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空房之喜

“王妃,谢大人已经在门口等了一刻钟了,您要不要见见?”巧眉端着盘子从外头进来,瞧了瞧站在窗前看景的云瞬,在客厅里等着的那位好歹也是朝中的重臣,她这么把人家扔在外头足足一刻钟是不是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云瞬仍看着窗外,好似那边有什么极好的景致特别吸引她一般。巧眉的话如同落进深井里头,半晌才得了一句回应:“也好。”

虽然等了很久,可谢彦的脸上没有一丁点的焦急之态,在他对面落座的云瞬更是悠然闲适,巧眉奉茶之后很快退下去。将一室的茶香和安静留给这关系微妙的二位。

“安庆王妃。”谢彦抱了抱拳,算是见了礼,云瞬也很客气地欠了欠身子:“谢大人。”左右是他来找自己,有什么事情也该他先开口,自己要做的,只是接招罢了。其实就算谢彦不说,她也能猜到八九。他选择在这个时候来找自己,无非是为自己即将要进门的女儿谢丽姝探探路罢了。

“安庆王妃。”谢彦果然先开口,从云瞬出现的时候他便晓得这个安庆王妃不是他可以随便驾驭的女人。谢彦心里立刻打定了主意,打量她时的那种犀利目光也缓和了下去,想了半晌,低声道:“小女平日被下官骄纵惯了,难免性情有些……平日里如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还请王妃多多见谅。”

原本浑身上下竖起的戒备在谢彦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不觉就松懈了下去。云瞬在这一刻竟然有些羡慕谢丽姝,她多想也有这么一个会说话的父亲,在自己出嫁的时候替自己说些漂亮话,在自己犯了错的时候,替自己周旋一二?

“谢大人言重了。”云瞬有些词穷,从没有人教过她作为一个主母应该说些怎样的客套话?

谢大人似乎看出云瞬的窘迫,莞尔一笑,又说道:“王妃自是体谅大度,是下官爱女心切,倒叫王妃见笑了。”

“听闻令弟已经启程去往乌里雅苏台?”开场白过后,谢彦放松了很多,和云瞬聊起了家常。云瞬点了点头,谢彦端起面前的茶盏来啜了一口切入正题,“想当初康平王在世的时候,曾经托下官日后多照拂李少爷,没想到还未等到李少爷登台入阁,老王爷就仙逝……”谢彦叹了口气,语气之中尽是惋惜,他注意到在说到康平王的时候,云瞬的眼中闪过一丝哀伤,他沉下语气,接着说道,“不过幸好,小少爷聪明勤勉,日后的飞黄腾达指日可待。不过……”谢彦恰到好处地拖长了尾音,云瞬看了他一眼:“不过什么?谢大人但说无妨。”

谢彦笑了下:“不过小少爷终归年纪尚轻,且官场上的事也不是谁勤勉,谁便可以跃居人上的,最好是能有人从旁提携一二才是上策。”

唇角溢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云瞬望着谢彦那副老狐狸似的面孔,已经将他话中的深意看透,原来他是要来用这个和自己做交易?用李云彻的仕途来换取她对谢丽姝的纵容?谢彦的算盘打得好精妙!她只有李云彻一个亲人,用他来谈条件果然是最有效的办法。

“谢大人可能误会了。”云瞬收敛起自己的目光,如水的目光坦然对上谢彦的双眸,“家父并没有想让云彻位极人臣,李家是皇室宗亲,已经享受太多殊荣,再要求多,恐怕会惹得天怒人怨。”

谢彦眼睛里的瞳仁一闪,缩如针芒:“王妃的意思是老夫在欺骗您吗?老王爷的托付不会有假。”当初李图到处求人日后帮衬他儿子的事儿,岂止他一个人记得?

