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看病

香附子,当归,酸枣仁,益母草……

罗列的药方,简直一望无垠。暖暖的瞳孔里浮现出幻像:她的肠道变成了一只臃肿的中药罐子,然后嘴里打个哈欠都是干草枯枝的味道。

药还没吃呢!她的肚子里已经生出了一个叫做恐惧的瘤了。

而夏红给萍姨的清单更是深不见底:乌骨鸡,羊肉,鱼子,青虾,对虾,猪羊肾脏,黑豆,海参,胡桃仁……厨房,俨然升级成了药房。

暖暖哀叹,长胡子的老医生一派仙风道骨,可是得出的结论并不让人觉得新鲜:长期心情压抑,琐事郁结,造成神经衰弱失眠多梦,内分泌失调,以及经期紊乱。往根上说这是气血两虚造成的,所以一定要学会减压——

就算不让他诊脉我也知道这些啊!

暖暖曾经对中医药学很痴迷,《本草纲目》与《百草良方》是她的枕边书,要不是晕血,她戏说自己可能就悬壶济世去了。

其实她是因为母亲患有高血压才对中医药感兴趣的。

“就是觉得神奇,和好玩。”

但当夏红追问她为什么对中医有涉猎时,暖暖却一语带过。

“早知道又要吃一堆的药我打死也不去!”

暖暖之前的家,处处是瓶瓶罐罐。有的是空药瓶,有的是半瓶,有的是满瓶。所以她对医院和药都恨之入骨——其实是恐惧而已,没有医院和药的话她弟弟怎么可能脱险呢?

还好不是西药,不然暖暖会发狂的;中药让她觉得温暖和安心。

不过,吃的人是她,这就很悲伤了,药那么苦,这让吃个蛋炒饭都恨不得加糖的暖暖怎么忍受呢?

暖暖想把手中的药方揉烂,但是她也不过是对自己抱怨一下罢了。病,还是要看的,药,也是要吃的,况且,看医生,可是她主动请缨的——

之前过分的言辞让暖暖心生愧怍,所以她今天上午要求去让中医号脉,就当是表个态,给夏红赔礼道歉。

当然对于昨晚的事谁都绝口不提,因为不管谁先开口都无异于再揭伤疤。

但是夏红可精明得很,她知道什么叫一张一弛,更明白趁热打铁的重要性,所以她趁此机会提出了建议式的要求。

“什么!走读?”

对暖暖来说,这无异于五雷轰顶。

“不。”

拒绝,斩钉截铁。

暖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夏红已经将自己女儿的性子摸透了。她必须将暖暖留在身边,这一点她志在必得。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暖暖一旦去了学校,她是不会轻易再回苏家的,不行,这对夏红来说性质无异于坐以待毙。再者暖暖的身体也需要好好地调养,学校里的条件怎么能同家里相提并论?

“去学校的话谁给你熬中药呢?”

夏红的眉头蹙起,一副心急如焚的样子。既不能说是装的,也不可说完全是真的,只不过是加大了力度而已。

“这样吧,等你把病养好了,你想干嘛就干嘛。集体生活还是比较历练人的,再者大学也是个小社会,我也不想你被同学孤立,所以你只要晚上回来住就好。你要是不喜欢,我不派司机直接到你学校门口……时间问题?咱们家一到开学季都不住暖山,会搬到海淀的冠城园……”

夏红将所有的事都安排得无懈可击,让暖暖坚定的决心开始动摇——毕竟她还在为自己昨晚的所作所为忏悔。

看来只欠最后一根稻草了。于是夏红亲自煲了银耳莲子汤,甚至故意将手指划伤。暖暖知道这是苦肉计,煲银耳汤哪里需要动刀呢——可是,一想到夏红为了劝自己走读不惜自残,暖暖就更加左右为难了。

“融融,妈妈确实有私心,想将你留在家里,毕竟我日思夜想了十九年。但是如果你没有生病,我也不会强人所难。是,我什么都没给你,说到底,我只不过给了你一条生命。”

暖暖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听到这里她不得不动容。

“以前你冷了你饿了你被欺负了,我身在千里之外,看不见也管不着,可是现在你就在我面前,我有能力也有资格保护你了,我——”

