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尴尬新街坊

周日,画眉起了个大早。

刚巧和往外走的李雨龙撞了个对脸儿。

“你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李雨龙眯缝着眼,见画眉今天又穿了汉服,是件鸭黄色的留仙裙,大琥珀挂在上面黄澄澄的。

画眉拿着把梳子,正给自己打理着发梢,她见李雨龙猴儿似的过来,又想起了那天跟他争执的场景。

“你干嘛啊?告诉你,少来招我。”

“你昨天去哪儿了?跟谁去的?”

“你管着吗?伺候好你姐姐是正经!”

“哎?你这人……”

李雨龙真没想到,他原以为对方二度开口,提及那天求自己调工作的事儿。他知道,柳画眉八成没人脉,混得还不如自己呢。不求他李雨龙,她还能求谁?

“大家都出来一下。我给各位,介绍一下儿新搬来的街坊。”

金爷开口,从院外头走进,身后还跟着什么人。

柳家另外两位女士,挑帘出院。李庆莲也打扮入时地从二进院里款款而出。

“哎?是,是他们?不会吧?”柳画眉一愣,出现在眼前的这三口之家,不就是昨天在公交车上的那三个家伙吗?5毛钱都不愿掏的醉汉、窝囊废一样的媳妇,还有那个看起来皮里皮吃,睡眼惺忪的小熊孩子!

“金爷。”柳画眉拉住金爷,小声道:“这家人不行啊,您忘了我昨天回家跟你学的啦?就是这家人!这男人,就是昨天的那个醉汉。连5毛钱都不愿掏!”

“嗨!他那臭毛病我还不能改?你放心,金爷我什么都能帮他治过来。”

金爷全然不当回事,他拍了下画眉的肩膀,直接走到中间,示意那一家三口过来:“来!我给你们各位介绍一下,这三位,是咱们白象胡同31号院的新租客——罗虾球夫妇。”

“罗虾球?这什么名儿啊?”柳静怡笑着看母亲。

关巧巧倒不在意:“好多地方的人都叫这种什么球的名字,咱们不理解,人家觉得好听。”

“这位是她夫人,哎你叫什么来着?”金爷看了眼那女的。

“我叫钟蒲团。你们可以叫我罗太太……”

“哦……”在场之人异口同声“哦”着,其中意味深长。李庆莲听到这个名字后,漏网之鱼般噗嗤乐了。

这名字起的,虾球、蒲团?

“孩子叫什么?”画眉直接问。

那个叫蒲团的见一院子人看着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又是老一套的动作,将儿子为难地护在咯吱窝下面,娇滴滴道:“叫罗品哲……哎?”她双眼发亮地与画眉对视:“你不是,给我5角钱的小姑娘吗?”

平房洗不了澡,柳画眉只得每天晚上拿着盆子往胡同中间的大白菜澡堂去。

大白菜澡堂是一户姓杨的回民大伯主办,建在他们自家独门独院里。

方圆几条胡同,貌似就是杨家和金家有自己的院落。

杨老坐在门前迎客,看画眉抱着盆来:“哟!孩子,过来了?”

“伯伯,今儿就我一人儿。”

老北京的回民,一般管上岁数的老年男性称呼为“掰掰”,文字上写作“伯伯”,但发音是掰开揉碎的掰。画眉虽然是满族,但按照回民的礼仪,称呼对方为掰掰。

回民爱干净爱清洁是出了名的,街坊四邻平日没事儿都爱往老杨家的大白菜洗澡堂跑。

“听老金说,你们院又来一家儿?还跟你们对门住着?”

“别提啦!”画眉一说这事儿就来气:“这不是那天出门碰上过这一家子嘛!”

“哦哦!我知道、我知道!你之前在公交车上碰上他们一家三口,仗义疏财,帮司机解决问题这事儿……好像还牵扯出外国友人了?我都听老金头儿说了!好嘛,现在全胡同的人都知道这新街坊什么嘴脸。”

“传播得够快啊。”

“咱这平房嘛!那不像楼房,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人跟人都见不着面儿!咱这低头不见抬头见,墙都不隔音,你这屋咳嗽打嗝儿我都能知道你中午饭吃的什么。听说啊,你们院儿新来的那家男主人,居然还是做传统首饰行的,那女好像还在琴行当老师。”

“切!那还成天哭穷卖惨?掏5毛钱坐车都没有吗?您说现在这叫什么事儿啊?我怎么能跟这种人做邻居?简直作妖啊!这倒好,全跑咱院儿里了。”画眉掏出办好的卡,交给杨伯伯。

老头接过卡,在上面打孔记数:“嗨!回头我这儿还有一事儿没跟街坊们说呢,我这大白菜澡堂,下周开始调整风格,开始装修,关闭俩月。”

“什么?”画眉一惊:“伯伯,您别开玩笑好吗?”

