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民以食为天
烟青杨柳明三月,最易肠断是离别。萧亮,猎过狐巧胜了名动天下的随风云,心中却无多少得意,反让猎过狐的一番推测所惊惧,一路前行,俱闷闷不乐。李喃喃受黄牛一骇,虽过了好久,心神仍是不能安宁,更难得的是,梦玉露一收其以往野蛮任性,变得温柔无比,却又悒悒寡欢,或许是白磊落的死以及叶飘云对她的挫折还让她梗梗于怀吧。一路上也没有谁能让这明媚万分的春光打动,孟纠缠亦是神色不安,东张西望。好不容易走进了玉凤镇,高高的城门,宽阔的护城河,雄巍的城牌门楼,无一不显赫着这荒垂边原上繁盛大镇的风采。这处已是颇有市城风范,城里衙门,巡抚,镇守以及三乡九绅之类的大小官职都应有尽有,不似龙虎湾,就只一个县官,几个捕快。玉凤镇内也八街数十巷,各处大小店铺令人目不暇接,李喃喃他们倒司空见惯,可萧亮和猎过狐两人初到大镇,不由看得眼花缭乱,目炫神晕,把刚才一路的忧愁全都忘了。从进城门起,一直东看西望,指指点点,两人脚快,走在前面,把后面几人都给拉下了。李喃喃和梦玉露慢慢走在最后面,李喃喃看看前后,发现孟纠缠不知何时已离去了。不由惊问:“姐姐,孟侍卫何时走的?”梦玉露淡淡道:“他不是和你一路的,他是皇家侍卫,白侍卫惨死,他心中一定很难过,自是找人报仇去了。”李喃喃恍然道:“噢,他是京都来的人,自是到镇守那儿搬兵到庙中捉人去了。不过我想他去也是枉然,那些人肯定走了,你说是吗?”梦玉露没回答,忽道:“喃喃,你说我是否太任性了,别人仅仅看你一眼我就要剜掉别人的眼珠,手段是不是太毒辣了?”李喃喃一时未反应梦玉露这话是何用意,楞了好半响,才老老实实道:“嗯,你是太任性了,手段也未免毒辣了点,否则那叶飘云定不会和你打斗起来。”话音未落,忽见梦玉露怒然大怒,龙眉倒竖,凤眼圆睁,喝道:“李喃喃,你好心肠,竟处处替外人说话,我要你这种弟弟有什么意思,罢了,喃喃,我们的情义到此为止,你也不必再执守你说过的话了。”梦玉露说罢,当真掉头便走。李喃喃开始楞住,待反应过来,梦玉露已出很远,李喃喃冲过去扯住她衣服,近乎哭叫道:“姐姐,我知道你在骗我,你在耍我,你是想走,想撇下我,你才这样说的,是不是?”梦玉露转过身,眼眶中竟滴出几颗泪珠,凄笑道:“喃喃,我不骗你,天下无不散的宴席,我还有要事在身,急等着去办,不能再耽搁,我要先行一步了。”李喃喃惶然道:“姐姐,我们在一块都好高兴,好快乐,为什么好好地却要分开呢?你上哪儿,我也可陪你上哪儿的。”梦玉露摇摇头道:“喃喃,下龟蛇山时,我就说过,我们只要能够欢快相处,我便已心满意足。既然我现在已和你快乐相处过,而且有你心中记挂着我,我就足够了。喃喃,谢谢你,谢谢你这几天对我的照顾和关怀,我走了,相信以后我们还会有相见的日子。”李喃喃伸手抓紧梦玉露的衣襟,尖叫道:“姐姐,你在骗我,你在捉弄我,你在欺骗玩耍我的感情,然后再把我一脚踢掉,是不是?”梦玉露挥手拨开李喃喃的手,扭头望天说道:“喃喃,我不是你说的那种人,等我事情一完,我一定再来找你。”李喃喃伸手又抓她衣襟:“不,我不会让你走的,有好多女孩都说过会再来找我,可我到现在也没再见她们。”梦玉露不再言语,因为她已不能再言语,眼泪已沿着她脸颊流进了她口中。咸咸的冷冷的堵塞着她满腔欲说的心事。梦玉露忽身形振跃,玉影翩翩,已若彩蝶般避开李喃喃的手,滑入人群中,再也不曾回头,直至人踪消去。李喃喃木木痴望,心中泣然,他自认美冠天下,曾打动天下无数少女的芳心,可真正让他动心的女孩,他还未曾见过。自从见到梦玉露,他才知人间什么叫相思,什么叫两情相悦,什么叫神魂痴迷!他本想择个花好月圆之日,找个机会向她诉诉心事,不想还来不及开口,佳人已去,空留一身他从未尝试过的相思,情愁。李喃喃从不知什么叫情愁,什么叫相思,可梦玉露一转身离去,他已知什么叫情,什么叫愁,什么叫苦苦相思了。李喃喃忍不住泪盈眶下,恍然如失,心中一种思绪挥斩不去,久久难以平息。忽有人拍他肩膀:“喃喃,别伤心,她还会来的,更何况还有我和萧亮,我们会陪你。”李喃喃不用回头,已知是猎过狐,不好意思再流泪,举袖拭泪,转过头去望,正是猎过狐和萧亮俩人倒回头来寻他和梦玉露。猎过狐一双黑亮的眼睛正诚挚地凝视着他,一种无上的关切令李喃喃心中不由自惭,从认识猎过狐,猎过狐一直待他若亲兄弟,可他心中却只有梦玉露。还从未真正把猎过狐放在心中,心头惭愧,低声道:“猎过狐,到我家去玩,我答应过你的,去吗?”猎过狐神色焕然,“好,我陪你去,若是萧亮也能陪我们去就更好了,萧亮,好吗?”萧亮本想拒绝前行,因为他讨厌李喃喃身上的公子哥味太重,富家阔气派头太浓,不愿和他相处。但看见猎过狐诚心诚意问他,不忍拂他心意,含糊着点头。又把话岔到一边:“猎过狐,你觉得这梦玉露好奇怪不?”猎过狐看李喃喃,见他正在凝神聆听,笑道:“管她奇怪不奇怪,只要她心地纯善,不会伤害我们,就还是我们的朋友。”萧亮道:“你倒挺宽容人家的,却不知她还会不会认我们这些下贱朋友,你不想想看,堂堂的三品皇宫侍卫白磊落,孟纠缠他们对她的神色都总是恭恭敬敬,噤若寒蝉的,而且白磊落可说是为她舍身而死的,这么多的事情加起来你还不觉得她的身份非同小可吗?”李喃喃忽道:“萧亮,你说她是什么人?是不是御赐女巡抚,传说当朝皇帝为了严惩贪官富绅,暗用了一个女捕快,身份极高,武功也极强,莫不就是这梦玉露,可我们又没犯什么大错,她大可不必如此盯着我们,而且和我们在一起,她好象也没有做过什么对不住我们的事。”猎过狐也道:“这梦玉露的确不是我们这一群中的人。喃喃,你还记得走出龟蛇山时,她说她父亲有难吗?还说你纵有十万个喃喃也无济于事,可你想想看,一个你就已腰缠万金,而且你说你家里哥哥都是身怀绝技,好有本事的人,相信这天下已没有几件事是你们李家解决不了的。可听她那日的口气,却是似你这如此有声有势之家对她也毫无帮助。却不知她父亲倒底惹了多大的对头,而能惹得起那么大对头的人,也绝对不是一般的人,可这天底下要找几个如喃喃家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已是难得,再要找出个胜过你家百倍的对头几乎是不可能的,甚至是没有。”李喃喃道:“你是说梦姐姐在骗我们?可那天她说话时,言真意切,绝不似在骗我们。”猎过狐道:“所以我也不敢肯定她的身份,不过隐隐约约我也猜出了一些,却不好说出。”李喃喃急问:“为什么?”猎过狐道:“没有把握的事我不会轻易说的,待日后找些证据证实了我的想法,我再告诉你。”喃喃知道猎过狐不是故意卖关子,也不逼问,长叹道:“人已去了,何必再空谈她呢,我们一路饿过来,还是去吃饭吧。”※※※民以食为天。这也不知是谁过说的话,但大家都接受了这句话,天下的酒家饭馆也都喜欢这句话。于是这句话也就成了许多酒家,饭馆的楹联,被张贴涂写在最引人注目处。李喃喃领着猎过狐,萧亮登上的酒楼恰好也有这句话,用一张红纸写着,张贴在大门之上。萧亮摸摸肚子,笑:“人还未进座,这肚子就先叫上了,看来,最能令人清醒的不是别的什么,而是饥饿这鬼玩艺,只有饿了,大家才会醒起,醒起该吃东西了。”李喃喃道:“所谓民以食为天也是这意思,穿是小事,吃是大事,我宁愿做瞎子,聋子,也不愿做乞丐,因为做乞丐纵是死了也是个饿死鬼。”猎过狐接道:“不过这世上也只有饿死鬼是最清醒的,只有他知道什么是饥饿,也只有他知道自己是为何而死的,所以,下辈子投胎时,他一定会替自己选个好职业的。”李喃喃问:“什么职业?”猎过狐道:“掌厨的,这天下再好的菜肴也一定要先让他们品尝起。”三人大笑。萧亮张头四望,急道:“这酒楼怎么没有牌子,我萧亮别字不识,一个男,一个女,还有我的名字,我是认识的,剩下的就只有,什么酒楼,酒家,酒馆我也是绝对认识的,我却未见这是什么酒楼。”李喃喃笑道:“民以食为天。我刚才不是说了吗,这就是它的名字。”民有食为天,原来这酒楼就叫民以食为天。萧亮暗中耸然。原来他虽远在龙虎湾那偏乡僻壤,倒也听过民以食为天的大名。这民以食为天不仅仅是这一个酒楼专用的名字,每个大城市里几乎都有用民以食为天命名的酒家。民以食为天并不是因为有和北京酥鸭,泰阳炸脆梨,湖北烧鸡,和太湖醋鱼这些名扬天下的佳肴而称名。它几乎什么菜系都有,什么风味俱全,炒的菜并不比别家酒楼的品种多,也不比别家的品种少,味道也不比别人的好,也不比别人的差,而且价格也不比别人的贵,也绝不会比别人的便宜。总之,走进民以食为天,就好走进普普通通的酒店一样,绝无人看出这酒家有何异样。但民以食为天这酒楼开了很多,遍及天下每一个城市。或许遍布天下,就足以远名遐尔,声誉遍扬了。如果这些酒家只是因为老板们都偏爱这名字共同取它作为店名那倒也无所谓。可偏偏有人说他们都是一个人开的酒楼,而且是同一天开的,而且都叫民以食为天。于是这就很引人注目,也很令许多人匪夷莫思。有许多人好奇心重,想探出这个人是谁。可民以食为天已立足江湖十余载了,至今却仍未有人知道他们的老板是谁。即使有人知道也已全死光了,不是无冤无故病死在床上,就是莫名其妙地睡到大江中去了。有人猜这人是南宫世家的人。可南宫世家绝无这么多的人力,有人又猜这人是蜀中唐门的人,可种种迹都看不出开店的人是四川人,而唐门不用外人已是众所周知之事。