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你是此生最美的风景
如何说,我爱你?像三月的阳光,和煦、苍白,不堪一击。幸福的三叶草会肆虐无忌,在那片土地上盛开白色的花,缭绕遍布匡阔的科里布湖泊,还有细细的香侬河。俱是,幸福洋溢。漆黑的夜晚,默默记下WilliamButlerYeats的诗,DownByTheSalleyGardens循环往复缭绕耳边,我固执的听,就这样,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瞪大眼睛,仿佛将要不眠不休。WhenyouareoldandgrayandfullofsleepAndnoddingbythefire,takedownthisbook,Andslowlyread,anddreamofthesoftlookYoureyeshadonce,andoftheirshadowsdeep;Howmanylovedyourmomentsofgladgrace,Andlovedyourbeautywithlovefalseortrue;Butonemanlovedthepilgrimsoulinyou,Andlovedthesorrowsofyourchangingface。Andbendingdownbesidetheglowingbars,Murmur,alittlesadly,howlovefledAndpaceduponthemountainsoverhead,Andhidhisfaceamidacrowdofstars。不知,到了自己垂垂暮年、白发苍苍的时候,是否也会有这样一个人,如朝圣一样,回念我的如今。伴着爱尔兰风笛的伤感,寻找那一朵四叶苜蓿,终年不败。影碟机里转动着《ONCE》的碟片,淡淡的哀戚,浅浅的伤感。她用捷克语对他说:我爱的是你。爱情是她和他的,哭的却是我。为了他们喜极而泣?为了自己的无疾而终。所谓感动,也不过如此。只是,假若还有后续,若干年后,她是否还会用好听的捷克语低声告诉他,自己有多么爱这个男人。希望,那时的他们,会依偎倦坐在一起,汲取壁炉的火焰,睡意沉沉,一页一页,翻开往事的书脊,慢慢的读,慢慢的回味。时间是最无情冷漠的东西,即使经过亿万年以后,仍旧会把你想要忘记、不堪回首的东西血淋淋放到你面前,也不会吝惜柔美的片影,悉数还给你,毋庸置疑。无法拒绝,只有仓皇站在其中。它会将你放逐搁浅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那里,阴冷如冬,天空的颜色未曾分明过。你想要把所有悲伤埋葬,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暗地里的病孩子,毫无悲壮。风涤过窗棂,风铃做响,屏幕上只剩下蓝色的投影。我赤足站在阳台上,Kenzoflower混合香烟的味道随着烟蒂落在手指上,不愿拂去。烟圈成了一条诡异的隧道,窗外灯光渐次熄灭,直到最后一盏也黯淡下来,我回到客厅,从影碟机里取出碟片。赵绾说的对,由初时到终结,这一切,太短暂促狭,措手不及。这一夜,我翻来覆去,无法安眠。是夜,起床点燃一支薰衣草香篆,枕在它一旁的地板上,眼泪就顺着眼角滑了下来。睡不着,索性睁开眼睛,怔怔的看天花板。那样的香,仿佛又回到了普罗旺斯。很多个熙攘的假日,同康起言一起,在薰衣花海里踽踽前行。他牵着我,手心温暖而有力,生怕一个不留意,便将我丢掉在茫茫花海之中。风铃再次响起,寒意袭来,浸透我的骨皮,将骨髓冻结成冰。如果,不曾相见,便没有分离。那么,我宁愿永远没有见过他。而今,便也不会如此想念。清冷的漫漫长夜,方寸之间,我想到的只有他一个。无数次的,想到他,而非夏佥寻。我疯了,从骨子里渗透出来,夹杂了血,夹杂了泪。我坚强,万人之前,我可以坚强的不着痕迹,可是一旦回到空荡荡的一个人的世界,就开始肆无忌惮的想念。他说,也曾妄想,从我身上得到爱情。素年说过,要么爱,要么不爱,拖沓下去,受伤的只有自己。别人为你付出一切,你不卑不亢占为己有,到了告别的那天,只有自己不胜唏嘘的份儿。人家呢,照旧山高水长。不独她,所有的人看我与康起言,活色生香,有的只是暧昧。