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舒豫和云瞬围坐在桌边吃早茶，等着盛骏和清菡这对小两口儿过来一起早饭。盛骏的爹娘都在，家里亲戚也多，少不得要清菡一顿忙活。等了半晌，那两人还连点儿影子也没见着。

舒豫忽然把手放在云瞬的肚子上，听里头一阵咕噜，忽而轻笑起来。

云瞬侧了侧身，好歹是在别人家里，他也没个忌讳，长孙舒豫还真是和盛骏……不见外啊。

“有茶汤冲一碗来。”舒豫吩咐身边的湛栌，身边有乖巧的侍女抢着要去被湛栌拦下：“不劳烦姐姐，我家王妃饮食上有忌讳，还是请姐姐带路。”

云瞬听得莫名其妙，她饮食上有忌讳？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舒豫把她面前的茶换掉的工夫，盛骏和清菡两人并肩走进来，清菡脸色有些苍白，云瞬心疼地拉住她的手：“怎么了？看你气色不好。”

盛骏看起来有没什么精神，打了个哈欠：“昨晚闹腾一宿，早上老早就被人叫起来，我还好，清菡最辛苦，刚才被我那些姑妈婶娘教导了很久。”

“教导什么？”云瞬有点不明白。清菡苦瓜着脸揉着自己的腕子：“还能教导什么，就是让我好好伺候盛骏小王爷，给盛家开枝散叶，传宗接代，还教了一堆相夫教子的道理，姐姐你瞧我这手腕子，一早上捧茶捧得都肿了。”

盛骏更心疼，半空里拦下清菡的一双手，放在掌心揉着：“你练武都没这么累过吧？哎，还好那些人明天就走了。”

舒豫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云瞬：“怎么？现在才发现嫁给我的好处吗？”

云瞬假装去拿茶，没搭理舒豫。盛骏和清菡听得稀奇，互相看了一眼，清菡最忍不住话，扯着云瞬的胳膊问：“姐姐，你和舒豫王爷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舒豫神色不变，抢先一步拿走云瞬的茶，正巧湛栌端着刚冲好的茶汤进来，摆在云瞬面前，嬉皮笑脸地说：“我家王爷和王妃一直都好似蜜里调油，不次于您二位。王妃，您的茶汤，莲子去心，红枣去核，没加冰糖。”

“不加冰糖吃着多没滋味啊。”清菡舀了一勺放嘴里，忍不住嘟囔。湛栌转过脸来龇牙一笑：“小盛王妃您多担待吧，我们王妃吃茶汤不能放糖，放了糖呢，就要胃痛。王妃胃痛呢，我们王爷就要心痛。王爷特意嘱咐过咱们的，咱们哪儿敢不记着。”

原来他刚才说的自己的忌讳就是这个？吃了甜的就会胃痛，她好像是有这个毛病，可她自己……一直也没往心里去。

“哎哟，听得我牙都酸了，赶紧的，上早饭，我这儿都饿死了。”盛骏捂着腮帮子，招呼手下人赶紧准备早饭。

几个人说了会儿话，云瞬瞧清菡困得都快要睁不开眼，和舒豫两人起身告辞。盛骏扶着摇摇晃晃的清菡：“舒豫哥，云瞬嫂子，我送送你们。”

“别忙乎我们了，看着点你媳妇，让她好好歇着。盛王府里人多嘴杂，你需时时提点她，把事情想在前头。”舒豫临走的时候叮嘱盛骏，云瞬站在舒豫的背后，他挺拔的背影映在她的眼中，还有舒豫说的那些话，让她似乎看见这样一个身影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将一重重的麻烦阻挡在她的世界之外，让她免于打扰。

“在想什么？”舒豫走了几步，发觉她没有跟上。云瞬摇摇头：“今天我得进宫一趟。”

“嗯。”舒豫拢着她的手，并肩走着，按道理，她今天需领着新进门的侧王妃一起进宫给皇后请安，沉吟片刻，舒豫终于还是说了出来，“你进宫去转转，陪皇后说说话，她那边，叫冯妈陪她去就是了。”