云瞬这一次完全笑了出来,笑意在她略显憔悴的脸上漾开,却看得让人心惊:“并非是云瞬不相信您,而是……家父临终时看透人生,叮嘱我们姐弟日后不图大富大贵,只求平安百世。”

谢彦没有再说话,默默起身告辞。两人谈判交易攻心为上,谢彦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中好手,可奈何对手是一个不贪不怕的女人,没有短处可以被他掌握的时候,无论他如何口灿莲花,也难以让李云瞬向自己低头。

“爹,您回来了?怎么?不顺利吗?”丽姝走近,看清谢彦脸上冷淡的表情,心里也跟着一沉,忍不住嘟囔道,“我就说嘛,您干吗去找她?她那个女人是茅房的石头,又臭又硬,很难讲话的!”

谢彦狠狠瞪了她一眼:“混账!说话如此没有顾忌!什么那个女人?她是你日后的主母,你是妾室,她是正妃,长幼尊卑你也不懂了?”

被谢彦一骂,丽姝也不敢再放肆,低着头不说话。谢彦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要不是你非要嫁给长孙舒豫,为父又何必去找她这一趟?”

“那您到底和她说什么了嘛?”丽姝心里好奇。

“为父本来想用李云彻和她谈条件,可她根本不为所动,想来也难怪,她丈夫长孙舒豫是皇上的亲表弟,手中兵权在握,是何等的荣耀?她的弟弟又何须我来提携,想我那会儿真是自取其辱。所幸,安庆王妃没有说什么让为父下不来台的话。”

听他说完,丽姝冷笑两声,抱着肩膀看着谢彦:“爹,你真是犯傻,在她眼里,李云彻算老几啊?她的眼里就只看得进去一个苏墨远!”

谢彦眉心一皱,示意身边的侍从们退下,关上房门,语重心长地对谢丽姝说道:“儿啊,这些话且不论是真是假,日后你都不能再说。”

“为什么不能说?她之前的那些丑事整个长安城都知道,谁不在背后议论她?”丽姝还是不服气。

谢彦一瞪眼,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糊涂的东西!全长安城谁都议论得,偏你议论不得!”

“凭什么!她做得,我还说不得吗?”

“没错!谁让你以后将是长孙舒豫的侧妃?一个男人最不愿让人知道的事情莫过于妻子不忠,就算她李云瞬和苏墨远真有什么,那些话也不能从你的口中说出去,你要想着维护丈夫的利益和名声,这么粗浅的道理还要为父教你?你的心眼儿都长到别人身上去了?”

一顿话骂得丽姝立刻哑口无言,谢彦说得对极了,李云瞬的丑事也是长孙舒豫难以启齿的丑事,而长孙舒豫……即将成为她的夫君。

“爹,我懂了。以后我不说了。”丽姝垂下头,低声说。

谢彦瞧了瞧丽姝那副气馁的样子,心疼地叹了口气:“丽姝啊,你进了王府以后,只要不去招惹李云瞬,她是不会对你怎样的。日后要贤惠、大度,不要惹是生非。”

“知道了,爹。孩儿会努力做好一个妻子的。”丽姝换上一副笑颜。

“去吧,出阁前记着去灵堂给你娘磕头,她若在……你也不会成现在这样子。”谢彦有些疲惫,坐在椅子上摆了摆手。丽姝转身走了,望着她的背影,谢彦再一次叹气出声,“傻孩子,长孙舒豫的妻子已经是别人了,你再怎么努力,也不能抢走一颗拴在别人身上的心。”

日子便继续无风无波地过着。长安城的秋老虎来过又离开,在今夏的最后一场大雨洒满大地的时候,已是八月初八。

晨露在已经蜷曲的荷叶上打着滚儿,一眼看去尽是通透莹润之态。一早来王府道喜的客人快要踏破门槛,贺礼堆了整整一院子。可偏偏一家子人没一个脸上带着笑模样的,下人们个个如临大敌般小心翼翼,把脚步声放到最低,生怕惊扰了正屋里的安庆王妃。

王爷纳妾,她这个才做了不到一月的王府主母……心里该多难受?

