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夙世情根
叫作丽姝的少女眼神如刀,狠狠地剜了一眼那辆驶离的马车:“凭什么,她就能抽到那支签子,她哪里好?”槿华拉着她往远离两仪殿的方向走,丽姝的爹是管着盐道的高官自然是有恃无恐,可她不行,她可不想惹祸上身。边走着边问:“什么签子?怎么以前从没听姐姐提起来过?”“十年以前的一次相国寺祈福,几位老王爷一时心血来潮要互结儿女亲家,便让我们一起到佛堂里求签。当时的舒豫王爷也不过十一二岁,他还那么小的年纪就是那么与众不同,那双眼睛看别人一眼,简直就能要了别人的命。你不知道,槿华,那个时候几乎所有和他同岁的郡主都围着他,缠着他,想要和他一起玩耍,可是……他是那么高傲,谁他都不放在眼里。尽管他对每一个人都很客气,但是我知道,他那双眼睛里根本没看进去任何一个人。”丽姝深深地吸了口气,似她已经完全陷入到对过往的回忆当中去了:“可是,一直到她出现,一切就都不一样了!”丽姝的语气忽然恶毒了起来,眼睛里也闪着恶狠狠的光,“那一年到相国寺祈福,康平王李图带着他的长女也一起来了,她才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也没什么地方特殊,我承认她是长得很好看,但是其他的郡主哪个不美丽?可舒豫他……他偏偏就喜欢和她玩儿,她不爱笑,舒豫就摘来狗尾草逗她笑。这些年我一想起来当时舒豫那么高傲的孩子也会在她面前讨喜的神色,我这心里就恨得要命!”一直倾听的槿华点了点头,但她的嘴角却闪过一丝不屑的笑意,什么恨得要命,分明就是妒忌人家妒忌得要命。“再后来,老王爷们让孩子们抽签,自然求的是姻缘,所有的郡主都盼着能和舒豫抽到鸳鸯签,可老天爷实在不开眼,就让那个小妮子抽到那支鸳鸯签了!在相国寺祈福整整三天,舒豫就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你说,这气人不气人?”丽姝说得自己越是来气,对着空气踢了几脚。她不明白为什么一同在相国寺里求签,只有她一个人抽到了那支和他最匹配的鸳鸯签?为什么在她离开了十年之后,几乎整个人都被这座长安城遗忘的时候,她又重新回来,并且轻而易举地让舒豫再次对她如此看重?为什么十年那么漫长的光阴,没能将这一切发生改变?槿华细细听完她的讲述,沉默了一会儿道:“那丽姝姐姐,你的心意舒豫王爷他知道吗?”丽姝一愣,摇了摇头:“我从未对他说起过。”这种事,要她先开口吗?槿华眼珠一转,拉着她的手说:“我若是姐姐,就大着胆子去,当面锣对面鼓地对舒豫王爷说明白,你仰慕他,也好歹让他知道啊。从前那些围着他转的郡主也没谁能像姐姐你一样长情吧?妹妹还听说舒豫王爷小时候身体比较弱,姐姐听说之后遍请名医为师,向他们学习岐黄之术,医病药理,只为了以后能亲手照顾他,光是这份心意说不准就能感动了舒豫王爷呢。”丽姝想了想,觉得她这话说得在理,或许,舒豫会看在她的一往情深上开始接纳她呢?她犹豫地说:“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向他表白?”“对,姐姐,你看择日不如撞日,我瞧着盛骏小王爷他是和清菡郡主一起走的,那个李云瞬又坐了舒豫王爷的马车,他呀这时候肯定是一个人慢慢走着呢,你不如追上去,对他说个清楚啊。”槿华柔声劝说着。丽姝咬了咬唇,暗暗下了个决心,转头对她说:“今天不行,我今天羞辱李云瞬被舒豫看到,他心里肯定有气。我这时候去没什么胜算,等到时机来了,我就按照你说的办法去试一试。”槿华鼓励她似的点了点头,同时又担忧地问:“只是那个李云瞬她回来了,姐姐你不是又多了一个情敌吗?”“就凭她?还是一个戴罪之身的罪犯,凭我爹的本事还能整不垮她那个只会听老婆话的糊涂爹?哼,槿华你看着,我很快就能让她知道和我为仇作对的下场!”丽姝姣好的脸上闪现过一丝阴狠的神情,连她身边的槿华看了都觉得心头一凉。在乌里雅苏台的时候,总也穿不上这样单薄的衣服,这会儿穿得多了,云瞬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而且今天还为了那么一个耍横的少女,把母亲留给自己的衣裳撕坏了,云瞬来回抚弄着折叠得平平整整的素色法服心里就觉得一阵心疼。