“没辙啊,现在大家都讲究,能不凑合的绝对不将就,租住平房的人啊也比往年要求高了。我呀,下个血本,反正我家院子是独门独院,占地儿挺大,还是力求把咱这大白菜改装成老北京风格的澡堂子。回头弄几个专业懂行的搓澡师傅过来,我还就不信了,咱老北京的澡堂文化能落寞到哪儿去?”

“澡堂文化,伯伯,您说得好。”画眉对澡堂文化四字甚是满意亲切,像是点到了自己的位,可回头一想又蹙眉摇头:“不行啊伯伯,您这一关大白菜,我们去哪儿洗澡啊?”

杨伯伯探头往前一指:“往西一拐,过马路,马路里头不有一胡同吗?进去就是。”

“不成不成!”画眉匆忙摆手,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听说那老板特抠儿!连公共的洗手液、肥皂都不准备。万一收拾得不干净……”

“哎?我听说你们院,好像正改造厨房厕所呢,回头你就去改造好的厕所洗澡呗!”

“哪儿啊!”画眉把盆里的毛巾抽出,往肩膀上一甩:“那是给另外一租户的,没我们什么事儿!得!我不跟您聊了,我呀,一身臭汗,麻利儿进去了。”画眉说完,接过杨伯伯的卡,径直往里走。

4月对北京城的年轻人而言,是换工作的次佳时期,也是找寻投资商、会秀敢秀绝佳档口。

画眉算计好时间,决心豪赌一把。

她不再求任何人,决定把主动权交给自己。

她身穿一套上下分身的明代袄裙,上为葱青绣金色丝线飞鱼在天图纹,下裙为水红色襕纹群。腰间扎盘长结坠和田玉糖料双鱼出海造型的玉佩,下接品红色流苏。

画眉今日梳了垂鬟分髾髻,这是古代未出阁女子常梳的发髻。戴了几朵蓝琥珀镶镀金的珠花,并未佩戴发簪。

她打了辆出租车,来到西城一处文化民族宫门前。

今日此处是召开民族服饰博览会的第一天。她之前做了充分准备,才敢穿戴汉服,前来此地。

的哥帮自己将一大幅折叠易拉宝从车上撤下:“我说姑娘,你这是要参展去啊?”

“对!”画眉懒得解释,交了钱,便自己扛着易拉宝走上了民族宫那高不可攀的漫漫台阶。

人山人海的大厅外头,满是各种花枝招展的COS社团。说好了民族风格,却沦为巴洛特与洛丽塔服装的天下。

看着一个个顶着韩国辣白菜、日本艺伎一样妖娆浓艳假发、妆容的95后,身为90初生人的柳画眉,不禁感到一种由衷的悲哀。

“没胸卡,没买展位,更没门票,只能见机行事了!”

不错,画眉一穷二白。她打听过这里的展位,一处最不起眼的小站台,竟然就敢要到几十万。她家里做裁缝的,自己研究生毕业上班没几年,哪儿有那么多钱?

但凡来此参展的团体、个人,皆出钱买了展位,并配有胸卡进入。画眉虽深谙我国汉服文化,也想借此大力为自家的画眉鸟服装店推广一番,可她确实掏不出钱来。

因一些特殊的原因,一些不得不这样做、也只能这么做的理由。我们的画眉,还是决定赌一把。

“哎?太好了!机会!”画眉在角落等了大约半个小时不到,突然见一批身穿类似于汉服的韩国团体“随风潜入夜”。

这韩服嘛,原本就是效仿大明汉服所设计。尤其是剪裁、染料各个方面十分相近。

就在这批不远万里,来到中国的韩服队伍,浩浩荡荡往前进行时,画眉理直气壮地插入队伍中后方,一手扛着宣传易拉宝,另一手拿着手机,假装打电话,声音还挺厉害。

“我是翻译!我当然知道怎么带队伍啦!还用得着你教?知道知道!我会韩语呀!你呀,就是不放心……”

队伍走到保安前,那可是好几个保安,一站就是一排!跟前还有验包神器,在场每位游客、展台老板都要严格任其安检后方能入场。

画眉故作镇定,继续跟着韩国队伍行走。走到一个手持安检神器的男保安面前,她故意提高嗓门,用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韩国发音叫出令人奇怪、又好似真是那么回事儿的韩语。

“너와헤어질거야,넌어쩔수없어。我要跟你分手,你能把我怎么招?”

