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克里斯考虑得如此周全，居然选了一家淮阳餐厅。

这可把画眉美坏了。

要知道，淮阳菜以精致著称，且环境优雅安静，口味清淡无辣，多以海鲜为主。

画眉心花怒放，她跟克里斯都不喜欢吃辣，又都好安静，两人又都看重个人身材，不敢多吃，选淮阳菜馆最为合适。

“要么说，能吃到一起的，才是三观相投之人！这话没跑儿！”

这么一高兴，画眉有些忘乎所以，母亲叮嘱的“矜持、优雅、慢热”全抛到九霄云外。

两人等待上菜的工夫已然聊了些许各自的工作调动，画眉这才明白克里斯来华交流的医院就是天启。

“原来这样啊！那太好了。这样的话，以后你就能了解中医了。把我们中医传播到国外，让大老外都知道一下我们中医的实在之处。”

克里斯笑道：“这次交流活动，会持续三年。我因为精通中文，才得以过来交流。过些日子，我要调去康复治疗科！”

“啊？真的？”

闲谈间，服务生将美味端上桌来，两人便如孩子般大快朵颐。

“对啊，我们西方人一般都比较喜欢你们中医的拔罐、按摩、放血疗法、针灸。最后才是吃药。你知道贝克汉姆的夫人吗？她就特别信赖拔罐和针灸。”

“知道！辣妹嘛！这样的话，我要是面试成功，那咱们就是同事了！”

“我在瑞典，已经学了两年的中医基础理论。相对而言，号脉是最难的，倒是针灸疗法，对我们老外比较容易理解，只要找清楚穴位即可。当然，我对你们的掌纹中医理论，也很感兴趣。”

两人相谈甚欢，不和谐的音符，却在此刻响起。

李雨龙的公司，刚好也在天启附近。他刚跟合伙人章丽丽、连同客户在此吃完饭，正准备结账。路过此处，居然看到画眉与克里斯坐在一处用餐谈笑。

看他们的样子，更胜往日亲密。

“这俩！每天在院儿里亲亲我我还不够，还跑这儿来了？！”

李雨龙结算完毕，对章丽丽道：“你先回公司，我想起有点事儿要办。”

章丽丽没有怀疑，她对师兄兼老乡的李雨龙十分信任。尤其她两人合伙开办诗书半亩古典文化公司以来，少有嫌隙。

“好，师哥你去吧！我先回了。”

李雨龙见章丽丽走人，这才缓缓往画眉这边靠拢。

克里斯问画眉：“你觉得面试顺利吗？”

“当然！我很有信心，为了这次面试，我折腾了好半天。累死了。”

正说着，画眉只觉一道阴影遮蔽了自己头顶，抬头仰视，居然是李雨龙！

“呀？！李博士，你怎么来了？”画眉调侃。

“嗨！”李雨龙敷衍地向一旁的克里斯招手。

克里斯看出这个男人不大喜欢自己，好似把自己视为了情敌。他不动声色，也清冷地回应道：“嗨，李博士。”

“我能坐下吗？刚好我请客户吃饭。”

“哦，这个你得问埃文斯先生，人家请客。”画眉擦擦嘴巴。

“请坐！”克里斯示意，继续吃着自己的美味，想看看李雨龙中途插一脚，卖得是什么药。

“柳妹……”李雨龙抽出椅子，顺势坐下：“上次的事，我已经跟我姑说了，她说，可以帮你进天启。”

“啊？”柳画眉夸张地啊了一声，双眼瞪得发圆，活像只刚睡醒的老猫：“我说，这猴年马月的事儿啦？”

“就是，上次你参加完学校舞会，路上跟我说的……”

“我声明哈！”画眉将筷子拿在手里，稳稳举起：“我，柳画眉，已经顺利通过了天启医院的两大面试，就在今天！笔试、面试都过了。”

“什么？不可能吧？！”

“不可能？就你李雨龙能读个博士回来？我就不行？凭什么啊？”

“不是，不是，我……”

克里斯插话道：“画眉是个很优秀的姑娘，是我们全院儿人的骄傲。你不觉得吗？”

“嗯……”听到这样的消息，李雨龙再次没了面子。他心说了：“我这算什么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说李博士，这地球啊，没谁都照转，我呢，是求过你不假，当时你可是言辞拒绝！还说什么，我们北京人吃不了苦啊，加不了班啊……这些话，我可都记着呢！”

画眉自顾自夹菜，还特意换了双筷子，把一整颗高汤狮子头夹入了克里斯碗里：“这个可好吃了，里头有荸荠！”

“谢谢！”老外微笑致谢，他们西洋人大多为定食分餐制，没有给人夹菜的习惯。他看了下周围，还好有一把没用过的勺，便用纸巾擦了下，给画眉盛了两块焗好的螃蟹肉混年糕：“你也吃。”

李雨龙看这一唱一和，简直气得要把桌子掀翻。他忍住气焰，一口老血没上来：“我，我就是那么一说，你这人，开不起玩笑。”