还有人猜这人是辰州言家人,江州慕容府人,霸州欧阳世家,猜归猜,却再无一人敢去打听这酒楼的主人是谁了。李喃喃也知道这些故事,却毫无顾忌地走进了民以食为天的大门。填饱肚子最要紧,别事另外再考虑。待他们走上酒楼,才发现这里面生意居然不错,他们走进的这家民以食为天并不很大,只有十多张桌子,几乎每张桌子都坐了人,看来这里的生意绝对很好。李喃喃点点头,笑道:“这里有这么多人吃,一定是个好地方。”萧亮不解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人多就一定好?”猎过狐笑道:“自然是因为生意好人才多,生意好也自然是因为大家觉得合算才都来吃,而且……”李喃喃笑接道:“而且,即使不好,上当的也不只我们三人,那多的人也一样上了当,我们也犯不着太难过。”萧亮不由也笑了,这本是人类的陋性,大家上当不叫上当,一人上当才叫吃亏。他们三人还未笑完,一个店小二已过来召呼他们入座,彬彬有礼道:“三位客官用些什么?”猎过狐望望萧亮,萧亮笑道:“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三个油爆羊肠,二斤白干就够了。”李喃喃道:“我也不要什么,来个云炙密饯,尾炒山参,春梅炖秋鳖,虎龙双斗,再来个襄州糖鱼,山豆闷龙蟮,算了,吃多不消化,最后再来个八大拼盘,一瓶花雕。”那店小二一一记下,唱一个诺,转身走了,临走时淡淡道:“三位稍等,立刻就来。”小二才走,猎过狐皱眉道:“这小二绝非龙虎湾的小二所能比的,在他身上找不到半丝普通小二的卑恭低鄙之态,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傲,真是奇怪,而且我听他口音,似乎也与本地口音不同。”李喃喃点头道:“这民以食为天的人,的确不是本地人,也没有人知道这是哪里口音,所有民以食为天的人好象都是说这种话。有人曾特意请神耳顺风白捉风来辩认,据说这白捉风是天生神耳,甚至可以从苍蝇蚊子的“嗡嗡”声中分辩出雌雄公母来,可白捉风却自称分辩不出是哪里口音。”萧亮道:“这就怪了,这些人总不可能是从天上掉下来,或是在地下钻出来的,总得有个线索可查。”李喃喃道:“据说这民以食为天几乎是在各地同一时候开张的,事前无半点令人怀疑处,直到开张数月后,人们才渐渐发现这秘密,再想去查他们的来历,已是很难,而且江湖中门派忌讳很深,人们已断定这民以食为天是江湖中一个大门派开办,用来聚敛财富的门店,可人家只喜欢你和他做生意,不喜欢你去查三寻四,所以你最好是不要盘根问底,好多人明哲保身,不管闲事,那自无事,否则便是枉遭杀身之祸。因此死了几个多事之徒后,再无人去查问这事。所以许多人推测白捉风自称分辩不出是哪里口音也是这道理,而并非分辩不出,只是不愿多惹是非而已。而且人家是开酒楼,又不是开婊子院和杀人店,犯得着赔上一条性命去多管这闲事吗?”这一会,饭菜已陆续上桌,李喃喃挟一口吃一口,连连赞叹不已。萧亮皱皱眉,不愿看李喃喃,独个自吃自斟。猎过狐不一会已吃好饭,闲着无事,扫眼四望,发现这楼上的食客大部份是本地的富绅市人,还一些过往旅客,江湖客却不多。只有自己左侧的那张临窗桌上坐着几人似是江湖豪客,此刻在争论些什么,有一人声音特响,真可谓震耳欲聋。猎过狐仔细看去,那桌上坐着七八个人,拥中而坐是一老者,身形削瘦,几绺山羊胡子,手正慢慢捻着。眯缝着细眼,一张口却特别大,说起话来一张一闭,滔滔不绝,恰似金鱼吃食一样,说话声最响的就是他,也只听他一人开口,另外六七人都是些粗鲁汉子,佩着刀带着剑,却对这老者甚是佩服似的,都细细的听着,偶尔也插上几句,绝不与他争吵,听多言少。老者抿一口酒,悠然道:“浩浩江湖,藏龙卧虎,这天下身怀绝技的人比比皆是,都不曾愧对别人送他们天下第一的外号,如神耳顺风白捉风的耳力不愧是天下第一神耳,蜀中唐门的使毒功夫也是勿须多争,还有难得糊的一手绝技打麻雀牌也不能不让人叹服,更有木栖凤的临风出剑,虽威力不是最大,但单论一个快字,这天下第一已非他莫属。”猎过狐听他说起木栖凤,心中黯然,思想木栖凤惨死一状,不由暗握铁拳。心中却又想:若非亲眼看到听到,我决不会相信这瘦老头竟能说出这么响的声音。老者又接道:“只可惜一代快剑,竟已撒手归西,却不知这江湖上又有谁能再称得上这一个快字。”猎过狐心中“格楞”一下,心道:木栖凤才死,我们就马不停蹄赶来,途中未曾歇息过,而且还是亲手将他埋下去的,怎么这老者就已知道了木栖凤的死讯,莫非这老者就那日庙中之人。本来那些蒙面黑衣人抄小径的速度就比自己快,他若不在是庙前亲眼目睹木栖凤的死,又怎会就知道了这消息呢?猎过狐不由怒视老者,老者却未注意到邻桌有人怒视他,又拍桌悠悠长叹道:“李杜诗篇放光芒,各领风骚五百年,文坛如此,武林中更是如此。从昔日李逸山一死,这二十年来,江湖上每日明争暗斗,你打我杀,也未定出谁是武林第一。俗话说风水轮流转,二十年旧账从头算。看来有该到英雄出世的时候了。”猎过狐听他话锋忽转向争夺武林第一,陡然想起随风云欲争霸武林之事,心下想这老者是不是和随风云也有关系。这时,一人拍桌而起,大声道:“那老头聒噪许久,胡说八道些什么,江湖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有谁能永踞这天下第一之位,又有谁能做天下第一个不死的人,这个也天下第一,那个也天下第一,我看你也是个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个闲得无聊,乱说乱吃的牛皮先生!”众人扭头顺声望去,却是萧亮按捺不住在那躁跳如雷。他本处处与李喃喃斗气,却撞上这个老者信口评认天下第一,评来评去,待会再评出个天下第一美男子李喃喃来,那臭小子倒是有光有彩,自己却要相形见拙,黯然失色了。所以就这缘故,萧亮拍桌而起。那桌上几人开始都吃了一惊,直到看清是一个乳嗅未干的毛头楞小子在发脾气,不由勃然大怒。紧挨着老者身边的一个大胖子站了起来,拍拍大肚子,怒道:“你知道我是谁吗,也敢在这放肆!”萧亮看去,见那胖子一身细皮嫩肉,头上却是秃顶,双脸不怒又笑,活脱一个弥勒佛相,佩柄青泉钢剑,自是练过几手武功,而且一幅高手派头。可惜却上不了萧亮的眼,萧亮冷笑道:“我看你是个臭弥勒过河,自身难保。”萧亮随口一句,那胖子还真骇了一跳,打量萧亮几眼,摇摇头,又摸摸自己的秃顶讶道:“我不认识你这小子呀,我这是第一次到江南来,你怎知道我的外号,还连我的绰号都叫得清楚,莫非我的名气太大,从陕西一直冲到这江南来了,连你这毛头小子也知道,看来我也是个天下第一,天下名气第一大。”原来这胖子绰号臭弥勒,人称自身难保鲍桑梓,此刻想入非非,不由裂嘴暗笑。却不想这一裂嘴,弄得他后大半生也没过回头来。因为他才笑出,萧亮已窜出,一式青龟望阳捣出,直打在胖子脸上。胖子想躲哪躲得开,陡觉一股劲风拍面,这掌却似有挟山之势,臭弥勒早已觉出,魂飞天外,面色变青,双手抱头等死。萧亮的拳头已打到他的脸颊上,忽见他那怕死模样,不由一笑,手中力道顿消,却把个臭弥勒自身难保鲍桑梓打得嘴巴永远裂不回头。这萧亮食服了绿龟丸,心中纯阳之气太过刚猛,所以他喜怒无常,时而发作,这胖子成了他发泄火气的第一个牺牲品。鲍桑梓开句口便招来如此横祸,剩下的几个江湖豪客见萧亮如此神勇,俱面无人色,不敢动弹,唯有那老者镇定自若,淡淡道:“你说得不错,一代后人换新人,可你也不要忘了还有一句,一山还有一山高。”“高”字才说完,人起如大鹏般振跃空中,袍袖拂动,手掌已闪电般连连向萧亮拍去。他拥坐在桌上时,喝酒说笑,虽也有几份洒脱,几份超然,但更多的却是给人一种贫嘴,市侩之感。可他一掠起,有那种想法的人立刻就会知道自己错了。因为老者的手掌才拍出,萧亮就党一股森森寒气逼面,如同看见一柄古拙的剑鞘中陡弹出一柄杀人的利剑,又如看见一个拙笨的老鸡忽变成了一只凌厉的雄鹰一样。萧亮知道自己错了,也知道了一个人轻视敌人所铸下的错误是多大!老者的手掌一拍出,便是江湖上闻声色变的塞外神掌胡笳十八拍,眨眼间,连拍十八掌遍袭萧亮全身要穴。萧亮若提防在前,严阵以待。凭伏龟神拳本不难对付老者的胡笳十八拍。可萧亮大意之中,哪曾料到这油嘴市侩的老者竟是身怀绝技的武林豪侠。老者的胡笳十八拍拍出,这世上本无几多人能抵挡,何况萧亮是在毫无防备之下。老者猝然发难,却捉捏极准,手掌拍下的地方恰是萧亮防不胜防之处。萧亮要招架已是不及,老者出掌奇快,每掌所落下的位置更是玄妙到极点。他似乎知道萧亮伏龟神拳的历害,不但掌掌击中萧亮的要害,而且每一掌出手时,必定封住萧亮的任何一个可能攻敌的动作。萧亮甚至连手掌都举不起来,任老者胡笳十八拍从容拍尽,只有挨打躲闪的份,绝无一次进攻的机会。幸亏萧亮服食了绿龟丸,挨上十掌八掌无甚大碍,可也打得鼻青眼肿。萧亮好容易等老者胡笳十八拍拍尽,吁口气腾身跃起,想凌空施出伏龟神拳以报刚才挨打之仇。哪知这老者却非等闲之辈,眼看他身子在空中去势已老,手掌劲力将尽之时,忽长啸一声,衣袖中弹出几点寒光袭向萧亮。萧亮拂袖以内力震飞那几点暗器。可那老者弹发暗器只是逼他无暇施出伏龟神拳,根本没指望能打中萧亮。老者身子方落地,双掌翻飞不止,两腿却凌空蹬出,竟是武当不传之技“鸳鸯七十二式夺命腿”。直踢得萧亮头昏脑晕,只有招架之功,却无还手之力。那八式伏龟神拳想打都来不及打出。