“云瞬,你在里面吗?”屋外,是王妃的声音,她不敢耽搁,放下衣裳就跑了出来:“二娘,您有什么吩咐?”王妃杨氏拧着眉看了看一身妥帖的云瞬,不明就里地接过丫鬟递上来的一个包裹:“这是舒豫王爷刚刚派人送过来的,说是给你的。”云瞬神色平静地走过去接了过来:“劳烦二娘您亲自送过来,您下次让丫鬟吩咐一声,我自己过去就好了。”王妃柔和地笑了笑,拍了拍她的手背:“你这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以后你缺什么少什么就对丫鬟婆子们说,谁伺候得不好了,也要告诉我,我给你做主。过去就算犯了错事也都是过去了,别在意什么身份不身份的,那些都是给外人看的,咱们自家人,不计较这个。”她说得温柔又贴心,脸上的笑容也那么亲热,但她说出来的话,却如同一把把飞刀一样扎进云瞬的心头,她是在提醒自己,别忘了自己有一个被发配边关的娘,而她自己也还是戴罪之身。“也别怨你爹责罚你,那位丽姝郡主十分尊贵,她爹谢彦是皇上最得力的大臣,连你爹都要让他几分。”云瞬低着头浅浅一笑:“二娘说得是,云瞬记下了。”她自己都佩服自己,那个在乌里雅苏台的冰天雪地里能驯服最烈的马的她怎么现在变成了一团好揉捏的棉花,别人怎么说,她都不生气也不想反驳,因为云瞬知道无谓的反抗只能给自己带来麻烦。想要摆脱这种寄人篱下、遭人鄙视的日子,就要自己变得很强,站得很高,高到能够将那些瞧不起她的人统统踩在脚下为止!分手时走得匆忙的清菡似乎是被自己的父亲禁了足,而她也被康平王李图教训了一顿,若非是王妃从旁解劝,李图肯定要家法伺候了。不过幸好,她只是被罚在祖宗祠庙里跪上一夜,好好反省。夜色冷如冰水,她跪在供奉着祖宗灵位的祠庙里,桌上两盏长明灯突突地冒着火光,时不时地爆出一个火花来。深更半夜,这样的一座祠堂让她感到畏惧和害怕,灵牌上的那些先祖的名字被白粉描画着,借着烛火的灯光看起来是那么森然可怖。云瞬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腰间,手指来回抚摸着光滑的陶埙,她的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个纯净如水的少年,安静地站在树影之下,横着一支玉笛,悠扬的笛声轻而易举地化解了自己心头那团纠缠的愤怒和怨恨。他说在相国寺里见过自己,他应该就是和自己一起抽到过鸳鸯签的那位天作之合的贵家公子吧?那样的一个如水的少年……云瞬想着想着心里的一角开始有些发暖,她抬头看着空中圆月,心里暗暗思量,明月当空的夜晚,他又在做着什么?会不会像自己一样,在思念着对方?“唉,你看我这头发是不是乱了?”丽姝一边走着一边还不放心地问槿华,槿华好脾气地对她说:“姐姐你这问题都问了我一百八十遍了,你今天特别好看,真的,肯定能让舒豫王爷一下就迷上你。”又走了几步,槿华一推她,“舒豫王爷的轿子过来了,快去吧。”果然,这条路是舒豫上朝的必经之路,而且这条路上极为冷清,除了大臣们这么早会来上朝,其他人也没这份闲心早早地跑到兴安门街上来遛弯。今天的丽姝特意换了一身水灵灵的碧蓝色的法服,也不管天气是不是合适,就把大半个胸脯露在外面,脸上擦着迎蝶粉,额间贴了一朵纯金的花钿。提着裙摆走到那乘轿子跟前,轿夫认得丽姝,见她拦轿,都不约而同露出笑来,对着身后的轿帘里说了几句。“舒豫,我知道你在里面,我有几句话,想和你说。”也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寒冷,丽姝在风中有些瑟瑟发抖。轿子落地,舒豫皱了下眉,还是从里面钻了出来走到她跟前几步远,停下:“什么事?”其实这么多年过去,她对舒豫是什么意思,舒豫还能一点都没感觉吗?可他偏要她自己亲口说出来,真是羞死人了,丽姝娇羞地想着,咬了咬唇,终于鼓足了勇气对他开口:“我……我再过几天就十八岁了,我想,让我爹去你府上提亲,不知你……愿不愿意答应娶我?”“云瞬姐姐,你听说了没有,昨儿个丽姝向舒豫王爷示好,被人家拒绝了呢。”快人快语的清菡人还没进屋,便扯着嗓门先咋呼开了。云瞬正看着一只打开着的箱笼出神,回头一看是她,莞尔一笑:“瞧把你高兴的,来,进屋里坐。”清菡一手托着下巴绕着云瞬跟前的箱笼转了两圈:“啊?