他这是怕自己吃亏吗？经过昨天晚上那么一闹，谁还敢认为侧王妃风头更高一筹？谁还敢揣测他的心意在谁身上？云瞬走了几步，停下来：“昨天……你不该陪我来的。”

舒豫吸了口气，也停下来看着她：“你的意思是我应该留在那儿和谢丽姝洞房花烛吗？”

听他口气不善，云瞬叹了口气：“总归是王府的侧妃，你……”

“知道了。”舒豫截口拦住她后面的话，她现在可有题目了，不仅推开他，还要把他推到别的女人身边去。

云瞬知道他在生气，可还是说了后面的话：“我是说，你不要让谢大人太难堪了，谢丽姝有错，她爹也很委屈。”

“他委屈？我还委屈呢。我是一时糊涂才把她当成是……要不她休想进我长孙家的门。”云瞬讶然地转身看着他，任性起来的长孙舒豫其实……有点可爱。

“走，别再提她，烦心。”他说完，又捞起她的手往手心里一握。云瞬这一次没有说话，他们几个人这一场风花雪月的故事，似乎已经很难说清谁是谁非。

她本以为回府之后会看到一个歇斯底里大吵大闹的谢丽姝，没想到，她才到府门，谢丽姝就从里面迎了出来，给她和舒豫见礼，两人进了大厅，她又亲自奉茶，尽足一个妾室的职责。

舒豫一直沉着脸，刚才的任性和抱怨简直像是云瞬自己的幻觉，此刻的舒豫还是那个冷颜冷面的安庆王，让人见而生畏。三个人坐在一起，冰冷且尴尬的气氛凝聚在整个大厅，舒豫的冷酷气息似乎能冻僵在场的所有人。

“王爷，上朝的时辰快到了。”湛栌机灵，一见三人坐在一起没话说，赶紧扯开话题。舒豫看了一眼垂目喝茶的云瞬：“好好休息，我中午回来。”说完随湛栌离开。

“奴婢今天和冯妈学了烹茶，不知道合不合姐姐的口味。”丽姝笑得很温柔，像极了一个贤良的妾室。长孙舒豫刚才说的话她当然都听见了，可是听见了又能怎么样呢？她除了忍气吞声还能做什么？

“丽姝。”云瞬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毕恭毕敬的谢丽姝。丽姝听她开口，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语气里也换上了几分怨愤：“奴婢在。”

“舒豫不在，有什么话我们就敞开说吧。”这样僵着其实很没有意思，云瞬不是一个喜欢拖泥带水的人，她淡淡地扫了一眼丽姝经过刻意修饰的眼睛，黑眼圈还是很明显，显然，她昨晚上根本没有睡过。

“你根本不需要做这些事，在这个府里，你要讨好的人只是安庆王一人而已，而我，你只要不来招惹我，我也不会有兴趣和你争什么。”云瞬说得声音很轻，却如炸雷般炸得谢丽姝的假面崩塌。

她酝酿了一夜的平静被云瞬的区区几句话击破，她倒退几步，指着云瞬冷笑道：“没错，你从来都没和我抢什么，可你的存在本身就夺走了我的一切！十年前你为什么要出现在舒豫的生命里？十年后，你又为什么要回来？如果没有你，我就不会是你们的奴婢，舒豫他就会是我一个人的王爷。你不和我抢，是因为你已经什么都握在手中，你还要抢什么？”

云瞬也叹了口气，没有立刻说话，站在她身后的初晴、晚雨见状不好，将房里的侍女都遣出去，只剩下和丽姝最亲的玉婷。

“既然那么不情愿，为什么还要进这个家门呢？既然进来了，又为什么还要抱怨呢？难道你在进门之前没有想过以后要和我共事一夫这件事吗？也没有想过这之后的每一天你都要对我卑躬屈膝地献茶讨好吗？”云瞬抬眼看她，神情十分冷漠。

“我怎么会没想过……可我咽不下这口气，凭什么你一回来就什么都有！”谢丽姝终归是个爆竹脾气，忍耐的假象只能维持片刻光景。

“想要什么都有就先要学会失去，我今天所拥有的一切，也并非是我的本意。”云瞬不想和她纠缠下去，站起身准备离开。谢丽姝追上她几步，狠狠地道：“我会抢回属于我的一切，舒豫的王妃只能是我。”