“今天不是王爷的喜事儿吗?怎么前头一点动静都听不见?”巧眉往前头跑了几次,也没听见什么名堂,忍不住抓住一个小厮过来询问究竟,那小厮满脸苦笑:“眉姐姐,您瞧瞧前头,院子外头刚建起来的那道围墙,您还不明白吗?”

“那围墙怎么了?不是侧王妃要建别院才修的吗?”巧眉踮着脚往那头看。

那小厮摇了摇头:“哪儿是侧王妃修别院啊,那墙是王爷吩咐修的,早就下了命令,前头院子里不管乱成什么样,只要声音穿过墙这头儿来,我们可就要倒霉。”巧眉一听愣了:“这是什么时候立的规矩,我怎么没听说?”

“您是王妃身边的人,不会到前院去,这命令自然没您的事儿。前一阵子,王妃不是身子不适吗?王爷说怕扰了王妃休息,才这么做的。”

“那侧王妃修别院,那么大的动静怎么可能会听不着?”巧眉又追问,那小厮支支吾吾半天,才说:“给侧王妃修的别院……不在这儿。”

“不在这儿?那在哪儿啊?这儿不就是王府的后宅吗?”巧眉被他说得有点发蒙。

“王爷在王府里另挑了一处宅子给侧王妃修……修了别院。”小厮说到最后几乎是拿舌头一带而过,这事儿……贺叔交代过,不让说。

巧眉立刻抬眼看了看敞开着的卧房窗扇,心里沉甸甸的:“你去忙吧。我知道了。”小厮如获大赦,立刻跑了。

来在房门之前,巧眉整理好自己的表情,换上一副大大的笑脸:“王妃,您晌午要吃什么?奴婢这就吩咐厨房去做。”

飘着白檀香的房间里,云瞬正坐在桌前临帖,巧眉一进来,她便放下笔:“我中午没什么胃口,随便备些吃的就好。一会儿你到前头去看看,对了,晚雨,你也叫几个伶俐的丫头过去帮忙,前头冯妈怕是要忙不过来。”

晚雨是新被贺叔调过来的丫头,年纪不大,却老成持重,听了云瞬的话,轻笑道:“王爷让咱们伺候王妃,可没说让伺候侧王妃。咱们哪儿都不去,就在这儿伺候您。”

巧眉也跟着说:“是啊,王妃,您别操心前头了,前头……自有人忙活,我们几个还是留这儿伺候您吧。”

她们不愿去,云瞬也不强求,忽而想起一件事来:“初晴呢?一早上没见她了。”

晚雨似乎才发现初晴不见了,脸色一变,立刻说道:“奴婢去找她。”初晴是和她一起被挑来的丫头,可性子却活泼好动得很,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她可别惹了什么麻烦才好。晚雨刚出了门,就看到有几个侍女在树底下窃窃私语。

“你没瞧见吗?那边好大的气派,光是装缎子的箱笼就有五六只,还有那么多的珠宝首饰,真是漂亮极了!”

又听另一个低着声音说:“要是再晚几天就好了,咱们就能去伺候那位新夫人了。可惜了……”

“别乱说,你来得晚不晓得,王爷对咱们这位多上心。”

“可我总听人说,妻不如妾,搞不好最后还是侧院的新主子风头盖过咱们这位正主儿。”

晚雨沉着脸,咳了一声,从房檐的阴影里走出来,惊得那几个小丫头一跳,里头一个穿着与别人不同的小姑娘一看是她,立刻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晚雨走到她们近前:“你们几个,眼皮子怎么那么浅?咱们都是王爷亲自挑出来的,王妃待咱们哪样不好?背地里说这些有的没的,让贺叔和冯妈听见,怎么得了?快去忙自己的活儿吧。”

