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危险逼近
“这两个人还真……”躲在稍远位置的盛骏看着那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不由得皱了皱眉,清菡瞧得感动,也落了泪。盛骏侧头看她一眼:“好好的,你哭什么?”清菡抬袖子擦了擦脸:“我替我姐姐高兴,不行啊?”“行,行。”盛骏将视线放回到那两个人的身上,犹豫地说,“他们俩还真成了?那舒豫哥怎么办?”“什么舒豫哥怎么办?你说话说清楚点行不行?啊?你是说?”清菡一手捂着嘴不让自己的声音惊扰到旁人,她明白了盛骏话中的意思。盛骏懊恼地挠了挠自己的脑袋,身上的软甲又跟着乱响了一阵,这可让他有些犯难,这样的事,他是不是应该告诉给舒豫知道?让他好有个准备。“你不是在同我开玩笑的吧?舒豫王爷对姐姐难道也……”清菡还是不能相信。盛骏点了点头,无奈地又看了一眼那两个还抱在一起的人,这架势就是来一把钢刀也怕是难以割开这一对紧紧抱在一处的人了,何况舒豫也不能真的拿着一把大刀冲过来直接来个刀劈鸳鸯。“唉,可是姐姐根本不知道舒豫王爷的心思啊。她现在……还惹上了陛下。皇后娘娘似乎很想促成她的这件喜事呢。”清菡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幸好,喜欢她的只有这个愣头青盛骏一个,不然她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盛骏也叹了口气:“这事儿可够难办的。”他们互视了一眼,彼此都看出来对方的无奈。其他的都还好说,就是这个妃子的事儿实在难办,试问天底下有哪个男人有胆子敢同皇帝抢人呢?不想活了。第二天的清晨,大家都被一串清亮的铜哨叫醒。纷纷起床梳洗,云瞬从帐子里走出来舒展了一下筋骨,眼睛因为昨晚的哭泣而有些肿胀得难受。她正揉着眼睛,看到一身玄黑色软甲的舒豫朝她走了过来,她赶紧对他行礼,恭顺地请安。舒豫没什么表情地将一只冰冷的东西塞给她。云瞬一惊,低头看,是一条被冷水浸过的毛巾。她讶异地抬头看着他冷峻的眉眼:“王爷您……”王爷?您?这两个词,无论是哪个都让他听着心里别扭,她这是在和他生分。他忽然沉了脸色,她昨晚的事,他都知道了。可是他能怎么办呢?他等了她整整十一年,可她归来之后竟然根本记不得自己!她找到了属于她的真心人,他还能怎么办呢?除了再放纵自己的心意去关心她、照顾她之外,他还能再为她做些什么?“不想闹得所有人都发现,就赶紧让眼睛消肿。”他沉声说。云瞬抿紧嘴唇,抖开毛巾敷在自己的眼睛上。片刻,她没有听见软甲摩擦的声音,他,没有离开。将毛巾取了下来,她愣愣地看着他,补充了一句:“多谢王爷。”他等的不是这个!舒豫再冷漠的心性也没能驾驭得住自己的表情,脸上仿佛盖了一座冰窖似的,沉了脸从她旁边走开。只是在擦肩而过的时候,云瞬听见他低声说:“一个好男人是不能让自己的女人哭肿了眼睛的。”云瞬愣怔地捧着毛巾,半晌不语。这句话……她似乎在哪里听过呢?白天的围猎开始的时候,男人们到前头的围栏里头去追逐着,围栏外,女眷们大部分也都骑在马上,方便看围栏里的动向。高宗今天心情很好,准许太监发放给女眷们每人一张小弓,还有几支白羽箭,她们如果有兴趣也可以一起下场跟着他们一样骑马追猎物。这一场围猎自然仍旧是皇上出尽了风头,在传闻当中高宗并不太擅长弓箭,也不大好此道,可是这一次亲眼见到之后,云瞬才相信传闻只能被叫作传闻,这是有缘故的。