夏红虽然是带着目的性的,但是也字字发自肺腑。如果没有昨天的那件事,她断没有机会心平气和地站在这里和自己的女儿促膝谈心。她不知道该喜极而泣还是忧心忡忡——暖暖遗传了自己的骄傲与胆量,但是她心太软了,总有一天会因此头破血流。

暖暖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好。我住你家。”

夏红喜上眉梢,端着空碗离开,良久之后,暖暖还在想她那句话:我只不过给你一条生命。

是呀,这条命到底是夏红给的。她本该知恩图报的,弟弟的那条命也是夏红救的,她更应该感激涕零。

可是为什么她总觉得这是天经地义的呢?

暖暖的脑神经犬牙交错起来,却突然被楼下的一声脆响扯平。

是林畔砸的碗,碗里装的是刚刚熬好的中药。

他在抗议,他觉得母亲一而再再而三地独断专行——哪个大学生不住校?为什么偏要将夏融拴在家里碍所有人的眼?而且以前明明是住在世纪城,因为那里离人大附中和清华都很近,但是现在却偏偏要去冠城园,就为了给在林大读书的外人方便!这天理何在?全家都在惯着这个不速之客。

其实本来经过上次鸽子的事,林畔和暖暖已经不再剑拔弩张,可是昨天晚上暖暖把夏红气哭这件事,让林畔耿耿于怀。何况今天于煌又来煽风点火,林畔的耳根子比棉絮还软,性子呢又比干柴还烈。

林畔才不在乎楼上的暖暖是否听得一清二楚,总之他心里不爽,就要发泄。

他昂着头站在楼下,挺直腰背和夏红对峙。

“谢谢你,终于不用再喝了。”

暖暖下楼,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畔——对这种人就要这样随机应变,如果暴跳如雷反而使他洋洋得意。

看来表姐说得没错,她的心计深不可测。这个神经病——其实林畔想在心中骂更加恶毒与龌蹉的话,可是说到底,自己同她一母所生,如果她是狗,他是什么呢?如果她是婊子,他又情何以堪呢?

投鼠忌器,举步维艰,连骂人都不痛快,连骂声都不敢发。可怜的我。

可是与其说是愤怒,不如说林畔是真伤心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妈妈回了乡下就判若两人了?之前她不是一直宣称孩子不能娇惯吗?可她为夏融荒废工作,为夏融亲自下厨,还对她仍气吞声?不可理喻。

林畔的眼眶已经红了。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人要是心里难过,怎么能忍得住?

尤其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寒了心:“回你自己卧室好好面壁思过。”夏红的目光在儿子面前又恢复凌厉。

林畔只得回屋,不一会儿,暖暖推门而入。

“看你难过的。”

“谁让你进来了?”

“当然是我自己让的。”

暖暖将林畔的脸扭过来,扑哧一笑:“以前觉得你挺帅挺男人的,怎么今天这么意志消沉?”

“你赢了,你当然要说风凉话,我让你说又怎样?”

虽然此时的夏融在戏弄自己,可是她说自己帅和很男人还是挺中听的。“什么叫以前,现在也是。你不要假惺惺了。你以为你说点花言巧语就能让我接受你,没门。”

“你以为你这么口是心非我就相信你了。我可没见得你多讨厌我。”

“你这人怎么这么——”

“我劝你将恬不知耻咽下去,反正我是刀枪不入的,关键是我就是不乐意你说这个词,我一不开心了,就喜欢发照片,你刚刚梨花带雨的样子还是挺秀色可餐的。”

暖暖将手机轻摇着,一脸得意。

“你这人怎么这么,这么,这么烦啊。我都要骂人了,你就不能走吗?”

“那好吧,我走。”

“等等,丑照删掉。”

“不丑,眼睛和我超像。只不过,脑子没我聪明。”

这林畔就不爱听了:“我才不像你呢!再说,谁说我不聪明了?自恋自负且自以为是。”

“我可是实话实说,推心置腹的。”

“谁和你推心置腹了?”

“那好,我推心置腹,你虚情假意,满意了?”

“我认输,你算是让我见识什么叫巧舌如簧了。我服了,五体投地。”

“行了,我今天来是和你化敌为友的,你一句话答不答应?”