“去抢吧，只要你能抢到。”云瞬停住脚，半侧着身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充满着同情和怜悯，“不过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你除了是安庆王的侧妃，你还是谢彦的女儿。不要忘记你的本分。日后，你的请安就免了吧，既然彼此看不顺眼，又何须假惺惺做这些扭捏之态让人发呕呢？”

“为什么？”丽姝不明白了，“现在的你明明可以趁机羞辱我，编排我，你甚至可以阻挠我嫁进长孙家，可你为什么没有那么做？”

为什么？

云瞬反复玩味了一番她的问话，停了停脚步，这一次却没有回头看她：“你把一颗心放在长孙舒豫身上十几年不曾变过，这一点，我不如你。”

背后的丽姝傻傻地站在原地，她亲口承认不如自己，可她为什么现在的心还是那么酸痛，那么苦涩。强撑着的那口气忽然泄了，丽姝顺着椅子哭坐在地上。

庭院里的风有些萧索的冷意，可再冷的风也吹不熄她身上缠绕的妒火。

她不如她，可这又有什么用呢？

两仪殿上永远都那么整洁宁静，命妇们一早来给皇后请安，坐在殿上互相说些私房话，当然少不得议论昨天京城的那两场婚事。

正说话间，换洗一新的丽姝也来给王皇后请安，顿时，殿内的气氛安静了下来，好几十双眼睛在谢丽姝的身后找了又找，也没看见李云瞬的影子。

皇后笑容可亲给她说了些为人妇的道理，又赏赐了些绸缎。皇后留她们一起用了早饭，继续说些闲话，有多嘴的夫人忍不住好奇，问道：“怎么今日未见安庆王妃？”

王皇后看了她一眼，那人不敢再多话。丽姝得体地笑道：“有劳夫人挂念，姐姐昨日操劳，兴许是贪睡了会儿。”

“丽姝果然是大家闺秀，识得大体，安庆王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得了你这样的佳人。”皇后开了口，其他人赶紧跟着随声附和。

两仪殿外的甬道上，云瞬正低着头，给萧淑妃见礼。

“怎么？来了，却不进去，是在躲着谁吗？”萧淑妃上下打量了云瞬一圈，“云蜀山的绸锦、东海盛产的黑珍珠耳坠，看来，安庆王他对你当真不错。”

云瞬微微一笑，没有多言。

“正好，本宫也不想进去，随我走一走吧。”萧淑妃开了口，云瞬只得陪着她慢慢朝花园那边走着，“听说，昨天舒豫把新娘子一个人扔在王府，陪你在盛王府待了一夜，是不是真的？”

“确有此事。”云瞬答应得很痛快。

“不怕这会儿谢丽姝去找她爹搬救兵？给你杀个什么回马枪？”萧淑妃慢下脚步，饶有兴致地问道。

云瞬淡笑出声：“盛骏王爷和舒豫一向交好，昨日是盛骏小王爷大婚，舒豫去给他道喜，也是常情，我想丽姝她会理解的。”

“难怪安庆王对你死心塌地，李云瞬，你和寻常的女子很不一样，虽说丽姝能嫁进安庆王府是本宫一手促成，可本宫现在倒是对你有了几分好奇，好好和丽姝斗一斗，别让本宫失望。”妖艳的大红指甲掠过云瞬的脸颊，带着几分挑衅，也带着几分戏谑。

这么大胆地承认是她促成丽姝和舒豫的婚事倒是出乎云瞬的意料，可她的惊讶只是一瞬间，很快，云瞬抬头看着眼前兴致正浓的萧淑妃：“恐怕要让娘娘失望，云瞬没有兴趣和丽姝斗气邀宠，她想要什么，只要她能抢到，就都是她的，包括安庆王妃的位子。”

两双眼睛对视在一起，萧淑妃透过这对深如老泉的眸子依稀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一样的骄傲，一样的不为人所控！这样的女人……走到哪里都会成为男人的蛊惑。

