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太白酒楼

华灯高悬,觥酬交错。

李喃喃走进太白酒楼时,里面已是座无虚席。满桌满桌的食客都在风卷残云般狂

饮滥食,根本无人注意门口进来的李喃喃一行。

水寒烟很是失望。

日间的三千银两已令她打扮得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富贵高雅。身上的绸袍绝对是京

城王孙衣行的手剪,头上的那朵金凤宝钗珠花也绝对是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买的。虽

知道是李喃喃的银子,不花白不花,可钱丢出去时,心里还是有点舍不得。现在戴在

头上,身边又有光彩夺人的李喃喃玉树临风伴厮身侧,水寒烟自觉京城里的那些诰命

贵夫人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走进太白洒楼,竟没人欣赏。水寒烟如何不感无趣。

猎过狐也换了一身洁艳的新衣,竟也颇是不俗,别有风采。

只不过他平生第一次穿上,一扭一摆都甚觉别扭。

乍一进入这豪华喧哗的酒楼,便畏缩在玉刀驸马身后,不敢面对这嘈杂鼎沸的人

群,犹如初上人家做客的稚子幼儿。

李喃喃笑道:“想不到龙虎湾地方不大,吃酒的人却倒不少。”

一个小厮装束的店小二已迎上,他也看出李喃喃气派不小,不敢得罪。小心地低

声道:“这位公子爷,实在对不起,太白酒楼今天已让人全包了。”

水寒烟倨傲地撇嘴讥讽冷笑道:“龙虎湾至今还未长出一个包得起太白酒楼的人

。”

店小二这才看见水寒烟,细瞧几眼,楞了好半响,双唇张开好大,揉揉眼睛,直

楞楞半天未说出一句话来。

水寒烟得意地笑了。脸上的笑容也变得高贵无比,已与日间,盼若两人。有一些

女人本就是会变的,而且变得很快,也变得很凶。她早上或许还会对你笑,晚上,却

可能不认得你了。

男人呢?也会不会自以为爬得很高时,就从不低头去看看下面,下面他曾一步步

走上来路呢!

“今天是县官老爷请客。我们穷苦百姓付帐。”李喃喃身边蓦然响起闷雷般的声

音。如果说他没有被跳起来,那绝对是假的。

他人长得漂亮,胆子却很小。

第一次和隔壁女孩约会时,被女孩的哥哥。抓住,吓得他裤衩里淋湿的。那一年

他十二岁生日才过四五天。

如今他的人长大了许多,胆子却非但丝毫没跟着长大,而且还小了点。

李喃喃循声望去,才发现门后还有一张桌子,不过此刻却只能算半张。因为一般

的桌子都有四条腿,这张桌子却只有两条腿,另两条桌腿被握在一个人手中,他自己

的双腿却顶在桌下代替了两条桌腿,人坐在一条高高的凳子上,手中桌腿漫无节拍地

敲着,敲出来的声音甚是好听。

不过他刚才说话的声音,却不怎么好听。

店小二也是才发现这人,摇头道:“我说怎么少了一张桌子。”

虽摇头不已,却不敢发作。

李喃喃忽鼓起掌来,道:“精彩,精彩,妙哉,妙哉,果然精彩,妙哉。”

那人抬起头来,龙眉凤目,红膛紫脸,煞是威风不凡。几根胡须还未长齐,还是

个少年,腰带上插着一根晶莹剔透的玉笛,李喃喃识得此笛是极珍贵之物,心中羡慕

,想要夸上几句。那少年忽白起双眼,怪声怪气道:“是我说得精彩,还是拍得精彩

?”

李喃喃一时未悟出这一语双关之句,道:“你说得极精彩,拍得也更精彩。”

那少年大笑,笑毕,朗声道:“自古皇爷吃宰相,宰相老儿吃大将。大将无力征

沙场,只会胡乱吃县官,县官养得得衙役壮,衙役拼命敲榨强,强吃百姓五谷粮,逼

得百姓卖老娘。”

口里狂叫,手中两只桌腿亦是拍个不停,节拍越拍越快,其间似夹有音律拍奏,

李喃喃却欣赏不出,反觉耳内轰然,自是有点不持,不敢说出却仍是叫:“好!妙!

