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护主心切
冲头素锦第一句话就是:“少夫人刚才有没有压到公子?”如果说何钟灵方才就是极不乐意、和不高兴了,此刻就是完完全全的怒火中烧。这样的话听到她耳里,就是等同对她的轻侮、不尊重。她眼神似刀子一样扫向了素锦,把她浑身上上下下看了个通透。素锦仔细查看了一下沈洵,起身的时候才看到他略含警告的目光。素锦心念电转,已是面对何钟灵缓缓躬身低头,恳切道:“奴婢方才心急,冲撞了少夫人,请夫人见谅。”何钟灵盯着她弯下露出的白皙颈部,一点也没有露出所谓的见谅之色,她含义不明的轻笑着:“真是护主心切的好奴婢。”素锦只头垂的更低:“奴婢知错了。”沈洵推着轮椅转了个身:“我这丫头不懂事,还请大嫂不要同她一般见识。”何钟灵更加柔和说道:“看二公子说的,这么些小事,好似我真会放在心里一样。是公子调教出来的人好,我怎么会怪罪呢?”这话让沈洵一听就皱了眉,他还要再说什么。素锦忽然跪下来,冰雪里膝盖直接触地,她的声音是无比恭敬温顺:“到底是奴婢有错,虽然少夫人宽厚仁心,依然不能就此免责了。还请少夫人惩罚。”何钟灵眯眼盯着她,一时没开口。沈洵按在轮椅上的手,忽然紧绷住。过了有小半刻,何钟灵才微微叹气:“你这丫头也是个懂事的,看你这做什么呢,叫我和你家公子看了,没的也心疼。快快起来吧,地上多凉。”沈洵一直没再做声了,他只盯着地上的素锦,素锦似轻轻磕了一个头,然后抬起来微微道:“奴婢先谢过少夫人的体恤。”从头到尾她的态度都温柔卑微,除了开始流露出的急切,仿佛她一直是柔顺的样子,刚才真的只是无意、无心的说了那句莽撞的话。何钟灵移过眼,没有再看她。她笑对沈洵道:“二公子才刚说这儿有野果,哪儿呢?”沈洵淡淡道:“时间久我也记不清了,嫂子让人找找吧。”说罢他看了素锦一眼,素锦走到他身后握住轮椅把手,在朝何钟灵短暂施礼后,便要推着沈洵走。“大嫂,失陪。”何钟灵看少女纤细身影和轮椅渐行渐远,笑意冷淡,转身也看了红扇和喜鹊,冷然道:“今日的事情,都别给我多嘴。”二女俱低下头,轻言是。待重新回到归雁园范围,才有沈昭乳母陈妈妈疾步而来,看见何钟灵,忙趋步向前,对她耳边说了什么,何钟灵立即也面露惊奇,随后,莫名的眉头大皱起来。到了屋里,沈洵就随手抄起一卷书简,甩到了素锦脚下。素锦不做声,低头把书简拾了起来,然后,招手叫来了文进:“你好好伺候公子。”自己转身就要出屋,沈洵低低道:“你要上哪?”素锦站了站,轻轻道:“我知道公子现在不想看到奴婢,所以奴婢先离开,等公子气消了。”沈洵半闭起眼,只有面对素锦,有时他才需要用尽最大耐力才能克制住情绪。文进刚战战兢兢的进来,就被沈洵静静开口道:“文进,你先出去。”文进踏进门的前脚又收回去,默默关上了门。历练几天,他总算也会了点眼色。沈洵盯紧素锦,声音里都避免不了带上了起伏:“那个何……她是什么人,值得你对她下跪?”素锦转身面对他,同样垂下了眼,很轻的说道:“公子,我是奴婢,对主人下跪,还有分值不值得吗?”沈洵的眼神看她陡然就变了,素锦本意是深信自己做法的,可她接触不了沈洵的眼神,那是一种似乎陌生,她也看不破的神情。