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日出

三个人比肩而行,却都一语不发。

因为个个满腹牢骚。

就不能放下身段对我说几句软话吗,害得我后悔了也没有台阶下。切,我一点,不,是半点都不想去,可是哥哥和她互相看对方不爽,鉴于这一点,我才深明大义地在他们出发那一刻上车的。但是都到山脚下了,她连一句话都不表示。明明是她不对。我没错,一点没。

无聊。周末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逛逛街吃吃饭不是很好吗?她却偏爱折腾,而林畔不是喜欢陪夏融折腾吗?独独今天耍小性子。算了,多说无益,既来之则安之。

还没看到日出呢,就兴趣索然了。林畔这家伙莫名其妙,昨天竟然一口拒绝了我,难道我没有他就看不了日出了?他要是不矫情,姑姑也不至于反对我只身一人来露营,虽然最后还是我赢了,可是她竟然恳请加说服林岸同我一起。可我和林岸从来不说话的!她关心我我知道,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自由,难道她年轻的时候不喜欢冒险?

“喂!”

林畔最烦大家都沉默的状态。

“没名字呀!”

暖暖一听林畔说话就想笑,心中的怒火全消。

三言两语便重归于好,两个人又推推攘攘起来。

迎面而来的全是下山的游客,真是会挑日子,星期六,而且又赶上香山红叶节!林岸瞥了他们一眼,无心看红叶,也无心呼吸新鲜空气,只想一鼓作气爬到山顶,黑压压的人头让他心烦意燥。

而那姐弟俩就截然相反了,这也看看,那也瞅瞅,觉得什么都新鲜,什么都好看,真像刘姥姥进大观园。而且,外人看起来他们像极了一对打情骂俏的小情侣,而神色凝重的林岸无疑就是大电灯泡。

其实还有一个更大的灯泡,一个健硕的黑衣男子。他一直尾随在他们身后,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他是夏红派来的保镖。山上的人摩肩擦踵,再加上姐弟俩人不走寻常路,所以一晃眼,黑衣男子就找不到他们仨了。

“好漂亮啊。”

暖暖刚要伸手抚摸路边开着细细碎碎的小紫花的野草,就被林畔拦下了:“路边的野花莫要采,没听说过啊!”

但他却顺手薅了一株,扬扬得意地挥舞着。

“那你采干什么?”

暖暖被他言行不一的举动逗乐。

“我是男的,他是公的,所以可以采。你,雌性,不行。”

”混蛋,动物才分雌雄!”

就连不苟言笑的林岸都忍俊不禁。

林畔跑得极快,暖暖根本就打不到她。他们两个人上蹿下跳,视周围的人山人海为无物,到半山腰才消停下来。

林畔特别亢奋,一路上总是见缝插针来戏弄暖暖,却从未反败为胜过。“喂,你看看,我们这三人行连一个女的都没有。”

“哦?是嘛,不是有一个吗?而且一直在我面前搔首弄姿,拿着一簇小花花。哥哥你说是吧?”暖暖需要一个见证人。

“是。”

林岸觉得很意外,暖暖竟然主动和他说话,不假思索地附和了一声。这小子还不快把花丢下,遭到嘲笑了吧,也真是傻。

其实林畔是想编一顶花环。

刚完成最后一个步骤就被暖暖趁火打劫了,“心灵手巧啊你!简直是给我量身定制的。”

说实话戴她在头上还是挺相得益彰的,如果是于煌那样贵气的姑娘戴起来,不知道会土成什么样子——林岸用余光扫了一眼。

“送你?想得美。”

但是林畔并没有去夺它,反而一路上三番两次检查花环是否还在暖暖头上。

走着走着人开始稀疏,但是暖暖觉得有点吃力了。她感到双腿发软,腰背酸,甚至还有一点腹胀,大概是人生第一次爬山,才不太适应,暖暖没有将自己的不适告诉兄弟二人,可是她的步伐已经跟不上了。

林畔看暖暖气喘吁吁的样子又嘲笑起来,顺手将她背上的包取下抱在胸口:“不是以一当十吗?就这样还扬言孤身一人上山,大话连篇。”

“不劳你大驾,给我。”

“我是怕你实在走不动待会还要我背,这是在未雨绸缪。我可告诉你,你就算累趴了我也绝不背你!”

“放心,你跪下来求我我都不给你这个机会。”

暖暖越来越觉得体力不支,她的脸色甚至苍白得可怕,原本就泛紫的嘴唇更加暗沉了。

林畔跟在她后面,推着她走。“喂,我看你比城里人还娇生惯养,不会做饭不会洗衣服不会做针线活连爬个山都要命,以后别给我说你是农村人。”

其实林畔是有口无心,可是暖暖却觉得他从心里就看不起农村人,脸色陡变,拒绝他的搀扶。林畔解释半天才消了她的怒火。

山顶的亭子无人,刚好作为他们的落脚地。兄弟二人就地拉帐篷。

“你怎么变得这么怂?”

林岸觉得林畔不仅把暖暖当成了亲人,还有点纵容她,百思不得其解。

林畔这才意识到自己自从翻看暖暖的日记后就好像.......