“开玩笑这种事，得当事人觉得好玩才叫开玩笑！如果被开玩笑的那个人感觉不舒服，那不叫开玩笑，那叫欺负人！李博士，谁都不愿意听到有外人说自己家乡不好的坏话！我要是说你们辣子县的人不好，说吃辣椒不好，你爱听吗？”

克里斯见画眉这只“小奶猫”真有点不开心，想了想道：“反正有时候，我走在大街上，你们的人对我指指点点，说我们西方人男女关系混乱、过于开放什么的，我是不爱听的。我们北欧人其实对婚姻特别严谨，很多人都因为非常尊重婚姻，在挑选另一半时各位谨慎慢热，并不是像你们中国人想的那样。每次听到有人对着我说，你们西方人性开放，我都特别不舒服，肯定会反驳。”

画眉将脖领上的薰衣草色纸巾松动下来，平铺在桌，漫不经心地玩起折纸：“你听听！克里斯都遭遇过这种事儿。李博士，我还告诉你，这次我不求任何人！就靠我自己想办法、跑人脉，最后靠我自己的个人实力征服全场。至于将来加班与否，我能不能承受，那都是后话。咱们中国不是有句话叫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怎么样，服吧？”

“服！心服口服。”李雨龙尴尬癌犯了，他此刻真恨不得被人从后脑勺来一闷棍，干脆出溜儿到桌子底下得了！

这一次，换做克里斯送画眉回家。

“真想带你去附近的猫咪咖啡馆坐坐，那里很多猫，好可爱的。”

克里斯开车送她，画眉道：“这个城区里有很多的猫咪咖啡馆，有时间我当然想去。可是我妈管我管得太严，做什么都要报备。我们中国家庭孩子少，父母都捧手里供着，像我们家这样的，没男人，我妈就怕我走错一步路，被人看不起。”

“你怎么会走错路呢？”克里斯笑道：“别人都学坏了，你也不可能啊！你妈妈真是多虑了。”

“可是在我妈眼里，我没考上好大学，已经是走错路了。你想啊，一般的北京孩子，都在自家门口上学，很少有去外地的。就算是去外地，大多都是读名校的。谁像我是的，去外地读一普通大学。”

“我发现你们中国人特别有意思，总是把北京和其他城市划分得很清晰。好像除了北京以外，剩下的城市就无法呆下去？这想法很奇怪啊。”

克里斯不解，前方红灯，他停了下来。

“哎！我就跟你说实话吧，也不怕你个大老外笑话。中国人的劣根性之一，就是有家乡没国家。你看李雨龙，刚你也听到了。他跟我不是一个地方的人，想的就是不一样。中国地大物博，南北方文化差异出乎你想象。这其中还夹杂城乡贫富落差……就好比《乱世佳人》里，斯嘉丽她们这些南方有钱人，不也管北方人叫北佬吗？因为当时美国的社会环境，南方人受教育高、会做生意，守着肥沃的土地，生活安逸，无需野蛮竞争，北方人反之。所以当时的美国南方，就跟现在我们帝都差不多！”

“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画眉，你口才真不错！有的人，跟我说了半天也解释不出个所以然……哦，不，你不光是口才好，你还很博学。如果你懂得少，也不会那么能说。”

画眉没有自谦，她是个真情流露的人。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没必要藏着掖着假模假式。

“当然！我看书多，自然懂得多，懂得多了，才有话说啊！哎！不过我妈……她讨厌我在外头跟人聊太多，她说这叫锋芒毕露。”

三句话不离母亲，可见画眉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你妈妈管你管得确实严苛了点儿。其实西方家庭也有这样的，你还别不信。有些英国人家，不论贵族与否，管孩子管得很严，至今也是如此。相对来说，我爸妈管我管的就比较严。”

“好歹让你出来了！我呢！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出国看看……”

两人就这么聊着，克里斯倒是很敬佩起柳家妈妈的“铁腕教育”。

其实西方男人照样敬佩爱慕家教严厉的母亲与女儿。画眉恪守规矩，行事有板有眼。虽然在现当代人眼中，这样的女孩简直就是陈年怪物，且行为教条刻板，会被冠以“不解风情，跟不上时代”的骂名。但在克里斯眼中，这样的女孩，才是他理想的妻子候选人。

“我来中国前，一直对中国男女有刻板印象。女的，贤惠忍让，矜持保守。男的嘛，直男癌晚期……可是到了你们这儿，我发现，前者简直颠覆我的想象！现在的中国女孩，都太过了……”

克里斯说得很客气，画眉倒是一幅批判扼腕的叹息样：“不用给她们留面子！现在的一部分中国女孩，都太恨嫁！惯得那些男的，都不追她们了。她们倒好，打着真爱的名号，倒追男的。喵了个咪！没天理啊！到时候吃亏上当，都是自己。”

听她这么说，克里斯点头：“男人自古狩猎，自然留有追逐抢夺的基因。如果女人把这种基因扭转，反客为主，那多没意思。女人投怀送抱，男人索然无味，这样的感情，没有男人会珍惜。我是男人，我很清楚的。”

