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狭路相逢
盛京城皇宫之内,皇太极看着奏折上频频上报的八旗学习汉族文化典籍情况。他不禁眉头紧蹙,哀声连连。他自己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八旗将领们,如此厌恶汉族文化典籍。皇太极端起一本《论语》,不禁冷笑道:“俗话讲‘半部《论语》治天下’,朕如今麾下将士气势如虹,只要细细研究其中奥秘,将来杀进北京,执掌天下,指日可待!”此时正逢金秋,辽东尚未完全凉透,秋老虎发威,天气竟是一天热过一天。闷热潮湿的空气让行走在大街上的人都喘不过气来,基本上在外边什么也不干,不到半个时辰,汗就能从头出到脚背,整个人就跟洗了一个热水澡似的全身上下都挂着水珠。但即便天气如此恶劣,田间地头上也少不了干活劳作的农民。辽东不比江南,庄稼一年一熟。如今已经到了丰收时节,全年上下地里都长满的粮食,如今战乱刚刚停止,人们担忧还要打仗,只好更加卖力干活,期望多打些粮食,好让家里人吃饱肚子,来年也有饭吃。只见此时,庄稼地旁边的土道上站着一个年轻人,可能是天气炎热的关系,他袒露上半身,下半身也只是拿着块破布裹了一下,走在外面,实在是不雅观。他咬着半根稻草,大摇大摆地向四处张望,看着田间地头辛勤劳作的人们,他的脸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去他娘的!我以后才不要过这种生活呢,这么卖力能有什么出息?这一天天要死要活也不见得能混口饱饭,还不如小爷我,一人吃跑,全家不饿。”这个年轻人小声嘟囔了一句,然后大踏步地向前走,继续在土道上闲逛。这时有一个路过的人听到他在那里嘟囔,问了别人一句:“这位是谁啊?说话这么狂?我真想揍他一顿!”听者却道:你可知道村子里有这么一句话‘春来花开心里红,三县一府大流氓’说的就是这位——刘老六!刘老六的大名叫刘耀宗,是他伯父刘守义给起的。在当时,当地人大多数没什么文化。斗大的字能识一箩筐的,就值得大家伙刮目相看了,上过私塾,考过进士的就更是屈指可数了。大多数人起名也很随意,什么阿猫、阿狗、狗蛋这类名字,还有数字,凑合凑合就对付过去了。好在伯父刘守义家中有几亩田,从小喜欢读书,也成了家里边唯一一个认得字的人。因为连续几次参考也只考上了一个童生,慢慢地人到中年他明白自己仕途无望,就一直在村里当教书先生,平日里也练习一些拳脚功夫,一是强身健体,二是见女真与大明交战,希望可以保家卫国,打退女真的侵略。所以刘耀宗他爹刘三给他儿子起名的时候,就找了这个有文化的兄长帮忙。虽然名叫耀宗,可这刘耀宗是一点儿没为自己家里争气。从小他刚在伯父家念了几天书,连字都没认全就不学了,天天倒是没少和其他孩子打架。刘守义为人本就认真,自然将这些事告诉刘三,刘三听闻之后,对刘耀宗猛打狠揍,刘耀宗倒是倔强得很,揍了别人,从没认过错,服过软。如果只是不愿意读书那还好,毕竞村里的男丁大字不识一个的一抓一大把,相比于他们刘耀宗还能说是半个文化人。可更大的问题是,刘耀宗不仅不读书,干活、种地什么事情也不上心。刘守义叫他去盛京城里米店当伙计,他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每天也只是跟城里的一群不三不四的人瞎混,刘三本来也是游手好闲,好吃懒做,对此事全然不放心上,可是妻子为此操碎了心,但到最后仍然是对刘耀宗无计可施。等到刘耀宗十五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就因为饥荒去世。他的两个哥哥也都是老实的庄稼汉,打心眼里瞧不上自已这个游手好闲的弟弟,还有那个酗酒赌钱的父亲。所以母亲一死,兄弟三人也就跟他们马上分了家,两个哥哥早就离开辽东,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从此井水不犯河水谁也不招惹谁。没了母亲的管束,刘耀宗和父亲刘三更是肆无忌惮每天东游西逛,靠骗,靠耍一些拳脚,混个温饱。刘耀宗从小体格非常健硕,并且还和盛京的卖艺师傅学过两天拳脚,所以刘耀宗可以说的上是打遍村里无敌手。就连本地的太保也要让他三分,所以在村子里是无人敢惹。时间久了,他刘耀宗就是一只螃蟹——横着走!