“娘娘要没有别的吩咐，云瞬就告辞了。”

“这个安庆王妃好大的派头啊！她胆子好大，当真不怕您吗？”锦安在后面有些不愤。萧淑妃摆了摆手：“她哪里是不怕本宫，她是什么都不怕，一个没有牵挂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去畏惧呢？不过……本宫现在倒是越来越喜欢她了。”锦安看着萧淑妃若有所思的眼睛，没有明白她话中的意思。

“云瞬，你在这儿呢。”正慢慢走着的云瞬背后被人一拍，她回头，原来是武媚娘，一个多月不见她比之前似乎圆润了些，可气色有些不好，脸上白怏怏的。

云瞬一见是她，心里欢喜，将她拉到路边：“你最近怎么样？过得还好吗？萧淑妃有没有难为你？”

“没有。”武媚娘摇了摇头，“才怪呢！”

“你这人说话怎么大喘气！我就担心她会不会刁难你，故意找事儿。”

“我是存心逗你的，不过你放心，凭她那点心思还整治不了我的。”武媚娘说着拍了拍胸脯，云瞬担忧地看了看她的肚子：“这个你打算怎么办？快显怀了吧？到时候可就藏不住了。”

“这个我已经有了打算，等时机成熟，我就会和陛下摊牌的。”武媚娘摸了摸肚子，也有些担心，“可我总这么束着带子不知道会不会对孩子不好。”

她一说云瞬也跟着担心：“你在掖庭局里吃不好歇不好，要不，我想办法把你调出掖庭局？”

武媚娘感动地拉着云瞬的手：“我在宫里就认识你一个人，也只有你对我最好，可我现在不想离开掖庭局，那个张管事吃了我不少好处，我这时候走，岂不是太便宜她了？孝敬她，可是花了我好几张金叶子呢。”

“行，这事儿你自己琢磨，什么时候想要离开掖庭局就让香螺和我说一声，我给你想办法，别太苦着自己，也多替孩子着想。”

“别光说我了，听说你们家长孙王爷新娶了个小老婆，你以后的日子怎么办？”武媚娘坏笑了下，“要不要姐姐我把生儿子的秘方告诉你一个啊？”

云瞬笑着推了她一把：“你这人说话三两句没个正经，你自己这个还不知道是不是儿子，怎么教我啊？”

“我出来时间也不早了，得回去了，你有时间常来看我啊。”两人依依不舍话别，云瞬走了没多久，香螺急急忙忙跑来：“主子，您在这儿呢，皇后散了茶局子，这会儿要回寝宫安置了，您赶紧回去吧，哎？那人……看着好眼熟。”

“是安庆王妃啊。”武媚娘看香螺踮着脚往那头瞧，敲了下她的头，“别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的。”

甬道上空无一人的冷清，一墙之隔的甘露殿里不时传出宫女们的欢笑声，爬山虎在墙头钻出脑袋来。云瞬忍不住摘下腰上的陶埙轻轻抚摸着静静出神，不防背后有人唤了一声：“安庆王妃？”

云瞬回身打量叫自己的这个侍女，自己并不认识。

“奴婢是容安姑姑身边的，您快去前头瞧瞧吧，前边……出事了。”

云瞬忍不住打了一个激灵：“什么事？”

那个小侍女似乎有些同情她似的：“是侧王妃，刚才晕倒了。”

谢丽姝？

还真能折腾啊，早上和自己乱吼乱叫的时候精气神儿还大着呢，这么一会儿工夫不见就晕倒了？云瞬无声息地挑起唇角笑了下，在王皇后的跟前儿她也能这么肆无忌惮，谢丽姝真是好胆量。

云瞬整了整自己的衣裳，打起精神：“烦请姑娘带路。”

前殿里好多人来来回回端茶拧手巾，御医也被宣上殿来为谢丽姝诊治，这么会儿工夫竟比刚散的茶局子还热闹了不少。

清菡在两仪殿外头踮着脚眼巴巴地总算等来了云瞬，几步抢上前：“姐姐你可来了，谢丽姝刚才还好好的，这不，萧淑妃刚进殿，她就晕倒了，怎么就这么巧！依我说，是她们私底下串通好的！”

