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花是我们中国本土的花卉，春秋时期《诗经》里就有人们称之为陵苕，‘苕之华，芸其贵矣’说的就是凌霄。你看那一墙都爬满了了她们，火烧似的多漂亮。”

傍晚的画眉，手持蝶恋花团扇，与克里斯在院落中央的石凳上喝茶叙话。她手指向斜对面凌霄花爬墙的方向，讲述着她们的来历，还特意把自己平日不舍得用的那套仿雍正粉彩瓷拿出来，分享给克里斯。

虽然茶具是仿制品，却是当年自己在学校开诗词大会时赢取的贺礼。造型别致，做工精良，加之喜鹊登梅的图案，画眉一直舍不得用。

“想不到，我搬来的日子，竟然是你们的端午节。小时候我外婆也给我包过粽子，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

克里斯喝了口画眉沏上的茉莉花茶:“这茶真是另类，跟绿茶红茶完全不一样。”

“我们老北京的香片，最适合北京这样风沙大的沙尘气候喝了。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嘛。什么地方就要喝什么东西。对了，李家姐弟给你的粽子，你吃得惯吗？”

“不太适应，我不吃辣的。”

画眉特意将表演中国茶道的罗盘连同其他器具一并带出，边聊天边给克里斯表演茶道艺术。

她特意换了套明代的褙子，灯笼海棠色的短上衣，其下身配番木瓜色的马面裙，腰间挂一金鱼造型的普通橘白玉髓，缀彩色藏式九眼不灭金刚结。

所谓褙子，其样式以直领对襟为主，腋下开胯，腰间用勒帛系束，下长过膝，逐渐成一种常礼服。宽袖褙子，只在衣襟上，以花边作装饰，并且领子一直通到下摆。窄袖褙子，则袖口及领子都有装饰花边，领子花边仅到胸部。

褙子的领型有直领对襟式、斜领交襟式、盘领交襟式三种，以直领式为多。画眉今天穿了较为年轻的斜领交襟式窄袖分身装。并在上衣下摆斜方，留了个空位，专门配了一弱绿宝石色的蝴蝶结作为装饰。

今日她没戴假发，也没梳任何复杂的中式发型。而选了一款西洋童话里才有的公主盘头。前方额前剪出刘海，部分头发向后绑辫。她实在懒得弄了，想试试中西合璧，是否好看。

“你也不吃辣？我也不吃。李家姐弟是辣子县那边的人，他们那边气候潮湿，群山环抱，人必须吃辣。我们老北京人，理论上讲，不吃辣的。我们京菜实际来自山东鲁菜，以酱香口为主。我们北京吃的所谓的辣，是指芥末。”

画眉故意发问其是否吃辣，是想试探他俩三观是否一致，不是有句话常说:“吃不到一起，也就想不到一起”吗？

“你们北京的芥末堆儿，我是很喜欢的。说起粽子嘛，我曾经带粽子给我的一个瑞典朋友，事后他跟我说‘好吃，真好吃，但就是外头的那层绿色的皮太伤牙了，把我嘴唇都弄破了！’”

“不是吧？他吃粽子不包皮啊？！”

两人都笑起，那声音真挚如婴孩儿。吵闹得李家弟弟一阵不悦。

李雨龙看到窗外两人坐在石凳上相视而笑的场景，将窗帘迅捷一拉，回身便躺在床上蒙头大睡。

“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们北京的哪几样好吃的吗？”

“你是说，地方的传统小吃？”

“对，你猜猜。”

这个克里斯，那么老大个儿，还撒娇似的逗弄画眉。画眉想了想：“焦圈、豆汁、灌肠？”

“都不是！我最喜欢的老北京的好吃的，是芥末堆儿、糖蒜、大白菜素丸子汤！”

“都是素的？没一个肉的？”

“你们这边的卤煮啊羊杂啊，我实在吃不惯。但是大白菜素丸子汤，我是特别喜欢。”

“回头我让我姥姥给你做,我姥姥最会做这些老北京传统美食了。”

克里斯听她提及关巧巧，好奇问：“听说关女士，是满清贵族？还留过学？”

“嗯！我姥姥的家庭曾经显赫一时。你听说过八旗弟子吗？我姥姥是满洲正黄旗瓜尔佳氏出来的。留学那会儿还有钱呢，去过美国学服装设计。学成归来家族败落，她也穷了。”

“她心态很年轻啊，跟我接触过的中国女性不一样。”

“啊？有什么不一样？”

克里斯想了想：“你们中国女人很怕老，一到25岁就特别自卑。中国男人也喜欢拿女人的年龄说事儿，对她们进行道德绑架。说什么老了就嫁不出去了。最可怕的，是你们中国女人认同这种想法。但你姥姥不是。”