其实这话纯属早上跟姥姥现学现卖。

姥姥留美时,遇见过一个韩国同学,跟他学过些韩语。现在可好,还真灵了!

那保安见她语速极快,高声大嗓门,不是好惹的。加之普通人无法分清韩服和明代袄裙的区别,还以为是一起的,便没敢询问胸卡情况。

那保安大概瞄了画眉一眼,用安检神器往她身边一扫,便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真是!吓我死了!”进去后的画眉,迅雷不及掩耳,忙一道烟儿的跑入大厅,找到汉服扎堆儿的聚集所在。

她看这里竞争激烈,唯恐被人发现。好在自己准备了易拉宝大幅展示广告,忙将其竖立在稳妥宝地,铺展开来。

她的这个易拉宝,可谓全场独树一帜。别人家的展台宣传,虽然有LED大屏幕撑腰,独霸江山,甚为光彩夺目,但创意却无法和画眉的相比。

她的这幅易拉宝,照片拍摄独树一帜,更打出了家庭温情牌。

上印画眉鸟服装工作室几个大字,出镜人物乃是她、母亲、姥姥三代人,身穿不同时代汉服的合影。

姥姥金巧巧最是不甘寂寞,她选了看起来仙气十足的宋代对襟青白色襦裙,内配鹦鹉绿色抹胸。头上戴了朝天髻假发,上插景泰蓝花丝镶嵌红珊瑚的平安锁型发簪。这发簪出自金爷之手,一看就是80年代的工艺。

平安锁造型的挂饰自然不少,但把其当做发饰定在头上,还是第一次见。尤其再配上琵琶造型的珊瑚耳坠子,姥姥在这祖孙三代中,最是扎眼。

再看女儿孙静怡,却不改平日做派。严肃拘谨地将最寻常的交领襦裙一穿在身。上为草黄色绣连翘图案,下为乌木色过脚长裙,绣红色鱼戏莲叶纹,横系一根盘藻井结样式的胭脂红腰带。

母亲戴着最平时朴素的垂髻,额头侧上方特意弄出了个鼓包似的造型,在上斜插了个镀金的流苏步摇。因其服装绣花多彩绚丽,图案较为繁复,头上连同其它并无再多装饰。

画中的女儿画眉,则身穿盛唐襦裙,丰满合度,犹如一颗爆发的种子。

“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这是赞美大唐齐胸襦裙的诗句之一。

画眉的这条水天一色长裙,外罩青色短袄,内配金色抹胸。整套裙装并无绣花,却在抹胸位置绣蟠龙口衔石榴花造型图案。

自古女子不用龙造型妆点自身,画眉剑走偏锋,对中国传统图案记性了改良设计,她偏要将龙的造型融入自身,还要与花卉结合。我中有你,你中由我,柔中带刚,刚中带柔。

她都戴随云髻假发,并不佩戴真金白银、各种珠宝,而用海棠、丁香、连翘三种花卉,巧妙点缀。将自己打扮成一朵现实版的花仙子。

年轻女孩穿戴汉服,在现当代的大都市里,已经不算什么。但老一辈人穿戴汉服,还真是头一次。

路人纷纷侧目观瞧,有的还进行评论,对易拉宝上之人的所作所为,大为惊呼。

“小姑娘……”有个男声叫了下自己。

“您好!”一抬头,画眉直接递上了提前印好的名片。

“我看了你半天,你是一个人?”对方文质彬彬,样貌有些像陈道明老师。

“是,我姥姥和我妈,都在店里呢。我们家,现在专业定做各个朝代的汉服,您现在看到我身上穿的,是明代的女子袄裙。”

画眉心跳加速,这个人,这个跟他说话的人,就是她此次前来的目标!她如此大费周章,不为别人,就为眼前这条大鱼!

第六回 尴尬新街坊
云为衣裳 柳画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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