云瞬嗔怪似的捏了清菡的手一下：“别胡说，人多嘴杂的。”没说话。随着容安往里头走，里头果然乱七八糟的，闹哄哄的，一群人围在人群外，引论纷纷。

“安庆王妃，给您道喜。”远远地听见一句这个，云瞬愣了下，还以为是在和自己说话，清菡指了指，原来是老御医在和谢丽姝说话。

老御医慈眉善目，笑起来连眼睛都找不着了，丽姝缓缓睁开眼，看着他，没说话，似乎是在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老御医正要开口接着说，容安在旁边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张御医医术甚好，正好，安庆王妃也来了，一会儿顺便给王妃请个平安脉吧。”

老御医闻言一怔，看向说话的容安：“到底哪位是安庆王妃？”

“安庆王妃就一位，喏，这位就是。”清菡把云瞬往前一推，云瞬微微朝御医点了点头：“张御医，你刚才说道喜，喜从何来？”

自知认错人的张御医老脸通红，抬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刚才老夫为……这位王妃诊脉……是……喜脉。”

清菡倒吸一口冷气，以手掩唇，连同王皇后和容安也一起变了脸色。萧淑妃媚眼含笑：“还真是大喜。”说着话，眼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云瞬的身上，云瞬闻言轻笑，过来扶了一把想要坐起来的谢丽姝，谢丽姝还蒙蒙的，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怔怔地看着云瞬：“他刚才说什么？”

“方才御医说你有身孕了，是喜事。”云瞬给她重复了一遍。转脸又向着老御医道，“一会儿还要劳烦张御医开张宜食忌食的单子，再有什么安胎的法子也一起开了吧。”

王皇后点了点头，云瞬的确很有气量，这么短的时间内接受了这个现实还能吩咐得井井有条。她这个皇后自然少不得要说上几句场面话，只是还未等她开口，一旁的萧淑妃娇滴滴地开了腔：“本宫一来就赶上这么一场喜事，锦安哪，别傻站着，快去前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安庆王爷。”

王皇后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丽姝总算明白过来自己是怎么回事儿，傻乎乎地把手放在肚子上：“我有孩子了吗？”

萧淑妃啧啧两声，非常同情地看了看云瞬：“看来你以后还要教给咱们这位侧王妃很多东西啊。别说，丽姝还真挺争气的，这女人能繁衍子嗣，也是能耐，也是福气。”显然，她最后这一句话是对着王皇后说的。王皇后是高宗的结发夫妻，成亲最早却一直没有子嗣，本来这件事是后宫里头最忌讳的话题，这会儿被萧淑妃肆无忌惮地拿出来嘲笑，王皇后的脸上自然不好看。

命妇们过来说了不少好听的才勉强让王皇后消了气，云瞬也不愿久待，吩咐了人去备车来接丽姝，自己和清菡出了两仪殿，刚走了没几步，听见门角处几个命妇正窃窃私语着什么，偶尔有一两句话飘到她们的耳朵里。

“看着姑姑就知道侄女，估计这位安庆王妃也是个下不出蛋的。”

“要我说，以后长孙家主母的位置还是得谢大人的那位郡主来做。”

“没错。不行，我得回去给我家那位死脑筋说说，别站错了队。现在，该是时候给谢大人帮衬帮衬了。”

清菡听得火起，要上去和她们理论被云瞬拉了回来：“姐姐，你干什么拉着我，不让我去说？这些人，什么都不知道就只会乱说。”

“嘴长在别人身上，人家要怎么说，就怎么说，难不成还要句句向你请示吗？”云瞬此刻没来由的有些心烦。清菡生气不过，还要辩解，被云瞬喝了一句，“行了，别疯疯癫癫的，你现在可不比以前，你如今是盛王妃，要顾及盛骏的脸面。”

果然，一提盛骏，清菡就老实了不少，乖乖地跟着云瞬往回走，还是忍不住嘟囔：“走回去得多远哪，姐姐你干吗把自己的马车给了谢丽姝。”