每当这时候是她最不想面对的时候,八年来这种情形屈指可数,但并不代表她忘记了。在东府,在沈洵的眼下,她的生存界限有时可以是模糊的,但脱离了这个圈子,她就不能够了。她是谁就只能是谁,没有别人会对她青眼相待。经过年年的亲密相处,沈洵或许可以忘记她的状态,但素锦本人却忘不了。今日的两厢冲突,实在在所难免。沈洵望了她良久,犹如淡淡的哀怜,居然问她:“杨梅好吃吗?”素锦也默默摇着头:“太酸了,到底不该是这个季节的。”沈洵仰头靠在椅背上,双手握着如压在心底一声叹息:“以后凭你跪谁,我再也不说甚么了。”膝盖忽然一暖,素锦又半跪下,脸颊贴在他腿上。素锦交叉双臂慢慢抱住他的腿,“不管我跪谁,除了你,所有人在我眼里都没有意义。”沈洵紧抓着她肩膀,在这个她又决计看不见他的时刻,神色痛楚又苍凉。因为今日沈家特别的大事情,沈文宣下朝也异常早。何钟灵在门口盛装相迎,挽着他就进了屋。何钟灵首先就迫不及待求证:“我听到消息,说沈老爷和其夫人都要被召回来了,可是确切?”沈文宣点头道:“没错,我亲耳听陛下内侍宣读的圣旨,并且是快马加鞭,即刻召回。去掉来回路上时间,这来年一月份,恐就差不多了。”何钟灵眼里闪烁的厉害,她拽着沈文宣的手,不由紧了紧。沈文宣低头道:“你怎么了?”何钟灵立刻的露出笑,扶着他在床边坐下,先让喜鹊打了水让沈文宣洗脸净手,又叫红扇去桌上拿了几碟刚做好的糕点,沈文宣上朝一天回家肚饿,被妻子亲自伺候吃了两口。停一会缓过了劲儿,浑身舒服了。那边何钟灵早已思来想去,目光闪烁问道:“那位沈夫人,不知她是位什么样的人,夫君可曾了解?”沈文宣笑了笑,道:“看你心神不宁,原是在担心这个。”何钟灵勉强笑道:“是啊,现在妾身毕竟是代为掌家,夫人回来,我却对她不甚熟悉。到时万一相处不好,我是怕这个呢。”沈文宣眼内也一动,竟像想到一些遥远事:“你若担心这个,大可不用忧虑。婶母、是个温婉性子的女人……”何钟灵却推了他一把,嗔怪道:“我所见的贵妇中,没有性子不温婉的,你也描述清楚些,不带这么糊弄人的。”沈文宣淡淡一笑,随即开口:“婶母心地很善良,平日待人接物也都不苛刻。其实、你看今日的洵弟,性格和婶母就有些像。”找到一个参照物,何钟灵神色总算有了些改变,像了然多了几分。她想了想道:“老太太那边倒还没有动静,只是若正经的老爷和夫人都回来了,便真要好好准备了。”沈文宣道;“嗯,你看着办吧。毕竟伯父和婶母两个,离开已经八九年时间了。你把内外布置的尽量妥当些,这事对洵弟,总归是最高兴的了。”这事反而是最后传到东府,是老太太晚上喊一圈人吃饭,喊到了沈洵的时候,才把这消息带了出来。连正处在僵持期间的沈洵素锦都是一脸惊怔,为之愕然。饭桌上老太太一个劲和沈洵说话:“洵儿,你爹你娘要回来了!你高兴不?”不知是旁人错觉,还是老太太过了八年一直转不过弯,总觉得她对沈洵说话的语气,仍然是哄着孩子般。沈洵坐在饭桌旁表情难测,老太太问他仿佛也只为了啰嗦,缓解一下内心的紧张激动。也不要求他回答,她自己的脸就笑的合不拢嘴。沈文宣对沈洵一如既往态度亲昵热情,坐在旁边还给沈洵夹了两回菜,“二弟算是苦尽甘来了。”