难不成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呀?”“什么是真的?”云瞬抬头看着她。清菡挨着她坐下:“姐姐你还不知道呢?现在外头的人都说舒豫王爷拒绝了丽姝是因为王爷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且,王爷还差人送过那个心上人一套衣裙呢。”来之前她还不相信一向冷静持重的舒豫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可现在那箱笼里的华美衣裙就端端正正地摆在她的眼前,也由不得她不相信了。云瞬愣了一下,将那套裙子取了出来放在桌上看了好大一会儿,叹了口气:“事情是不是像外界传的那样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最近这些天,我过得很太平,他们没有再来找我的麻烦。”清菡眼前一亮,拍了下手道:“哎呀姐姐,这意思可不就明摆着了嘛,一定是舒豫王爷和你爹说了什么,再加上他送你的这套衣裳,舒豫王爷到底是什么意思,这明眼人一看就明白了呀。”对于清菡慷慨激昂地解释,云瞬还是有些不能相信,抿着唇思量了半天也没得出个结果,索性将衣裙重新放回到箱笼里头锁好,彻底来个眼不见心不乱。“姐姐你不喜欢舒豫王爷?”清菡凑过来探头探脑地问道。云瞬摇了摇头:“我才见过他一次而已,哪里就有喜欢不喜欢之说?”“完蛋。”清菡以手加额叹了口气,伸出三个手指头在她面前晃了晃,“李云彻诬陷你偷灯的时候他站出来帮你说话是一次,在两仪殿外他帮咱们解围又是一次,算上舒豫王爷说之前在上元佳节那天他见过你,这前前后后最少也得有三次了吧?你居然说一次。唉,可见你是真没对这位王爷留心哪。”云瞬一愣,清菡说得头头是道,自己似乎真的已经和他见过数次,她出神地想着的时候,身旁的清菡情绪忽然低落了下去,叹了口气,萎顿地喝了一口面前的凉茶。“怎么唉声叹气的,刚才还不是很高兴么?”清菡趴在桌子上满面愁容:“姐姐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云瞬笑了下:“不笑话你,说吧。”“其实这几天,我爹一直跟我说要给我找个夫家,早早把我嫁出去,不然他会被我气死的。”云瞬听完一笑,安慰她说:“你爹那是被你气急了说的气话,你还往心里去?”她察言观色看清菡真是一脸愁容不似平常,心里转了一圈心思,试探性地问道:“怎么?难不成你已经有了心上人,你是怕你爹给你来个乱点鸳鸯谱?”“其实……他算不算是我心上人我还不知道,可是我,我就是觉得这个人很对我的脾气,如果我一时见不到他,脑子里就总会想起这个人来。姐姐,你有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云瞬心里一动,一时见不到,脑子里就会想起这个人来吗?她想了一想说道:“我也不知道找到心上人到底是怎么样的,这样好了,等过上三个月你再来我这里,假如你那个时候脑子里还总是想起那个人来的话就……”“就怎样?”清菡蓦地睁大眼睛盯着云瞬问。“就表示我该想想要怎么想办法让你爹把你嫁给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小子。”云瞬假装叹了口气说道。清菡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又拉着云瞬说了一会儿话,两个人才不舍地分别。送走了清菡,云瞬的脑子里一直回想着刚才清菡问自己的那个问题,她刚刚对清菡撒了谎,她的确有一个经常出现在脑海当中的景物,可是它不是一个人的影子,而是一对清纯如水的眸子以及一支通体碧玉的玉笛。这样……算不算对他的思念?云瞬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手指抚摸着自己腰上的陶埙,片刻后出了府门。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沉下来,云瞬一路走一路心里头闹哄哄的,房间里似乎到处回荡着清菡刚刚说过的话,让她有些窒息。她只想出来走一走透透气,却不想这一路走着走着,便到了护城河边的松林当中,怎么就走到这里来了?