萧淑妃一身桃红色的劲装在马背上笑着,飒爽英姿地同高宗一起驰骋的样子让云瞬忍不住想起此时坐镇在大明宫里的王皇后。哪个女人不想同丈夫一起打猎游玩呢?又有哪个女人能心甘情愿地看着自己的丈夫同别的女人一处寻欢呢?然而当高宗询问王皇后的时候,这位贤良淑德的皇后娘娘以头痛病发作而婉拒了高宗的邀请,而她那时候也清楚地看见高宗嘴上说着可惜,然而眼中却满满都是喜悦的神色。心不由得不凉。王皇后一心一意地要挽住的这个男人的心早就长在了萧淑妃的身上,皇后她还能有几分胜算?她自己又能有几分胜算?她正在出神儿,忽而听见有人在大声高呼,好像是在喊着什么。云瞬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围场当中,定睛一看也不由得跟着心头一紧。一头满头枝杈的雄鹿被他们从林子深处赶了出来,这头雄鹿十分矫健雄伟,奔跑的时候地面都有些跟着发颤,或许是这股气势太猛,惊扰到了萧淑妃的坐骑,那马受了惊,一扬蹄子再也不受萧淑妃的控制,撒开腿到处乱撞,萧淑妃在马上慌张地试图抓紧缰绳,可马颠得实在太厉害,很快就把萧淑妃掀翻在地。这个时候,那头被追疯了的雄鹿朝着她猛冲了过去,眼见萧淑妃就要血溅五步,丧命于此。而她的身后那些男人还都有些距离,想要赶过来救人是根本不可能的。高宗惊恐地在马背上高声呼喝着什么,可也是为时已晚。云瞬想也没想,从箭筒里抽出一支白羽长箭,拉开小弓蓄足了力量朝那头已经红了眼的雄鹿直直地射了过去!白羽箭飞出,正中雄鹿的眼睛。这一箭虽然准头也够了,气势也够了,可惜高宗发给她们的弓真是太小了,这样的距离只能射瞎它的一只眼睛,却不足以对这头雄鹿产生致命的伤害。雄鹿疼痛难忍高高扬起前蹄更加疯狂地跳起在半空之中猛地转了方向,瞪圆仅剩的一只眼睛看向了云瞬,随即雄鹿没有丝毫犹豫地朝着云瞬低下了头,拿一对八叉鹿角顶了过去!身旁的女眷们惊叫失声,策马躲开,而云瞬想要躲开,也是不可能了。紧急之时,云瞬将眼睛紧紧闭上,心里头想的是不能为母翻案的遗憾和对苏墨远的愧疚。“嗖!”一道利箭破空的声音!云瞬眼前一黑,头重脚轻地在空中一阵腾挪,待到眩晕的感觉消失,她才敢睁开眼,入眼便看到在自己身前的地上躺着一只四肢还在抽搐的八叉梅花鹿。而她的身后是一个人炽烈的心跳声,那么刚劲有力的心跳声,不是苏墨远。马因为刚刚的大力还在朝前头奔跑着,耳边有风呼啸着吹过。她惊异地抬起头,竟然是他!冷峻的脸上比平时的冰冷威严多出一些什么,那对深如老泉的眼眸深处有一束紧张和惶恐的光在跳跃,一瞬间,云瞬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吓得花了眼。冰冷深沉的舒豫王爷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神情?他的手轻轻一带缰绳,将马的速度放慢,低下头去看怀里的她。她一定被吓坏了,俊俏的小脸都刷白成了一片。明明没那么大的胆子,却还要挺身而出去救别人?看来在乌里雅苏台她的确长大了。能受得了丽姝和槿华那样刻薄言语的刁难,也能在危险到来的时候不慌不乱。童年时期如此困顿的她却依旧保持着一个做人的良知和帮助他人的勇气,这样坚强起来的她,反而让他更加心痛。他宁愿她像从前一样,做一个冷冰冰的高傲郡主,做一颗被人托在手心上的明珠,也不愿意看到她现在这样强装出来的镇定和无畏。她才十六岁,怎么可能无惧无畏?“伤着没有?”他缓和了下自己的心,刚刚的那一幕,让他猛然发觉,他不能容忍这个女人出现任何一点状况,十一年的等待已经让守护也变成了习惯。