也不知他这话何意,从知道消息伊始,沈洵眼底一直浮现一层喜悦,但同其他人相比,他这个最亲的儿子反而是情绪波动最淡的一个了。何钟灵第一次在饭桌上找不到话题,谈论的核心沈东岩和沈夫人她一个不认识,想插嘴也不能够,一顿饭只差她没开过口了。老太太那张脸她看过太多遍了,沈文宣的神情她也不想去揣摩,她只留意沈洵一个人的动作。可沈洵今日一个眼尾没有给他,看他眉眼神情、是没有半丝生气的,可这份无意中的视而不见,让何钟灵心里不得不又冷笑了几声。“今日二公子那丫鬟没事吧?膝盖上可冻着没?”何钟灵柔和的吐了一句。在这样一个高兴时刻,沈洵的眼眸也幽深的像湖:“她性子终归不好,我罚她去抄了几本经,膝盖却是无事,大嫂可以放心。”沈文宣闻言看向何钟灵道:“发生了什么事?”老太太还是第一次冲何钟灵皱眉:“饭桌上谈什么丫鬟,扫不扫兴。”她咬了咬唇,看了眼沈文宣,没有吱声。表过这个话题老太太很快又热闹起来,在天大的喜事掩盖下,所有一切都重要不起来了,曾经僵持不下各怀的心思,此时不想搁也只能暂时搁置一边。沈府上上下下忙得如飞,老太太如朽木发新芽,重新操持一切,新春剪裁的新衣,府中的一切布置,各房要采买的东西,全都被老太太迅疾无比的定下了。宝刀未老,何钟灵只剩下每天在大厨房转一转,她是多玲珑的一个人,这时候怎么会故意冒到老太太面前抢功。而这次,沈东岩终于主动寄来了一封信,信上说如果日夜兼程,应该能在过年之前赶回来。可把老太太高兴坏了,从此一心扑在儿子媳妇回家这件事上。素锦的经书抄了一本又一本,正规的小楷字,全部抄完的时候,从沧州遥远的路途归来,沈东岩夫妇的车架终于是到了家门口。而就在昨天晚上,东府内宅都快忙翻了天,此刻沈洵在节骨眼,意外又发起了高烧。这是素锦为他医腿以来,他第二次起烧,虽然沈洵身残八年,但短短时间感染两次风寒却是从未有过。偏偏又是在今晚,在沈府的当家之主即将回来的这个晚上。丫鬟们多多少少都有些愁眉不展,素锦衣不解带跟在床前,一时握一遍脉,可这次,却只比上次更凶险几分。湿巾几乎是轮流送上去,但十几块由冷到热的过程换下,沈洵额头的温度却并没有丝毫改变。最后沈洵自己迷糊睡着了,丫鬟们都被素锦差遣了出去,可当她要给他换衣的时候,他却又醒了,看着她道:“你怎么不走?”她还是那句话,顺从中又特有的固执:“公子容量,您衣服都湿了,奴婢必须给您换下来。”素锦解开沈洵前襟的衣带,可是他无力摆手道:“不要动我,我难受的很。”素锦只得又探了探他额头,沈洵垂下手臂,已十分虚弱。看着他,素锦突然退开一步,沉默的开始给自己解衣。她将脱下来的衣服都放到床沿,又去解开中衣的扣子,一时都脱完了,在沈洵惊诧的目光中,她再次来到床前,猛然一掀被子,凉风灌进去的同时,她也一骨碌钻了进去。被窝里,又张开双臂,紧紧抱住沈洵。沈洵自然知道她这是想要做什么,胸口郁结着一股气,他也不敢动,就道:“回头传染了你,还有谁替我熬药。”素锦在他旁边低沉的道:“明儿公子的烧要是还不退,奴婢就得去请个大夫来。”沈洵顿了顿,道:“你还需要请大夫,自己不是吗。”素锦的气息徐徐从他颈间缠绕而上,“术业有专攻,大夫也有好多种的。