少年不理睬,继续道:“如今天下纷乱,百姓尚且不能饱食自耕自种的田地粮食

,却养得这群刮民脂,吃民膏的肥肥胖胖,一个个猪头大耳,大腹便便。这位公子哥

,你若当上官,一定比我还要会拍,比我坐得还要高。”

这时,酒楼的二楼雅座内,一扇窗户被推开,探出一头,戴一顶黄帽,帽前玳瑁

发亮,接着又露出一双布满红丝的两只眼睛,似是醉了。口里兀大喊。“哪个大胆反

贼,敢在下面指桑骂槐,责辱朝庭?来人啦,去把他拿起来,带上京去。”

话犹未落,又一人开口,声音虽不响,却极是威森,楼内每人听了都觉近在耳旁

一样。“孟大人,今日还有要事在身,不要因小失大,免了吧。”

那唤“孟大人”的立刻缩头进去,点头称是。

显然刚才说话的人无论是内力还是官职,都远在其上,只轻轻一句,便弥解了少

年一官司。

李喃喃却是脸色突变,心想冤家路窄,我怎么自投罗网了,此地不可久留。

原来他已听出楼上两人便是把他从京城一直追捉到这儿来的两个大内侍卫。

李喃喃在荒原逗留了几天,只道他们一定走了,不想两人还在龙虎湾没走,似算

定了他不会在荒原呆久的。

李喃喃转身想走,却已是迟了。

太白酒楼不知何时已大门紧闭。

门前也凭空多了一行皂衣人,冷眼排列门口,威仪森然,一股煞煞气氛已迷漫笼

罩着太白酒楼。

李喃喃心中叫苦。

店小二也不知何事,上前询问:“众爷们,今日酒楼已让人全包了,诸位请再找

一家吧。”

一个皂衣人伸手捉住小二,喝道:“不关你事,你一边去。”

说着把他往后一推,店小二跟跄几步,险些跌倒。李喃喃转转眼珠,忽上前一把

拉住店小二,掏出一锭金子,约摸二,三两,塞在他手中,笑道:“还有没有桌子,

给我上一桌全席。”

“有,有,有几位请跟我来。”店小二见钱眼开,做他们这一行的本来就只不过

为钱而已,有钱能使鬼推磨,何况一桌全席。

水寒烟全不知玉刀驸马心中的事,嫣然跟在其后,玉手轻牵李喃喃的衣襟,缓缓

向前,一派富态优雅。

猎过狐却停了下来,拉住那少年的手,道:“你没吃饭吧?也和我们一块去吃。

少年瞪瞪眼,“我不吃饭,我气都气饱了。再说我又不认识你,你拉我的手干什

么?”

猎过狐楞一楞,好半响才松手低头走开。还听那少年狂叫:“自古皇爷吃衬宰相

,宰相老儿吃大将……”

猎过狐他们才随店小二上了酒楼,太白酒楼的大门已无声地被人推开,接着又悄

无声息地涌进一群皂衣人,如幽灵一般,正中拥着的一人身高七尺有余,气宇轩昂,

一双虎眼,冷冷如电,眉目流露间隐隐有大家风范,却穿了一身黑衣,踱进门来,左

顾右盼,似是在寻人。

这时太白酒楼的老板,龙虎父母官张臣辉的三舅子朱大胖子已闻讯奔跑过来。他

人如其名,肥肥胖胖,等闲两三个人加起来也不足他的份量。肚子挺圆,双腿就显得

短小了许多,跑起来还真难为了他。奔到黑衣人面前忽绊了一下,直栽向那黑衣人。

黑衣人皱皱眉,早有两旁手下抄手接住朱大胖子下跌的身子,骂道:“瞎了眼,

乱撞!”作势要打,黑衣人摆手制止,厉声道:“不得枉滥打人。”

那手下讨个没趣,放正了掌柜的,侧立一旁。

朱大胖醒醒神,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来:“阁下光临小店,有何贵干?”话声中

犹带几份惧怕。

刚才一个失脚让他险遭一顿揍,吓得他这会说话都不敢冒然出口,斟酌许久这才

开口。

黑衣人扬起一块铁牌。铁牌乌黑漆亮,两面凹凸不平,似有图象,朱胖子看不清

楚,只听黑衣人说:“我是村山县捕快,要捉拿一名案犯,有人看见他跑进你店里来

了,我要进去搜查。”

朱大胖忙摇头道:“绝对不会有的,今晚这儿的客人全都是县官老爷请的客人。

“别说县官,便是饮差,我也要搜……”

黑衣人毫不卖帐,环顾四下举杯狂饮的人群,忽又摇头叹息:“县官老爷请一次

客,已够穷人吃上十年,龙虎湾岂能不穷!”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英雄所见略同。”坐在门口的少年忽开口道。

别人见了官差,躲都来不及,他却偏偏自找上门来。

黑衣人一进来就看见了他。只是见他一幅市痞无赖打扮,不曾理会,此刻见他竟

敢开口插言,望望他,问道:“你也是来吃酒的?”