“她现在是有身子的人，自然要多小心些，刚才张御医不也说了，她身子虚，得好好养着才行。”

清菡一下跳到云瞬的跟前，拦住去路：“姐姐你不是真的赞成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吧？”

云瞬睁大眼睛，反问：“难道不该赞成吗？”

清菡赌气地踢走地上的石头子：“要是我，我就让她绕着长安街跑个十圈八圈，跑得她以后再生不出孩子来才好。”

“你这丫头！嘴巴越来越毒了！这是什么浑话，也敢拿到台面上来乱说。”云瞬拍了她一把，语重心长地说：“你以后说话小心点，我瞧你那个婆婆不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以后……”

“哪有那么多讲究，有我们家盛骏罩我，我才不怕呢。”话还没说完，清菡就跑走了。

云瞬在她背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王妃！王爷来了。”湛栌把车停在路边，云瞬抬手在眉骨处搭个凉棚，遮住耀眼的阳光，舒豫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上来。”

“可是清菡……”

湛栌从车上跳下来，扶着云瞬上车，说：“您放心，小的去找盛王妃，保准给送回盛骏小王爷那儿去。”

“丽姝她已经回去了吗？”云瞬上了车，第一句就问的这个。

舒豫面沉似水：“她回不回去，和我有什么关系。”

云瞬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怎么她身边的人都是孩子性子，个个都那么任性：“她现在有身孕了，你该对她好一些。”

舒豫身子一僵，这些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似乎是合乎逻辑，却又让人觉得……心里不舒服。

“什么时候……我们也有一个自己的孩子？”淡淡的惆怅从舒豫的身上散发出来，他握住云瞬的手，放到唇边，像是在请求。

而回应他的，只是初秋长安城的风。

永徽三年的冬天悄然过去，风中还有些许料峭。

武媚娘裹紧身上的狐裘披风，站在狭窄的宫中甬道上，直到看见云瞬带着巧眉走来，立刻高高地扬起手：“李云瞬！我在这儿！”

云瞬快走几步到她跟前，摸了摸她冰凉的手：“等很久了吧？”

“我们才人一听巧眉姐说您要过来，高兴得不得了，一早就站在这儿，我劝了好半天，说什么都不肯回去呢。”香螺给她们捧来暖手的熏笼，又忙着去泡枣茶。

“怎么香螺还叫你才人呢？我可是听说陛下已经拟旨加封你为昭仪了。”云瞬喝了一口热乎乎的枣茶，身上舒服多了。

武媚娘嗔怪似的看了一眼香螺：“她是一直这么叫，叫习惯了，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口了。不过陛下还没有下旨，所以这么叫着也没错。”

“虽然旨意还没有下，可现在这事儿朝上都传遍了，估计陛下的旨意也快到了。”云瞬垂着头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

巧眉乖巧地递过食盒和药包：“王妃刚才去了御药房，配了些安胎进补的药，这些是给您准备的。香螺，每天一次，酉时服用。”

“谢谢您总惦记着我们才人，刚坐胎的时候，才人总是做粗活，奴婢还怕对小皇子不好呢，幸亏有您，补药，好吃的，什么都给才人送来。”香螺说得诚心诚意。

云瞬抿唇笑着，看着对面武媚娘凸起的肚子：“孩子还好吗？”

武媚娘立刻苦瓜着一张脸：“他倒是好了，可我却胖了，你瞧瞧，我现在就是一只木桶，圆滚滚的，难看死了。”

几个人都跟着笑起来，半晌，武媚娘放下手中的茶盏：“我倒是挺好，可我却听说，你家里头那位侧王妃最近可不消停。”

巧眉哼了一声：“还不是老王妃听说这个儿媳妇有了孩子，欢喜得不得了，把她当个宝似的宠着，要不，凭我们王爷，她敢……”

云瞬捏了颗枣子放到嘴里：“可能是有了身孕的人性情也改变了许多吧。”

“胡说，我是过来人，她哪是性情变得多，她本来就那个德行。”武媚娘一副看不上的样子瞧着云瞬，“你好歹是当家的主母，怎么就任由人家在你头上作威作福的？长孙舒豫呢，他也不管吗？”