驱寒除热一道,奴婢只懂尽量让公子发汗,到了明天如果此法不奏效,便只能求助真正的大夫。”软玉温香,沈洵非常清楚他不是柳下惠。但素锦的两截藕臂就这么真切的压着他胸膛,更别提娇躯滚热的贴着他。尽管他已是四肢疲软,还是尽他所能握住素锦手臂,拉了下去。“你不能跟我这样躺一夜。”声音很冷静,就像他突然转过盯着素锦的一双眼,徐徐灯火中清明如镜。如此白玉美人在侧,世间能忍受住的男人实在少许,遑论还如此清醒的和她对望着,说出推拒的话。素锦道:“不让奴婢试一试,怎么知道公子的烧明天能不能退。”沈洵有些无奈,在被内抚摸她光滑手臂:“你知我不是这意思。”素锦目光幽幽的,越如此越将手臂抬了抬,脸埋下去:“公子是君子端方,奴婢自然知道。”沈洵喉咙滚热,也是异常难受。风寒不是那么容易抵抗的,他此刻是精神和身体都煎熬,加上素锦明白人做胡涂事,更叫他难受上又添了难受。他当真是口气生硬了点:“我不爱你这样,素锦。”素锦不言不语,只将滚烫的身子更贴近沈洵,这下更觉得他身上湿漉漉的,便顺路而上,手去解他衣衫的扣子。还没解开,手就立刻被大力攥住了,捏的素锦骨头都要碎了。沈洵始终都是谦谦君子润如玉,他任何情绪都不会有多激烈,即使愤怒也绝不会是脸红脖子粗的样子。但温柔与冷淡只有一线之隔,素锦完全能感觉到。在这样一个深夜,沈洵说的话都带着种惊动深潭的突兀:“人一生的际遇无法选择,有时候凄苦不平或许是老天爷的不公,但老天爷能让今日沧海变明日桑田,却总有无法改变的东西,素锦,比如你自身想做什么?……你懂吗?!”同床共枕,哪怕他最细微的表情,都能落入素锦眼底。他说这话时隐约沉痛隐约怀想,可见真情实感表露无遗。也正因为这些细微处的神态,让素锦明白他这些话,其实也并非刚才起意,应当是早就想说的,今夜,不过是给他一个契机,让他一口气把东西都说出来了而已。素锦眼瞳幽深:“公子想让奴婢懂什么,懂您在指责我?指责我不该做这样的事,还是就不该做这样的人?”沈洵神色痛惜,重重咬字道:“惜玉!”素锦反而似更冷静的抬起半身,看着他,目光渐渐地,也如沈洵一样犀利起来。“公子叫的是谁。”沈洵只望她不说话。表面的沉默中,浮荡出来的是久不愿想起的往事。素锦慢慢坐直了身,被子自然从身上滑落:“这些年在公子的心里,是否还将奴婢当做那个将军府的小姐。公子觉得我做的事情是什么,不像你心里那个人做的事。太低贱?还是毁名声?这些年里,公子始终惦念的,是素锦,还是年惜玉。”她最后一句问的犀利,对沈洵来说甚至有些尖锐,他不期然的哑口无言。紧紧盯着她不放。她忽然再次全部掀掉被子,身形一纵就轻飘飘下了床。站在地上,她身上几乎未穿什么衣料,冷像冰一样就那样孤零零光脚直立着。先前的温情全都不再,气氛一下子降至冰点。她背脊却挺得笔直:“就像公子叫我的名字一样,我是素锦,不是旁的人。公子一直以来却实在把我看成谁呢?”沈洵早已被她的动作惊呆了,强撑着起了身,对着她就急呼道:“你下去做什么?!快到我身边来!”素锦却苍白的转过身,薄薄一层纱衣掩盖的胴体曼妙,怎一个惹人垂涎的绝色。可佳人脸冷,声音更冷:“公子,你今日叫的这一声惜玉,是我无法消受的沉重担子。你是要奴婢以后的生活都背负着这些,几十年这样过下去吗?”