云瞬白着脸摇了摇头,她才发现自己是被他以近乎野蛮的姿态完全抱在怀中,顿时脸上飞上一层红晕,挣扎着自己要坐起来。“不想掉下去就老老实实地坐着。”舒豫冷沉沉地说,她的心思,他一眼就能看透。云瞬不敢乱动,只得被他这样抱着,他一勒马,打了个转儿,他的人也在马背上换了个角度,替她挡住了不少呼啸的冷风。他看着在他怀里被风吹得眯起眼睛的云瞬,心里的一处变得柔软起来,他竟然希望这一条路无尽地长,能让他这样一直抱着她,拥有着她。只有天和地,她和他,该多好。然而再长的路,再慢的马速也有走完的时候,等他们回来,围场里的人早就等得红了眼,这两个人,一个是皇帝暧昧不清的侄女,一个是当朝的安庆王爷,谁出了半点差错他们也担待不起呀。“王爷!郡主!您没事儿吧?”太监们匆匆跑上来,盛骏一把揽住舒豫的缰绳,让他好抱着云瞬下来。云瞬尽量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平静,清菡吓得一个劲儿地拉着她的手念佛,云瞬还没来得及安慰她几句,就有个公公过来传话,陛下有令叫他们一回来就去见驾。舒豫看了她一眼,云瞬明白他的意思,松开了清菡的手随着他一起走进大帐。萧淑妃被马摔下,此刻正有随行的御医为她诊脉。两人给高宗见礼,高宗不耐地摆了摆手,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躺在榻上的萧淑妃。半晌,高宗才想起来似的看了看云瞬:“你那一箭射得好!早知你箭术如此精准,就该同朕一起下场围猎。有没有受伤?”云瞬赶紧回话:“回陛下,云瞬没有受伤。淑妃娘娘伤得如何?”她看了看面色苍白的萧淑妃,心里想的却是如果萧淑妃就此一命呜呼了的话,倒是省得王皇后再费心地劝说陛下将武才人接回宫里来了。她自己想着想着也被这个荒谬的想法吓了一跳,她在想什么呀,怎么能诅咒一个和她无仇无冤的人去死呢?高宗横了一眼在忙碌着的太医,哼了一声:“一群庸医,没一个管用的。”太医们立刻跪倒,齐声道:“臣等该死。”“行了行了,救不醒淑妃你们再去死也不迟。”高宗第一次流露出这样焦急暴躁的性情让这些太医更是提心吊胆。云瞬走到榻前看了一看淑妃的脸色,对高宗说:“娘娘可能是一时急火攻心,被气噎住了这才会昏迷不醒的。”高宗脸上一喜:“你有办法?”“办法是有,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有效。”母亲长年染病,她几乎也快成了半个郎中。“去试!”“是。”云瞬俯下身,一手托起淑妃的后颈将她侧翻了过来,一手在她的后背轻轻地拍打着,一会儿的工夫就听见萧淑妃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接着呼吸也通顺了起来,脸色也不似刚刚那么难看。高宗喜不自胜,过来抱起萧淑妃,轻轻唤道:“淑儿,淑儿。”其实萧淑妃也没什么大碍,这种闭气昏厥根本不需要开什么药方,只是这一群太医都被皇帝吓昏了头,一时间手忙脚乱了起来,更何况没有哪个太医敢去拍萧淑妃的后背。萧淑妃无碍,云瞬和舒豫也告退出来,直到走出高宗的御帐,云瞬才觉得自己的腿上一点力气都没有,才迈出去几步就支撑不住,身子一软倒了下去。舒豫手疾眼快,一手托住她的腰,将她揽在自己怀里打横抱起,在外头喊了一句:“太医何在?出来一个。”不大一会儿,一个老太医从帐子里出来,哆哆嗦嗦地跑到舒豫的跟前,这位王爷看着就绝对不是个好脾气,立刻抖着手施礼:“王爷,下官在此。”舒豫不怎么满意地看了他一眼:“到帐子里再诊脉。”