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黄道吉日，碧蓝的天空不时飞过一只小鸟，冯敬家中一片喜气，子儿等六人鱼贯进入霁月的房间，蹲身道：“奴婢参见薄侧妃，恭贺夫人大喜——”

霁月吓得不知所措，茫然地望着她们，不知该说什么。

子儿笑了笑：“夫人，让奴婢伺候您梳妆吧。”

霁月懵懵懂懂坐到梳妆台前，任由子儿梳起高高的迎仙髻，又插上金光闪闪的珠花、金钗，接下来，又是描眉又是贴花钿……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子儿笑道：“好了，夫人瞧瞧可还满意？”

霁月睁开眼，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吸了一口气，她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能如此雍容典雅，像画像里的仙女一般。霁月抬起手，小心地碰碰发髻上的白玉镶金蝉翼珠花，坠下的珍珠流苏相互碰撞发出清冷悦耳的声音。

子儿取过一件大红色织锦喜服，上面以金色丝线绣着龙凤呈祥图案。

霁月穿上喜服，轻轻摩挲着宽大的琵琶袖口繁复的花纹：“这衣服……很贵吧？”

“这是自然，魏王府的东西，那样不是上好的？”

听见母亲的声音，霁月忙转过身，魏氏眉开眼笑，拍手道：“哎哟，我这女儿打扮打扮还真是漂亮，天仙也不过如此啊！”

魏氏一眼瞧见梳妆台上没用完的首饰：“这些都是魏王赏赐的？”

“是啊，魏夫人，您瞧瞧这只玉镯，翠绿通透，一点儿杂色都没有。”子儿恭维道。

魏氏沾沾自喜：“还不止这些呢，魏王可是给了三千两聘礼呢，三千两啊！我这下半辈子再也饿不着冻不着了……”

“夫人，吉时已到，奴婢扶您上轿吧。”子儿见魏氏絮絮叨叨说起来没完了，只能打断她的话。

“啊……对对对，可别误了吉时，快上轿！从今往后，月儿啊，你就荣华富贵一辈子了！”魏氏一叠声说道。

霁月盖上盖头，由子儿扶着上了花轿，一阵喜庆的乐曲声响起，花轿轻微颠簸了一下，霁月知道这是起轿了，今后的路是曲是直，皆是未知。用手轻抚一下喜服上的精致的图案，凸起的金线刮得掌心微微有些疼，霁月忍不住掀起窗帘的一角，泪眼朦胧中之间攒动的人影，并未看到魏氏。她不知道，花轿抬起的那一刻，魏氏已经不在人世了，许负的那句谶语，也暴露了魏豹的野心，他不能让不相关的人知道，而死人，无疑是最能保守秘密的。

两刻钟后，花轿停在望月阁门口，子儿扶着霁月下了轿，因盖着盖头，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能看见脚下光可鉴人的大青方砖，迈过一道又一道门槛，身旁不时有人向她施礼，一口一个“薄夫人”叫得霁月晕头转向。直到走进一间宽敞的卧房，地上厚厚的大红丝绒地毯上以各色丝线绣着祥瑞图案，让霁月差点不敢踩上去。

子儿扶霁月坐到宽大的金丝楠木雕花大床上，揭掉大红盖头：“夫人，这一路上劳累了，奴婢为您捏捏肩吧！”

霁月慌忙挡住子儿的手：“不敢劳烦姐姐，坐轿子哪里会累……”

子儿笑道：“折煞奴婢了，夫人直呼奴婢贱名就行了，夫人别紧张，您是这望月阁的主人，我们都是您的人，日后还要仰仗您呐！”

迎春奉上一盏茶：“夫人请用茶。”

霁月接过来抿了一口：“我原是山野之人，打我记事起就没想到有朝一日能嫁到王府这样的地方……若有什么做得不对的还请姐姐们指教。”

迎春笑道：“夫人说的哪里话？如今咱们魏王府上上下下谁不知道魏王最宠爱夫人您？过上一年半载，生下小公子，这魏王府还不是您的天下？连王妃也得看您的脸色……”

“迎春！”子儿不满地呵斥道：“满嘴胡言乱语，还不退下！”

“诺。”迎春虽然心下不满，无奈子儿从前是魏王身边的人，不敢轻易得罪，只好讪讪地退下。

“夫人，奴婢扶您在这屋子里走走吧。”