沈洵这一急,又是一身汗。他不停摇着头:“惜玉素锦,有什么要紧吗?就算我叫错了哪个,可哪个又不是你呢?”素锦双手微握,也不理会掌心一岑岑的汗,眼圈都泛红了:“公子,你今日说的话哪一句不像是刀子,把奴婢的心划出一道一道伤。你该庆幸我是素锦,是个奴婢,可以不在乎你说了什么。如果是年惜玉,怎么能够忍受你今日哪怕任何的一句话?”沈洵彻彻底底的没话了,他本意尽管最开始不是这个意思,被素锦说了这么一番话后,他也不能再说什么了。只看她一身单薄立于他面前,他什么主意也没有了。只得好言相劝:“不管怎么你先上来,回头你再病倒了,如何是好?”早知道她脾气,又何苦这么沉不住气呢。沈洵也在懊悔,眼睛盯着她,只盼她朝前面来。素锦后来过去了,刚靠近点,他手能够到她,便一把抱了她腰,放到了床上。这次是他两手搂抱,身体力行压的素锦不能动弹。素锦扎挣着要起来,却突然发不出了声音。一记绵长沉重的深吻,沈洵撬开了她的贝齿,触碰她舌尖,和上一次明显是不同,上一次若说还是两厢情愿之下,带了点半推半就,这次就全是素锦余怒未消,沈洵一径用强。用强的感觉又是不一样的,尽管红烛软帐,看画面亦是面红耳热纠缠至深,但个中滋味,双方都能体会出。沈洵手摸到素锦胸前,扯下唯一一片衣,至此腰际以上皆未着寸缕。这时候抱在怀中的冲击力,就远非刚才可比。素锦此刻也狠狠拽下了沈洵扣子,把他那件早湿透了的衣裳扯了下来。这时候哪管是什么清秀美丽佳人,还是什么神秘窑瓷公子,两方都是被剥的干净。素锦终于拾回了一份清醒:“明天老爷夫人就会回来,公子岂可在今晚、做这等事……”埋首在她颈窝里,沈洵嗓音含混不清“你不是说,除了我,你谁都不在乎吗?”自己的话被他掐头去尾歪曲了这么多,素锦也实在无话可说。更过分的,他搬起了素锦的长腿,只一动就滑进了素锦腿间。中间只有两层亵裤,若说摩擦感,是最强烈不过了。之前都是纸上谈兵,这时候素锦才眼睛发直,毫无反抗之力了。双方都有些忘情,素锦认命般闭眼,去解自己腰上带子的时候,沈洵忽然默默按住了她的手,也不再进一步动作。他慢慢抬起身,在素锦额上碰了一下,很是喘了几下,问她:“你看我的汗,可发的够多了吗?”哪里能说不多,连素锦身上都是黏黏的,她再次抬手抱着沈洵,却是把一双眼睛都闭了,脸向内侧,埋在枕头里好似真要睡了般。沈洵保持这样的姿势看了她许久,又拉过被子替她盖好了,才默默躺回了她身边。&&&&&&&&第二日那马婆子随着老太太在门口等候马车,算准了日子后,沈文宣也是特意告了假在家,一家人早已眼巴巴望了半日,终于看见一辆十分像的马车停下。那马车只一个车夫,帘子打开,打头的中年男人一下来,老太太泪就忍不住了。随意的一身长衫,绵绵的刀削似的风里也没有穿的很厚,只往那里一站随身的气派就区别出与别个是不同的。沈东岩其实算男子正壮年时候,在外磨砺的年头他面庞的风霜感浓郁,看着面前都是自己熟悉的家门口,老太太就站在那,他起头就叫了一声:“娘!”老太太颤微焦急的步子向前,一把抱住就哭道:“我儿啊!”沈东岩显然也是百感交集,男儿有泪不轻弹,可被自家阔别八年的母亲抱住,他亦有些把持不住。