说完,抱着云瞬就走回了自己的帐子。一众将军亲卫连同太监宫女都看到了舒豫王爷将云瞬郡主抱进帐篷里的场景。当苏墨远闻讯赶来的时候,他被舒豫的亲卫拦在帐外,满眼焦急的他只能在帐外等候消息。他是个文官,今天早上围猎的时候他没有在围场里,听见萧淑妃意外坠马,才随着其他的文官一起匆匆赶来,在来的路上,他又听说云瞬因为救萧淑妃而被雄鹿攻击的事情,这更让他心内焦急如沸,急忙忙赶来,却还是晚了一步,云瞬已经被人提前抱进了帐子。看他站在帐子外,怅然若失的表情,槿华十分不忍,悄悄走上来,说着自己都觉得违心的话,“苏公子你放心吧,云瞬郡主她……没有被雄鹿伤到,应该只是受了惊吓而已。”苏墨远微微颔首对她的关心表示感谢,他此时只顾着着急和担忧,竟然没有注意到一旁的槿华在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睛里溢出来的柔光和倾慕。“回王爷,云瞬郡主没有受伤,方才事出突然让她受了些惊吓,另外,郡主可能在策马的时候牵动了腿上的旧伤,这才会双腿使不上力气站立不稳倒地。”老太医诊了一会儿脉说。旧疾?她有旧疾?“郡主可是因为在极寒之地受了寒气,而使双腿落下病根的吗?”老太医问的时候都有些怜惜,这样年轻如花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严重的风寒病,真是让人不禁唏嘘。云瞬点头“嗯”了一声,对老太医的话没怎么上心。乌里雅苏台本来就是极冷的地方,况且她刚刚到那里的时候还被当地的土司家儿子欺负,掉进过冰河里去。“还有没有治愈的希望?”一旁静默不语的冷王爷舒豫忽然沉声开口,云瞬一惊,竟然忘了身边还有他的存在。慌忙将自己身上的薄被往上盖了盖,她躺在他的床榻上,他就坐在自己身侧,这场景让她有些尴尬。老太医遗憾地摇了摇头:“郡主这病拖的时间太久了,当初受寒之时也没有好好地调理,这落下的病根儿极难清除干净,不过若要平时注意些保养,等到了阴天和冬日的时候,还能少受些折磨和痛苦。”这么严重?可他却从没听李图家的侍从说起过她有这个毛病。剑眉一挑,是了,她的性子就算是痛了,难受了,也不会和他人说的,多半是要靠自己咬牙苦撑。“下官去开药方,郡主按时服下,大有裨益。”舒豫点了点头,老太医被太监领着到外头去开方子。云瞬抿了下唇,怎么说还是人家救了自己,她开口向他道谢,舒豫也没有回答。她有些惴惴不安地看着他。蓦地,她越过他肩头看过去的眸子里流过惊诧的神色,撩开被子就要下床。刚刚老太医出去的时候,帐帘一挑的缝隙让她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对!他一定是知道了自己的事情匆匆赶来的。他肯定担心死了!舒豫深邃的眼睛骤然缩紧,为她这样焦急地要跑出去的神情。原先想过要成全她的心思在这一刻被碾作齑粉。深邃的瞳里闪过滔天的怒气。成全?绝不!长臂一抖,直接将她拖了回来按倒在榻上,他宽阔的肩膀也压了下来。她的脸在不断地被放大,鼻前萦绕着的是她身上素雅的属于少女的香气,他的唇准确无误地吻在了她的唇上。这一切来得太快,云瞬甚至没来得及做出任何抗拒的动作,就中了他的招儿。风似乎是长了眼睛似的,算准了这个时机而吹起帐帘,她在脑子一片空白的瞬间,竟然看到了一直守候在帐外的少年脸上震惊的神情。那么让她心痛和懊悔的神情!“墨远!”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猛劲儿,一把推开了压在她身上的舒豫,从床上跳下来往外就跑。