“分析得真对！”画眉不可名状地看着克里斯，好像他是一个洞察人心的政客，把中国的大趋势拿捏在手。

“我姥姥不容易……”画眉托腮沉思，手里晃动着茶杯，看着满杯子的荧光留香：“当年我爸性别歧视，看我不是儿子，就去找别的女人生儿子了。我妈跟他离婚后，就得了甲状腺瘤，我姥姥跟我姥爷就住进我们家，帮我妈妈养家、照顾我们俩。当时我舅特有意见……问我姥姥为什么不给他带家孙，非要给我妈带这个外孙。搞得我妈跟我舅现在关系也不是太好。”

“生儿子？为什么非要生男孩？”

“封建男权呗！别以为北京是大都市，就有多尊重女性！好多老北京男的都特别直男癌晚期。那会儿还没有开放二胎，再说，就算开放了又如何？第二胎还是女儿，他还是得跑路！”

克里斯点头：“与其演戏似的过日子，不如赶紧分开，把最好的回忆留给彼此。孩子没那么脆弱，谈清楚了不后悔。”

“像你这么想的人太少了！中国的婚姻好多都是名存实亡，由女人在苦苦支撑维持。男人嘛，就是个享福的摆设。你听过丧偶式婚姻吗？”

“就是，由女性单独照顾老人孩子，男人什么都不管，也不挣钱交给妻子家用的那种？”

“概括的真准！现在连你们老外都知道了！”

克里斯笑道：“人性嘛，哪个国家都一样。西方男人也有觉得妻子闲着在家没事儿做，恨不得给太太指派工作的可恶丈夫。其实当家庭主妇很辛苦，尤其你们中国女性……还要兼顾工作……天呢，要说起来，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柳女士后来就没想过再婚？”

她正要解释中国女性再婚难，却听到母亲叫自己：“柳画眉！赶紧回来帮忙！”

“知道啦！”画眉起身，忙收拾了茶具：“抱歉！我妈对我管教太严了……让你见笑了！”

克里斯忙起身帮她收拾茶具：“没关系，你们东方人确实比较严谨些，那，我先回去了！”

克里斯真是会说话，他没用“保守封建”一类的消极词汇，而用了严谨。

画眉失落地将茶具端回。一进屋，就看到姥姥跟金爷两人，正一起在外屋包饺子，母亲在后方角落缝制新衣。

“呀！是鲅鱼馅儿饺子！”画眉一进门便闻见鱼肉香，高兴地搂住姥姥的脖子：“巧巧姐姐，多包点儿啊！”

姥姥笑道：“没大没小的，快去给你金爷倒杯水。这鱼肉，还是你金爷东北亲戚送来的呢。好大一块儿，这次够你个馋猫吃的。”

画眉应了一声，忙去给老头儿倒水。金爷跟她们娘儿仨很熟，见此便说：“烦劳柳格格去院儿里给老头子我弄点丁香进去！”

“好嘞！”

画眉知道金爷特别痴迷丁香花的味道，每次泡茶喝水，金爷总要摘些养胃温暖的紫丁香撒点儿进杯子里提香。她拿着杯子往院里去，刚进了三跨院，就听见两道尖锐刺耳的噪音。

“给我！这是我家的花！你凭什么毁啊？”

“我就不给你！我想拿就拿！”

是金麒麟跟罗品哲？

眼下，麒麟已经被品哲推搡得歪歪斜斜，整个人重重倒地。品哲手里攥着两大把花枝，一枝海棠，一枝丁香。

“喂！我说罗品哲。你父母怎么教你的？揪人家东西还打人啊？”

画眉忙扶起金麒麟：“麒麟，没事儿吧？”

“他刚拿着玩具枪要打我们家鸽子！被我发现了，现在还揪我们家花儿。”

“什么？这就要虐杀动物了？！天呢！有没有人管啊！谁家孩子啊这么放肆！罗品哲！你父母怎么教育你的？！”

画眉听到对方居然要伤害三跨院的鸽子！天呢！那可是老北京人的标志！是财富！是信仰！如今的北京，哪儿还能听到正宗的鸽哨儿？雾霾天气，外加灰色天空，如果再没了展翅翱翔的纯白鸽子，那将是什么情景？

画眉夸张的叫声，划破天际，让晚上宁静的小院儿里，充满了人心浮动。

金爷在柳家屋里和面帮忙，关巧巧问他：“我说，这对门儿他们家那样儿，你真打算好好谈谈？”

“那可不吗？！甭管什么年代，咱做事做人，都得有里有面儿，这老礼儿、老规矩，得好好跟他说道说道！”

关巧巧启唇：“这一家子太小气。可是这种小气的人吧，做事儿也绝。弄不好，就是小人一个。”

“我管他小人不小人！我跟他说的就是这么个理。再怎么厉害他也厉害不过一个理字。回头我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咱们得响应国家号召，共建和谐社会不是？”

柳静怡缝完了活儿，把做好的旗袍雏形往手里一展。

“丑话说前头。”静怡起身收拾：“有些事儿就得较真儿。这叫规矩。”

“哎？我怎么听着外头画眉叫唤呢？”关巧巧突然停下询问：“好像还有孩子的哭声儿？祥瑞，你快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