霁月点点头，床正对面是一座沉香木镂空雕花七珍屏风，她轻轻抚过精致光滑的缠枝牡丹纹饰，空气中有一股似有似无的香味。

“这可是上好的整块沉香木雕成的，当年在终南山有一株百年的沉香树，几个人合抱都抱不过来，楚霸王动用上百军士砍伐、搬运下山，又寻来十几名能工巧匠历时三年才做成四座屏风，分别是福禄寿喜。前年老夫人大寿之时，楚霸王送来了这‘寿’字屏风贺寿，魏王视作珍宝，老夫人过世后就一直锁在库房里。上个月魏王特意命人将它搬出来摆在这儿。”

霁月心下有些不安：“这么贵重……这是素绢吗，怎么摸上去冰凉冰凉的？”

“这是冰纨，素绢哪有这么轻软柔密？这刺绣是江南最为复杂的双面蝴蝶宝石绣，上面缀有砗磲、金、银、玛瑙、珊瑚、琉璃、琥珀七种珍宝，所以名为‘七珍屏风’。”

绕过屏风，房间四个角落分别放着半人高的鎏金镶红宝石香炉，袅袅的青烟缓缓升腾，满室充盈着幽幽的淡香。窗户旁边放着花梨木雕海棠花梳妆台，上面放满了精致的妆匣，椭圆形的巨大铜镜四周雕着缠枝海棠纹饰，其间镶满了闪闪的珍珠，发出柔和的光芒。

子儿推开大红雕花窗户：“夫人请看，这外面是个池塘，‘望月阁’这三个字还真是贴切，日后夫人与魏王坐在窗边不仅能赏天上之月，也能赏水中之月。夫人有所不知，这望月阁原叫兰风阁，就因夫人的闺名中有个‘月’字，魏王特意命改成望月阁了，这份殊荣在咱们王府可是头一份呢！”

霁月更加不安，同时也有一丝疑惑，自己不过是个山野丫头，怎么会得到魏王如此厚爱？何况，他连自己一面都没见过。

子儿仔细斟酌了一下用词，正色道：“夫人，恕奴婢直言，集万千宠爱于一身，也是集万千怨恨于一身啊！您嫁进王府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咱们如今就好像站在悬崖边上，一不留神就会摔得粉身碎骨！”

霁月心中一紧，她虽然出身山野，也知道侯门深似海，姬妾之间为了争夺荣宠，阴谋、手段层出不穷，无所不用其极，如今自己也陷入这泥潭中了，虽说锦衣玉食，可哪天不一留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看着霁月面露忧色，子儿又道：“夫人，咱们既然上了这条船，奴婢一定誓死保护夫人平安到达彼岸，不过——”子儿话锋一转：“魏王年年征战四方，朝不保夕，可是这内宅中女人的争斗恐怕比战场上更加惨烈！咱们头一个要提防的就是王妃，在咱们府里，除了魏王，就属她位高权重，又心狠手辣。魏王先后纳过十几名侧妃，到如今只剩下六名，死的这些人里面，至少一半与她脱不了干系！”

霁月吓得面色发白：“我……我一定安分守己，不与王妃争宠，我……我从前一直食不果腹，颠沛流离，如今能有一口饭吃，就很满足了，至于魏王宠不宠的，我……我不在乎，真的……”

“夫人！”子儿加重了语气：“您以为您真的能做到与世无争吗？您不争宠，别人要和您争啊！王妃原本没有儿子，后来因一位侧妃意外去世，这才把她的儿子寄养到膝下——那位侧妃因何去世，夫人您应该猜得到。总之，夫人您如今可是魏王心尖上的人，生下公子是早晚的事，可这在王妃或者别的姬妾眼里，却是一个巨大的威胁，咱们不得不防啊！”

“防？怎么防？”霁月紧张地问道。

“唉——”子儿叹了口气：“今日是夫人大喜的日子，很多事情只能等到以后慢慢细说，奴婢只问夫人一句，夫人可信任奴婢？”

霁月毫不犹豫地点头道：“我自然信你。”

“那好，就请夫人听奴婢一句，除了魏王与奴婢，夫人万不可轻信其他任何人！”

“难不成……其他人都要害我？”

“这倒不至于，只是请夫人多加小心，凡事多一个心眼，万不可被表面的事情蒙住双眼，分不清好坏。”

霁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子儿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只能在心底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