马车夫继续捧着帘子,一个裙裾款款的女子就跟着下来了,云鬓高挽,并徐步来到老太太跟前。比起沈东岩,何钟灵对这个女子的注意反是更大一些,当然她不可能把这种注意表现在明面上,依然只是低头暗暗观察着。老太太哭了一阵,抬起头就看见旁边的女子,女子首先是柔和的一笑,就叫老太太道:“娘。”老太太激动之色不改,也立刻趋前道:“淑云、你们回来就好啊……”一边握了女子的手,含泪想说又说不出话来。淑云夫人也是柔和安慰一阵,目光早在人群中扫,沈文宣携着何钟灵的手上前,已是温和道:“伯父,婶母,一路劳顿辛苦了。”淑云夫人果然如沈文宣描述的一般温婉亲切,她含着怜意的看着两人微笑:“这是宣儿、这是……宣儿媳妇?”何钟灵款款拜了拜,盈盈道:“夫人好。”“大冷天,难为你们站在风口地,还迎我和老爷。”淑云夫人居然还握住了何钟灵的手,很是端详了一番,由衷赞她,“当真是个标志人儿,难怪老太太左一封又一封去信,都要说两句宣儿攀上了一门好亲,可不是吗?打着灯笼寻来的好媳妇!”何钟灵抬头,见这位主母面带微笑,眼中是一派真诚。她于是也细细的笑了笑,状若娇羞的垂下脸。老太太这会子终于反应过来,叱喝马婆子道:“你怎么办事的?!早上不是让你通知公子爷了吗?!怎么这时候还没见公子爷来?”马婆子老早在一旁贼眉弄眼,也不知在干什么。闻这话,立刻叫起屈来:“奴婢哪里敢忤逆老太太的话呢!实是一早就派人叫了三四趟了!服侍的只说公子爷没起……”叫人听着她似乎还要辩解一番,可马婆子后面就坑头,也没再多嘴什么。要说沈氏夫妇,最想见的还是亲儿子,接迎他们的人就是再多上一倍,自然也不及沈洵一人的身影。闻言就连沈东岩都略露出遗憾之色,倒是淑云夫人依然叹了声,道:“洵儿他身体不便、让他再出来迎我们,恐怕也太勉强了。”三言两语将未迎之事揭了过去,何况二人既然从此都回了家,要见儿子是很轻易的,也不会太在意这点事。淑云夫人心中,只要知道儿子安好,便比什么都强了。老太太当然更不会揪住这个,她的手两边抓着沈东岩和沈夫人,又是絮絮叨叨说了好些:“快些进家来,我早前就让人把你们那处院子收拾妥了,一应物事全都是新的,只等你们直接住进去,如今这家就全圆满了!”这话是最让沈东岩意动心酸的,任哪一个人离家多年,回家后还让老母亲为了自己筹备那许多东西,都是难忍心酸的。他长叹一声,更是搀扶老太太手:“娘挂心了,都是儿子不孝……”母子连心,这也应验在了旁边淑云夫人心里。她道:“老爷就陪着娘去厅上说说话罢,也让娘好好歇一歇,我这就顺便去东府,看看洵儿……”沈东岩的心思其实和自家夫人是一样的,但他和淑云夫人交换了一下神色,就道:“也好,你去看看罢。”何钟灵就道:“那妾身陪着夫人吧?”淑云夫人看了看她,自然笑说好。于是沈东岩沈文宣一行和老太太走了,剩余的婆子媳妇,自然都跟在了淑云夫人和何钟灵的身后。那边素锦早起,一夜的忽冷忽热,她试着沈洵的额头,果然是好多了。她便起身穿好衣,头发也没有梳,闻见屋子里飘着杂味,就先拿出了一把百合香点燃了,放在桌子上驱味。然后她拿出小铜镜梳妆,本想把发髻都绾起来,想到自己身上也不干净,定要再沐浴一次,便简单的把头发拢到后面,随意打了个结。这个点说迟不迟,但已经快日上三竿了。