还来得及,这时候出去和他解释清楚还来得及。可真的……还来得及吗?“墨远!”还来得及的。他不会就这么把自己舍在舒豫的帐子里的!骨缝里的疼痛那么清晰,她必须要反复在自己心里告诉自己这一句话,才能让往前奔跑的每一步都跑得努力且没有犹豫。浑浑噩噩地追随着前头的那个背影,青衫背影渐渐慢了下来,她心头一喜,果然,如她所料,苏墨远他不会这样放弃的。“墨远。”她在他背后站定,连起伏的气息都被强压在胸口,“不是你看见的那样。”这种解释,连她自己都觉得太过苍白。苏墨远没有转过来,挺直的后背显得太过僵硬和笔直。“我不知道为什么舒豫王爷会……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可是我、我和他之间绝对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根本和他不熟,回京城之后也只是说过几次话而已,墨远,我没有说谎,你相信我。”她真是怕了,她害怕看见这样不肯看自己一眼的苏墨远,不忍看见这样隐忍心痛的苏墨远。许久,苏墨远也没有转过身来,握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紧,仿佛是在控制着什么一样。云瞬抿紧嘴唇,低下头去:“我不想,更不会进宫去做妃子的,墨远。”最后这两个字被她放慢了语速,“我只想现在快些回到京城,等着你来上门提亲。我想被牵着手一直走到天荒地老的人,只有你啊。”在说最后这一句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加上了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卑微和恳求。一直背对着他的苏墨远的身子微微一震,缓缓转过身来,腰上的红绳被风卷起一道优美的弧线,他看着云瞬在自己的面前低垂着头,不由自主地伸出双臂将她围拢在怀中。“我说过的,我相信你,云瞬。”苏墨远叹了口气,抱着她有些瑟瑟发抖的身体。这一句话好像是说给她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我许诺过你,等回了京城,我就央媒人去你家里提亲。”“嗯。”云瞬的眼眶湿润了,她刚要伸出手去抱住眼前这个男人的时候,苏墨远忽而松了手,替她整了整跑乱了的衣裙,满眼爱惜地说道:“出来的时间太长了,你该回去了。”“你不回去吗?”云瞬仰着头傻傻地问。苏墨远微笑着摇了摇头:“你先回,我随后到。”云瞬往回走了几步,回过头,见苏墨远站在原地目送自己,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刚刚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落下,云瞬懂得苏墨远是在维护自己。她刚才冲动地跑出来一定被人看到了,如果他们二人再一起回去的话,事情只能变得更复杂。对这样体贴又宽容的苏墨远,她的心里满满的都是对他的愧疚和感激。收起留恋的目光,云瞬加快了离去的脚步,也就自然没有看到苏墨远在自己转身之后眼中的那抹痛色。“云瞬郡主,您可回来了,赶紧的吧,陛下正召您觐见呢。”云瞬前脚刚刚回到驻地,一个小太监就匆匆忙忙地追了上来,云瞬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下就立刻随着小太监走了。