这老者身手太快,根本不容萧亮有闪身立势的机会。萧亮心中叫苦,只道自己会了伏龟神拳,天下无敌,不想在路上让随风云打得跌下水沟,这会又让这老者打得无还手之力,轻叹声,果是一山还有一山高。老者一口气踢尽七十二式鸳鸯夺命腿,气不喘,面不红,神色从容。似站在那块,从未动弹过一下。老者落下地上,忽收了拳脚,不再攻出。萧亮一楞,不知这老者为何不乘胜追击,心道,老者定是打累了想歇口气,正好也该轮到自己出手报仇了。喘口气,立个龟断乾坤式,吞气开声,终于还是把伏龟神拳打出。那老者喝一声:“来得好!”猿臂宽舒,峰腰细拧,吐气开声,亦一式少林开碑拳迎上。看来这老者竟是存心想和萧亮比试比试一样,若非他陡然收手,焉有萧亮从容出拳的机会。萧亮也觉出这老者对自己无甚恶意,暗下告诫自己,出拳要轻点,免得老者担待不起这一神拳。当下把力道减至九分,“波”的一声,两掌还未撞上,隔出寸许时,两拳之间的空气已被击得发出脆响之声。两人力均势敌,谁也未多得半点好处,两掌相阻,却再进不得半寸。萧亮伏龟神拳受挫,心中豪气顿生,掌力全吐,心想老头儿你还吃得住不。老者刚才亦未使上全力,这会也是全力以赴,又是一声“波”的脆响,双掌已触在一处。萧亮只觉老者拳势刚猛,威力甚大,胸中气血被震得翻涌不止,心中骇然道:若是这老者开始攻袭自己时就用了全力,岂不取了我的小命。这掌拍到我胸膛上,饶我有绿龟丸护体,怕也被震得五脏六腑皆碎。他不知那老者身上更是难受,老者本无意与萧亮争斗,只是想以前辈的身份告诫告诫这小子,不想一试之下,发现萧亮的功夫的确不弱,心中童心又起,想和萧亮拼上一拼,分个高下,这一拼之下,胜负立分。老者双掌猛推,人已借这一推之势,平飞六尺,直退出门口,才觉体内已受内伤,脸色苍白,瞪眼望萧亮,细瞧半会,长叹:“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说毕就要回身,萧亮忽道:“前辈留步,刚才承蒙你出手时掌下留情,容晚辈有回身发拳之机,前辈风范令我钦佩得很,我想前辈这此一定是专程候我的,我想斗胆冒昧问一句前辈的尊姓大名,让我好终生铭记,再请前辈告诉我,你怎知道许多事情。”原来萧亮粗中有细,竟也怀疑这老者是随风云请来的刺客或是那夜庙中之人,所以有此一问。他这几句话却极是诚恳,绝无半点奚落之意。那老者闻声停步,笑道:“手下败将,原无颜道上姓名,只是羡慕难得糊收了个好弟子,特意来看看,果然是功力盖世,天下无二。”萧亮心中一楞,心想自己的功夫虽不是难得糊所传,可自己也一直以难得糊的弟子自称,而自己拜师难得糊尚不足一月,这老者怎么就知道了。心下才疑时。那老者苦笑道:“小子,看见你师父时,代我问候一声,说他的老伙计糊涂难向他问好。”说完,人已踱出门外,门帘落下,不见人踪。李喃喃抚手道:“我道他怎么这么快便知道了我们,原来他就是糊涂难!”萧亮亦是讶然,糊涂难与难得糊两位前辈高人成名江湖数十年,当年声誉仅在李逸山之下,不想自己才出江湖,便挫败了称雄武林数十年的糊涂难。萧亮心中却是全无半点得意之情。他自出江湖,屡立奇绩,初是智胜随风云,这会又小胜糊涂难,却都纯属侥幸。萧亮不由牢牢记住一山还有一山高这句话,在心中低诵数遍,从此不敢再妄自菲薄。这也是糊涂难用心良苦想让他知道的教训。邻桌上七八个武林豪汉大惊不已,原来他们也不知老者便是糊涂难。只听一人嗫嚅道:“他就是糊涂难,传说他会拍能算,世上之事只要他三指一掐,没有他不知道的。”李喃喃听了,微微一笑,对猎过狐道:“世人都说糊涂难精算,上晓天文,下晓地理,前知三百年,后知三百年,可我却弄不懂他为什么算不到自己打不过萧亮还要和他拼一拳。”猎过狐不由也笑却道:“龙虎湾时,听人说难得糊涂四人,说难得糊精赌,得糊涂精画,糊涂难精算,涂难得精医,我们已见了四人中的两人,果然是名不虚传,却不知另外两人的风采如何?”李喃喃笑笑:“一定不会让你们失望。”萧亮问:“你怎么知道?”李喃喃笑:“等你要死的时候,你就会知道涂难得的好处了,等你死了的时候,你也就知道得糊涂的好处了。”萧亮不解地看着他。李喃喃接着道:“要死的时候自然是去求医,死了的时候却又要让人画遗像。”李喃喃忽觉自己这句话很风趣,不由大笑起来。猎过狐也觉好笑,可他看见萧亮满脸愠怒之色。上前按住萧亮的肩,笑道:“萧亮,喃喃和你开个玩笑,何必生这么大的气。”萧亮怒道:“我不喜欢开玩笑。特别是与富家公子开玩笑,我更讨厌。”猎过狐转头对喃喃做个怪脸,示意他不要生气,李喃喃识得萧亮的脾气,倒也忍住不怒。※※※“有赌不算输”五个红彤彤的灯笼下,五个大字迎风飞扬,眩人耳目,也不由不令人留连忘返。李喃喃老远看见这几个字,便直赶过来,停下步子,微笑道:“有赌不算输,本是骗人输钱的鬼话,不想竟在这江南重镇被人用来做招牌,我们进去玩玩。”猎过狐看萧亮,这话正中萧亮之意,脸上早堆满了笑意。萧亮欣欣然直往里窜,手脚摩搓,竟是巴不得立时就坐上赌桌,痛赌一场,标准的赌徒形象。李喃喃亦笑着踱进,递出一张银票给猎过狐道:“这处已是纸醉金迷,花红酒绿的地方,什么事没有钱是行不通的,你待会去找萧亮,他一定在等它。”猎过狐笑笑,接过银票,迈步进了赌场。赌场里人山人海,灯光通明,只怕是江南最大的赌场,几乎所有晚上睡不着觉,怀里又揣着几个铜板的赌鬼都聚到这儿来了,绝不亚似日间的集市。萧亮正挤在一个掷骰子处,踮脚探望,手脚摩擦,心中痒痒,神情憨厚可笑。猎过狐走过去,掏出那张银票给萧亮:“萧亮,这张银票给你,下次没钱可莫急着进赌场。”萧亮看见银票大喜,伸手欲接,忽又缩回道:“这钱是那小子的,我不要。”猎过狐笑道:“你吃也是吃人家的,住也是住人家的,你怎么不说。”萧亮嘟嘴道:“那还不是你要我陪你去玩,就算我欠他的好了,日后我一发财就连本带利一块还他。”猎过狐拍拍他的肩道:“现在正是你萧少爷发财的好机会来了,既然你已欠他第一次,第二次又何妨再欠他第三次,第四次呢?何况你又不是借了他的钱不想还他,你一赢了钱就可以立即还他,而且加倍还,你不就不再欠他的了。”萧亮的眼睛早就盯着那银票,却找不着理由,这会让猎过狐说了这许多理由,心中欢喜,摸摸头,另一手伸出,去拿猎过狐手中的银票。只听“啪”的一声,横刺里一掌拍出,打在萧亮手背上,那人还要再打,萧亮岂肯再让他出手。手掌陡沉,幻成一式龟蛇戏珠,身子闪电般的避开。抬头望,那人笑道:“你小子这幅德性,怕不连你婆娘都要输掉!”敢这样对萧亮说话的人,萧亮不看都已知道是难得糊,心中惊喜,欢叫:“师父,怎么是你老人家,你也到这来了?”来人果是难得糊,竖指嘘道:“我是来骗钱用的。那日你们下山后,一去不返,把我老人家一人丢在山上,寻你们几天都没寻见,你们到哪去了?”又赞道:“你小子功夫似吃了仙丹一样,一日千里,我都赶不上了。”萧亮笑了:“师父,这就是百样人百样缘份,弟子我得了奇缘,今天要赌博,改日细细说与你听。”难得糊一巴掌打在萧亮头上:“你小子这么好赌,怎么行?”萧亮伸舌道:“师父,不是你说的,吃饭事小,赌博事大吗?弟子我怎敢忘记你的教诲。”难得糊一楞,笑道:“好小子,你戏耍师父起来了。”萧亮也笑。难得糊收笑道:“你小子挺有福份的,只是你千万不要走上赌博的道路,总有一天你会在这上面摔跤的。”猎过狐忽道:“你为什么要赌?”难得糊叹道:“你会喝酒吗?”猎过狐摇摇头,难得糊道:“赌博和喝酒一样,不能上瘾,否则便是完了,你们趁现在没上瘾,要戒还不难,日后一上瘾,便是想戒也势比登天了。”又对萧亮道:“小子,和你说,赌博只是一种娱乐,如果到了借钱来赌的地步,这就已不叫赌博了。”萧亮瞪眼问:“叫什么?”难得糊道:“叫赌命!赌博的人却是赌钱不赌命的,记住了吗?”萧亮点点头,把银票还给猎过狐,笑道:“你下次千万别给我这种诱惑,免得逼我下坑。”猎过狐也笑,接过银票,插入袖中道:“也唯愿你真的能记住这句话。”难得糊忽问:“你们不是还有一位女妞和一位公子爷吗?”萧亮撇撇嘴道:“母的走了,公的不正在那,猜是输醉了,人都惨无脸色。”李喃喃斜坐在金墩绣椅上,笑望对面的那位青衫少年,拿起手中的骰子,高高举起,懒懒洋洋又似乎随随便便地就要掷下,漫若顽童嬉戏一样。若你知道这一注是一百二十万两黄金时,恐怕你一定笑不出来,而是紧张的浑身冒冷汗。李喃喃其实也笑不出来,但他仍在保持牵强的笑容,他不会轻易把悲伤脆弱的一面露在世人面前,他一直很注重自己的仪表,特别是在少女面前,还有一些不服气他是天下第一美少年的少年面前。比如对面的那位青衫少年。而且,他还听过一句话:笑贫不笑娼,笑输不笑赢。人到赌场,钱上刑场。你有本事,你就大胆赢别人的钱就是,没有本事,输钱就走人,你便是哭,别人也只是会笑你,再无任何一种表情。无论谁坐上赌场,都要有输钱的心理准备,赌场本就是让赢钱的人赢输钱的人的钱的地方。赌场上只有羡慕,而绝对没有同情。所以李喃喃仍在坚持自己的笑容。可是他的手指甚至在颤抖,人已开始畏缩,心中直后悔。他并不是好赌之徒,虽然他美貌冠绝天下,风流闻遍南北,但他在赌博方面绝非好手,甚至可说是平庸拙劣得很。可他却很希望自己会赌,因为一个男儿不赌便算不上好汉,也算不上风流公子。哪个风流少爷不是吃,喝,嫖,赌四样俱全?所以当他走进“有赌不算输”,看见这位青衫少年独占着一张桌子,却无人敢下注时,他笑着走了过去。