“初晴,你过来,王妃刚找你呢。”晚雨一见初晴要溜,赶紧叫了一声。初晴耷拉着脸,走过来:“知道了,晚雨姐。”

“我告诉你,你比她们身份都高,不要和她们这些小丫头一般乱说话。王妃是正妃,又早进门,以后生个一儿半女就更尊贵,现下那边的风光算得了什么。以后要多给那些小丫头说这些,不要像她们一样轻浮。”晚雨一顿说,初晴不敢再说话,一个劲儿点头。晚雨走了几步,又叮嘱说:“一会儿见了王妃不要说前头的事,王妃要是问起来,就说不晓得,明白吗?”

“是,我知道了。”初晴也觉得晚雨说得很有道理,王妃的确对她们不错,要是王妃真伤心的话……她也会跟着难受的。

书案上一副字已经写完,云瞬正端详,听见晚雨和初晴回来,也没回头就吩咐道:“你们几个收拾一下,一会儿我要去盛王府。”

三个小侍女面面相觑,半晌,巧眉挤出一个笑来,半开玩笑似的说:“王妃您是忘了吧?今天晚上……侧王妃还要给您敬茶,您……不能出去。”

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丈夫和另一个女人洞房花烛,三拜天地……这滋味……一定很痛苦。巧眉说完,懊恼得只差想要咬掉自己的舌尖,可这些话不说……也是不行的吧?

云瞬“哦”了一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是啊,我还真忘了。那好,晚雨,你带着初晴,再挑几个人,去盛王府吧,给清菡说一声,我这边还有事,晚一点过去观礼。”

晚雨点头,带着初晴走了。

初晴走到外头,才敢低声说道:“晚雨姐姐,咱们王妃真是一点都不在意王爷啊。”

晚雨没说话,长长地叹了口气:“走吧,咱们去盛王府。”

傍晚的时候,舒豫来了。

巧眉小心翼翼地伺候着他,舒豫环视一圈也没看见云瞬,巧眉立刻解释道:“刚有人来说后院池塘里的荷花结了莲蓬,王妃去赏花了。”

舒豫挑了挑眉,他都要和别人成亲了,她还有心思去赏花?

碧清的池水,红得像火的锦鲤,白玉的石桥,着淡青色长裙的云瞬侧坐在青石凳上,拿着鱼食,慢慢朝池子里抛撒,引得许多的鲤鱼凑过来争相抢食。舒豫站在她十几步远的地方,不由看得痴了。

她总算不把自己闷在屋子里,肯出来看一看,走一走了。舒豫稍觉欣慰地想着,脚下朝她移了过去,缓缓抱住她窄窄的肩膀。云瞬一怔,那股独属于他的湖水般清凉的味道提醒她,背后这个男人是长孙舒豫。

“在看什么?”他把头埋在她的发丝之间,那上面有好闻的兰花香气,幽静的,又孤僻的味道,宛如她本人。

云瞬垂下眼帘,感受着他身上传来的暖热:“在看鱼。”

似乎对她会好好回答自己的问题而感到意外。舒豫也愣了一下,云瞬回身看了他一眼,顺便离开他的怀抱,他前头的事情不去忙,做什么跑到这里来?

“我准备了一样东西,等过阵子弄好了,就带你去看。”蜜色的眼眸深处,有浓浓的爱意和眷恋,云瞬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好侧目去看鱼,鱼儿没有了食物的诱惑,纷纷游远。

其实他何必花费心思去讨她欢心?今天是他纳妾的喜日子啊。

“王爷,王妃,您原来在这儿哪,前头都准备好了,一会儿晚宴就开了。您二位也该换换衣裳,准备准备了。”湛栌找了一圈也没找到舒豫和云瞬,险些以为这两位是私奔离府,把他们给扔在这儿不管了。