甚至,康起言亦然如是。只有我知道,并非如此。如若还有再见的那一天,我要清楚明白的告诉他,我爱他,从很早很早以前。对夏佥寻的回味,现在想来,只因为“不甘心”。如果他孤恨决绝的放弃了我的爱情,那么,只最后一次,亲吻,今生今世再也不爱。晨光微薄,透过窗帘便越显得软弱无力。银紫色的窗帘不断飘摇,风铃笃笃。光线忽而暗淡,忽而耀眼,撕裂的向日葵花瓣一样,金艳艳的洒在身上。我无力的睁开眼睛,侧身蜷缩在那里,用手指拨弄灰烬,不想起来。扬起脖子,借着一点缝隙看窗外,下雪了。雪绒静谧无声瑟瑟落到地面,天色阴霾,而太阳,照旧挂在那里。周围,是一层将明未明的薄云。是了,这是我看过的最难忘的雪落。如梵高的画布,分明是跳跃的颜色,朦胧氤氲的笔触,通篇却都是无法言明的伤,不可触摸的疼,凄艳之极。回到公司的时候,已将近十一点。今天公司异常的忙碌,只有邵荞一如往日,边忙着写报告,边滔滔不绝的跟旁人闲聊。“这些事本来是素锦负责,她不来,我们就比别的时候忙得多。夏总又贵人多忙,根本顾不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年头,有了素锦我们担心钓不到金龟,没了她,又担心完不成工作。”“邵荞,”我叫她,懒怠理论什么,“今天怎么这样忙?”“听说公司股东要来,夏总一早就把任务分派下来,自己倒跑去忙别的。”邵荞毫无顾忌,已然忘了夏佥羽的身份。我笑了笑,转身又走出了办公室。不知道是否受了凉,从早晨开始喉咙出奇的痒,头疼欲裂,微微咳嗽的时候,连带胸口也闷闷的疼。刚才同邵荞说过话后,整个人就越发难受起来。我忙着开车去医院,挂号的时候,只开口,发不出声音。医生说只是病毒感染,连带着休息不够,所以症状比较其他人严重一些,休息几天,吃几副中药就会好。我拿着处方去抓药的时候,夏佥羽打来电话。我忙着挂掉电话,想了想,觉得不妥,便打算给他发去一条简讯。“丫敢挂我电话?”简讯写到一半,夏佥羽先一步发了过来。“不敢,”我边笑边回过去,“就是不想接,今天股东到公司,你一经理都不在,还指望我去?”“不待见他们。”“你不待见,就找我?夏佥羽,跟你请几天假,年后回来上班。”“离过年还有小一个月,公司正忙,你倒是会挑时候。我不批准,怎么着?”“没指望你批准,就是知会你一声儿。”空气低低沉沉,心口压抑不堪。过了半晌,不见夏佥羽回信,我合十手机,拎着药打算去超市买砂锅。车开到半路,头疼得愈加厉害,眼花缭乱。我看不清前面的路,正犹疑要不要停靠,只听到车尾有响动。我忙推门下车,只见一辆宝马X54.8is撞到我的本田雅阁。如果,有一日我们的距离太遥远,只要记得随时想念,我就会出现,不早,也不晚。很久很久以前,康起言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当时一副况名难寻的样子,至今记忆犹新。他说的对,真的不早,也不晚。在人海茫茫里,我和他,就这样再见。他坐在那辆宝马X54.8is里,似笑非笑的看着我。“素锦,别来无恙。”从离开维也纳那天算起,我们,大约分别了两月余。他样子没有变,身上那种旧时遗少般的气质分外凛冽,一双狭长的眼睛愈多了几分薄情,几分冷情,又多凄楚,更显得风情万种。“风情万种”,这样的辞藻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夏佥羽,大概也只有康起言才配得上、配得起。“呵,开……宝马……X5……4.8is的……都是混蛋。”我瞟了他一眼,压低声音,吃力的断断续续说道。声音沙哑,几近失声。“晚上睡觉又没关窗?”他皱了皱眉头,下车,伸出手在我的额头上拭了拭,“发烧呢,怪不得突然倒车。”原来竟是我的错?不独今天,从离开他的时候,错的就是我一个。我妄图重新拾回彼此的爱意,可是怎么能忘记,这一份爱意,是我亲手葬送的?他凭什么,要一直一直的爱我?我,又怎么可以借着他给过的爱与温暖,欺人太甚。“去过医院了么?”我点点头,眼底竟然莫名的酸楚起来。我不想让他看到自己有多孤独无助,转身就走。康起言没有拦住我,只是一个人怔怔站在我身后。什么鲜衣怒马,在他面前,统统失了色。超市没有去,我一路开车回到公寓,颤微微的拿出钥匙开门。房门打开的刹那,气力殆尽,我顺势坐在地板上,慢慢阖下眼帘,透明酸涩的液体顺着眼角就流了下来。