青衫少年正在用一只很精致,一定也很锐利的小刀轻轻修饰他的指甲,似乎这骰子磨损了它他的锋芒,他要让他的手指永远整洁,美观。看见有人踱向自己,青衫少年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当他瞥见李喃喃的粉面玉貌时,心中微微不悦。因为他本身也是一个美俊少年,微翘的唇下露出一排洁白的玉齿,淡淡道:“朋友可是想来下一注?”李喃喃点点头。青衫少年笑道:“我南宫飞龙的赌博规矩你可知道?”李喃喃摇摇头道:“我素知南宫世家富可敌国,可赌博却是公平的娱乐,不一定非要高贵人家才能豪赌巨博,不少乞儿饥夫往往也能一掷万金,我就赌手中这张银票如何?”李喃喃的手平缓地按着一张银票轻轻推送过去。那青衫少年道:“有总比没有好。”忽细细打量李喃喃几眼,笑道:“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李家少公子大驾光临,我竟如此怠慢,真是失礼,失礼。”李喃喃微微一笑:“看来我这张漂亮的脸蛋,不但是我的骄傲,也还是我的名片。”南宫飞龙淡淡道:“赌博场上无父子,更不会有人去欣赏你的脸蛋,我只欣赏你口袋中的钱。”南宫飞龙平伸出双手,露出十指,似向李喃喃炫耀戴在指上的二十余枚驳斑钻戒,每枚戒俱是价值连城之物,看来南宫世家果然名不虚传。南宫飞龙笑道:“我就以我手中饰物为限,李公子尽情下注。”于是,玉刀驸马李喃喃毫不犹豫地举起骰子,掷出个十四点,这已算是很不错的点子了。可南宫飞龙轻而易举地掷出了个十五点,赢下了李喃喃口袋中的第一张银票,看也不看,收进袖中。接下去,李喃喃一败涂地,不一会,囊中所有,尽数输出,除了手中最大的一张巨额银票,这些钱不是他的零花钱,而是他从出逃时从他父亲那偷出来的。李喃喃孤注一掷,把最后一张巨额银票也押了出去。李喃喃的手抓起三颗骰子,犹豫着不想掷下去,手指轻颤,连他自己都感觉得出。南宫飞龙忽道:“李公子,你还可以收回你这一注,你刚才输的钱加起来也只不过五十九万七千肆百两黄金,还不及你这张银票的一半。”李喃喃一楞,不知南宫飞龙为何知道自己手中银票的数目,双手一麻,骰子已脱手而出,落在桌上,滴溜溜转个不停,眼看就要停下。忽然,一双手横空抓来,罩住这三颗骰子,接着说道:“这一注不算,让我来掷。”南宫飞龙抬头望去,来人是个不认识的少年,虎脸英姿,龙眉凤目,一股煞气令他不敢久望,这少年自是萧亮。李喃喃抬头道:“萧亮,你让我赌完这一局,我不在乎这百万黄金。”猎过狐也走过来,笑道:“你自然不会在乎那些区区之数,而是因为你输得下不了台,实在不愿如此窝囊狼狈而去,又想一注扳本,所以明知赢少输多还是硬挺着头皮去送钱,是不是这样?”李喃喃不语。猎过狐又道:“可你这么做又有何意?南宫飞龙已算准了你心里中每一个变化,所以出言相激,便是怕你不敢再赌。你知道他为什么不看你的银票就知道银票数额吗?”李喃喃摇摇头,他的确很纳闷。萧亮笑道:“你没看见他手中的钻戒?他每一个钻戒都是一块小镜子,而你手上的那块玉戒恰好成了他反射的镜源,所以,只要你的银票一掏出,他就可找到一个角度去看清你手中的银票数目,至于掷骰子,对他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我随便一掷,也是一定能掷出一个豹子六来。”李喃喃讶望萧亮道:“我看你以前不是这么聪明的人,这会怎么知道的那么多。”一个声音蹦出:“因为是我告诉这小子的。”李喃喃一楞,不相信地转头望去。过来的人真是难得糊。南宫飞龙脸不变色,镇定自若,又开始削他的指甲,好一会才淡然道:“你们说完了吗?”萧亮点点头:“嗯,我们说得差不多了,怎么,你也想说上几句?”南宫飞龙道:“我不想说,我只想赌。走进赌场,就只有赌路一条,至于旁门小技,信者有,不信者无,你有本事赢得了我,你有本事看得出我做手脚,我退钱还你,怎样?”萧亮被问得说不出话,挥拳欲打:“你!”猎过狐拉住他的手道:“萧亮,人家说得有道理,你若打人便是你理亏。”萧亮还想打南宫飞龙,难得糊拍拍他的肩,笑道:“小子,你看得出他做手脚吗?赌博场上本就有十赌九诈,不赌是赢的话,你既要赌,就要敢于去输,哪怕是让人诈赢,赢得你倾家荡产,卖老婆卖儿子,也怨不得别人,只能怨你手气太差,或说你手技太差。”又望望南宫飞龙道:“小老弟,你说是吗?”南宫飞龙脸色微红。难得糊又笑道:“江湖上,都称南宫飞龙是神赌无敌,今天我倒想和你玩上一玩。”南宫飞忽笑道:“难得糊赌技无双,麻雀牌更是天下第一,在下久仰大名,早想斗胆找你比试一下,难得你有兴趣竟找上门来,真是极适我意,极适我意呀。”难得糊微微一怔,片刻笑道:“南宫云天果然生得个好儿子,有出息,只是我不想赢他的钱,你家的事,别人不知我却知道,你留着……”南宫飞龙脸色陡变,截道:“难得糊,你要赌就赌,别扯我父亲,他是他,我是我。”南宫云天正是南宫世家第十七代的当家人,也是南宫飞龙的父亲。难得糊还想说什么,南宫飞龙已抄手插向萧亮按在桌上的手掌,一式隔江抽薪,抖腕想翻开萧亮的手掌,去夺那三粒骰子。只要这三粒骰子不是豹子六,南宫飞龙便有必赢的把握。这一招动作极利落,不愧是世家子弟。难得糊忍不住喊声“好”。萧亮笑笑:“不好!”按在桌上的右掌屹然不动,左掌已迅捷拍出,去隔南宫飞龙的手腕。南宫飞龙去夺骰子时,本道萧亮不过一火燥毛小子,不曾把他当回事。及至萧亮一出手,南宫飞龙就觉出萧亮的掌力浑雄,远在自己之上。他不敢用手腕去隔挡萧亮的左臂,双手亦如电石击火般收回。“啪”的一声,南宫飞龙双手是收回了,萧亮的左掌却是去势未尽,击在桌上,那桌面立时露出一洞来。萧亮是存心露了一手,冷笑道:“南宫飞龙,凭你也想取我手下骰子。”南宫飞龙脸色惨白,若不是他见机反应得快,这双手怕是废在萧亮手中。南宫飞龙不愧是武林世家子弟,心中虽惧怯,神态仍是冷然不变,沉声道:“这是赌场,朋友若是来赌博下注的,我奉陪,朋友若是来打架的,如果我哪里得罪了你,你尽管出手,否则你也不必在这乱来,手痒尽可到武馆去找人比试。”说罢,冷哼一声。萧亮右手忽弹起,手中三粒玉石制成的骰子也跳起,跳至齐眉处,萧亮左手“呼”地横扫去,三粒骰子飞成一条直线射向南宫飞龙。然后微笑道:“我偏要在这揍你。”南宫飞龙不防萧亮如此一手,惊叫一声,人往下溜,连人连椅,“扑”地倒在一处,一边仓惶爬出,一边大呼:“老板,老板,快来人,快来人啦!”连连呼呼叫几声,哪里有人答应,再看满赌场的人,齐望着这边,皆惊讶地看他身后。他扭头去看,却见三粒骰子已齐齐陷入墙中,留下的一颗骰子露出的一面赫然是个最大的“六”字。萧亮道:“打架你打不过我,赌博你也一定输我,哼!”南宫飞龙不敢出声。难得糊开言道:“南宫世侄,小徒无礼,得罪于你,望你莫要见怪才是。”南宫飞龙不敢看萧亮,对着难得糊却不失风度:“我不会见怪的,难得糊,我们玩几手?”难得糊道:“到这来自是想玩的,难得世侄如此看得起我,就陪你玩几手,却不知玩什么?”南宫飞龙脸露春花,道:“世俗之赌,已太过稀松,而且在你我之间,有如儿戏,一定不会适合我们的意思,我想我们不如换个花样玩玩,如何?”说罢,斜藐着难得糊。难得糊微笑道:“怎样玩法,你尽管说出。”南宫飞龙拍手道:“好,爽快!既然今天是你找我,就以我为主,以你为宾,我也会尽地主之谊,让你尽兴地玩上一玩。我现在告诉你玩法,绝无半点取巧之处,绝对赌命,而且赌注……”说到这,南宫飞龙顿顿。难得糊不悦道:“我赌遍大江南北,从未在乎过赌注多少,只要我身上所有,你尽管拿去。”李喃喃忽插道:“钱不够,我贴,赢了,我们对二分成,难得糊,行不?”萧亮看看李喃喃,第一次露出赞许的目光。难得糊大笑:“好,就这样,不过是九一分成。”萧亮一楞,李喃喃毫不介意道:“你说了算,只要能赢得了他就是。”难得糊又笑:“那是自然,不过分成是我一你九,输了算我欠你,赢了是你红头。”萧亮大笑,猎过狐亦是大笑,他自出荒原以来,还未如此笑过,如此开心过。四人全不把南宫飞龙看在眼中,似乎这场赌博已稳操胜券。南宫飞龙毫不生气,微微笑道:“你们笑够了,就开始听我说说赌博的方法吧,你们看那边有一棵西曼寿桔。”众人顺指望去,赌场西侧的厅角壁厨上,放着一个大陶盆,盆中果然有一棵桔树,有小孩样长,树上长出许多金黄欲滴的小桔果,比之江南的柑桔小了许多,密密麻麻,数量却不会少,果红叶绿,甚是好看。南宫飞龙傲然道:“这是我三姑从西曼带来的寿桔,每株值黄金三万,我带了一棵来,不过不是让你们欣赏的,而是让你们看看的,然后再告诉我那上面结的桔果是单数还双数,猜中就算你赢,怎样?”难得糊摸摸头,问:“能不能过去数?”南宫飞龙摇头道:“数就不叫赌博了。”难得糊点头道:“你说得也对,数就不叫赌博了,赌博只是赌命而已,这的确是赌命,没有半点手脚可以去做,却不知你要赌多少?”南宫飞龙不屑道:“你身上有多少?”难得糊取出一叠银票,两袋黄金,放在桌上。南宫飞龙却眼都不眨一下,冷笑:“这也值得我也手?”难得糊火了,在赌海中浮沉了大辈子,还从未有人对他如此傲慢过。却忍住,又从袋中取出一样东西,压在银票上,众人还未看清是什么,萧亮已惊叫:“师父,那是你的命根子呀!”猎过狐一看,果然是装着难得糊视若性命的四风香玉牌的玉囊锦织袋。却听难得糊笑道:“不是这等宝贝,想南宫世侄也不会出手。”南宫飞龙眼睛陡亮,南宫世家的人不但有钱,而且更识货,这种四风香玉,南宫飞龙自是识得,笑笑:“难得糊的四风香玉牌,就是不值,也值了。”