“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

林畔低着头,将帐篷稳定好。

帐篷搭完了,暖暖还是没从厕所回来。

“我去找找她。”

“打电话就是,再说她是成年人,又不是三岁。”

“可是她弱不禁风的死样子你知道的。而且还是路痴。”

话刚说完,暖暖就出现在台阶底下了。

“喂,你脸色怎么还这么苍白?”

林畔为暖暖拧了一瓶水。

暖暖胡诌了一通就不再说话了。

其实她刚刚是去找人,确切地说是找成年女性借东西,没想到她走到树底下的一个大帐篷旁,竟然听到了剧烈的喘息以及一个女人压抑不住的呻吟声。暖暖顿时不敢动了,怕脚底被她踩到的枯叶发出声响。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感到——害怕,是很害怕。最后踮着脚逃走了,耳边仍然回荡着那若隐若现的呻吟的声音。

暖暖倚靠着栏杆,盯着手中的安眠药发呆,吃还是不吃呢?她担心自己在这样的荒郊野外睡不着,所以带上了它,可是——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天不请自来,真是可气。

暖暖打开搜索引擎。

这时林畔从背后给了她一个惊吓:“看什么,这么专心致志?”

暖暖飞快地按了主菜单,可是已经晚了,林畔挠腮:“来大姨妈能吃安眠药吗?这是什么鬼,大姨妈来了和吃安眠药有什么关系?”

暖暖来不及捂住林畔的嘴。

林畔看着惊慌失措的暖暖以及目瞪口呆的哥哥,根本就没有意识到刚刚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

“怎么了?”

暖暖知道林畔这次不是在戏弄自己,而是真的对此一无所知,就强颜欢笑:“我去看看那边的夜景。”

暖暖原本以为那时的夜景已经绝伦,但看完日出,才恍悟什么是真正的视觉盛宴。

凌晨五六点的风质感很独特,新鲜又莽撞,将他们的衣服翻动出铄铄的声响,好像要和人一较高下一样。

唯有这样的风才能匹配这样的山巅这样的景观——

北京城盘踞在眼底,像极了一张以钻石镶嵌的地图,一张庞大又遥远,璀璨又流动的地图。所谓钻石,就是汽车的灯光,无数灯光在马路上游动,荟萃为一串串绵延起伏的项链。纵横的项链在黎明未明时分闪耀着比星汉还灿烂的光芒。

精妙绝伦,叹为观止。

鼎盛的北京城好像就此洗去了浮华,只剩下美学意义的流光溢彩。万家灯火还没有登场,他们都还安睡在曙光到来前的光阴中。

灯是来往的车上的,车是未眠的人开动的——可见,总有一些人的北京是座不夜城。那些在路上奔波的人与车构成了别人的玫瑰梦。

而暖暖在山巅上俯瞰,好像将所有的的梦与清醒都一览无遗。

不急不躁,等待日出。

香山不高,但是对从来不由登过山的暖暖来说总有种荡胸生层云之感。断续的鸟叫仿佛能将暖暖与现世隔开,清冽的寒流又使之同尘俗暂别,就连身体的存在,都变得多此一举。

暖暖以为此行只是为看日出,但是却仿佛看到了更多她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双眼囊括天地,心中四大皆空?还是心凝神释,与万化冥合?

暖暖真的形容不出来。她瞅瞅旁边的兄弟,他们也是这样的表情。

在造化神秀面前,他们三人是心意相通的。

因而这一夜堆叠的尴尬(与两个兄弟同住一帐篷),心慌,疼痛,以及等待的焦躁与亢奋这一刻都释然了,而这三个多月淤积的悲苦幽怨也仿佛在瞬间消弭了。

心灵变成了一个荒原。空,旷,寂静。

突然,初日破开云层,不,不是简单的云层,是欲燃的朝霞。于是荒原又在顷刻间丰盈。

云开雾散,旭日东升,来不及反应与赞叹,那惊心动魄又波澜不惊的刹那已经尘埃落定。光线,色泽,形态,质感,温度,暖暖回忆起刚刚那一幕的每一个细节与构成,觉得遥远而又梦幻——原来这就是日出:初日如灿烂的果实从东方的地平线流出,经厚重的云层吞吐,最后不紧不慢锦绣出东方的华彩。

本以为自己会欢呼雀跃,会心潮澎拜,但是都没有。安宁,仅此而已。或许大音希声,就是这个意思。

暖暖忽然遥想到自己曾经的一条豪言壮语:有朝一日,我要站在世界屋脊,张目对日。

现在想来,似乎戾气太盛,锋芒太露。或许张目对日,需要的不是野心,而是空灵的心境。

暖暖情不自禁,泪流满面。她觉得此刻心中涌动起广阔无垠的脉脉温情,这样的温情,似乎对四海众生都能产生爱意与悲悯。

她突然想去拥抱左右的两个人。

转身,开臂,拥抱。

朝阳在暖暖背后铺陈出万丈光芒,就算是铁石心肠,面对此情此景,也不免要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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