她笑了下,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呀,这个时候这里怎么可能会有她想见的人呢?她转过身刚刚要离开的时候,便听见从松林当中传出来的悠扬笛声,她不由脚步一滞。会是他吗?转念一想,怎么可能,现在天色已晚而且自己也是临时起意才来到的这儿,那个少年他怎么会……她心里想着,然而脚却好像长了眼睛一样带着她走进了松林当中。“啊。”云瞬往前头看了一眼,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傻站在原地。真的是他!沐浴在松林竹影之中的苏墨远一身青色的衣袍,他站在那儿口横玉笛,仿佛已经和身后的松林竹海融为一体。“是在下惊吓到小姐了吗?抱歉。”苏墨远也看见了她,放下了手里的玉笛站在原地一脸歉然。那样一对反复出现在她脑海当中的清亮眼眸直直地盯着自己,云瞬脸上有些发热,慌忙低下头不敢再看他,低声说道:“苏公子怎会在此?”难道是在等她?等了半晌也没听见他的回话,云瞬在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自己是一个怎样的身份难道还需要别人再来告诉一遍吗?像她一个戴罪之身的人,原也不该奢望其他,尤其是那样一个清澈如水的眼神的注目。忍着心里的难过,云瞬十分尴尬地匆匆行了个礼,她再也不敢和他直视,生怕自己眼眶里的眼泪会当着他的面掉下来。“是云瞬打扰了公子雅兴,告辞。”她转身欲走。苏墨远紧追两步在她背后急急说道:“自那日与小姐笛埙相和之后,在下便日日到此,期待能与小姐再见一面。”他说话的时候显然十分紧张,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但是每一个字云瞬都听见了,而且还听得清清楚楚。心中陡然一阵暖热,原来他的心里竟也是这样想的。这种忽然而至的真心和巧合让云瞬有些手足无措,她背对着苏墨远站着,原本忍在眼眶里的泪水不受控制似的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没有看错,有这样一对清澄眸子的少年怎么会和那些人一样呢?背后有他走近的脚步声,苏墨远亦有些紧张,白皙的脸上有着青涩的红晕,将玉笛重新横在唇边,笛声一改方才的缠绵低吟变作万种柔肠。这个有着如水般清澈润泽眸光的少年于这样朦胧的夜色之下在她的身后,轻柔地吹奏着这首曲子,好似在用音律对她舒缓地诵念着:有一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他轻声吹奏的是一曲《凤求凰》。曲子反复吹了三遍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云瞬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要满满地被幸福溢出来了,揩掉面颊上的泪珠,缓缓解下腰上的陶埙来与他相和。这是他们第二次的笛埙相和了,与前一次偶遇知音的兴奋不同,这一次的《凤求凰》倾诉的是二人彼此的思慕和愿结永好之意。如此的直接且大胆,风流且风雅的示好之举。埙声徘徊了良久方才落下。云瞬没有回头,捏着自己的陶埙快步离去,却在走出去十几步的时候忍不住回头看了看那个少年,苏墨远也正在望着她,见她回头,顿时露出一个笑容来。云瞬看了他一会儿垂下眼帘,低声说:“每个月十五,我都会到这里来吹埙。”说完也不管苏墨远是不是听到,转身就跑开了。“好,在下每月十五,在此恭候小姐芳驾。”背后是苏墨远带着期许的回答。这大概是她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一件事了。一口气跑回家之后云瞬紧紧地靠在门上,她的一颗心里好像被人塞进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让她心神不宁。她抚摸着手中逐渐沾染上她体温的陶埙,心里有说不出的甜美。原来这个京城,有人愿意用一支玉笛来温暖她渐已冰冷的心。自从被舒豫王爷无情地拒绝之后,这个众人眼中倒霉到家的丽姝郡主整整病了三个月才能起身。这三个月里头亏得槿华经常到她府上去照料她,陪她说话,不然这一场来势凶猛的相思病恐怕就能要了她的命去。