“知道了。我陪你过去。”舒豫拉起她的手,一如既往地走在她身侧,替她挡住一侧来风。好像是那年围猎,他骑在马上,抱她在怀的时候,他也是这样替她挡风的。

“不用了,你去吧。”鬼使神差的,云瞬说了出来,说完,自己也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舒豫,他蜜色双眸之中有喜色连连,攥紧握着她的手:“不……我还是……陪着你。”

云瞬低下头看着他握住自己的手,那样大而温暖的手,不得不说,在秋天即将到来之前,它正在给自己温暖。至少,在面对荒凉之前,她没有感到寒冷。

他坚持,她也不好再说什么。一直到巧眉和梳妆的嬷嬷给她打扮妥当,她才走出来,舒豫在卧室外等她,看见妆扮起来的她容貌更觉明艳,唇边竟不由自主地带出笑意,她就像一朵娇嫩的花朵,幸好,他没有让这朵花枯萎在他的手中,它此刻正在绽放出华贵和高雅的美,而这美,是因为他。

他走过去,牵起她的手:“走吧。”

当他们二人同时出现在喜堂的时候,所有的宾客几乎都有一瞬间的失神。这才是真正的一对璧人,是真正的天作之合,而……在纳妾的喜宴上,长孙舒豫与正妃携手而出,这本身就是最有力的证明。

饶是盖着红盖头,丽姝也能听见身边有人发出低声的赞美,可这赞美却不是因为她这个新娘子。

谢彦坐在侧位,他虽成了舒豫的老丈人,可奈何舒豫的品阶太高,又是皇亲,他这个丈人见了他,也要先起身离座。

连他都在忍耐,何况是谢丽姝。

喜宴进行得没什么滋味,司仪说着吉庆的话,喜婆们笑得合不拢嘴,却没有一个人祝这对新人早生贵子。

在舒豫行礼的时候,云瞬就坐在他的身后。她从没想过自己会在安庆王的婚礼上成为这样尴尬的一个角色,众人各种各样的目光纷纷掠过她的脸庞,而她能做的,只是时刻带着得体的微笑,朝每一个来给她道喜的人点头还礼。

这就是她,安庆王妃此时该做的事。

心里的某个角落在悄悄地泛起酸涩,原来,她不是一点都不在乎,说到底,她终归是个女人。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没能逃过舒豫的眼睛,那一瞬间,他很想抛开谢丽姝,跑到她身边,安慰她,亲吻她,告诉她这一切只是逢场作戏。

可他不能,这也是他大唐朝的安庆王,此刻该做的事。

在喜婆的引荐之下,谢丽姝顶着大红的盖头,亦步亦趋地走到云瞬的面前,重重跪在地上,规规矩矩地行礼,又接过喜婆递来的热茶,毕恭毕敬地双手呈给云瞬。

牙齿被自己咬得发疼,她谢丽姝高傲的膝盖竟然在她这个死对头面前跪在了冰冷的地板上!丽姝的脑海里忽然涌起十年前她得知云瞬被逐出京城时的场景,那时候她天真地以为老天爷眷顾了她,再也没有人可以与她抢长孙舒豫,可惜,她高兴得太早。十年之后,还是这个女人,高高在上地坐在她的面前,而她,不得不卑躬屈膝,尊一声:“王妃请用茶。”而她以后在她和他面前,要自称“奴婢”,每天晨昏定省来给她请安,这尊卑要如同滚烫的火钳一样,深深地刻进她的骨髓之中。

这就是她,苦苦思恋一人而得到的苦果,也是作为一个侧室该做的事。

天地为炭炉,谁不是在默默承受,苦苦煎熬?

云瞬隔着盖头瞧了一眼丽姝,淡淡地接过茶盏,喝一口,再放到身后的托盘上,取出一个红包来,递给身边的巧眉,再说一声:“好。日后你我二人要齐心服侍王爷,为长孙家开枝散叶。”

舒豫皱着眉看着这一幕,没有说话。

拜过天地之后,新娘子被送到新房,与众人应酬了一阵的舒豫忽而朝云瞬走了过来,云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舒豫眉心一蹙,上前握住她的手:“怎么?不舒服了吗?”