有些话,到了嘴边,却一句也说不出。渐渐的,也就没有了勇气。我想他,不是很想,只是在不经意的时候,会想起与他在一起的一切画面。吃饭的时候会,工作的时候会,忙碌的时候会,赋闲的时候会,哪怕睡熟的时候,仍会。我再隐忍再坚强,在他眼里,其实也只是一个沉静孤高的迷途羔羊。他可以一眼看穿,毫不留情。“夏佥羽,”我拿出电话给他短讯,“请我喝粥,再带一只砂锅给我。”“你行啊,敢挂上司电话。还说让我请你喝粥?其实一早就算计好了让我给你煮粥、煎药。”我懒洋洋的卧在沙发上,浑身无力。夏佥羽给我盛了一碗鲜粥,他坐在另一张沙发上,絮絮叨叨。我也不与他分辩,任凭他怎样说,只狠狠的剜了他一眼。挂了他的电话怎样?算计他又怎样?他又不会拿我公事公办。我太了解他了,当真的喜欢一个人,哪怕这个人犯下再大的错,他都会护着。如果换成除我之外的任何一个人,呵,想要从他身上占到一丁点儿的便宜,先得自己褪下一层皮来。“这几天公司股东来开年会,邵荞她们还没准备好资料,换作你,早就面面俱到了。看来你不在,还真是不行。”“是吧,想奴役别人的时候才想到我的好。”我不免沾沾自喜,在纸上迅速写下这样的一串话,递给他,“怎么,想给我升职还是加薪?加薪吧,升职多累啊,大事小事都得自己来。”加薪就不一样了,怎么挥霍全凭自己喜欢,且,丰俭由己不由人。“加薪?”他睥睨我,“回头施华洛世奇的水晶到了,我亲自给你送来。”“夏佥羽,你耍赖,施华洛世奇水晶首饰本来就是你欠我的。”“我不是说了,‘亲自’给你送过来么?”我冷哼,继续吃碗里的粥。大米被熬得糯糯的,海参完全化在里面,和切碎的黑木耳一同融在粥里,样式很好看。几根海带一层铺散开,入口柔滑,鲜而不咸,确实要费好些工夫。我不由得赞叹,夏佥羽是十成十的好男人,除却外貌家世不说,单单这一项“入得厨房”,就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事。独居多年,偏偏我就不懂欣赏,不会珍惜。从前是夏佥寻,而后是康起言,眼光从来就没有在他身上停留过片刻。可夏佥寻和康起言呢?他们也没有想过拥我入怀,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了。“怎么不吃了?”“没事,”我强颜欢笑,“你说,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遇到你?”不是青梅竹马,不是两小无猜,不是指腹为婚,只要比夏佥寻早那么一点点,或者比康起言早那么片刻,就好。也许,我就不会落得今日不再有他爱,落得而今拥抱已不再。“这就叫天意。”所谓“命中注定”,不过是不得爱的借口与托辞。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而没有婚姻的爱情就真的完全了么?没有婚姻的爱情,则是死无葬身之地,永不瞑目。我相信命运,也相信婚姻,却不相信“命中注定”的爱情。那不过是应了夏佥羽说的另一句老话:天意弄人。我想吃芒果冻奶,夏佥羽不肯,只说生病要多吃些清淡的热粥。我笑,谁说生病就只可以吃些清淡的热粥?不油不腻便好。况且,益胃止呕、生津解渴,又止得住晕眩,哪里不好?“吃‘芒果冻奶’其实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夏佥羽狡辩道,“你家一没有芒果,二没有鲜奶,三没有果汁机。天时地利人和,哪一样都沾不上边。“我吸了吸鼻子,顺手把用过的纸巾丢过去,压低声音说:“买去,你夏大少缺什么都不缺钱。”“是,缺什么都不缺钱,就缺一个你。”还未等到我发作,他迅速披上外衣,出门。“别忘了早点儿回来,替我煎药。”今年,北方冬天似乎特别短。淅淅沥沥的下过几场雪之后,还未到三月,天气就忽然暖了起来。空气清淡的近似寂寥,轻轻呼吸,便足以划破这个暗藏了无尽的忧伤的季节。一切,都仿佛回旋到了初始。客厅的落地窗不再凝着雾气,风铃碰撞的声音点缀着弥漫在空气里的乏味,浮云荡尽,只剩下一片湛然的蓝,像一碗果冻。闭上眼睛,以为脚下踩着万丈红尘。其实,也不过是个误会。感冒还没好,声音仍旧嘶哑着。几副药吃下以后,不见好转。医院也懒怠去,我终日无所事事,几天之后,就回公司上班。