少年点点头,道:“我是想来吃酒的,可是袋里空空,没钱。”

黑衣人道:“袋里没钱你便应该到田里去干活,坐在这挣得到钱?”

少年笑笑:“我本来是种田的,可忽然我看见有些人不种田却比种田的人吃得更

好,吃得更香,吃得更多。所以我也就不想种田了。”

黑衣人道:“你也可去学文安邦,学武保国?”少年道:“种田的吃糠,不种田

的吃香,这叫什么邦,这又叫什么国?当这种的官又有何用?”

黑衣人怒道:“你好大的胆子,敢消遣本官,目无朝庭,看招!”

说话间,漫天掌影已飞起,徐徐拍向少年,笼罩他的全身每个部位,也令他四周

全无闪避之余地,俨然是大家手笔,不出手便罢,一出手则已将敌人所有退路全封,

纵不得手,已先立于不败之地。

少年大叫:“好快的手脚,我命休矣!”

说叫时,突然不见。

黑衣人漫天掌影顿时拍空,不由一楞,心想:“莫非今天我看走了眼,要阴沟里

翻船?”

过了好一会,少年忽从破桌下探出一个头来,嘻笑着四处张望,悠悠道:“咦,

走了?”

“没走,我在这。”黑衣人飘身而至,凌掌疾拍,掌力凶猛厉害,又远非刚才一

掌可比。少年这次不敢再缩进破桌,一个疾掠,窜出桌底,回头看时,破桌已让黑衣

人拍成粉碎,不由摸摸脑袋,还好,还在头上,少年庆幸道:“幸亏我逃得快。”

“不快。”黑衣人冰冷的声音在少年耳畔响起,少年只觉颈上一紧,整个人已让

人一把拎起。

黑衣人半赞半叹道:“少年人,似你这般没有武功的人,竟能躲得过我的六阳神

掌,实是难得之才,若你要走正路,不失为一块不可多得的好材料,可惜你走错了路

。”

说毕,随手一掷,就把少年往门外掷去,不想少年临危不乱,身手甚是敏捷,半

空中忽探长臂,一把抓住门框,在上面荡了几荡,竟稳住了身子,凌空高悬在那儿,

却不再往下跳。

黑衣人不由一楞,飘身又待掠上。少年忙摆手道:“慢着,我反正是逃不了的,

不过我想问你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好让我记着。以后见了阎王爷,也有个说处。”

黑衣人怒道:“你有种,跳下来便是。问我名字是什么意思?阎王爷也一样欺善

怕恶,你向他告状也是枉然的。”

少年竟笑笑:“你错了,我不是那意思。如果你是好官,官差打盗,天经地义。

你就是砍下我的头,我也不怨你半句。如果你是贪官,昏官,奸官,滥用职权,乱打

无辜,哼!”

说着少年极气愤似地重哼几句。

黑衣人忍不住也笑了。“你胆子倒也不小,好。我告诉你。我叫杨飘萍,村山县

捕头,御赐南七省统管铁牌,兼任南七省总捕头。”

少年倒吸一口冷气,惊叫道:“噢,你就是人称天下第一名捕的御赐铁牌,铁面

无私杨飘萍。”

却又道:“你可知我叫什么?”

少年也不管黑衣人愿不愿听,已开口道:“告诉你,你小心听着,不要吓一跳。

我叫天不怕,地不怕,萧亮萧大爷。”

杨飘萍忍不住又笑道:“你天不怕,地不怕。今天你碰到我,我就一定会让你知

道什么叫怕。”

少年笑道:“你错了,我不是贼,所以我绝不会怕你。只有犯法的人才怕你这个

铁面无私杨飘萍,对不对?”

少年顿顿又道:“哦,还忘了问你一句,你姓扬,和杨六郎有什么关系,是不是

亲戚?”

黑衣人又是一楞,他只觉面前这叫萧亮的少年每一句话都叫人难以猜测。杨飘萍

自命为天下第一名捕,天下的奸贼巨盗也不知发落过多少。今天却让这个少年萧亮给

弄得头昏脑胀,不得不小心对付,以免着了他的道。

黑衣人冷声道:“你问这干什么,难道姓杨的一定要和杨六郎有关系吗?”

少年道:“那倒不一定,只要一个人赤胆忠心,为国为民,既使不姓杨,我也会

象尊重杨六郎一样地尊重他,你说是吗?”