云瞬有一时的没有反应过来,她呆呆地睁大眼睛看着他,舒豫的眼睛里似乎有隐忍的笑意,好像一个正在琢磨干坏事的孩子似的调皮,就着云瞬所站的位置,舒豫拉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吩咐身边贺叔道:“照应好宾客,我先送王妃回去。”

这算什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谢家父女一个下马威?还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才是这安庆王府里最得宠的女人?

“你……还是回去吧。”云瞬被他拖着走出喜堂,走了几步停下来,和他牵在一起的手与他身上的大红喜袍有些格格不入。

舒豫也停了脚步,她说出这番话时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心疼,她总是这样,当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时候,她想到的,只是离开。

不是她自己离开,就是让他离开。

心里一堵,舒豫冷淡淡地冒出一句话来:“你不走,我就抱你了。”云瞬又是一愣,这次她抬头看着他了,这么赖皮的长孙舒豫……她还是第一次见。

舒豫心里一阵得意,挽着她的手,将她送回正屋,门前的庭院里正有一片月光皎洁,云瞬盯着他衣裳的一角,低声道:“我进去了。你……”

“不打算让我留下来吗?”他半撑着正屋的门,半低头看着她。

云瞬忍不住又抬眼看他,今天的舒豫……太奇怪了。可她不敢看太久,那样的一对蜜色眸子里宠溺的意味太浓,那里面的期待的意味也太浓,浓得她喘不过气。半晌,她摇摇头,让他留下来?她没那个打算。

显然这动作是在舒豫的意料之中,她肯好好回答自己的话已经出乎他的意料,让他留下这件事,是他的奢求。

舒豫叹了口气,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哦,那我走了。”他嘴上说着,身子一转却晃了下,臂弯里一紧,是云瞬手疾眼快地扶住他,难怪他今天这么奇怪,敢情是喝多了。那个看起来不胜酒力的男人眼睛里却一片清清亮亮的,比平时还要清醒几倍,故作娇弱似的趁机抱住她,嘴角却扬起笑纹:“你先休息,我一会儿来陪你。”

云瞬的脸上一阵阵发烧似的火热,推开压在她身上的舒豫,偏过脸吩咐低着头不敢看的巧眉:“送王爷回去。”巧眉应了一声,过来替她扶住舒豫。云瞬看着舒豫踉踉跄跄的步子,忍不住加了一句:“嘱咐湛栌,别让王爷再喝了。”

“知道了,王妃。”

两人走了一会儿,直到云瞬肯定看不见的地方,舒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站过的那片皎洁月光,自己偷偷笑了起来。巧眉揉着胳膊低声嘟囔:“王妃在意您,您这回可开心了。偏您这会儿还喝多了。”

舒豫根本没有反驳这话的意思,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意,也不知是对巧眉说,还是对自己说:“大概只有喝多酒之后才能对她说出那样的话吧。”也只有他站不稳的时候,她才不会推开他吧?

喜堂里因为男主人的忽然退场而显得气氛特别尴尬,管家老贺和湛栌两个人忙成一团,湛栌偷眼瞧着脸黑得似铁的谢大人,心里也觉着怪不是滋味,却又觉得解气,比起之前谢丽姝的种种行为,王爷这样做,也不算为过。

等舒豫重新回到喜堂的时候,宾客们陆陆续续离去,长了眼睛的人都瞧得出来,谢大人的姑爷是铁了心给他这个老丈人下马威,喜堂里的喜气儿没多少,火药味儿倒是十足,他们都是些不相干的,何苦留在这儿当炮灰碍事呢?