邵荞的位子空在那里,我问夏佥羽怎么回事。“自告奋勇,给股东们当司机、导游。”“你就这么忍心‘送羊入虎口’?”夏佥羽兀自好笑,道:“要是只会开车,公司上下会开车的也忒多了。这次来的股东里,不乏有中文不够好的人。邵荞的英语,说好不好,说坏也不算坏,全公司除了你和我,也就她还说的过去。”“可惜长的不够养眼。”我颇有点儿取笑的意味。美貌虽然不会给你带来幸福,只能让人拥有眼福。可不够美丽的女人,却注定要被人一眼忽略掉。呵,别说爱一个人,不在乎容貌。谁又知道,一见钟情,钟情的不是你的美丽?天长地久?天长地久,也要有时尽。“天长地久”,有多天长,多地久?即使真的有“天长地久”,换来的也不是沧桑世俗的执子之手,而是谨小慎微,沉稳睿智。一切,都是岁月使然。年轻的时候说起来,轻松得意,等到色衰,爱也就弛了。但也不可否认,邵荞还是聪明的,深知女人的归宿。做的再好,都不如嫁个贵胄,早早收场,勿失良机。我从办公室一隅的架子上拿出一张朗帕尔的CD,放进CD机。“你现在也走小资路线,听这些有的没的。”我啐了他一口:“丫就是一禽兽,都装斯文。我好歹还是一音乐学院的身份,怎么都比你有文艺的范儿,是吧?”“我禽兽?”夏佥羽把视线从文件上转移到我这里,抬起头,笑道,“担待不起,顶多是一衣冠禽兽。”“是,衣冠禽兽。脱了衣服,就禽兽不如。”“这话要是别人说的,她还能丰衣足食到今天?”夏佥羽放下文件,“你自己在这儿慢慢小资,我还有事儿要跟股东交代清楚。”我疑惑:“不是所有股东都跟着邵荞出去了么?”说完后,自己又觉得有点儿怪,想笑。“你也说了,邵荞不够养眼,这几天开会疲乏,不开眼的让她陪着出去,其实也就是当免费女佣,你当金龟那么容易钓?要钓,凭她能钓一土鳖就不错了。剩下开眼的钻石王老五,一早留在公司,走走看看,一晃就是一天。就是苦了我,天天做报告。”“你也是股东之一,怎么就这样唯唯诺诺?”“不懂了吧,我是股东之一,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可他们不知道,还以为掌控了百分之五十一股权的那个人是我家老子,再看我现在的位子,谁能想到其实是他老人家的儿子?这下可好,每年这个时候,我家老爷子新仇旧恨一起报,吩咐下来,让我把公司业绩按月一天一次汇报,这就得折磨我近半个月。他自己倒清闲,只告诉人家,股东会议期间,事宜全权由我负责。你说说看,谁家公司报业绩是按月来的,哪个不是分季度?”我笑得肚子疼,扶着桌子,道:“夏佥羽,我陪你一起去。看看那些个开眼的钻石王老五,也听听你受训。我也看透了,这世上,能管得住你的,就剩下你老子了。哎,我听说你老子自从跟你妈离婚后,这些年一直寡居。要不,我给你当后妈算了。”他闷哼:“滚去茶水间,沏茶去。”谁会想到,是康起言!我端着沏好的茶站在会议室门前,踟蹰良久,到底没有进去。转身回到茶水间,倒掉一杯茶,替他换上咖啡。康起言喜欢喝黑咖啡,足以渗透味蕾的苦涩,再从味蕾释放出来,变成浓香。深深呼吸,空气凉丝丝的穿透心肺,我回到会议室,推门而入。“是咖啡?”夏佥羽皱了皱眉,显然不悦。他不喜欢咖啡,又苦又涩,混在茶香里,味道说不出的古怪。我笑了笑,将咖啡端到康起言面前:“咖啡会客也许更好一些。”更不消说,我对他是如此了解,“夏佥羽,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好,好一个‘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康起言眼带笑意,“夏总好运气,有这样漂亮能干的助理。”“康先生一表人才,想必身边自然是‘高手如云’,何必艳羡?”他能言巧辩,我亦是当仁不让。还有夏佥羽,我知道他正乐得看我们勾心斗角,讽刺讥诮。我和康起言是台上的演员,全情忘我的演绎彼此之间的恩怨情仇,夏佥羽是台下的观众,看的分明与否,我们不得而知。“咖啡不错,深得我意。”康起言点点头,“夏总要是舍得,把助理借我这几天,如何?”“我不愿意。”“素锦,”夏佥羽有些急躁,“别不懂事儿。”这一次,我反而笑了。夏佥羽,原来我在你眼里,不过是用来交换的媒介。“夏佥羽,你别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