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钱钱钱

暖暖坐在那儿不住地嘀咕。

其实她有什么好义愤填膺的呢,北京的物价自然要比别处高出一大截:一只20钱的口罩算贵吗?就算是贵,花的也不是她的钱。

可是这么贵的物价妨碍她省钱存钱呀。

夏红给她的生活费一点都不土豪,就是普通家庭大学生的消费水平。

“你喜欢什么就直接告诉妈妈,妈妈帮你清空购物车。”

每当听到夏红这样的叮嘱,暖暖恨不得搜一搜有没有卖钞票的,然后将购物车塞得水泄不通。

想钱想疯掉的她比会计和主妇还要精打细算,最后总结:钱不能光靠省,还是需要自己挣。

开学一个月以来,暖暖已经化身兼职达人:校园拍摄队伍协助,实验代做人,图书管理员,温室植物测绘,代课充场——她还想去当唇模,但是不敢铤而走险。

虽然风尘仆仆,但是她也算不亦乐乎。不过也没少吃苦头:开学第一个星期就被黑心中介骗了两百元,与此之前又被偷了一千元。

一千块钱啊!刚从地铁口的取款机里取出来,温热温热的,出了地铁站就不翼而飞了。

说真的当时暖暖特别想哭,被林畔捉弄被于煌挑衅都没有让她这么伤心。当时还是半个月前前,十月初的北京正是惠风和畅,可是暖暖的心情却是雪上加霜。

这要抄多少字才能挣回来呢!抄一个小时文案四十块钱,那么加上地铁五块钱,一千零五,就是——她手机上的计算器显示出一个冷酷而又漫长的数字:25.125。

还好,才二十五个小时,暖暖豁然开朗,顿时觉得前途也不再无望。

不就是一千块钱吗,算不上非同小可的事!

与其说她是乐观,不如说是糊涂,暖暖想25小时也就是一天的时间多一点,但是她忘了一天二十四小时做满八小时的工作时长已经精疲力竭,何况是她只手抄字,就算是干半天也不亚于自断其臂。

可是不知暖暖是一时头昏脑涨还是自我安慰,她已经放宽了心:恩,一天多时间就捞本了,闲来无事正好练字。

可能是心心念念着捞本,暖暖竟然没有察觉出那个黑中介话里的漏洞:不收押金,但是要办工作证,费用200,放心有发票的,但是这钱是不退的。

暖暖大概就是想钱想疯了。

她不是不清楚骗子的泛滥猖獗,但是一看对面的那个“面试官”人模人样又彬彬有礼,就放松了警惕。再说门口装垃圾的大叔也说了:这家公司靠谱。

成,最好;不成,就当花钱买教训。

暖暖暗暗思考了一下,便将二百元钱转了过去,换来一张薄薄的手写发票,傻傻地说了一句再见。

其实也就省四块钱,但是暖暖还是选择做公交车了。

一来地铁让她怀恨在心,第二算是对自己惩罚,颠簸的公交车厢最适合面壁思过;第三,财产遭到了重创,四块钱也是资本呀!

一切都谈妥当了,星期一开始接活:对方会把电子版文档发给她,周末她再将手抄版的送到公司。暖暖本该高兴的,但是她总觉不踏实。可能是公交车忽走忽停,她的心才七上八下。

说好了坐公交面壁思过的——暖暖真的将脸贴在了玻璃上,她开始检讨丢失一千元巨款的过错;但是她的思绪总不由自主停留在那200元上,茅塞顿开一般,暖暖确定自己是痰迷心窍了:这是一个连傻子都不会上当的骗局!

恍然大悟,为时已晚。

暖暖的头耷拉着,委屈?不,是羞愧难当——她自认为自己聪明绝顶又谨小慎微,可却被道貌岸然的骗子的花言巧语给蒙蔽了。

暖暖瞥到一个垃圾桶倒在路旁,里面的污秽物倾泻而出,就在急驰的公车与之擦肩而过的刹那,她已经脑补出它的恶臭。北京城也有这样不堪的一隅,真是匪夷所思。暖暖的这个念头很快就遭到了自己的哂笑:就是因为这里是北京才如此不堪,难不成自己家乡的村庄会有一只臭气熏天的垃圾桶倒在四通八达的马路边?

暖暖又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她总怀疑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天,就会有一场凄风苦雨。但是这只是暖暖的想入非非,至始至终,那个星期六都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无风无雨无霾。

不就是一千多块钱吗?还不至于哭天抢地!暖暖知道这是自己的原因,不能去怨天尤人;虽是自己的原因,也不必旷日持久自怨自艾,不然的话就更加活该。

好了,不许纠结了。

还是另谋出路吧。得想一个万全之策,既把赔的钱补上,又不违背天地良心。暖暖想到了学校的闲置群,以及自己一柜子用不到的奢侈品。

“哼,万全之策是卖二手衣服?”