舒豫擎着酒杯坐回自己的上首位,似笑非笑似的对谢彦举了举手里的杯子:“内子身子不好,让谢大人久等了。”

“不敢。”谢彦纵有天大的怒气,也只能咽下去,陪着舒豫干了这一杯苦得尝不出味道的酒。

“这桩婚事是怎么来的,你我心知肚明,劳烦谢大人多多提点些令爱,为人处世的道理和分寸。进了长孙家就该守规矩,懂礼数,否则,到时候莫怪本王没有顾及您的脸面,长孙家的家法不是摆设。”舒豫斜靠在椅子上,蜜色的眸子里有冰冷的光,连同他的白发,一并给人冷酷难近的压迫感。

谢彦眉头抖了几抖,长孙舒豫终究还是给了自己警告,到现在,他才醒悟到自己支持谢丽姝嫁进长孙家是一个多么荒谬的决定!长孙舒豫非但不能被自己左右,还要和他站在对立的层面上,这让他如何对一心想要拉拢舒豫的萧淑妃交代?这样里外不是人,日后他在朝堂上……就更难做了。

“王爷,您怎么还在这儿坐着呢?新娘子还等着您去挑盖头哪。”喜娘三三两两地聚拢上来,有胆大的先开了口,舒豫又喝了一杯,缓缓站起,该他做的事儿,他还是得做完。

到了洞房所在的跨院,湛栌慌慌忙忙地跑过来,拨开一个扶着舒豫的小厮凑上前,低声道:“王妃正在换装,估计是要出门了”。

舒豫闻言定住身,想也没想转身就走。喜娘们面面相觑,刚才好好的要去看新娘子,这会儿是怎么了?

湛栌打发人去备车,自己转回身掏出红包分给那些傻在那儿的喜娘:“王爷有正事要去办,你们去陪陪侧王妃吧。记着,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儿都别提。”

喜娘们开开心心收下沉甸甸的红包,个个笑逐颜开地去给谢丽姝道喜。

等舒豫快步来到大门口,正好赶上云瞬一脚门里一脚门外,他快走几步,拉了她一把,带着嗔怪的意味:“大半夜的,出去也不知道让人告诉我一声?”

云瞬一惊,被他扯得把腿又缩了回来。今天是他纳妃的好日子,她干吗要去给他添事儿?不过,他现在不是应该在洞房里陪谢丽姝的吗?怎么跑来这里了?

舒豫看着她一动不动地朝着自己发呆,轻声咳了两声,顺手解开自己的衣裳把喜袍脱去,云瞬这才发现,他火红的喜袍里头另有乾坤,竟是穿着一身平日惯穿的常服。

“王爷,给盛骏小王爷的贺礼早都备好了,您和王妃直接过去就是了。”湛栌极会察言观色,看云瞬没明白,立刻解释。

“走吧。”舒豫扶着云瞬上了马车,自己靠在侧壁上,长长舒了口气,这一个晚上,可真够他折腾的,侧头看了看沉默的云瞬,舒豫换了个姿势,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赖皮地哼了两声,“到了盛王府叫我。”

舒豫身上的酒气遮盖住了他身上湖水般冷冽的气息,却仍然让云瞬觉得熟悉和心安,他靠在她的身上,却刻意把重心转移,没有让她觉得辛苦。这样一个细心周到的男人,却将一个爱慕了他十几年的女子扔在洞房里不管了。

这样又温柔又冷酷的长孙舒豫……让云瞬越来越看不明白。

同样是办婚事,盛王府里显然热闹得太多太多,府里的人上上下下都喜上眉梢,老远瞧见安庆王府的马车来了,都聚拢过来争着给舒豫安置下马石,湛栌笑得停不下来,指着这群人:“行了行了,一群人闹闹哄哄的,王爷给你们的赏钱都备好了,一个个排好队过来领吧。”

一群人笑逐颜开地哄闹着过来给舒豫和云瞬磕头谢赏。云瞬瞧着他们开心的模样,自己也跟着心情变好了。

“哎哟,舒豫哥,我还以为你今天不过来了呢。清菡,云瞬姐也来了!”盛骏从屋里迎出来,看着这两个人握在一起的手,一把拽住闻讯赶来的清菡,搂住清菡就亲了一口,“瞧瞧,这两人。咱也得来一个。”

清菡难为情地推开盛骏,一边摸了摸脸上被他亲过的地方:“你这人……喝多了是不是?找打啊!”