高宗似乎还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情,见皇上面带喜色,云瞬猜测一定是萧淑妃那边的情况好转,果然高宗见她进来和颜悦色地赐坐问道:“你让淑妃醒过来是大功一件,说吧,你想要什么赏赐?朕都可以答允。”云瞬心里一动,看着高宗只一瞬就飞快地低下头,轻声道:“陛下真能满足云瞬的任何要求吗?”她太想将母亲当年的事情对这个皇帝说说清楚,太想为母亲昭雪了!可是她不知道现在对高宗说这件事情的后果是好还是坏。她只入宫区区几次,对皇上的脾性还不甚了解,况且她已经向王皇后开了口,如果她此时再向皇帝开口求情的话,会让王皇后怎么想?可现在高宗正等着自己要赏赐,救下了皇帝的宠妃这可是绝顶好的机会,皇帝是九五之尊,他说满足自己的愿望就一定会做到,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她绝对不能浪费了。想要什么,她得好好想。“陛下,云瞬现在衣食无忧,没什么特别想要的。陛下的这个赏赐云瞬可不可以先存着,等到想好了要什么的时候,再来求陛下赏赐呢?”她想来想去,只能想到先对高宗说这样一句活话。高宗哑然失笑:“真是个有意思的小姑娘。可以,朕金口玉言,许给你的就跑不了。”小太监端上来两杯香茶,高宗抬了抬袖子,“皇后她近日身子不适,你要常进宫探望才是。”云瞬点头,恭顺地答道:“太医说皇后娘娘只要操心劳神,头痛病就难免发作。”“她的病……有朕的责任。”高宗想起之前王皇后和自己商谈过的一件事情,脸上的笑意也敛起了几分。“祖宗家法……不可废黜啊。”抬到唇边的茶杯被放回到桌上,高宗的神色更显落寞。云瞬自然知道他在说的是哪件事,正要想办法劝说他的时候门口帘子一动,有人从外头走了进来。“陛下,那头母鹿在圈笼里撞死了。”小太监跑进来匆匆禀告。高宗眉梢一动,一脸可惜地摆了摆手:“晚上烤了,宴款群臣。”“慢。”云瞬忽而出声让高宗有些吃惊,转过头来看她。“陛下。”云瞬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轻施一礼,“公鹿冲撞了娘娘而被射杀实是咎由自取,可是母鹿却为了它而殉情自尽,如果晚上还要将它的肉烤了来果腹的话,云瞬以为这样有情有义的鹿肉实在是难以下咽。”高宗脸上神色一变,看着她半晌,意有所指地说道:“朕之前将她圈禁起来养着,并非是想要动杀心。”“君不杀伯仁,伯仁却为君而死。这才是天底下最让人悲伤的结局,事情只要处理得当,就算是坏事也能变成好事。”“要如何才算得上一个好字?”跪在地上等候高宗口谕的小太监已经听蒙了,他们似乎是在说着这头母鹿的事情,却又好像不是在说着这件事情,两个人显然是话中有话,各有深意。“成全。”她甫吐出这二字,让高宗的眉心一挑。“祖宗家法,不可废弃。”攒起全部的勇气,云瞬对上高宗探究的眼神,定定地说:“云瞬以为,祖训常常在,而人不常在,家法乃是死物,而人可变化万千,有重塑天地之能。”“重塑天地。”高宗反复琢磨一番这四个字,忽而微微一笑,再次抬手,“找一处好地,将那头母鹿葬了吧。”小太监傻了眼,刚才还要烤了吃,现在就要厚葬?圣意真是难以揣测啊。“朕不会像那头被情所困的母鹿一样,朕要她活着的时候就时时刻刻伴在朕的身边。”高宗难得一见地严肃着,颇有几分高祖当年的风范。“陛下圣明。”云瞬再次起身施礼。高宗了却了盘绕在心头多日的死结,笑容又重新浮上脸,端着茶盏对她说道:“李图是个品茶的高手,你学了你爹几成的功力?”云瞬笑了笑也端着茶喝了一口,果然沁香扑鼻,舒透心扉。