后来女真人占领了盛京城,刘耀宗和父亲刘三不愿剃头,见女真人对待同胞如此残忍,他们心一横,和刘守义合计,投靠了天地会。不过,他们投靠天地会也是权宜之计,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父子二人便在董记裁缝铺中帮忙,顺便传递消息。今天正赶上刘耀宗没事,在外边闲逛。本来他看天气太热了,准备走回去,在路边拿着大瓢喝两碗凉水,然后在躺在凉席上舒舒服服睡他一大觉。结果也该着他今天倒霉,刚准备往回走,就看见对面一个头缠红巾,竖着女真大辫,五大三粗的汉子朝这边径直走过来了。汉子似乎早就看刘耀宗不顺眼了,一把拽过他来,抬手就是两个耳光,对着刘耀宗骂道:“听说你在这个村子里挺厉害的?总是扬言叫我们女真人滚回去,你这厮是不是瞧不起我们女真人?老子今天告诉你,我们女真人就是你爹!见到爹,还不喊一声?”刘耀宗见对方气势汹汹,想必是有备而来,自己孤身一人,哪里敌得过对方,便伏在地上,大喊三声:“爹!爹!爹!饶了我吧!”汉子冷笑一声,双腿一分,指了指两胯之间的空隙,喝道:“你小子,想回家是不是?给老子从这里面爬过去!”刘耀宗脸上热汗直流,低着头,一点一点从汉子的胯下爬了过去,他此时心想:奶奶的,加入天地会,帮助大明有个屁用,到头来,还不是叫我受这胯下之辱!自此,刘耀宗就想脱身天地会,投靠女真,只可惜一直没有什么门路。大凌河之战后,明军大败,皇太极下令全体八旗将士,学习汉族典籍,陈明枫知道刘守义在当地名声很响,而皇太极正好要找人教女真八旗学习汉族经典典籍,陈明枫便找来刘守义,对他道:“刘先生,在下听闻你学识渊博,今日皇太极正在找教书先生去八旗之中教授那些建奴读书,在下恳求你,能不能……”刘守义闻言,便知陈明枫的心意,虽说前往女真阵营,一旦为皇太极发觉此事,自己连同家人必然受到牵连,可若是不去,只怕陈明枫会怀疑自己,那么天地会的人,断然不会容忍自己。陈明枫见刘守义犹豫不决,心知他是担心家人安危,陈明枫劝道:“刘先生,你且放心,我会派木兰姑娘暗中保护你的家人,若是你的家人有了任何意外,我陈明枫愿意献上自己的项上人头。”刘守义见陈明枫既然如此言语,自己很难再拒绝,而这所谓暗中保护,在他眼中,只怕无异于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都会在天地会的视野之内。刘守义自此假意投入汉军八旗之中,本来一直作为天地会的棋子,负责收集女真的情报,然而自从皇太极重视女真八旗的汉家典籍,汉军八旗的地位慢慢就提高了,原来那些对着他们大吼大叫的女真贵族们,此刻见到他们只得行汉家拱手之礼。这一切变化,也叫刘守义心中发生不断地变化。而刘三与儿子刘耀宗自然也被刘守义安排进了汉军八旗之中,二人身无长技,又不愿意出力气,只知道吃喝嫖赌,刘守义便派这父子二人负责看守粮仓,另外负责联络天地会。可刘三和儿子哪里肯愿意一直过这般刀尖上跳舞的日子,而且随着大凌河之战胜利消息传入盛京,刘三便知道大明必亡,他与儿子开始商议如何剿灭天地会,为自己某一个升迁的机会。这一日,正值中秋之夜,刘三带着刘耀宗,前往兄长刘守义家中,三人把酒推盏,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夤夜。刘三知道兄长一直比较正直,劝他投靠女真,还真不知该如何开口,几次张嘴,都被刘守义给岔开了。这时刘守义见刘三几次欲言又止,知道他必定是有什么要讲,于是刘守义屏退下人,问道:“三,你有话直说吧,这里没有外人,你我兄弟,说错了也无妨,我就当没听见。”这时刘三低声道:“大哥,以我愚见,这天地会成不了什么气候,你想想,现在盛京城里面,汉族人谁不说皇太极的好,再看看还有哪个傻子愿意为大明再卖命了,对皇上尽忠,有他娘的什么用,你瞧瞧袁崇焕,最后怎么样,还不是被凌迟了?”刘守义端着酒杯,杯口放在嘴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继续问道:“接着说!”刘三又为刘守义斟满一杯,徐徐道:“依我看,要不我们,将天地会给……”这时窗外一道身影闪过,刘耀宗眼尖,登时喝道:“是谁?有本事就站出来,别他娘鬼鬼祟祟的!”刘三与刘守义二人登时惊了一下,赶紧打开窗户,隐约发觉一道曼妙的身影闪过,走过庭院,消失于夜色之中。刘守义揉了揉眼睛,登时大惊道:“那人,那人好似天地会的木兰!”