别人听不懂这话,难得糊却是听得出这话中讥讽之意,怒道:“我身上带的东西或许比那李少爷身上的少些,可我相信南宫世侄此刻一定也拿不出这么多银两的。”南宫飞龙脸色窘然,他除了手上的二十余枚钻戒外,身上再无分文,虽然还赢了李喃喃的近六十万银票,可他手上的钻戒却是绝对抵不了玉风牌和六十万银票之间的差价的。幸好这时难得糊开口道:“你的钻戒一个当五千,二十个值十万两,加上李喃喃的六十万两银两共七十万两,我这玉风牌就当七十万,南宫世侄,怎么样,你合算不?”南宫飞龙大喜,心想这样计算,自是他合算。于是点头答应道:“好,就这样定了,现在你可以开始猜,是单还是双?”一言才出,整个大厅霎时静下,四处的人早已聚集这块围观这场当世罕逢的豪赌。能看见江湖第一胜赌与南宫世家的高手斗赌毕竟是很难得的事,一生中怕也不过只有这一次那些输了百十两金子的人这时心情也很豁达,心想人家一输就是几十万,我这点点钱算啥,赢了的人也觉没意思,却自是不会因没意思而把它丢掉。这会,大厅静寂,仿如无人一般,难得糊神情专注地盯着那盆西曼寿桔,想凭自己这双赌绝天下的神眼数清那盆桔子。大厅中所有的人都在细心地数。萧亮,李喃喃,猎过狐还有那些赌徒,都在那全神贯注,口中念念有数。难得糊站在那儿,只觉汗湿如雨。他自幼赌起,大小场合见过甚多,出手七十万两的巨赌也不是没有赌过。昔日与西岳九龙滩的黑手神煞最大的一注是一百五十万。不过那时,他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这会却如此紧张。他第一次感觉出在赌场上流汗的滋味。他内心很清楚这原因。因为那次赌钱他稳操胜券,胸有成竹,这次他却如初涉赌场的少年人,一切全靠命,靠命中注定!难得糊定定神,集中思想注意力移到桔树上,想移出个所以然来,却毫无结果。这时,南宫飞龙已开口:“难得糊,你可以猜是单,是双了吧?如果你怕输,你现在还可以住手,我可以不算。”难得糊心如冰冻,冷凉如铁,他是从来不相信赌博是赌命的话,他始终执着相信赌场如战场,所以他常常靠精妙的手法从那些相信十赌九输的人口袋中取些钱来用。这一次,他却发现自己变成了替别人装钱的口袋,而且找不出任何破绽。大凡天下七二赌,每种赌法他都知道其中的奥秘,可这一种赌法,他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过。他开始动摇自己以往的信念,也开始相信赌博赌命这句话。难得糊在赌场上还从未打过没把握的仗,这次他却准备认命了。“靠命吧。”难得糊对自己说,虽然他知道这没有把握的赌博无疑会断送他天下第一神赌的美誉。虽然他知道无论是什么天下第一都令人羡慕万分,可一个真正的赌徒,却是从不知什么叫临阵退缩的。“我猜”难得糊就要说出他自己还未决定的单或双时。忽然一人站了起来,高叫:“慢!”难得糊看去,那人却是猎过狐。猎过狐笑对南宫飞龙,沉声道:“南宫公子,我也可以下一注吗?”南宫飞龙看着猎过狐,忍不住想大笑,想把三天前吃的那块五香炖鸭肉笑出来,他看见一个从不认识的乡下模样人竟向大名鼎鼎的南宫世家子弟斗赌,他如何不想笑,忽然,他笑不出来了。因为猎过狐已把手伸向李喃喃道:“喃喃,你肯借你的那张银票给我吗?”李喃喃不知猎过狐是何用意,但他相信猎过狐肯定有文章,于是点点头,伸手入怀,取出那张薄薄的银票,那张价值一百二十万两黄金的银票。南宫飞龙的心不由“砰”地跳动起来,刚才到手的银票让萧亮给弄飞了,这会猎过狐却又要送上门来,他如何不动心。南宫飞龙看看李喃喃手中的银两,点头道:“好,我答应你。你可以下注了。”猎过狐一手接过银票,一手忽指南宫飞龙背后道:“我不赌那盆西曼寿桔!”南宫飞龙一楞,回头去望,身后哪里有金桔树的影子,扭过头来,却见猎过狐笑道:“我也赌那棵金树。”这大厅中只有一棵寿桔树,南宫飞龙自是让猎过狐骗了一下,心头火起,忍住不怒道:“这里只有一棵桔树,自然不会赌别棵桔树,你不要拖延时间,快猜是单还是双?”猎过狐笑笑,却将手中银票,平铺按在桌上道:“银票还在我身上,你急什么,不怕到口的天鹅肉又飞了吗?难前辈,你先猜起。”难得糊想了好一会,咬咬牙,闭上眼睛道:“单!小子,你猜什么?”猎过狐歪头思索一会,笑道:“既然难前辈猜单,那我就猜双吧,免得两人都输给南宫公子,这样也好相互扯平些。”南宫飞龙笑道:“好,既然你们两人都已猜了,现在就去叫人把西曼寿桔搬过来,一个个摘下来,当面清数。”萧亮抬头道:“等下,桔盆让我来拿,免得你们会做手脚。”猎过狐道:“你大可放心,现在已不只是南宫公子与难前辈赌,我也在和他们两人赌。”萧亮不由好奇道:“我师父已和他赌了,你为什么还要插上一手?”猎过狐笑笑:“你师父是你师父,我是我,我们各赌各的,都是赌命,有何好奇的,我们还是去看结果吧。”西曼寿桔已让人移了过来,放在赌台桌上,南宫飞龙喝退众人,腾出一个空地方,笑道:“你们哪一个来点点这桔子数是单还是双?”萧亮跳出:“我来算。”南宫飞龙指着旁边的一只玉瓷薄盆道:“你摘下来的就放在这盆内,万一有人不服,还可当面再数。”萧亮怒道:“我当面数,谁敢不服!”伸手去摘桔果,一摘一双,不一会,这看似密密麻麻的桔果也用不多大功夫,已摘下大半,剩下的几十颗桔果已历历可数。众人心中煞是紧张,连萧亮的手也不免嗦抖起来,旁边有人替他数:“十双,九双……三双两双。”及待树上还剩下两颗金黄的小桔果时,李喃喃狂喜道:“还有两个,是双数,猎过狐,我们赢了,我们赢了。”众人都看清满树桔子果然还剩下两个,都投眼望喃喃,好生羡慕,再看难得糊,面色难看,萧亮也是再摘不下最后两颗桔果,一手拂落树上桔果,愤愤退下。李喃喃冲到南宫飞龙面前,伸手讨钱。南宫飞龙笑笑,走到桔树前,缓缓道:“慢着,众位眼拙,还少算了一个。”说着伸手掰开桔树底部的一丛小枝,露出一个小洞,洞里赫然还长着一只大桔子,比摘下来的桔果大上数倍。南宫飞龙大笑:“这桔果本叫母子桔,每一棵树的底部一定还会有这个母桔,既然这母桔也是桔子,,所以两个加一个是三个,三个就已不是双,而是单了,也就是说,李公子,你们输了。”李喃喃木眼呆视,楞在那块,双手握拳,却打不出去。萧亮大喜:“那我们不就赢了?”难得糊面上也缓和好多,毕竟他这天下第一神赌的名头未落,那幅宝贝四风香玉牌也没输出,只是李喃喃的那一百二十两银票却输出去,倒是有点不值得。南宫飞龙看看萧亮,笑道:“不错,你赢了。”萧亮喜道:那你快付我七十万两,赌博场上可不许什么赊欠的。”南宫飞龙微微一笑:“你急什么,我自不会欠你的,你虽赢了七十万,李公子却输了一张银票,等他拿银票来给我,我就付七十万给你。”李喃喃忽大骂:“南宫飞龙,你用这等手法,未免太鄙卑了,你不觉有污你南宫世家的名声吗?”南宫飞龙厉声道:“赌场上本就是十赌九诈,却偏偏有你们这些阔少爷们上当,你输了这么多也不怕丢你李家面子,我赢了,还怕什么?”说罢哈哈狂笑,的确,赌博场上只会笑输,而绝不会有人笑赢的。李喃喃怒骂:“你这个骗子,十足的骗子,你是个卑鄙的流氓,无赖,不要脸的痞子!”南宫飞龙理都不理,却对猎过狐道:“赌钱的是你,银票是在你手中,输了也应该是由你交给我对吗?”猎过狐道:“不错,钱,我绝对不会少你的,不过我想问一句,你是骗子,我该是什么?”南宫飞龙一楞,李喃喃也一楞,众人更是莫名其妙,不知猎过狐为何蹦出这句话来,齐望着他。猎过狐见众人望着他,竟笑了。南宫飞龙叹道:“一个人输了那么多钱,还笑得出来,倒不愧是一个好汉!”猎过狐又笑了,叹道:“不错,这笔钱对我来说,是太多了点,对许多人来说,都不算少,不少人穷其一生,也赚不到这么多钱,对你来说,却未免太少了点。”说着猎过狐轻轻摊开手中的银票,明亮的灯光下,众人皆讶惊万分,南宫飞龙看得清楚,脸上黯然失色,犹如毒蛇噬了一口。因为猎过狐手中的银票已不是刚才那张一百二十万两的银两,却变成了李喃喃进赌场时让猎过狐给萧亮的那张一千两的银票。猎过狐把银票轻轻推过去,左手却变戏法似的又从怀中抽出另一张银票,这张才是一百二十万的银两。李喃喃不解地望着猎过狐,问:“猎过狐,这倒底是什么回事?”猎过狐笑道:“很简单,从南宫飞龙一说出这赌法,我就想他一定有必胜的把握,可我猜不出他会用什么方法,不过他无论用什么方法诈赌,结果一定还是赌单双。于是我就加入战局,他一定也不敢诈吞萧亮和难得糊的那七十万,见我这一百二十万两的肥羊入口,他就一定会舍难得糊而取我,既不得罪难得糊,又可赚五十万,他见好便可收场,何乐而不为。”南宫飞龙暗暗点头,佩服猎过狐的神机妙算,他当时的确是那样打算的。猎过狐接道:“我算定南宫飞龙会接受我的下注,如果我和难前辈押同样的注,他更可得两家的钱。但我并没有如他的愿,同时我又玩了一个小花招,这本是在他眼中犹如儿戏的花招。偏偏在我这种无名之辈手中使出,却用处不小,我声东击西,分散他的注意力,趁机已将银票掉了包,他却没有看到,等他再看到我时,银票已让我压在桌上。那样,他也不能用钻戒去察看我的银票,更重要的是因为象我这样的人一定不会引起他真正的注意力,否则他一定还有办法看清我手中的银票。”南宫飞龙忍不住长吁一声,恨不得一拳打碎自己的脑袋。他若不是大意而低估了猎过狐,他至少还有三种方法可看清猎过狐按在桌上的银票,可正如猎过狐所说,他压根没想到猎过狐会在他面前玩那种最古老的骗人把戏。