她今天过得实在是不容易,先是历了鹿的险,随后便是人的险,还要同一国之君如此拿捏字眼儿地讲道理,真可谓是险象环生。不过好在这些险没难得住她,答应过皇后的事情也做到了,回去和王皇后也算有个交代。“重塑天地,说起来谈何容易,真的要做,又要遭到多少人的反对?”高宗暗叹一声,看着云瞬发问,“朕何尝不想早日接她回宫,只是,朕缺一个理由,一个能够让悠悠众口都无从挑剔的理由。”“宫廷之地,口舌繁杂,如果不能用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她归来的话,朕宁愿她记恨朕一辈子。”云瞬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高宗。原来她以为高宗真像传闻中的一样,只对萧淑妃一人宠爱有加,没想到在皇帝的心里还时时刻刻地装着另外一个女人。“陛下,您……”“感到很惊讶是不是?”高宗满眼无奈,托着头,轻声呢喃,“若非朕宠幸萧淑妃,让她独占风光,让人认为朕真是一心一意醉心于淑妃的话,她,焉能活到今日?”云瞬恍然大悟,她一直都小看了皇帝,原来高宗是用了障眼法,让大家的注意力都放在萧淑妃的身上,如此一来,就没有其他的人会去琢磨感业寺里的那位了。原来冷冰冰的抛弃也是一种保护。“陛下对……那位故人一片真心,云瞬敬佩。”帝王薄情,这就显得高宗李治对武才人的这份心意和感情十分难得。她的脑子里浮现起刚刚给自己安心笑容的苏墨远,原来,这种维护心爱人的心意,没有尊卑。“陛下想要接故人回宫也无不可。”高宗的眼中升起一束希望,握紧扶手垂目看她:“你有什么办法?”“三十六计,李代桃僵。”她冷静地对高宗缓缓开口,高宗眉梢一挑:“如何李代桃僵?”“感业寺里没有武才人,只有带发修行的尼姑。祖训有言,为先帝守丧出家的妃子、婕妤、昭仪和才人此生皆不能离开感业寺,但这祖训却是对活人而言的。”高宗蹙眉反问道:“你难道是要她死?”“是,陛下。感业寺里少一个尼姑,而在大明宫中却可多一个宫女。”无论是尼姑还是宫女,这两种身份都是卑微的,不会引人注意的。况且还有王皇后在背后为她撑腰,就算是谁有疑问,也不可能毫无顾忌地剥丝抽茧的调查究竟。这一招既是偷天换日,也是李代桃僵。高宗沉思片刻,一对狭长的眼睛带着赞许且疑虑的光落在了云瞬的身上:“是你姑姑要你来劝朕的?”“是。”云瞬坦然承认,当着明白人没有说暗话的道理。“好大胆子,怂恿君王违反祖训,你难道不怕朕一道旨意砍了你吗?”云瞬站起身来跪倒在地:“云瞬之母在苦寒之地十余载,没有一日不思念故土,也没有一日不在怨恨父亲的绝情和狠辣,最后郁郁而终。母亲的苦云瞬看在眼里,是以云瞬最能理解武才人此时的心境。前些天,我听皇后提起陛下同才人的一段往事,心内百感交集,便想着绝不能让才人步我母亲的后尘。才人她……应当同陛下有情人,成眷属。”“好一个有情人,成眷属。”高宗一拍扶手站起,来回踱了几步,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转身对着跪在地上的云瞬道,“不出一年,朕一定将她接回宫中!而这个秘密,朕还希望你能一直将它埋在心里。”“是,陛下。”云瞬再次跪倒,如此一来,她不仅完成了王皇后的嘱托,还连带着还了那个人的救命之恩。“安庆王觐见。”帘帐外有人传声喝道。云瞬的脸色忽然白了几分,慌忙起身:“安庆王同陛下有公事,云瞬先告退了。”她转身欲走,没想到高宗却不怎么在意地道:“这时候能有什么公事,难得出宫放松一次。你就在这里,一会儿朕还有事要同你商量。”