云瞬笑了下，没有回答。

舒豫对她怎样，她心里清楚，现在谢丽姝怀着孩子，老王妃向着她，偏袒她，她又何苦让舒豫在中间受这个夹板气，左右为难。

云瞬刚回府门，就听见别院里叮叮咣咣响成一片，巧眉往里头跑，一会儿耷拉着脑袋出来：“是侧王妃请了工匠，正在拆别院和咱们那儿连着的那堵墙。”

“哦。”云瞬应了一声，往自己的房间走，才到门口，便看到有个年老的嬷嬷在门口指挥着下人往外搬八角对扇的牡丹屏风，巧眉立刻跑过去阻止：“你们这是做什么，怎么往外搬东西？”

那个年老的嬷嬷见了巧眉，挤出一副皮笑肉不笑的笑模样来：“你就是小巧眉吧？忘了和你说，御医说了，春天到了得多开窗通风，可你也知道现在外头的风多凉啊，吹坏了我们王妃可不得了。你也知道，我们王妃现在身子重，不方便。”

巧眉使劲儿咬着后槽牙，脸上也赔出一个笑容来：“侧王妃怕吹风，您就去给她外头买个屏风不就完了？干吗搬我们的？”

“哟，你这不是说远了不是？咱们都是做下人的，主子指明了说喜欢这对八角对扇的牡丹屏，老身也不敢乱做主张呀。再说了，王妃宽容大度，区区一个屏风有什么关系呢？你们别愣着啊，接着搬，还有那对儿珐琅瓷的花瓶，对对，就那对儿，一块儿搬走。”老嬷嬷在一边指手画脚，吩咐手下人。

云瞬看了她两眼，转身走了。巧眉气得直跺脚，也只得跟着她一起往外走：“王妃，您这是去哪儿啊？”

“去清菡那儿待几天吧，这儿我瞧着乱得慌。”

“王妃，您干吗总忍让着侧王妃啊，她现在越来越嚣张了！连那些下人眼里也没有您了！”巧眉跟着她一路小跑儿，一边嘟嘟囔囔，“真是的，云彻少爷怎么还不回来！少爷要是在就好了。”

“他在能有什么用，一个男子汉跟一群女人总缠在一处能有什么出息？”

“可您真的不生气吗？她们也太过分了！”巧眉跟着云瞬上了马车，还是气难消。

云瞬沉默了，她不是不生气，可她心里总觉得有些感谢谢丽姝，因为她的心里还有着过不去的坎儿，要她给舒豫生儿育女，她还做不到。当初刚刚和舒豫成亲的时候，舒豫的娘也说得清楚，如果她不生养，就要帮舒豫纳妾室，左右都是要纳妾，还不如找一个交手过几次的老熟人，也算知己知彼。

盛王府的人对云瞬很热情，老王爷和王妃听说她来了，都出来迎接，老王妃见她身上穿着的披风空空荡荡的，一阵儿心痛：“王妃呀，不是我多嘴，您这身子也太瘦弱了些，太瘦弱了，自是不易有身子的。”

云瞬微笑还礼，“您还惦记着我，费心了。”

正说话间，清菡从屋里跑出来，一只脚上的鞋子还没提好，老王妃见了眉心忍不住跳了几跳，碍着云瞬在场，也没说什么，云瞬察言观色，发现老王妃和下人们在看着清菡的时候，眼神里总少了那么点尊重。

清菡浑然不觉，上前拉住云瞬的手：“姐姐，你怎么来了？你今天没有进宫吗？”

云瞬暗暗扯了她一把，清菡停了下，回身给公公婆婆见礼，老王爷倒没说什么，老王妃却没忍住哼了一声。

“我没什么事，就是想你了，过来看看，顺便也许久没有和老王妃一起聊聊了。”云瞬温婉得体地笑着，老王妃似乎甚是喜欢云瞬，拉着她的手请她到屋里坐。巧眉在云瞬背后轻声道：“那咱今天还住这儿吗？”