往往这越古老越简单的法子,在真正的高手面前也往往最有用处。李喃喃拍掌喝采:“猎过狐你真是天才,你是神仙,你才是天下独一无二的神赌无敌!”猎过狐笑笑:“其实我更是一个无耻下流的骗子,有人一定在咒我,你自是不会。”众人才悟出猎过狐刚才为何有那一句话,宝剑双锋,缘镜两照,同样的人,同样的事,常常有迥然不同的见解。所以真正的大人物,往往不会计教别人是如何说他的。南宫飞龙接过那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双目失神,人竟憔悴了许多,他未想他费尽心机的诈赌竟会落得如此下场,是他聪明反被聪明误,还是猎过狐比他更是智高一筹?猎过狐笑着接道:“只是我千算万算,还是少算了一算,我忘了一点,如果我计算准确,我输了的一千两加上他的十万两钻戒,还有李喃喃开始输给他的六十万两,一定不值难得糊所下的赌注。”难得糊道:“的确不值,我这四风香玉牌和押了七十万,我这些银票还有八万九千六百两,除你的那一千两,他还欠我八万八千六百两。”萧亮笑着伸手:“南宫公子,怎不还不给钱,你刚才不是说过概不赊欠的吗?忘了吗?”南宫飞龙脸如死灰,掏出李喃喃输的的近六十万,褪下手中所有钻戒,一齐堆在萧亮面前。萧亮接过银票交还李喃喃,猎过狐也把那张一百二十万的银两还给李喃喃,道:“喃喃,你下次可别莫乱赌呀!”李喃喃羞愧地低下头,这本是他从家中偷出的钱,输了钱倒无所谓,见了家人却无颜交待。收下银票摆好。萧亮转过头,笑望南宫飞龙,摇摇头道:“不够,还差八万八千六百两呢?”南宫飞龙道:“我已没钱了。”萧亮大笑道:“堂堂南宫世家的子弟竟没有钱抵输账,真是天大的笑话。”南宫飞龙忽沉下眉毛,咬咬牙,倏地从袖中掏出一柄薄刃金头小刀,伸出左手按在桌上,右手中的小刀已快顺无比地砍下。众人还未弄清是何事,萧亮已伸手拦住了他的右手,道:“喂,你干啥,吹手指呀!输了钱大不了下次不赌就是,也用不了砍手指去表示决心,算了,我不要你的八万八千六百两了,还有这钻戒你也拿回去。”南宫飞龙右手猛挣,想挣脱出来,可萧亮的神力无比,他如何能动。南宫飞龙不再挣脱,瞪眼望萧亮,大声道:“我南宫飞龙砍手指并不是表示戒赌,而是要还你的赌债!”萧亮哇哇大叫:“喂喂喂,你是疯子吧,你用这几根烂手指便想抵我八九万两银子的赌债,我太不合算了吧,你想想看,我要你的手指干吗?又不能吃,又不能穿,又不能当钱用,我不要,还是你留着,就算欠我一份人情吧,否则你吹手指吃亏我又不讨好,花不来,花不来!”南宫飞龙脸色红紫,道:“你可知我三哥当年一根手指是值多少吗?”萧亮好奇地问:“值多少?”南宫飞龙傲然道:二十万!”萧亮又是大叫:“二十万,你骗我,你肯定是在骗我,谁会用二十万去换根手指。”李喃喃道:“他没有骗你,他三哥的一根手指的确值二十万,不过并不是别人要他的手指,而是他家人用二十万赎金去赎回他哥哥来,否则过一天便砍一根手指来给他家人,价码也每天涨上二十万。”萧亮恍然大悟:“噢,是这么回事,那你先留着手指,反正你南宫世家富可敌国,等你回家拿到了钱,再来还我。指头先寄存在你手上,你也好使用,放在我身上是个累赘,放久了还会烂,好吧,就这样吧。”说着,萧亮松了南宫飞龙的右手,转身要走,那南宫飞龙却极是硬气,一扬手,手中利刃又落,血光迸溅,一根手指就要切断。萧亮见机得快,回身又抄住他的右手,却见南宫飞龙的右手食指鲜血淋漓,竟差不多已要断下。南宫飞龙虽疼得头上直出冷汗,却哼也不哼出一声。萧亮心中被他暗暗折服,这份断指赎债的勇气,他自叹拿不出。萧亮向难得糊讨了些药敷在南宫飞龙手上,南宫飞龙挥手震落药粉,任鲜血如泉般喷涌。难得糊叹口气道:“少年人,何必逞义气之勇,吃血肉之灾。”说罢,伸手点住南宫飞龙手中任督双脉的大穴,封住流血,又洒上上好金创药,用布缚好,这样南宫飞龙手上的血才止住。萧亮吁口气,才要离开。那南宫飞龙右手挥动,忽又要去砍那手指,难得糊叹口气,伸手截住,劝他道:“南宫世侄,体肤受于父母,不要太过残坏。”那南宫飞龙一大美目中蕴出泪珠,却缄口不语,众人无策。猎过狐忽开口道:“南宫公子,我们刚才虽然赢了你的钱,可我还是输给了你,我心中不服,想再和你赌一赌,分个上下胜负,如何?”南宫飞龙望着他好半晌才道:“我已经负债八万,你为何还要找我赌?”猎过狐道:“钱财如粪土,我自不会把它放在眼中,我只在乎一个赢输二字,想和你比上一场,怎么,你输怕了,不敢奉陪?”南宫飞龙挺身站起道:“你不要激我,好,我舍命陪君子,你要如何赌法,说出来就是。”猎过狐道:“你刚才与难得糊前辈斗智斗力,甚是麻烦,我们来个简单的,你可以说些绕口令,我马上跟你说出,十句内,一句跟不上,就算我输,如何?”南宫飞龙道:“好,就按你说的,赌多少。”猎过狐笑道:“我们不赌多,就赌二十万,好不好?”南宫飞龙低声道:“好是好,不过我没钱。”猎过狐笑道:“南宫世家富可敌国,决不会赖这区区二十万两之数,我信你就是,开始吧。”南宫飞龙迟疑一会,终于道:“好,我说了,快得很,你要听清楚了,今世近视尽是进士,荷桑和尚何尚河上。”猎过狐立刻道:“今世近视尽是进士,荷桑和尚何尚河下”李喃喃一旁惊道:“猎过狐,你说错了,不是下而是上。”南宫飞龙面露喜色:“你说错了。”猎过狐道:“嗨,我是说错了,一开始便输了,南宫公子,给钱给你,你的钻戒加上八万欠帐,就算二十万两吧,你收下钻戒,我们便两清了。”众人这才明白猎过狐的用意,猎过狐只是想借这巨赌把钻戒还化南宫飞龙而已。李喃喃道:“我说猎过狐不识字,竟敢和别人赌诗词,还以为他又有什么赢钱的高招,这回却是输钱给人家的高招。”南宫飞龙也醒悟过来,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玩我,还是耍我,没事你到街上去玩,花园里也好玩,我没空陪你玩。”猎过狐把钻戒捧过去,郑重道:“我没有玩你,更没有耍你。我说出的话,一定算数,我说过这是赌博,这也的确是赌博,而且我输了,输了就赔钱给你,这不很正常,你说是吗?”猎过狐说得很诚恳,的确不是玩耍南宫飞龙,而且他说得很认真,做得也很认真,一举一动绝无半点欺骗伤害戏弄逗耍之意。南宫飞龙楞了好半晌,忽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泪如雨下,双手掩面,伏在桌上,这一突如其来的变化不由让众人糟然不知何故。萧亮弯身扶起南宫飞龙低垂的头,破天荒地柔声劝慰南宫飞龙。萧亮心中早已让南宫飞龙折服,这世上,除了猎过狐令他敬佩外,第二个人便是南宫飞龙。萧亮低声道:“南宫公子,你不要……”“哭”字还未说出,伏桌而哭的南宫飞龙忽如惊兔一样,左手肘一个千斤锤击出,这下动作出人意料,其速兀如闪电一样。萧亮想闪都闪躲不开,只觉南宫飞龙的左肘重重地撞在他的小腹上,如火烙一样,五腑六肺俱欲碎裂,这一肘的力量,竟是萧亮也不能击出。萧亮眼睛瞪得老大,不敢相信面前这刚才还文弱怯惧,而且羞愧愁哭的南宫飞龙已换了一人似的,俨然已是个深藏不露身怀绝技的少年高手。南宫飞龙的左肘狠狠撞了萧亮一下,萧亮抵抗的力量都来不及使出,挺胸准备再挨一下,不想南宫飞龙一击就退,身形晃动,疾探双指去夺难得糊面门双目,脚下呈八字形,连环踢出三腿,腿腿风声夺人,似是他南宫世家的秋风扫叶腿法。难得糊乍遇惊变,反应甚快,身子一个风车大转,连旋几旋,才避开南宫飞龙的三记秋风扫叶腿法,他的上盘却自然薄弱了许多。南宫飞龙的食中两指已逼进难得糊的双目,难得糊匆忙中拍右手去截南宫飞龙的来指。他的身子刚刚避开南宫飞龙的神腿,这会又要去拦截南宫飞龙凌厉的铁禅双指功,自忖纵保得双目,这只右手怕是废了,今生竟是不能再糊成天下第一牌了。难得糊右手无力迎出,忍不住长叹一声。南宫飞龙只道自己的神腿铁指一并施出,又是夺人不备,这世上怕已无人能避,却不想难得糊百忙中还能腾出手来拦截自己的食指,微微一怔,却收回二指不去袭击难得糊的双目。跃身又欺向猎过狐身后,拍手去扣他肩锁骨,猎过狐毫无内力根基,辩不出南宫飞龙的风声来向,正在猜疑南宫飞龙为何乍然变色,突袭萧亮,难得糊两人时,哪防他已袭向自己。南宫飞龙右手已抓着猎过狐的衣襟,才要使力扣住锁骨时,却听旁边的李喃喃惊叫一句:“猎过狐,小心。”话未说出,猎过狐何等机智人物,见喃喃神色紧张,知是不好,管不了许多,只把脚下灵蛇幻步踏出,霎时挣脱南宫飞龙的右手,翩翩避去。南宫飞龙手中抓空,不由大惑,脚下却是不停,振身扑向对面的李喃喃。喃喃见南宫飞龙陡向自己扑来,尖叫一声,回身想跑,哪跑得动,南宫飞龙已伸左手拦住,右手尖刀剃出,置在喃喃雪白肌肤上,喃喃的颈上立时泌出一条血痕。南宫飞龙抓住他的粉颈退后八步,走到墙角处才停下来。猎过狐高叫:“南宫公子,刀下留人。”李喃喃尖声惨叫:“你不要杀我,我又没得罪过你,要钱你全部拿去就是。”萧亮瞪眼望他,暗怪他怕死没骨气,自己双手紧揉肚子,走过去,喊道:“南宫飞龙,你这是要干什么?敲榨还是勒索,逼人质吗?”南宫飞龙忽哈哈大笑:“我刚才左手肘千斤锤再斜偏七寸,就是你的心脏要害之处,你自信你能受得了那一击吗?”萧亮哑然,他也觉刚才南宫飞龙那一肘打得绝不是好地方,那么多致命处不打,偏偏打他的小腹,这才知道是人家手下留情的缘故。不过想归想,萧亮心中仍是不服道:“我刚才是不曾防备,你杀不了我的,这一肘我一定要送还你的。”