,还不赶紧往后走,别影响司机开车。”画眉斩钉截铁,拿出老师训人的刚毅女汉子犯儿,探出左手大拇指向后方示意。

可惜,她是个娃娃脸,怎么看都像是只小奶猫,哪儿有27岁小熟女的感觉?乍看之下,大部分人都以为她十四、五。

这样没有震慑力的叫嚣,很难让一个喝醉酒的大老爷们屈服。见有个小丫头片子出来管闲事,还不等旁边媳妇千恩万谢,这车霸又来了精神。

“关你屁事儿?!你管着吗?让你付钱了吗?”

画眉就知道管了这事儿没好结果,但她就是看不了有些不懂规矩的家伙做出破坏社会和谐的糗事儿。

“对!朕就是要治治你。没看这么多人呢吗?你这么瞎折腾耽误司机开车,我们大家都走不了。你这就是典型的你弱你有理!我可告儿你,卖惨哭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别说我们这一车老少都能给司机师傅作证,单说这车上的监控,就足以把你这丑恶行径一五一十地拍下来交给派出所,让民警同志拘留你醉酒闹事儿十五天的。”

这男人媳妇见柳画眉句句戳心,嘴快如锋不说,还把这事儿上升到法律层面,一时间竟也慌了神,忙过去横在两人中间,像是怕自己丈夫出手打人似的:“哎呀妹妹,真是谢谢、谢谢!我们家这口子不会说话,又喝高了,你看他这脾气……”

谁知,受气包媳妇话没说完,这醉汉抬起胳膊肘便给了媳妇一下:“你滚一边儿去,老娘们儿懂个屁!”

好家伙,有个人从中调和,他还没完!气得柳画眉叉腰瞪眼。

“你会不会尊重女性啊?你对你妈也这么说话是吗?你媳妇劝你,见好就收行吗?!”画眉平生最恨直男癌晚期,尤其这种在公开场合不尊重女性的,她见一个灭一个,见一双撕一双。

“我家里事儿用你管吗?我媳妇我爱怎么收拾就怎么收拾!”

对方还真急红了眼,酒气漫天飞不说,还喷了画眉一脸吐沫!

就在白热化,马上有可能遭遇危险的同时,只觉身背后有阵香风袭来,突然就听见有人议论着什么。

画眉还未回头确认,只听克里斯那幽默发嗲的台式汉语,带着教训的口吻:“你!后头戳着去!别影响司机开车。我一个老外都看不下去了。别耽误大家时间。”

克里斯人高马大,穿着平底休闲鞋,目测也有一米八三。加之他四方长脸,发髻线又高,金色的头发用发蜡特意修饰过。那荷尔蒙爆棚的身材、金棕色的眉毛、海蓝宝石般的眼睛、高挺完美的鼻梁……

都说“神鬼也怕金装佛”,若换了其他人,才没这么惊人的威慑力。可换成了老外嘛,从身高和身材来说,眼前这个矮小又猥琐的车霸,只好灰头土脸地闭了嘴。

身背后又传来老头老太太的议论。

“你看,人家老外都看不下去了,你说说这事儿闹的。”

“就是,太丢脸了。”

“人家姑娘都给你解围了,你就顺坡下驴不就得了?还没完!”

“嗨!他这就是欠抽!非得让老外登场损他,他才闭嘴!”

不少人拍手叫好,都说亏得有这老外帮腔,要不然还没完了。画眉也没想到,自己左右等之,等到心跳加速、小鹿乱撞的克里斯却在这一时刻惊艳现身。呵呵哒,自己方才磨爪龇牙的精怪样子莫非都被他看去?

画眉心口漾起矛盾的甜蜜,不等她陷入怅惘遐思,克里斯将画眉护在身后,拉住她的手腕就要转身:“走,我们往后去。”

画眉怔愣着,片刻才缓过神:“你在呀!”

“我在最后坐着呢,车尾巴。刚一直插耳机听新闻来着,后来才听见你跟他起了争执。”

他拉着画眉,不顾周遭中国人投来的各种好奇目光。

虽然中国北京是国际化大都市,但跟上海相比,北京人对婚姻的思想仍旧趋于保守封闭。老北京人并不支持自己女儿或者儿子外嫁、娶外国媳妇。大家普遍对西方人的看法,仍旧是:“他们太乱了!太开放了,不能找。”

克里斯把画眉带到一处相对适合她身高站立的空间,空间狭小,但好歹有个扶手。他自己则充当人肉围墙,用坚毅的身体挡住身背后没完没了的拥挤人群,留下空隙,让眼前的画眉鸟儿得以喘息。

画眉和他面对面站着,这才发现,克里斯今日穿得很是年轻。

一套中国红色的美式棒球服,休闲运动风。脚底下踩着双不用系鞋带的白色帆布鞋。

他将棒球服上衣彻底敞开,露出里头的夸张卡通图案。是一件黑色底子,上印着海绵宝宝与派大星两人携手狂奔的场面的纯棉体恤。

“不冷吗?你里头穿短袖?”画眉刚吵完架,只觉身心燥热,加上又距离克里斯如此之近,她定下来后便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拿在手里,露出内里的七分袖白色民国分身旗袍短褂。

“热!你不也就穿个七分袖、外头罩件呢子短风衣吗?”克里斯笑道。他那完美到堪比雕塑的五官,一笑倾城。仿佛鼻子眉毛都跟着风吹荷动。

“我发现你们老外都不怕冷。每年3、4月,我就看见好多来京参观的老外,连小孩都穿短袖短裤。”

“饮食习惯外吧!我们毕竟是游牧和海洋民族。”

“外加抗冻基因!”画眉笑道。

“什么基因?”

“抗——冻。就是说,你们能和寒凉对抗到底,从祖辈开始就这样了。所以你们世代都是如此,延续下来,就形成了隐性基因。”说起抗这个字,画眉特意做出肩膀抗行李的夸张动作。

克里斯见她手脚并用的解释,觉得十分有趣:“有意思的说法……抗冻……抗冻。这也算北京话吗?”

“当然!抗冻这个词,的确是老北京人常说的。”小画眉呲牙一笑,坏坏的表情神似一只早起吃到美味鸣虫的小云雀。

爱情的力量是无限的,刚才还气哼哼的画眉,现在成了小鸟依人。她跟克里斯全程说话,脸色像是火烧云一样退不下去。可那又如何?谁让对方这么好看!

第五回 巧巧与祥瑞
云为衣裳 柳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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