云瞬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看来老王妃已经对清菡有些不满，她要再住这儿说不定会让老王妃对清菡更有意见的。

“女人给这个家做的最大贡献就是传宗接代，要我说，那位谢王妃骄纵，使性子也是在理，王妃你别往心里头去，舒豫王爷对你的好，我们都是看得出来的。她再能折腾也就是这一阵子，等孩子生了，她还能有什么王牌？到时候她也就不吵闹了。”老王妃语重心长地说着，即便是云瞬不说，她也听说了些风言风语，说长孙家的侧妃最近很是得宠。

云瞬点了点头：“老王妃说得对极了，我不与她计较，毕竟她现在是有身孕的人。”

“对，等她生完孩子，姐姐你打算怎么收拾她？”清菡扒了一口饭，含糊不清地说着。

老王妃白眼看她，她也不自觉，又要说话的时候却弯下腰一阵干呕，把刚吃进的饭都吐了出来。

“清菡？你怎么了？”云瞬赶紧过来帮她拢住头发，避免蹭脏。老王爷眉心一皱，管家立刻下去吩咐人上来收拾，又换了清茶过来漱口。

“姐姐，我最近可上火了，吃什么都恶心。真倒霉。”清菡平息下心情，红着鼻子眼睛和云瞬抱怨。

老王妃眼前一亮：“莫不是……快，请郎中来瞧！”

云瞬也跟着精神一震，安抚着清菡：“别瞎说，没事的，说不定还是大好事呢。”

工夫不大，郎中挎着药箱跑来，给清菡诊脉，立刻笑逐颜开跪在老王爷跟前：“给老王爷老王妃道喜，王妃有喜了，已经快两个月了。”

“哎呀！糊涂孩子！自己有了身孕还不知道！哎哟，老天爷！这可真是菩萨保佑咱们盛家呀老爷！”老王妃高兴地喜极而泣，老王爷也甚是欢喜，搓着手来回在厅堂里踱步，一边吩咐管家：“快！去把盛骏那小子叫回来！自己都要当爹了还不知道回来！”

一家人顿时陷入热闹又紧张的气氛当中，巧眉也陪着他们笑，不时偷眼看着云瞬。这回可好，本来躲开了一个大肚子的婆娘，这又来一位，难不成她家王妃是送子观音转世？和谁亲近，谁就有身孕，武媚娘是，谢丽姝是，这回又轮到了清菡郡主，哎，什么时候她自己也能怀上一个小王爷呢？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盛骏就赶了回来，后头还跟着舒豫。老王妃欢喜得什么似的，看见舒豫来了更是乍惊乍喜：“你瞧瞧，就这点家事还劳烦安庆王亲自过来一趟，真是过意不去。”

舒豫冰冷的眼睛一直落在安静喝茶的云瞬身上，嘴上说得一点没有人情味：“老王妃客气了，本王是来接内子的。”

“哦……哦。”老王妃真是高兴过了头，忘了眼前这位是出了名的冰块脸王爷。

云瞬垂下眼，清菡看她神色，飞快接了一句：“舒豫哥，我好不容易怀个孩子，你就让姐姐多留下来陪我几日嘛。”

盛骏在她背后一阵脸红，低声道：“你有孩子这事儿不用跟他说，跟我说就行。”

舒豫看了一会儿低头不语的云瞬，重重叹了口气：“家里的事我都知道了，云瞬，你就先在这儿好好陪陪清菡，等家里都打扫干净了，我再来接你。”

“不必，还是等她生了，再做商议吧。”云瞬终于看了舒豫一眼。

舒豫的一对瞳仁针芒般缩了下，又展开，对云瞬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不会那么久的，我等不及。”

清菡接过盛骏递来的点心放了一块在嘴里：“不会很久啊，十月怀胎，年底我就可以生了，你要等也来得及的。”

盛骏哭笑不得地又塞给她一块点心：“姑奶奶，你好好吃你的东西吧，别跟着掺和。”

舒豫看了一眼云瞬：“这些天内子要叨扰了，盛王妃。”说完，大步流星地走了，要把云瞬放在这儿一直到谢丽姝生下孩子吗？他的耐心没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