杨飘萍不知觉地点点头,按算他的确是杨家后人,这会萧亮口口声声赞扬杨六郎

,便是赞扬他的先人,他如何不喜。

无形中他还是着了萧亮的道。

萧亮的每一句话都岔开了杀气森森的话题,又引起杨飘萍的好感,也算是费了一

番心机。

杨飘萍美滋地听着,忽见萧亮不再出声,才醒起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厉声道:“

你说你只问一句的,拉扯这许多干什么。要问就快问吧,发落了你,我还有要事要办

。”

少年笑道:“要问的我早就问了,是你一直在和我说话,我只是在等你发落罢了

。”

杨飘萍又一楞,旋及大笑,豪声道:“有种,有种。少年人,你可知道,我冷手

神捕问犯人,也不会超过三句话,你今天却误了我许多时间,罢!罢!你去罢!”

两旁皂衣俱是大吃一惊,很觉意外。萧亮却似是意料之中,嘻笑着跳下,起身待

走。

黑衣人忽道:“慢,我还想问你一句话。”

萧亮笑笑:“不知神捕想问什么?”

杨飘萍冷眼如电,逼视萧亮许久,才一字一句道:“我看你不过是一个市井无赖

,而你也不象喜欢说这么多话的人,今天你却说了很多,这是为什么?”

萧亮拍拍身上的灰,傲然道:“那只因为一点,我虽然是市井无赖,可我聪明。

另外,还有一点,碰到我顺眼的人,我也不会吝啬口舌的,杨捕头,你没有话再要问

了吧?那我走了。”说完转身扬长而去,头也不回。

杨飘萍遥望许久,方自语道:“一代新人换旧人。可我就老了吗?就成了旧人吗

?为何我心性变得如此软弱,对一个少年都已下不了杀手?”

或许是他已老了,不忍再面对更多的血腥仇杀,也不忍仅仅为几句口舌之争便枉

杀一个少年的热血性命。也或许是萧亮很聪明,已看出他的心已老,也已懂得如何使

他下不杀手的方法。

萧亮跑出太白酒楼,心神却蓦地紧张,冷风吹进,一脖子的冷汗立时冒冒出。他

抹一把冷汗,暗嘘道:“好玄,差点没让姓杨的给砍了脑袋去。”

还未庆幸完,只见太白楼上忽乱成一片,灯光熄灭不定,时暗时明,杯碗落地碎

裂声不绝,呦喝追捉声亦是响起,接着一条人影撞碎窗棂落在瓦檐上,滚了几滚,又

直落下地来,恰落在萧亮面前。

那人还未跃起,已被萧亮一把抓住。无赖技法施出:“喂,你碰伤了我,还想走

?”

那人回过头来,月夜下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甚是明亮。见了萧亮,竟露出笑意,

却是猎过狐。萧亮一楞,这时,楼上跃下几人,手中各执明晃晃的钢刃,猎过狐大惧

,挣脱萧亮要跑,却被萧亮一把带住,扯着跑进身侧一条小巷,道:“你这没我熟,

跟我跑。”

萧亮带着猎过狐三拐两拐已插过了几条巷子,最后把猎过狐带到一间小房前。

推门进去,里面空荡荡的,一点东西都没有。萧亮关上门才道:“这是没人住的

地方,保险他们找不到这来。”又问:“小子,你怎么得罪了县衙里的狗差役们?”

猎过狐道:“我也不知道,他们已和我朋友打起来了,说是要抓他上京,还说什

么公主,反正我是一点都不清楚。”

萧亮也听不出头脑,道:“公主?什么公主?你说的朋友可是和你一起的那个娘

娘腔阔少?”

猎过狐点点头,萧亮笑笑:“那小子也该尝些苦头。你呆在这别出去,等天亮了

,你想到哪去,我就送你到哪去。”

猎过狐忽站起身,正色道:“不行,我朋友有难,我怎么能躲在这袖手旁观!”

萧亮赞许地打量猎过狐几眼:“我道你只是个好心肠的人,却不想你竟还是如此

仗义之人。我萧亮天不怕,地不怕,就怕碰上你这种肝胆相照的朋友,忍不住手痒也

想去帮帮你的忙。”

于是,萧亮和猎过狐抱着视死如归的豪情壮志又回到太白酒楼。只见里面依旧酒

杯交错,笑声四起,全无半点惊杀后的气氛。

萧亮劈手抓过店小二,问:“楼上吃酒的人呢?”店小二看看萧亮,冷冷道:“

都一同走了,剩下的都是在拣菜吃的人。”

猎过狐忙问:“那位李公子呢?就是昨晚和我一同进去的人,还有一个女的。”

店小二道:“他们都一同到县衙门去了,你要找他们,明天再来,他们已订好了

明天的酒。”

猎过狐低眉沉思,自己也是搞不懂其中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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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太白酒楼
猎过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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