经过这一场大病之后,丽姝对待槿华更是推心置腹,将她彻底当作是自己人来看待,有的话,能说不能说的,也都愿意与她分享。等到丽姝的身子完全好起来的时候,正好是七月初七,王皇后要在御花园内摆宴和命妇郡主们共度七夕佳节。旨意下达到府上,丽姝看也不看,赌气地将自己关进房间里推辞不肯出去接旨。在房间里她听见槿华对外头的内侍太监客客气气地说:“郡主虽然大病初愈,身子骨弱得很,可她前两日还念叨着十分思念皇后娘娘,一定要快些好起来去给她老人家请安呢。”“郡主真是有心,奴才一定将郡主的心意转给皇后娘娘。”内侍操着尖细的嗓门说。丽姝跳下床来在门缝那里往外看,正瞧见槿华塞了一锭银子给那个传话的太监。太监喜笑颜开地轻声在她耳边说道:“转告郡主一声,这一次的七夕宴席皇后娘娘不光邀请了命妇郡主,还有朝中不少的年轻才俊。”槿华脸上一喜:“多谢公公。”“哟,你怎么下床了?”槿华一开门就看到光着脚站在地上的丽姝,“这病才好,怎么也不穿鞋子?”丽姝看了她一眼,走回床边一坐:“七夕宴会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我去做什么?让她们嘲笑我吗?”槿华不赞同地皱了皱眉头,挨着她坐下:“姐姐你可不能犯傻,我刚刚听小太监说了,这回皇后娘娘还准许朝中的有为青年一起赴宴,这么一来,你才能有机会呀。”“我还能有什么机会?”丽姝垂头丧气地把被子盖在自己身上,长叹一口气,“我爹都嫌弃我给他丢了老脸,不愿再见我了,我还有什么资本去赴宴?”“话可不能这么说呀姐姐,你想想看,在皇后娘娘召见的才俊当中肯定会有舒豫王爷。”“就是有他我才不去,我……”丽姝赌气地用被子裹住了自己的脑袋,“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见他的名字。”槿华在一旁柔声劝说道:“姐姐你要不让舒豫王爷见见你的话,他又怎么知道姐姐你为了他已经病成了这副样子?他又怎么能看得到姐姐你对他的一片痴心呢?”“你是说,他会改变主意?”丽姝从被子里露出一个脑袋来看着槿华,眼神中有些许的期待,然而一想到那个人虽笑却冷的面容,又泄了气地说,“可他这个人是石头做的心肠,我见了他又能对他说什么呢?万一他当着那么多人让我和那天一样丢脸的话,我还怎么活在世上?”槿华轻声一笑,推了她一把:“姐姐真可不懂了,这男人呀最不吃的就是女孩子追着赶着他们了,姐姐从前吃亏就在这上面。你这一次再见到舒豫王爷的时候,别那么两眼放光地盯着他看,要从容冷淡一些。姐姐这几个月大病一场体态清减了不少,光是这张憔悴的小脸儿,他见了就必然心生怜惜。”一番话说得丽姝又活动了心思,垂头想了半晌恍然大悟地说道:“你说得很有道理,我就试上一试你的方法。”槿华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如果她一直都不肯点头的话,她是没有资格进入宴席的,更加没可能会见到他了……在当朝的青年才俊当中,苏员外郎家的大公子绝对是数得上的。七夕节又叫作乞巧节,这一天大姑娘小媳妇都要准备了红线和细细的绣花针,到了晚上好向织女讨个巧。白天的时候大街上也是人流如织,那热闹的程度简直就像是过年时候的庙会。云瞬和清菡也在人群之中慢慢走着,大街上人头攒动叫买叫卖,本来在思量着心事的云瞬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由着清菡拽着自己东逛西逛。这里是她出生的地方,也是她没来得及好好看过的地方,她的名字叫作长安。长安长安,母亲说,长安的意思就是能找到一个人和你一世长安。可这座繁华又浮华的长安城里真的会有一个能和她一世长安的良人吗?有的。云瞬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的陶埙,露出温暖的笑意。“哎,姐姐,你看那边的瑞福绸缎庄,那是咱们京城里头最好的绸缎庄了,我瞧着你夏天的衣裳也就这么几件,走,咱们过去挑挑成衣怎么样?”云瞬本没有什么心思在这上面,看清菡这么兴高采烈的也不好拂了她的面子,被她拖着到了街口对面的瑞福绸缎庄门口,掌柜似乎和清菡很是熟络,见她进来,热情地过来和她打招呼。见到云瞬的时候,眼光在她的身上转了一转,也客气地笑着问好。