“云瞬姐,舒豫王爷,你们今天能来我真是太高兴了,我和盛骏都以为你们今天太忙,过不来呢。”清菡穿着新娘子的凤冠霞帔,火红的亮色衬得她更美,更火热。云瞬拉着她的手,上上下下看了好几遍:“恭喜你们了,清菡、盛骏,祝你们白头到老,早生贵子。”

清菡嘟了嘟嘴巴:“谁要给他生子啊?天天围着小娃娃转,我就该变成黄脸婆了。”她嘴上这样说,可满脸都是难以言喻的幸福喜悦。

一旁含笑的舒豫听了云瞬的话,忽而心里一动。盛骏了解他,揣着手,露出坏笑:“是啊,是啊,云瞬嫂子,你什么时候给我大哥添个儿子啊?你们都成亲多久了,可别让我和清菡比下去啊。”

云瞬眼神躲闪了下,趁机避开舒豫注视着自己的眼神。

新房里,谢丽姝已经快要坐到入禅,一遍一遍吩咐贴身侍女玉婷去前头打探情况,一场婚宴要持续那么久吗?应酬那么多人,舒豫他会很辛苦吧?李云瞬成亲的时候,也像自己一样在洞房里等了这么长时间吗?

心里想着这些个乱七八糟的事情,谢丽姝不困也不饿,外头脚步声一响,她立刻坐直了腰。喜娘们从门外拥进来,大声地说着吉庆的话,丽姝觉得心烦也只得忍着,等她们喜歌儿都唱完,赏钱都领完,也没见到她最想见的那个人。

“舒豫呢?王爷呢?他还在前面应酬吗?”她忍不住问了出来,洞房花烛夜,她可是新娘子,找找新郎官不算丢人吧?

刚才还叽叽喳喳的喜娘们顿时都变成哑巴,谁都不敢再说话。丽姝问了两遍没人回答,一把抓过玉婷:“我问你,舒豫呢?他去哪儿了!”

玉婷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王爷他有正事,刚……刚出府了,让奴婢们来陪您。您想吃点什么,奴婢给您去做。”

“王妃呢?李云瞬呢?”新娘子的羞涩和喜悦已经统统退去,只剩下被冷水浇头过的冰冷心境。

“王妃……她……”玉婷不敢说。

“说!”

“王妃和王爷一起出去了。大概……是给盛骏王爷贺喜去了。”

“啪。”

一天的隐忍终于到了尽头,丽姝扯下自己头上的红盖头,珍珠帘断开丝线,拇指大的珍珠噼噼啪啪地撒了一地,跳得到处都是,惊得一众侍女喜娘不敢再动。

她苦苦等待了十几年的洞房花烛竟换来这样的一个可笑结局!桌案上的红烛和拼在一起的双喜字变成一双双讥笑的眼睛。没错,她用整个少女时期思恋的男人就是用这种方法来告诉她,她到底有多可笑!

“出去,你们都滚出去!”丽姝再也不能忍受这种无视和羞辱,把一片怒气都发泄在屋内的瓶瓶罐罐上,那些基本上都是她的陪嫁,上好的古董花瓶,少有的玉件摆设,统统被她摔成粉碎,一如她此时的心。

有人给冯妈和贺叔通报,两人站在跨院外头,听着屋里乒乒乓乓的声音,还有女人压抑了太久的哭泣,谁都没有动。冯妈看着贺叔,两人都是一脸苦笑。

这太平了许久的安庆王府,以后怕是再难安宁了。

第十八章 空房之喜
安庆王妃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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