到了外间,阿久已经踏门进来,打量了她一下就聪慧笑道:“姐姐可需要热水?我那炉子上的火还没熄呢,需要的话正好帮着烧一壶。”素锦一夜好睡脸上还有没消的红影,跟阿久她也没什么在意的了,就微微笑着说:“那麻烦你了。”阿久吐了吐舌头:“左右有文进给我劈柴烧,我也不怕。那姐姐就别出门了,就在屋里暖和等着。”调头就走了。素锦因知身上衣裳也单薄,便也安心的在桌旁坐下了,她拔出一本《春秋列国传》慢慢翻看。故事看着尤觉无趣,虽则是史实,然写的语论偏颇不甚公正。她又放下了,眼睛搜索下有没有别的书可看,手按到桌底的时候却发现有一块凸起,忍不住按下,随着轻微‘嘎嘣’,居然弹出了一个暗格。素锦微微心惊,就把书拿起来,翻开竟然不是书,还有沈洵的手记。他的字素锦太熟悉,怪道他八年书法未退,这本手记上新墨犹干,定然是他常常书写之故。她越看眉头越紧,眼睫轻轻颤动,快速一页一页翻动,动作却轻微的没有发出一点响声。何钟灵陪着沈夫人熟路的到了东府,她是知道沈洵住哪间房的,只见两扇门安静关着,门口院子里都没有丫鬟的踪影。她微讶之余也暗自嘀咕,难不成时运也这么与她方便?一边想一边转头看淑云夫人,慢慢道:“夫人,不若我们就敲门进去?”淑云夫人若有所思,竟也轻轻点了点头,没有拒绝。何钟灵便转头道:“妈妈,你去敲门吧。”马婆子立刻就捋袖子,上前去拍了几下门。总算她知道规矩,开头只是轻轻拍了拍。见里头一时没动静,她又回头看了看二位夫人。见何钟灵微微示意,她便又加了几分力气拍打门框。然里里外外一片安静,不知丫鬟们都在何处听事。淑云夫人也向前走来,轻轻说道:“开门吧。”里面素锦听到了声音,脸色一白,已是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饶是如此急迫,她也先把暗格推了回去,稍后冷静的站了起来。马婆子推开门,见只有素锦一人在,二位夫人从后面走了进来。一室温暖春香,何钟灵不费力的就看见素锦,她一头鬓发尚且还乱,衣裳更是不整,带子还只松松挂在了腰上。端的是一个春睡捧心的美人,可惜不是时候。幸而这进来的都是女子,看见她这般模样还叫勉强过得去,但凡今日来的人中有一位男子,简直是不成体统了。素锦众目睽睽走到前来,迅速跪了下去:“夫人。”她这声不知叫的谁,种种情绪何钟灵倒很能压得住,她笑问:“才刚夫人叫你,为何不答话?”素锦咬了咬薄唇,半晌道:“奴婢没听见。”没听见,敲那么大声,马婆子嗤之以鼻。此情此景,最该感到生气的人应该是淑云夫人才对,一介婢女勾引了自己儿子,甚至连早晨都未去接她,现在又被她看到这种情景,正该是气头正盛的时候。淑云夫人出乎意料的没有发作,只静静看着她:“你家爷呢?”素锦答的也很冷静,仿佛此刻祸到临头的不是她:“公子昨夜起了高烧,在今晨已经退下了,可能是身子虚,暂时还未醒来。”何钟灵倒是似笑非笑,又打量了素锦几眼,“既然是公子爷烧了,为何没有请大夫?”素锦更垂头,慢慢道:“公子不愿意。”何钟灵淡淡一笑:“因此是你,照顾了一夜?”素锦低低道:“正是。”马婆子早就快得意到天上去了,只看她那一副浪样,就知道是刚从主子被窝里爬出来的。