“这是我姐姐,从外面刚回京城,掌柜,你把咱们长安城大家闺秀眼下最时兴的衣裙都拿出来给我姐姐选一选。”清菡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店铺里头新挂出来的成衣。云瞬稍稍皱了下眉正要拒绝,就被热情张罗的清菡瞪了一眼:“你都回来了这么久,连舒豫王爷都送过你东西了,我还什么都没送过呢,这不公平。”掌柜正吩咐伙计捧着裙子出来,听见清菡的话不由得多看了云瞬两眼。清菡跳到伙计的身旁将裙子逐一抖开给云瞬瞧:“我看这两件就不错,水红的颜色和你多配啊。”云瞬摇了摇头,这样喜色的衣服她没穿过,也不喜欢,总觉得这种扎眼的颜色只有像清菡这样的洒脱姑娘穿起来才漂亮。掌柜也不赞同清菡的意见,拿起一件月白色的长裙走过来:“这位小姐肤色胜雪,穿这样的衣裳也驾驭得住。”清菡拿过来在云瞬身上比了两下,撺掇着她到后头去换上瞧瞧,云瞬被闹得没办法,只好到后头去换衣服。店铺里的人络绎不绝,掌柜和清菡聊了两句话,就忙着去招呼其他客人,清菡闲得无聊,摆弄了一会儿衣服就到店铺门口靠着门站着,瞧着街上过往的行人,忽而眼前一亮,伸出手去摆了摆:“哎!你不是那个……那个苏公子吗?”经过店铺的苏墨远听见有人叫自己也是一愣,一抬头看见一个活泼的红衣少女正朝自己招手,也点头回礼:“清菡郡主。”“嘘。哪儿有什么郡主呀,咱们长安城里的像这样的小郡主比地上的蚂蚁还多哪。”因为之前苏墨远曾经替云瞬说话,故而清菡对这个青年很有好感。苏墨远对着这个快人快语的姑娘笑了下,目光朝她的身后张望着,似乎在寻找什么。清菡瞧着他一下就明白过来,恍然大悟地拖长了音发出一个“哦”字来:“苏公子你是找我姐姐吗?她进去换衣裳了,一会儿出来。”苏墨远白皙的脸上顿时红了一片,飞快地朝更衣的后间方向扫了一眼,匆匆告辞就要走,被清菡一把拉住:“哎,你别走哇,你看!姐姐出来了。”“清菡,你在同谁说话?”低着头将腰上的带子系好的云瞬一抬头,正看见苏墨远一脸惊艳地瞧着自己,先是一惊随后就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清菡歪着脑袋瞧了他们俩一阵儿,心里顿时将刚才那个想法做个十足十:“我刚刚闲得无聊,正好看见苏公子路过此处,姐姐你们还真是有缘分啊,这么大的街,这么多的人,偏偏你们两位就遇见了。”是,就偏偏遇见了。在相国寺时偏偏遇见,在林中偏偏遇见,她第一次觉得这样的“偏偏”其实很让人温暖。清菡这么一说,闹得这两个人就更是有些抹不开脸面,各自避开了眼光不敢再看对方。“这衣裳姑娘穿着真是合衬,虽是成衣却好像是特意给姑娘量体裁的似的正正好好。”掌柜适时出来,正好解了这两个人的尴尬之围。清菡一挑眉,坏心地瞧了一眼想看云瞬又不好意思的苏墨远,故意问道:“是吗?我怎么觉着就没你说得那么好看,苏公子你说呢?我姐姐穿这个好看吗?”苏墨远一愣随口就答:“云瞬姑娘倾城之姿,穿什么都是好看。”“哈。”清菡的小心机终于达到,看着一向冷静沉稳的云瞬也有这么脸颊红透的时候,她就忍不住跟着恶作剧似的开心了起来,随手掏出一块银子丢给掌柜,“苏公子说好,那就是好,多谢你了掌柜的。”掌柜接着银子谢过他们,打量了一番云瞬:“姑娘要还有心情逛街的话不妨到前头的首饰店里去看看,我瞧着姑娘这腰上还差点坠子陪衬。”今天已经让清菡破费了一次,云瞬说什么也不再去逛首饰店了,回来的路上因为多了一个苏墨远而让回程添了几分尴尬和暧昧的气息。苏墨远同清菡将云瞬送到府门前,巧眉已经在门口等到急得不行,见到云瞬回来快步走上来:“大小姐您可回来了,二夫人都找了您半天了。”云瞬一愣,她找自己?做什么?还未来得及问,清菡便走上来:“要不我和你一起进去吧,省得一会儿又有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儿。”云瞬摇了摇头,低声对着清菡说道:“把人家一个人放在那边多不好,我没事的,不要担心。”她站在台阶上回头看了一眼苏墨远,朝他点了点头转身随巧眉进了大门。清菡一步三回头地走下台阶,一边问苏墨远:“你说一会儿云瞬姐姐她二娘不能刁难她吧?”苏墨远没有回答,过年时候的那一幕盗灯风波还让他历历在目,云瞬在府里过得不好,因着她的尴尬地位和戴罪之身,都让她活得格外的寄人篱下。