“就是就是！可惜啊，现在社会还鼓吹这种女追男模式，说什么女的不主动追就嫁不出去了，这什么话啊？反正我把自尊看得重，我做不出这事儿。一个不主动追自己的男人，说白了也没那么爱你，与其这样，不如早点抽身，何必自轻自贱？”

克里斯透过反光镜，看到了画眉那张巴掌大的小圆脸儿，瓷娃娃似的不浪鼓摇晃。这小东西，表达不认同时，都是这般古灵精怪得可爱，简直就是个工艺品娃娃嘛。

送漂亮的娃娃回家，刚好碰见下早班回来的李庆莲。

画眉垫脚朝院子里张望，见没动静，心道：“真想跟克里斯多聊会儿，跟他说说日后工作的想法……”可又担心老妈突然鬼魅般出现，冷不防吼一句：“给我矜持些！”想到此，画眉不禁打着哆嗦。

“哟！柳妹，埃文斯先生。”李庆莲夸张地叫出声。

“庆莲姐姐。”画眉一如既往抢着招呼，热情如昨。

“妹妹，今儿怎么这么早下班？”

“哦……姐姐，告诉你个好消息，我调到天启医院了……”

李庆莲一听这话，还以为是弟弟做的好事，心道：“天呢！雨龙那小子开窍了！决定正经追柳妹了？”

她不等画眉把话说完，一把抓住画眉的手：“柳妹，你可千万别生雨龙的气，雨龙心里是有你的。他第一次见你就喜欢得不得了啊。他跟我说啊……”

“李小姐，你误会了。”克里斯关上车门，从车身左侧走来:“画眉小姐的这份工作，是她通过考试、面试，自己过关上去的。”

“啊？”李庆莲瞬间石化:“什么？我弟，雨龙他，他没帮你？”

画眉朝着李庆莲尴尬点头，她缓缓松开对方的手，却看向克里斯:“克里斯，你还回屋吗？”

“我……”克里斯刚要说想回，却听到柳静怡从院里阴森森探出了声，像是一根滕柳，抽打在婴儿娇柔的肌肤上。

“柳画眉！怎么这么早回来啊？什么情况？不是跟你说了嘛，有话回屋说，站院门口成什么规矩？大姑娘家家的，戳门口儿好看啊？”

“哦，妈，我，我刚好有事儿跟你说。”画眉出了一头冷汗，她蹩脚窘迫地看着克里斯和庆莲一眼:“抱歉啦.”

“嗨！她们北京人教育孩子严，太严！那儿像我们那儿，父母都不管……”李庆莲见柳画眉进了屋，指了指她家门口。听她的口气，还有点调侃意味。

“也挺好的，现在西方国家，也在慢慢回归到四世同堂的传统世家模式。很多人都羡慕中国家庭呢！我爸妈当年为了更好的教育我，还把我送到军校训练了好多年，我从初中到硕士，上的都是军士学校。要我看，女孩儿还是要矜持慢热些，这样看起来才神秘性感。”

“军校？哎我说，您不是大夫吗？”

“军校里就没有医学院啦？不说啦，我走了。”

克里斯莫名其妙地看着大惊小怪的李庆莲，耸耸肩、摇摇头，转身又上了车。

这一席话，可把李庆莲美坏了。要知道，她从小就崇拜军人。

一个心跳而又疯狂的想法，秒闪在脑海：“哎？我怎么没想过嫁个老外呢？干嘛非得嫁北京爷们儿？现成有个这么好的老外不嫁，难道放着浪费？”

要知道，李庆莲最近可没少因为一则朋友圈头疼。

她的小学同学，一个同样出身于农村，一个跟她一样，每天翻山越岭，在一间破烂不堪的教室里上课的丫头。因去大城市打拼，无意中邂逅了一瑞士老外，从此一脚“踏上天堂”。

“这个丫头，真是气死我了！”李庆莲拿着手机，在屋里踱步，将朋友圈刷开，让自己弟弟看：“雨龙，你说，你说哪儿讲理去？你看看这个丫头，过去还跟我一起放过牛呢。那脸蛋儿过去吹得跟高原红似的。你看现在她啊，成天秀自己那洋人老公，秀自己家就对着阿尔卑斯山。什么我的世界春暖花开，我的小院充满情怀。我呸！”

“那你也找个老外，好歹我你弟弟我也一块儿弄出去。李雨龙坐在电脑前，飞快打字，赶制着明天给客户演讲用的幻灯片。

“哪儿找去？她命好！你看，不就比我多上了三年高中嘛。来上海做了个前台，就被老外看上了。现在可好，直接移民瑞士。那可是瑞士啊！”

“她对着阿尔卑斯，你对着香山啊。实在不行，还有门口的陶然亭，大观园嘛。她后院养花养鸡，咱还住着上亿小四合院呢。姐，你不常说你爱北京，爱北京人吗？还说，誓死不离开北京，要找个地道的北京爷们结婚？怎么，又反悔了？”

想到这些，李庆莲不禁说嘴打嘴。转念一想，双眼看向对门克里斯的房间，内心不禁活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