“有何不妥吗,韩信还受胯下之辱呢,做大事要能屈能伸因时制宜。”

暖暖又开启自问自答,自圆其说模式。

不出几天她的腰包就鼓起来了——她将两千三百四十元的电子金额整额提现,兴高采烈地回了苏家。

只要是名牌,就算是二手的都这么抢手?暖暖诧异。

她的衣柜里全是夏红给自己添置的新衣,而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香水和挂饰连包装都没有拆,这简直是天大的商机。

暖暖将现金锁在自己的床头柜里,心里的欢畅简直要燃烧起来。

只有将银行卡里的数字变成脆脆的钞票她才有成就感,有朝一日,这个柜子将被毛爷爷塞得严丝合缝,到那时……

暖暖仿佛又看到了光明。

“可是这钱说到底还是夏红的,用她的钱还她的债?这也太没骨气了!”

“别跟我说什么有骨气没骨气,给我的就是我的财产,做大事的人怎么能拘于小节呢?再者给的和借的是两码事,岂能混为一谈?”

暖暖终于说服了自己,这下她可以心安理得。

可是话虽如此,从那以后暖暖却再未于闲置群上出没。她决定还是安安分分地做兼职赚钱,买衣服的不义之财点到为止。

兼职有时也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暖暖最擅长安慰了,尤其是安慰自己。

但暖暖这辈子再也不想做的兼职就是辅导功课,特别是给有钱人家的小孩子当家教老师。小孩是纨绔子弟,大人呢,几乎都是锱铢必较的葛朗台。

当然,这无非是气话,也没到苦不堪言的程度,只不过是偶尔感受到那种尊严被轻轻碾压的疼痛:虽然那些家长一口一口喊着你老师,可是没有人真的将你从心里视为老师,而是发自内心地觉得你们之间的雇佣关系是带着主仆性质的。

很多时候暖暖受了委屈,就会想起暑假时那位小刘阿姨的共勉:“算了,看在钱的面子上……”

她说的是,要不是看在钱的面子上,老子才不受这货囊气呢!

“真是的,口罩都要赶上一件外套贵了。”

暖暖夸大其词地嘀咕着,其实她并非对口罩有太大的偏见,只是用自言自语的方式发泄怒气。

因为今天她又失业了。

也是今天才透彻地理解无耻至极的深刻涵义——说好了一天200元,可是结账时老男人变脸:严番进步甚微,不过你要是继续留在我家,一个月后我会把那一千补给你,不然呢,800,我看足以,你说你做兼职一天干八小时也不过100块……

实在是奸诈狡猾厚颜无耻!

暖暖简直想去法院告他,可是无凭无据,法律即便想伸出援手,也爱莫能助。

这些烂人,就会欺负无依无靠的学生。

暖暖坐在残荷参差的池塘边,觉得世界安静得离奇,她凝视着水面,而因风皱眉的湖面也在全神贯注直视自己。两对眼睛面面相觑,两片水面惺惺相惜。

暖暖飞快地抹了一下潮湿的眼睛:这叫什么事呀,明明已经被压榨了,还要因别人的无耻让自己失魂落魄,这不就更加委屈自己了!

不能这么蠢。

暖暖的意志又重新崛起,她真想往那家人的门口方向凶猛地唾一口痰,然后诅咒他鳏寡一辈子,而他只会唯唯诺诺的儿子也永远朽木不可雕。

但是这个念头被她扼杀了:那个初中生毕竟算是她的徒弟,再说翻脸不认人的是他老子——但愿他儿子未来就算不是栋梁,也别像自己父亲那样,成为大腹便便爱才如命又鼠目寸光的老光棍!

回家!暖暖踩着她的兰博基尼出了知春路,背包里的800元课时费仿佛也沉甸甸的,她突然有一种衣锦还乡的豪迈——想想刚才还悲愤交加地泪眼婆娑,真是冰火两重天!

怎么,胯下是白马,肩上是她打下的天下,难道不该沾沾自喜耀武扬威吗?

当然所谓的白马无非是一辆150元买来的大名兰博基尼小名赤兔的二手车,至于天下,就是那800块钱了——这八百块钱会永远提醒她人心莫测,勿忘前耻。

路边的菊花在微风中昂首挺胸,径自风流。暖暖的心也被菊花暖暖的黄渲染得灿烂起来。

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尽百花杀。秋天适合赏菊,而不该对着萧索的池塘发呆。暖暖对自己说。

不知不觉已经进了冠城园。

刚进家门就发生了一件可喜可贺的事:夏红打算给林畔物色一个家庭教师。

肥水怎么能流外人田呢?虽然刚在路上发过誓再也不做家教了,可是帮助弟弟难道不是自己义不容辞(见钱眼开)的事吗?暖暖打算毛遂自荐。

“多少钱一个小时啊?”萍姨的问题终于拐到了点子上了。夏红不经意地说:“你说200块钱少吗?关键是好老师难找,如果真能管得住这小子,就算是美金,也物有所值。”

这还了得?