南宫飞龙笑道:“杀人本是件难事,否则这世上何须多出杀手这种行业。”猎过狐和萧亮心中俱是一惊,对望一眼,俱想起随风云之事,心中顿凉。南宫飞龙大笑,手中尖刀又泌进李喃喃的肌肤半分,对难得糊道:“我要是双指伸过去,这会你纵不是瞎子,你的右手怕永远也不能再掷骰子啦,倒是那小子,滑溜得很,我抓不住他,不过……”南宫飞龙顿顿,放下手中刀子,接道:“不过这位李少爷的性命却掌握在我手中,只要我手中刀子再刺进三分,方位正确的话……”南宫飞龙的刀子又起,刺在喃喃的喉管上,厉声道:“他一定立刻断气!”李喃喃几乎哭出声来:“不要,不要杀我,我把钱给你就是,算你赢了。”南宫飞龙哈哈狂笔,忽丢掉手中刀子,倏地收住笑声,缓缓道:“我要杀你,你早死了,还轮得到你现在开口说话。”右手推开喃喃,喃喃用手摸摸头,还好好地落在肩上,这才没命地奔向猎过狐,心中惊魂未定。南宫飞龙大笑,忽又嘎然而止,沉声道:“我刚才欠诸位几万两银子,难得你们宽洪大量不逼我还债,甚至退还我的赌本,真让我好生感动,否则,我赌债一定会还你们的,不过你们刚才也一定死在我的手下了。”众人皆不敢出声,因为南宫飞龙刚才若要杀他们,怕已不是难事。只听南宫飞龙又道:“你们知道,你们几个人值多少钱吗?”萧亮问:“值多少钱?”南宫飞龙从怀里掏出一叠银票,冷笑道:“有人出钱让我来杀你们,每个人头的价格是二十万两十足纯金。既然我已不能杀你们,这银子也得还了人家的,所以,我也不想要了。”南宫飞龙把那叠银票撕得碎碎,洋洋撒撒落了一地。萧亮摸摸自己的头,怪叫:“哇,想不到我在龙虎湾无人问津,一出龙虎湾,这人头便涨到二十万了,真真了不得。”南宫飞龙眼睛停在猎过狐脸上,淡淡道:“你知不知道,是你救了你们四个人的命?”猎过狐点点头:“我知道,我相信慈善换仁义,好心有好报,可我却没有想到报得这么快,南宫公子,谢谢你手下留情。”南宫飞龙看看四人,忽叹口气:“我纵能放得过你们,却不知别人会不会也放过你们?”萧亮惊问:“你说什么?还有别人杀我们?他们是谁,告诉我们。”南宫飞龙摇摇头:“对不起,我说得已太多,打扰你们了。”难得糊忽开口道:“南宫公子,你这样回去,不怕交不了差吗?”南宫飞龙停身傲然道:“这世上还有谁能奈我何!告辞了,希望下次再见到你们时,我已不是南宫公子。”说着,古古怪怪地挤出一笑,也不知是向谁笑,一纵身,人也从窗口掠出。萧亮问:“猎过狐,你刚才为什么不问问他还有谁来杀我们,好让我们有个防备,他对你很好,或许会告诉你的。”猎过狐摇摇头:“他已说了很多,我们又何必再勉强他说他觉得不该说的话。”难得糊赞许地望着他:“难得你小小年纪就能如此替人着想!”又道:“而且南宫飞龙已告诉了我们是谁请他来杀我们的。”萧亮不解道:“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是谁,我怎么不知道?”猎过狐问:“是不是随风云?”难得糊弯腰拾起碎银票,端详一会道:“不错,这正是太原随家钱庄开出的银票。”萧亮摸头道:“难怪他好好地要在这撕银票,原来只是要告诉我们是随风云干的好事。”猎过狐忽问:“难前辈,我想问你一事,南宫世家是不是真如传说中的富可敌国?”难得糊点头道:“南宫世家就算不曾富可敌国,最少也是富甲江南的,这天下几乎每个城市都有南宫世家的店面,据说他们的生意甚至做到很远很远的海外,按说每年都应该有很好的红利,更何况南宫世家祖祖辈辈经商百十年,家中积蓄之巨更是让世人众说纷纭,每个人都说他家的钱便是请一个人数上一生也怕数不完的。猎过狐,你问这干啥?”猎过狐道:“我是想,南宫飞龙既然有那么多的钱,何必自降身份去做杀手来挣这几十万血腥之钱!”难得糊道:“我也是奇怪,南宫云天家教甚严,怎会让他的宝贝儿子做这种勾当,虽说他把钱看得比命还重,但他绝不会允许他家里的人做半点伤天害理的事。”做正经事,赚干净钱。这是南宫世家做人的原则。这也正是几百年来,之所以南宫家族一直会被江湖中人羡慕,推崇,和尊重的缘故。李喃喃忽道:“你们猜不出其中原因,或许我可说得出一些。”萧亮问:“是什么原因?”李喃喃淡淡道:“因为我和他一样,都是武林世家子弟,虽出身高贵,百般骄逸舒适,可我们也有我们苦恼。”萧亮讶问:“你们有钱有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那种神仙日子还有什么苦恼之处。”难得糊瞪他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让喃喃说完,不要插嘴。”萧亮笑笑道:“喃喃,那你快说。”李喃喃接道:“我们苦恼之处便是我们永远挣脱不了武林世家这株大树,我们就像是那些攀附在大树上的蔓藤,没有人会真正注意我们,了解我们。他们注意,了解的只是我们所依附的大树,而我们也的确从没有用过自己挣的一文钱,也没有凭自己的双手去创造出一点真正令江湖人刮目相看的丰功伟绩,所以我们武林世家子弟都很想挣脱这株大树,自己去冲一冲,去闯一闯,凭自己的双去打江山,创天下,而不是凭武林世家的名气去吃老本。”难得糊叹道:“真是各家都有各家的经,想不到你们这些骄贵遐逸的世家子弟也有许多苦衷,偏偏这些豪气斗志却又令人不得不刮目钦服,果然是后生可畏,后生可畏。”猎过狐轻轻道:“但愿南宫飞龙能如愿以偿,否则,他一定会堕落下去!”不成龙,便成虫,本是世人常说的一句俗话,往往是这些俗话却有最令人信服的哲理。南宫飞龙或许是太莽撞了,太任性了,也太幼稚,太冲动了。可又有谁能不佩服他的那一份豪气冲天的热情和壮志如云的胸怀呢?李喃喃骇缩一团,他觉得自己好冷,一股寒意深深袭进他心里,他扯扯猎过狐道:“走,我们快走,我现在只想回家,家里才安全。”猎过狐还未开口,萧亮笑道:“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却偏偏有这许多有福不享的人,喜欢在江湖上缩头缩脚,探头探脑,寄人篱下,仰人鼻息。”李喃喃撇撇嘴道:“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呆着,也跑出来?”萧亮脸上笑容倏地消失,一种伤心浮现脸上:“因为我一出世,就已不知谁是我父母。”猎过狐望望和自己一样生世的萧亮,心想:李喃喃荒原中说过的孤苦流浪儿在这世上还有多少?李喃喃也觉刺痛了萧亮,天真地问:“萧亮,你想不想要个家?”萧亮毫不犹豫地说:“想!”李喃喃又问:“如果家与武功或是钱财,让你选一样,你会选其中哪一样?”萧亮笑:“自然是要一个温暖的家,武功和钱财只不过是使人生更有乐趣的条件。”李喃喃道:“我却听人说过,武功是用来防卫,用来复仇的,钱财是削弱敌人势力充足自己力量的手段。”萧亮道:“削弱敌人势力,你道是打仗?不错,武功是用来防卫,用来复仇的,可防卫和复仇是为了捍卫人的尊严,钱财则是满足人的欲望。有了这两样,家中就更安全更舒服,没有也无所谓,有饭吃,幸福点,温暖点,足矣,你没看这世上那么多的穷人不也一样活得开开心心,快快乐乐吗?”猎过狐道:“人是没有什么,便想什么的,得不到的永远最好。何苦呢?人生短促,得不到的太多,能得到的实在太少,何必想那么多?”人,有时平淡些,反会快乐些。可惜这道理却没多少人能真正懂得。李喃喃还要说,难得糊却长叹一声:“你们死到临头了,还苦苦争辩什么?”萧亮回头四顾,却见整个大厅里寂静如水,一股杀气,森然升起,冷冷夺人!李喃喃骇道:“是不是夺魂杀手到了?”难得糊点点头:“自然是他。”李喃喃叹道:“夺魂杀手,人声未到,杀意先到,有如此杀气的人,连我都猜得出是他来了。”萧亮问:“夺魂杀手又是谁?先在玉凤镇碰上个自称是你哥哥的杀手,又在民以食为天碰上那糊涂难。”难得糊一动:“我三弟也到了,难道他也做了杀手?”萧亮道:“我忘和您说了,不过他是不是杀手我不知道,却无缘无故和他打了一架,承蒙他指老人家教了我许多做人的道理。”难得糊这才松口气:“这是他的老脾气,喜欢倚老卖老,胡乱指点别人,肯定吃了你苦头,否则一定会跟你们一块来见我。”萧亮笑笑,不说,却接道:“不想这里出现个南宫世家的少爷也做了杀手。南宫飞龙才走,又来了个什么夺魂杀手,真是杀手不尽,不尽杀手,这世上有这么多的杀手,以前我怎么一个也不知道。”难得糊道:“杀手本是无名的,只有别人想请人杀你时,你才会知道谁是杀手。”李喃喃道:“这些杀手而且一个个都非等闲之辈,特别是这个夺魂杀手岳无常,长江畔曾独杀排教十三护法,令排教元气大伤,不得不自行消退,那一战令他威名大振,江湖上人称“宁碰南墙,不逢无常。””萧亮笑道:“可惜岳无常碰到了我萧亮,我叫他不碰南墙,就进棺箱!”话音才落,一冷冷声音如鬼魅般响起:“是那个在那乱煽大舌,小心煽断了。”李喃喃四顾,此刻大厅中赌客都已停下了动作,呆立在那里,也正面面相觑,不知声音是从哪发出来的。只听这余音悠悠,却是不息。没人听得出是从何发起,让人俱感毛骨悚然,心神俱碎。萧亮心中亦生寒意,却大声道:“是那个在那装神弄鬼,小心真的变成恶鬼。”话音未落,陡见一道火光突在地上燃起,“嗖”地如游蛇般梭向萧亮。萧亮不知何物,拂袖欲挡,难得糊惊叫一声:“别碰!”整个人同时飞身撞向萧亮,把萧亮撞出一尺有余,自己也借势窜出。两人堪堪避开火光,那火光“嗖”地直碰向墙壁上。