“清菡郡主。”“哎哟,都说了,别叫我什么郡主啦,叫我清菡就行。我也不叫你苏公子,叫你苏大哥,你看怎样?”清菡说着说着笑了起来,一拍手,“对,以后说不定咱们还能更亲一步呢。”苏墨远一路上已经被这个大胆又热情的姑娘磨出了厚颜,她现在这么说,他虽然不脸红了,但还是忍不住小小地动了下心。更亲一步……“你刚才叫我什么事来着?你还没说。”清菡纳闷地看着这个忽然又沉默了起来的人问道。“是这个,麻烦你转交给云瞬……小姐。”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都跟着抖了下。他摊开手,里面是一条编织得十分精致的绦穗,虽然精致却好像用过很多年头一般,绳子的结扣处有些磨损的痕迹,是他多年来一直挂在自己玉笛上的绦穗。“这是?”清菡将绦穗提了起来看了半天,恍然大悟道,“这就是同心结吧?苏大哥你这个礼物送得好,我姐姐冰雪聪明,肯定一看就能明白你的心意。”苏墨远不好意思地笑着点了点头,她何尝知道,他和李云瞬之间早就有过每月十五笛埙相和、以曲缠绵的约定了,如今他赠给她这个绦穗的意思只是让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罢了。“我瞧姐姐对你也有心,苏大哥你可要对她好,不能欺负她呀,不然我肯定替姐姐揍你。”清菡说得半真半假,苏墨远连连拱手:“女侠教训得是。”两个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前走,苏墨远又一次回头看了看这座古朴却不失威仪的李府,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这么不愿离开一个地方,只是因为这个地方有她的影子。巧眉领着云瞬回房的时候,正对上来给她送衣服的二夫人和她的丫头春枝,二夫人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云瞬好大一会儿的工夫,才和蔼地笑道:“真是人靠衣裳马靠鞍,这么一穿,咱们云瞬就显得更精神了。手里的零钱够不够花,不够就去账房支去。”云瞬怕她误会,解释道:“衣裳是清菡送给我的礼物,爹给的月钱够花了,多谢二娘。”二夫人杨氏拉着她的手转了一圈,点头赞许:“不错,清菡那孩子很有眼光,衣服挑得不错,就是身上少了点东西。春枝,去我房间里把那串玛瑙的腰串子拿过来。”云瞬一惊:“不敢劳烦二娘费心,我还有根腰带子正好配这个裙子。”二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晚上是皇后娘娘亲自赐的宴席,你是咱们李家唯一的姑娘,自然不能穿得太寒酸了。清菡这条裙子好看是好看,总是和城里的其他大家闺秀们相比少了些贵气,也难怪,她一个舞刀弄棒的姑娘能懂这里头的学问么,你就听我的,系上那串子,也给咱们李府争一口气。”见云瞬低头不语,她又笑着说:“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和我们太生分,你瞧瞧你弟弟,一个月上百两银子的开销都不够,还要找我来讨。”云瞬心里冷笑,她能和李云彻一样吗?不是她要和他们生分,而是他们从没将她当自家人看待过。二夫人话中的意思,她都懂。傍晚的时候,春枝给她送来华贵的锦盒。盒子里的腰串子是用上好的祖母绿的玛瑙打磨成叶片的形状点缀在银质的链子上的,看起来贵气逼人。巧眉小心翼翼地将串子给云瞬系在她的腰上,惊叹不已。看着镜子里那个忽然之间就高贵了起来的自己,云瞬的唇边漾出一丝无奈。即便是她不想要沾上她的半点恩惠,也还是不能吗?这大明宫里的政治让她连最后维护自己尊严的权利都被剥夺!对着镜子看了好大一会儿,那银链子上的祖母绿色玛瑙好像是一对对嘲弄自己没骨气的眼睛,看得云瞬心里一阵阵烦躁。不等巧眉过来帮忙,自己就解开了腰上的东西放回到盒子里,对着傻掉的巧眉说:“我柜子里还有一根苍绿色的绸带,给我拿过来。”巧眉还想说什么,一看云瞬脸色十分不好,也就没敢说出口,乖乖地拿过来她的带子替她系好,在腰上挽了一朵小花,长长的带子留出两根尾巴飘荡在她月白色的裙摆上。