暖暖的眼睛像被点进了火苗一样。

“我可以应聘吗?”

夏红一愣,但是很快就和暖暖签了书面合同(暖暖手写的,最重要一条是及时付款),只不过价位又从美金跌倒了人民币。

夏红以为暖暖一是闲来无事,二是心血来潮;而暖暖则认为夏红不想再为找老师花心思,再者当面拒绝自己不是让各自很尴尬?

但是她们都不知道彼此各怀鬼胎。暖暖是做梦都想挣钱;而夏红的盘算就更多了。

她们各取所需,但叫苦不迭的是林畔。

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可是夏红根本就不理睬他的不依不饶。

林畔咬牙切齿,但是还是听天由命了,他知道这两个女人他一个都斗不过。

但是他也不是任人宰割的,想让他俯首称臣,没门!

暖暖早料到林畔是这个态度。

“行了,口水和表情都已经消耗差不多了。咱们是不是该做一些正事了?”

但林畔充耳不闻。

“大姐,小的就是想赚点钱,您就不能给个糊口的机会吗?”

林畔以为暖暖要搬出什么“书中自有黄金屋”或者“时不我待”的大道理,没想到她会挤眉弄眼说这样的话,真是让他笑破肚皮。

他心里的石头落地了,原来不是为了公报私仇,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图谋不轨:林畔还以为暖暖会因为前几天他偏袒于煌而教训自己。

“也就是我这么单纯善良才信你的鬼话我告诉你,你说家里什么东西拿出去当不到钱呀,你偏偏死要面子活受罪,做这些自讨苦吃的事。”

“你看你这如释重负的样子,你想什么我早就一目了然了。我可不是斤斤计较的人,不会趁机给你小鞋穿的。”

暖暖大笑,但是林畔刚刚有口无心的那个“典当”,倒让她有点做贼心虚,因为她早就干过了,还凭此得到了两千多的巨款。

“算了我长话短说,我们不如合作,你挣你的钱,我玩我的游戏,怎样?”

“不怎么样。”

“我靠,你来真的?我就不是学习的料,不然我哥哥,他可是清华的,我早就——”

林畔自知失言,他已经知道暖暖对清华有着非同寻常的情愫。“我不是说你不如我哥,我是不想浪费你的大好时光。”

林畔心虚地摆弄手里的魔方,希望暖暖能够善罢甘休。

“和你合作也不是不行,你是不是应该支付一点演出费呢?”

“演出费?”

“做戏,可比做事要辛苦!而且还要遭受良心的拷问,甚至——”

暖暖眉飞色舞,声情并茂。

林畔明白了,暖暖是要收两份课时费:“荒谬,奸商,变态。”

暖暖可没有因为她的三言两语就动摇,“孰轻孰重,你自己掂量吧。钱,你肯定是不差的,但是你就是咽不下这口气是吧?但是我说过了,我就是想赚点钱而已,真的没有借机打压你。”

何止打压,这是剥削!

算了,不是有伟人言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不就是粪土吗?小爷不在乎。林畔以做公益的名义答应暖暖了,这样他的面子还能掩耳盗铃般保住一点。

但是暖暖那种称心如意又高高在上的样子实在是太嚣张了,好像是林畔在接受她的救济。

大不了玉石俱焚。

林畔反悔了,排山倒海一般翻出一摞摞的试卷:“我突然决定奋发图强了。”

他偏不让暖暖不劳而获。

而暖暖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发愤怒而假装图强吧,看来你还不是粪土之墙。”

还没等林畔发作,她就收起了笑容与脸上的蔑视,捏住笔,在那些错题旁圈圈点点。

自作孽,不可活。两小时下来,林畔的脑细胞已经横尸遍野,可是暖暖还是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

终于可以休息了。

林畔掏出自己的作曲本,暖暖瞥了瞥:我看到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致命一剂——

“哈,惠特曼式的长诗。”

林畔得意地笑起来:“无——”

“知”字没来得及吐出就被暖暖抢白了:“我不介意你卖弄才学告诉我这是金斯伯格《嚎叫》的开篇。”

林畔快要气急攻心了,他既气暖暖的刁钻狡猾又气自己被她刁钻狡猾KO得哑口无言的状态。

平常不都是他对别人唇枪舌剑吗,可是为什么一到这个乡下丫头面前自己就不能大展拳脚了呢?

这简直,这简直,这简直是岂有此理!

赵姨终于喊吃饭了,林畔觉得自己已经快要饥不择食了。而暖暖将这两个小时所得的八百块钱掏出来,咔咔地抖出声音——这声音可真是动听!光是这声音,就足够让她饱腹了。

以前做家教的时候暖暖难免因为炎凉世态感慨良多,其中有一条是:生存——通俗点说赚钱,就是一场交易,不是易以汗水,就是易以尊严。

可是,今天她要加句但是——但是,足够聪明的人可以有所例外。

她手中的红灿灿的钞票就是举证。

014钱钱钱
名字
免费计数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