“你是想与我议和?在求我?”

林畔来了兴致,顿时有了优越感。

“准确地说我是不想和尔等玩游戏了。我要干大事。整天处理这些鸡毛蒜皮家长里短我都腻烦。”

暖暖用”尔等“来表现自己的轻蔑。

“大事?你要干什么?”

“挣大钱。”

暖暖郑重其事的样子像极了信口开河。

“你疯了?家里这么有钱,需要你去挣?”

“那是你家的钱,又不是我的,我要自己有钱。”

“现在不是你的,以后也会是你的。”

“都说了我要自己的钱。你以为我还在你家常驻呀?”

驻扎的驻,不是居住的住。

“你要走?为什么?”

“反正你信不信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就当你答应了,从今以后我们的矛盾到此为止。不过你那个表姐再来蛊惑人心的话你也可以还像今天这样,我仍然奉陪到底,另外我声明,我只对喜欢的人忍耐,对于那些我不怎么喜欢的绝不会慈悲为怀。”

“你一个女生放话怎么这么社会啊?我表姐招你惹你了,你就这么讨厌她?”

“不然呢,她咬我我难道捋起袖子点头哈腰把细胳膊放在她的嘴边说请吧prettygril?”

林畔无言以对,他不由感叹到这位突如其来的姐姐真的和自己的母亲太像,尤其是那种坚毅的气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行了,我保证她不咬我我就不咬她。”

暖暖起身离去。但是林畔突然想起了什么:“我有一个要求。”

“答应了。”

暖暖头都不回。可当林畔说出要求的时候,她的心里竟然不由抽动了一下——

“你以后,不要让妈妈伤心了。”

这真的是出乎意料,暖暖突然想拥抱一下这个和自己敌对了一整个夏天的小弟弟。

“一言为定。”

暖暖没有拥抱他,他们仍然是隔着极其遥远的距离。

她加快步伐,往门口走去。

林畔盯着吉他旁闪闪发亮的苹果若有所思,那是暖暖为他洗的。

这时头脑中浮现出暖暖每日清晨立在窗口远眺的场景:她的手里拿着一颗咬了一半的苹果,穿着蓬蓬的睡衣,赤着脚,有点柔弱,又异样刚强。

红色的苹果,金色的朝阳,白色的纱衣。

林畔咬了一口苹果,觉得很奇怪:以前觉得苹果不咋地,今天吃起来,貌似也还是听爽口的。

林畔从床上跳起来,一溜烟儿跑到了厨房。

萍姨还在忙活。

“这又是做给谁吃的啊?卖相还不错,要不先给我尝一口。”说着林畔就把勺子伸进桌上的碗里。

“小祖宗,男孩子吃什么吃。”

“谁说好看的东西就只给女孩子吃?一看就是夏融的,我还就要尝尝。”

萍姨向来宠爱林畔,只好说:“那你重新拿个勺子舀一口。”

木瓜,牛奶,蜂蜜,玫瑰?杂七杂八的,林畔吃不惯,觉得上当了。

“她怎么老是做一些黑暗料理,上次做的饮料也奇奇怪怪的,我那些傻队友还争先恐后!”

林畔嫌弃地把木瓜牛奶粥推过去。

“这是你妈妈让做的,不是融融自己混搭的。估计她早就喝够了,要是我连续喝了一个多月,恐怕也想吐了。”

但是萍姨只说是为了给她补身体,却没说补哪里,估计要是说出来,林畔会吐的。林畔也没有细问,他来找萍姨不是唠嗑的。

一来是来致歉的,因为他把药给砸了,萍姨得重做;二是想问问暖暖的病严不严重——就是好奇,而非关心。

谁关心她呀!林畔强调着。

“身上的病吃点药就好。但是吧,但是姑娘——怎么说呢,我这肚子里没墨水,嘴上没没词能准确地形容。“萍姨不由心疼暖暖。

“她每天都像打着鸡血一样,怎么身体这么差,三天两头生病的?”

“她都病了,你还整天欺负人家,好意思?”萍姨叹了口气,“你这姐姐,估计没人舍得伤害她。”

萍姨的话让林畔窘迫。

“她——她——她哪儿好了,就会生病和捉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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