对着镜子左右转了转,云瞬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出门之后,李图和夫人以及李云彻已经在外头等她,李云彻看见她走出来的时候稍稍愣了一下,随即轻蔑地哼了一声,转身上马车的时候,嘟囔了一句:“磨磨蹭蹭的,真麻烦。”云瞬低着头捧着一只盒子走过去,装作没有听见,她自然也看见了二夫人在看见自己的时候眼中的神色。她是怎么看自己的,云瞬一点都不在乎。将盒子递给二夫人,并当着李图的面儿将盒盖打开,歉然道:“多谢二娘的好意,可是这串子太长了,系在我身上不合适,二娘还是留着自己用吧。”二夫人看着她莞尔一笑,李云瞬学聪明了,她已经懂得绝对不让这么昂贵的东西在自己的房间里多耽搁一刻的道理,还当着李图的面儿打开了盒子,真是想得周全。李云彻在马车上又催促了一句,他们也上了马车,这是一家四口第一次集体出行,中间二夫人不时地和她说着几句话,李图多半是沉默,李云彻也沉默,云瞬疏离的口吻很快让二夫人的话题没了聊头。马车里很快恢复了沉静,带着这种沉闷的气息马车终于停在了宫门口。云瞬在他们三个人的身后慢慢走着,瞧着李图和李云彻不住说话的背影,心里不由得生出一点悲凉。人家三个人才是正正经经的一家三口,偏偏插进来一个她的时候,这美好的一个景象就给弄得不伦不类了,就好像是刚刚在马车上,如果没有她的话,这个三口之家一定会聊得开开心心的。她叹了口气,收拾起自己的情绪随着他们走进了宫门。他们来得并不早,两仪殿殿外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等候开宴的女眷们,李图带着李云彻去了另外一边,这头就只剩下她和二夫人杨氏。一些命妇和杨氏很熟,热情地过来同她说话,云瞬能够感觉到她们不时地落在自己身上又好奇又鄙夷的眼神。院子里闹哄哄地让人头疼,云瞬信步走到院子外头,看宫墙上一处被人遗忘的角落里,一朵蔷薇颤巍巍地爬出了墙头,正在恣意怒放着。“多美的花啊,可惜偏偏开在这一季,过不了多久就要败了。”身后有女子赞叹且惋惜的声音。云瞬看花看得入神,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无论开在哪一季最终都会凋作尘土。”“何人在此,惊扰圣驾!”她的话刚刚说完,背后又传来严厉的斥责之声。云瞬慌忙转过身来,看见来人之后便慌忙跪倒:“奴婢不知陛下圣驾在此,请陛下恕罪。”高宗上下看了一番跪在地上不敢动弹的云瞬,和蔼得笑了起来:“刚刚说话时候的冷睿都哪儿去了?这么快就吓得不敢动了?”听不出这话里头到底是什么意思,云瞬把心一横,依旧跪在地上不敢抬头:“陛下威仪万方,是以臣女仓皇无状,请陛下恕罪。”“这么说还是朕的不是了,丫头,抬起头来。”云瞬犹豫了下,缓缓地抬起头,眼睛盯在他身后的仪仗身上,不敢和陛下对视。高宗看了她一会儿,脸上浮出一丝笑意。然而他身边的女子眉头一皱,警惕地看了看已经垂下头去的云瞬。“倒是不差。起来吧。”皇上丢下那么一句含义不明的话就带着那女子走了,一直到他们完全离开,云瞬才站了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眼一看,又是一怔,她居然没有察觉到眼前何时又多了一个人。站在她面前的人,正是安庆王长孙舒豫。云瞬赶忙给他请安。这个年轻的王爷时时刻刻脸上都挂着一层薄冰似的严霜,即便是在笑着,也会让人看着就觉得心里头发冷,他虽然在笑,但是他的眼睛里却是如同万年深井一般的深邃难测。他看了她一眼,边走边问:“你知道刚刚那个女子是何人吗?”云瞬摇了摇头,她这才是第二次来宫里,怎么会认识皇帝身边的人呢?不过看那个女子艳丽非常,穿着也富贵高华,应该是皇帝的某个妃子吧。舒豫停下脚步侧目看她,她没有防备猝不及防撞上他,吓得倒退一步不敢再抬头看他。舒豫眉头一皱,很快又舒展开,轻声说:“她就是萧淑妃。”云瞬倒吸了一口凉气,有点惊讶,原来那个女人就是现在最受陛下宠爱的妃子,萧淑妃。那她方才和陛下……舒豫瞧着她脸上神色几变,心里却闪过一个瓷娃娃般的小姑娘天真且纯净的面孔。这些年要经历怎样的磨难,才能将那样的一个小姑娘打磨成如今这般的谨慎和心思沉沉?一时间,他忽然很想要看一看那种纯净的笑容再次出现在这张脸上的模样,哪怕只有一次,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