“砰”的一声爆响,那墙壁竟被炸出一个大洞,泥屑四飞,接着墙壁四周也烧了起来。厅中立时大乱,人流纷乱如潮水一般,齐涌向门口,逃窜出去。李喃喃夹在人流中,惊叫不已,猎过狐忙伸手把他拉出,又叫萧亮和难得糊:“萧亮,难前辈,我们聚在一处,别中了他们的诡计。”萧亮正惶乱不知如何是好,听猎过狐叫喊,得觉有理,便插身挤向猎过狐他们那去。难得糊也爬起来向猎过狐靠拢。此刻人群已散去不少,剩下的都是些老弱病残,正蹒跚地相搀着走出。难得糊举步时,发现旁边屋柱下一个瘦枯老汉,正畏缩那里。那屋柱上的大火却已熊熊烧起,正旦旦若跌,极其危险。难得糊心中不忍,转身掠去,俯身去抱那老汉。猎过狐惊叫:“难前辈,小心。”喃喃,萧亮也是惊叫不已,原来他们在背后看得清楚,早见那老汉正抽出刀来。难得糊心中一凛,倒身欲退,却已是迟了,那畏缩着的老汉翻身掠起,飘飘掠至半空,落在难得糊身后,手上一柄明晃晃的解牛尖刃破风刺出,直挑难得糊心胸要穴。难得糊突觉背后疾风嘶鸣,又加猎过狐等人提醒,身形不敢停息,半空中长换口气,人直往旁边窜去,只盼能窜得远些。那老汉脚尖在屋柱上一踮,人又和身扑向难得糊,手中尖刀递得更直,更快,更准。难得糊真气已浊,身形稍缓,想换口气,便觉一柄冰凉的刀锋刺进自己的后心,若不是他提防得早,难得糊的后心前心怕都要一刀洞穿,饶是如此,老汉的尖刀也递进难得糊后心三寸之深。难得糊惨叫一声,右手回身后拍,震……猎过狐道:“自是刚才救我们的人,这岳无常老远看见有人来救我们,定要过去阻拦,这时那人也正好出去,碰着他,顺便结果了他性命。”萧亮点点头,道:“这人武功岂不比师父还要高。”猎过狐:“那倒不一定,岳无常不是说了吗?用脑袋杀人比用武功杀人还要历害吗?”却见难得糊脸上露出惊疑的脸色,喃喃道:“天方圣剑,凌风龙鞭,不可能,不可能。”萧亮问:“师父,什么天方圣剑,凌风龙鞭?”难得糊兀自呆呆出神,好久才道:“天方圣剑是天下唯一能削断夺魂天网的利刃,因为这夺魂天网是从海底采集万年海绡制成。唯有西竺异人炼成的天方圣剑才是它的克星,可这天方圣剑,却是当年西竺进贡皇宫的贡品,不可能会在这凡世出现,而且凌风龙鞭更不能还会留传在世。”萧亮问:“为什么?”难得糊悠悠叹道:“昔年中原大侠李逸山凭手中神剑叱咤武林,却没有人知道他还有另一手惊天绝技,就是这凌风龙鞭,据他说这龙鞭不是每个人都能练的,需得骨质奇佳的人间英龙方可练得出,他自己都未练成其中的六成,所以荒废弃之,不再使用。不想却会在这出现,难然李逸山还没有死,或是还有传人出世?”萧亮问:“师父,你是不是说刚才救我们的人一定是能从皇宫中弄到天方神剑的人。杀夺魂杀手岳无常的人则是李逸山的传人,可能是两个在帮我们?”难得糊沉思不语,他也不能肯定。萧亮又道:“你说救我们的人手中有柄铁剑,你认得出是天方圣剑我还相信,可你凭什么知道岳无常是死在凌风龙鞭下的呢,也有可能是一剑中喉的。”难得糊道:“你仔细看岳无常是双手紧掩自己的咽喉,而且脸上太阳血筋暴涨,定是鲜血上涌,窒息不畅所致,若是快剑穿喉,就会有鲜血外迸,不信你掰开他的手,一定没有剑口,只有鞭子留下的痕迹,而天下使鞭的人已甚少,在使鞭子的高手中,还找不出一个可杀得死岳无常的人。”萧亮将信将疑地走过去掰开岳无常的手,果然看见有一道鞭痕深深印在他的颈上,不由对难得糊佩服的五体投地。笑道:“师父果然是慧眼过人。”难得糊苦笑:“我若真是慧眼过人,也不致会看走眼,在阴沟中翻船。让岳无常手下一卒就出手伤得了我,我难得糊还有什么颜面再立足江湖,凭什么值得让随风云指名挑战。”说罢脸上流露出一种英雄迟暮,夕阳西下的感伤。萧亮问:“师父,您也知道随风云指名挑战的事?”难得糊道:“这件事早已轰动江湖,我特意赶到了这里,一是等你们,二来也是想会会随风云,再就是等我的一个老朋友。”萧亮脸色霎时黯然,轻轻道:“师父,木大侠前几日归天去了。”难得糊整个身子呆了一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道:“我早有这预感,不想又有一个老伙计先我而去了。”说着“咯”地呕出一团鲜血,双手掩住后心伤处。萧亮望去,这才发现难得糊的后背那一块已肿出老高,如驼子的驼峰一样,不由讶呼:“师父,你的伤。”难得糊摆摆手,“我不要紧,只不过中了岳无常手下使者的夺魂追命散,他们若不靠些淬毒利刃,先声夺人,暗中使诡,使者分身之术,都怎能让人惊骇如见鬼神。”说着想要淡淡笑出,脸上肌肉僵木,却笑不出来。萧亮咽唔道:“师父,你不要紧吧,忍着些,我背你上郎中那去。”难得糊叹道:“傻小子,这种毒郎中怎治得好?幸亏我有个师弟是妙手神医,定能起死回生,药到病除。”猎过狐听到起死回生,心中一动,想要说话,却见李喃喃一旁欢天喜地冲过来,手里执一样东西,大声地欢叫:“是梦姐姐,是梦姐姐,一定是梦姐姐来救过我们。”猎过狐,萧亮都一呆,齐问:“你怎么知道刚才救我们的人是梦玉露?”李喃喃摊开手中一样东西,赫然是一个金光灿灿的金铃,猎过狐也认出这物正是梦玉露的佩物,再想难得糊刚才说过的话,心中霎时醒然,想通了一件他想了好久一直未想通的事情。想告诉喃喃,喃喃却急急道:“我刚才找了好久,才找到这金铃儿,梦姐姐一定没有离开多远,她一定在附近,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说着大喊:“梦姐姐,梦姐姐。”猎过狐抓着他的肩,柔声道:“喃喃,不要嚷了,即使是梦玉露来过,她现在已走了,自是有她走的原因,她还要回来时,也一定不需要你如此苦唤,你说是吗?”李喃喃挣开他的手,冲出去,大叫:“不,我不管,我要去找梦姐姐。”猎过狐脚下晃动,施灵蛇幻步,足尖踮动,已追上喃喃。萧亮背后忽道:“猎过狐,让他走吧,你跟着我,不也一样闯荡江湖,自在快活,他那样任性自私,没梦玉露时,还记着你,一旦见了梦玉露,却把你丢在脑后,你何必苦苦跟着他。”猎过狐摇摇头,淡淡道:“无论他自私也好,任性也好,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他是我朋友,是他把我带出荒原的,而且我答应过他,永远做他的朋友的,永远,永远,所以,我不能抛弃朋友!”有的人,只记得筷子头曾敲过他的脑袋,却忘记筷子头更多的时候却是替他挟肉。而猎过狐却是只要你替他挟过一次肉,他就永远不会忘记。难得糊叹道:“猎过狐的确是个值得一交的好朋友,萧亮,不要勉强留他,让他走吧。”萧亮喉咙滚动,看着猎过狐频频回头,萧萧远去的身影,忍不住想哭。此时一别,何时再见,世上都知分离苦。但大多数的人只知道情人之间分离的无奈,又有谁能理解朋友之间的分离也是那样的断肠,令人心碎呢?猎过狐跟着喃喃,默默无言,任喃喃疯狂似地奔跑,他默默地跟着,只到奔到拐弯处,他忍不住回头去望,萧亮还在那看着自己,而且蕴着热泪。猎过狐忽然发觉自己也是热泪盈眶,他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变做两个人,一半随着萧亮,另一半随着李喃喃,都是好朋友,都是令他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的好朋友,为何偏偏要用分离来让他做出选择。猎过狐转过头,昂头迎风,任风吹落自己的泪,流遍脸颊。终于,他转身闪进黑暗里,去追李喃喃。却听夜风呼呼声中,还夹着萧亮的声声呼唤:“猎过狐,保重!”萧亮,保重!猎过狐心底暗祈祷,人不停步,追上喃喃,去走他又一个新的江湖路。“猎过狐,你后悔吗?”“后悔什么?”“你要不走出荒原,一定不会如今天一样让许多人追杀,说不定有一天就会暴尸街头。”“我不后悔,我不走出荒原也一定会被蛇狼咬啮,我走出荒原,虽让许多人追杀,可我至少还认识了许多朋友,难得糊,萧亮,梦玉露,还有你,李喃喃!”李喃喃长声道:“你真是豁通得很,难怪谁都想和你做朋友。”猎过狐摇头道:“错,有好多人也不愿和我交朋友的。”李喃喃问:“谁?”猎过狐道:“其码那些追杀我们的人,还有随风云。”李喃喃道:“随风云的确是个可怕的敌人,那些杀手一定是他派遣的。”猎过狐道:“也不全是随风云派的,那晚破庙中的蒙面老者也一定在派人追杀我们。”李喃喃忽骇道:“不知梦姐姐还在不在保护我们,萧亮他们走了,我们一定危险得很。”猎过狐道:“我们还好,只是难得糊受了重创,萧亮火气太躁,若碰上厉害对头,一定危险得很。”李喃喃急道:“我们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还管别人的事情干啥,我们快些走,到了我家就平安了。”猎过狐正色道:“萧亮他们都是我朋友,我焉能不惦挂他们的安危。”李喃喃道:“我也是你的朋友呀。”猎过狐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才选择了你,而没不跟随萧亮他们。”李喃喃道:“你心中很难过,是吗?”猎过狐点头:“难过是自然的,不过我相信好朋友一定还会见面的。”一个声音冰冷接道:“一个要死的人还能有朋友吗?”死人自是没有朋友的。此刻暮色渐明,天畔隐约已有亮光,最后几颗星星还挂在那,悄悄欲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