“是。”云瞬只得重新坐下,可她实在想不通高宗还有什么事情同她商量。靴子声响起的时候,云瞬假装自然地低下头吹着茶杯水面上的浮沫,强行压抑住自己脸上的滚烫和羞恼。因为来的人,是舒豫。他早不来晚不来,偏赶在帐篷里只剩下她和高宗两个人且刚刚说完一件机密事件之后才来,光是这时间,就足够让云瞬往深处多想一层。“陛下。”他的目光似乎根本没在她的身上多作停留,微微掠了一眼,便收回。因是软甲在身,舒豫面圣仅仅是双手抱拳,单膝跪地,“陛下,西北方有些不安稳,西突厥要有动作了。”高宗沉沉的眉眼显出怒气:“打一年,停一年,陆陆续续都多少年了?他们还有完没完?舒豫,你一向是负责兵部的,这一次的事情,还是交给你全权负责!”全权负责?云瞬暗自吸了一口凉气,竟然将军队的指挥权全都交给他?她从来不知道安庆王爷居然有这样大的权力。而舒豫一点都不感到意外,领旨之后扫了一眼陷入沉思的云瞬。高宗看了一眼他,蹙眉:“还有事?”“哦,有位太医在外面候着云瞬郡主,似乎是要商议一下关于淑妃娘娘伤势的用药问题。”真是说瞎话不打草稿!云瞬别开头不去看他淡然的表情,她不过是用了个偏方和巧劲儿让萧淑妃醒过来,怎么可能连堂堂的大国手御医都要找她商量药方子?可高宗偏偏就信了,好像真的是只要沾上萧淑妃的事情,陛下就统统乱了理智一般。云瞬冷冷地浮起一个笑纹,到底是谁乱了他的理智,只怕没有人能说得清。“嗯,云瞬你下去吧,要仔细协同太医为淑妃诊病开方。”“是,陛下。”皇帝说话即是金口玉言,她只能从命。舒豫朝高宗行礼转身出去,她跟在他的身后,有意识地和他拉开距离。安庆王太危险,他在想什么,为什么要那样做?这些问题她都还没有找到答案。而她不找答案,答案偏偏来找她。舒豫将她带到营帐驻扎地的一隅,停下来,转身看她。云瞬也看着他,尽量忘记之前发生过的尴尬。“太医呢?”她朝四下看,竟然没有一个侍卫从这里巡逻经过,这里只有缠绵的秋风卷起落叶,吹过她的衣摆。舒豫仍旧看着她,神色不明。“太医不在,云瞬也告退了。”她只想快点和这个人撇清关系,苏墨远说相信她,可她已经感觉出来苏墨远的疑心。她没有把握和他解释清楚第二次。“你在怕我?”他忽然横跨一步到她的身侧,高瘦挺拔的身躯挡住她的去路。说着,挑起她的下巴,让她被迫看着他。“王爷请自重。”云瞬一把拍掉他的手,舒豫微微蹙眉,盯着她,冰冷如霜的英俊脸孔上带着笑,却是苦涩和无奈。“你一共拒绝了我多少次,我自己都记不清了。”云瞬不懂他这句话的意思,她才回来几个月,和他见面的次数用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说话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她什么时候拒绝过他了?“如果王爷认为在您营帐里的那件事也算是云瞬拒绝您的话,那云瞬无话可说。”她低垂着脸,侧到一边。他是王爷,她就是个普通人,他想要做的,她能拦得了吗?但是她至少还有最后的底线去反抗吧?只是此时的云瞬还不知晓,她眼睛里闪烁的冷光都被他看在眼里,他了解她的性子甚至超过她自己对自己的了解和掌握。她的心思被他一眼看穿!“你总会有一天不再拒绝我的,云瞬。”他看了一眼瞬间褪去血色的她的俏脸,心里忽然带上了一点报复的快感。她一定不知道,在她和墨远抱在一起在篝火旁说出那些海誓山盟的时候,他就在篝火另外一边的暗影里,听得心痛神伤。十一年前他得不到的,如今,他未必会再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