到了这时还偏要百样说词,也不想夫人们可能信吗?何钟灵这下不说话了,转头看淑云夫人:“夫人,你看这……”淑云夫人依然没说话,她似乎上上下下端详素锦好几次,倒叫一干心底想瞧热闹的婆子不解。又过得片刻后,淑云夫人眼中有些变幻,带了询问之意:“你是个什么身份?”这话突兀的问出来,可以有几个意思,但人群里干练的王妈妈心思电转,瞬间领悟到大夫人没准是以为素锦原本是公子爷的屋里人。眼见素锦再次不吱声,王妈妈就站出来回话:“姑娘原是个妾奴,礼法上还是奴的身份,但便是夜晚伺候主子,最迟丑时、便该离开,并不能整夜逗留于屋中。”素锦此时不知为何竟然抬起了头,出起了声:“爷高烧不退,这时候谈礼法,却是置主子于何地?”都料不到她居然还敢反口,马婆子看来素锦简直是在作死,不过这也正合了她的意,她老早就看素锦狐精的样子不顺眼了许久,还老爱在老太太跟前晃。这下她自己撞火盆上,她何必同情?众人只看淑云夫人慈母之心,便想着她该怎么处置素锦。淑云夫人冲着素锦抬抬下巴,轻轻道:“你这丫头,随我来吧。”何钟灵最后看了看帷帐内,也觉蹊跷这二公子幸好是没有醒,不然若他说了什么话,怕是又有一番好戏瞧。沈洵自然是醒了,但他听着外面的动静,却没有阻止。素锦跟着淑云夫人,是单独进了房间里,并关上了门。所有跟着的丫鬟媳妇们都没能跟随,被留在了外面。这时,马婆子眉眼便有些狡猾之色道:“我看这次,那丫头是落不了好了。她自己做下了这样的事,大夫人却是如何能轻饶?”何钟灵总觉得隐隐哪里不对,她思来想去又说不上来,耳边听马婆子这样说,她谨慎没有接腔。出了房间后淑云夫人并没有走太远,这处偏厅是随意选的。眼见其他人都不在,她再次眼望着素锦,这时候的神色就很不同了,带着柔和:“你、我一眼望你这孩子,就知道是了。”素锦再度屈膝而下,和方才也已是不同:“素锦拜见夫人,今日未能亲自府外相迎,望夫人见谅。”只这一句,就仿佛底下有千言万语不能说了。淑云夫人望着她竟似有忍不住的泪光掠过,她有意无意滑过眼角下微笑道:“对素锦、你如今是叫这个名儿了。”素锦默默的垂头,双掌放在地上:“正是公子给的名。”淑云夫人不知想起什么缓缓摇头,她轻轻叹:“我想的没错,这些年有你不离不弃照顾洵儿,真的值得了。”素锦仿似也刻意别过了脸,额头缓缓碰地:“素锦感谢夫人垂怜。”淑云夫人又从椅上下来,作势要扶她般:“地上凉,跪过了就算了。你待会就好生把衣服穿了,我带你出去。”门恰是响了,何钟灵略带疑问的声音响在外面:“夫人,才刚老太太的人似乎来了……你这会要去吗?”“你进来吧。”淑云夫人朝门上看了一眼。何钟灵只消一眼,见素锦还好端端跪在地上,便含笑没有再言语。淑云夫人道:“我已说过她了,以后注意不犯。赏罚有度,年纪轻不知事,也不值当再去罚她了。”马婆子一点不相信自己的眼,更不信耳朵听到的,这大夫人行事怎么处处透着古怪?这么样的一件事,她居然轻飘飘就放过去了?淑云夫人已经亲热的拉住何钟灵,和气道:“到现在都忘了问你,瞧我这记性,你叫什么名儿?”何钟灵也轻笑垂眸:“妾身闺字晚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