刘三本就担心刘守义犹豫不决,见此事依然败露,便趁机劝言道:“大哥,此事已然败露,你还不将她灭口,不然,陈明枫会放过我们吗?”刘守义神情一黯,也没多言语,对门外的丫鬟道:“收拾桌子!”丫鬟疑惑道:“可是,老爷,你们不是还没吃完?”刘守义不耐烦道:“老爷我现在已经没胃口了,吃不吃完都无所谓!”“是!”丫鬟立刻道。她一脸无辜的开始收拾桌子。刘守义沉着脸,就任由着丫鬟收拾桌子,待丫鬟收拾完毕之后,刘守义转身就出了屋,不久又走了回来。刘守义一不争辩,二不吵闹,看着旁边的刘三那是一愣一愣的,这点让他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了。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刘守义见刘三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叹道:“看来也只得如此了,那你说怎么办吧?”刘三低声对刘耀宗道:“明日一早,你和董家裁缝铺的老董这样说……”过了几日,此时正是深夜,四周黑漆漆的,突然在树林的尽头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顺着月光细细看去,却是一男一女,女子面色微红,肚子凸起,想必是有了身孕,只见左手扶着腰,本就行动迟缓的她踩在平坦的地上,行走起来仍是费力。再看那个男人四十岁上下的年纪,身材魁梧,双目炯炯有神,一柄长剑擎于手中,警惕着看着四周。“哪里走!”一道声音传来,夹杂着浑厚的内家掌力,直震得枯枝上的树叶“簌簌”地洒落下来,三柄飞剑直刺而来,在这月光映照的夜晚闪着寒光。剑到眉梢,男子抬剑便挡了过去。“嘤”三把剑登时被打得刺向了枯树,“咔嚓”一声,碗口大的枯树应声而倒!女子微红的脸上,杏眼圆睁,拔出兵刃,四下环望,略显惊恐!一道诡异的声音再次传来:“早就听闻天地会的木兰姑娘武艺高强,今日一见,果真非同凡响!”话毕,便见足有十数人,衣袂声声,一跃而至,把他们二人围在里面。“董星,把她交与我,我可保你们二人不死,不仅如此,凭你在天地会的地位,以及你的武功,我们八旗之内,可将你奉为上宾!孰轻孰重,你可要仔细掂量掂量!”这个叫董星的男人,便是董家裁缝铺老板,也是天地会长老,本是带着木兰前来抓捕奸细的,谁知是中了刘耀宗和刘三的圈套了。木兰卸去伪装,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背在身上,瞥见说话的是一个年近半百的老叟,身着灰衣,满脸胡须,瘦骨嶙峋,鹰钩鼻子,一脸猥琐之相,眉上被刺的一道疤格外惹眼。灰衣老叟一手捻着胡须,一手扶于身后,木兰一瞧便知道他背后必有兵刃。董星一听这话,不自觉地抓紧手中长剑。他怒目圆睁,大骂道:“我当是谁?原来是程桐,想不到如此大名鼎鼎的人物,却和女真恶贼们同流合污,原来我只道你是追名逐利之徒,却不想,你还是一个卖国贼!真是可悲可叹,我董星算不得好汉,可也是知道廉耻的人,我岂会与你们为伍?”“他娘的,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弟兄们,上!”程桐恼羞成怒道。只见那十数人一齐举剑便围了上来,“叮叮当当”一阵金石之声,剑与剑相交,碰撞出火花,与这皎洁的月夜格格不入,一时间剑影重重,人影错落,这些人逼得董星连滚带爬。董星见势不妙,对木兰喊道:“木兰姑娘,你赶紧走,我来挡住他们。”董星手中长剑白光一闪,“咻”的一声,对着一众人斜劈过去,当即便有人避闪不及,被砍中了身体,口吐鲜血,倒飞而去,想必是活不成了,众人皆惊,董星不待剑气消散,手腕反转,便朝正要追击木兰的人砍去,其中一个高大的人忙竖剑格挡,“铮”的一声,双剑相击,嗡嗡作声,响声未散,董星便再挺剑刺出,刺向那人左肩,终究实力悬殊,那人来不及回护,剑刃刺透左肩,随即一挑,肩胛骨带着血肉便飞了起来。其余众人犹如惊弓之鸟,见董星如此狠辣,不由得开始心中发慌,向后连连退去。“如此便让你们畏惧,老子要你们何用!”只听衣衫作响,董星与木兰便又见程桐一跃而至,对着正要逃走的众人一拳砸下,拳头打中胸口,瞬间已有三人吐血倒地,眼看着死去,三人的五脏六腑裸露在外,死状极惨,其余众人吓得萎靡在地,目光呆滞,有一个人转身要跑,程桐眼睛未眨,仿佛视若不见,右掌猛地拍在那人的头上,手指如钩,直嵌入头骨。董星不由地倒吸一口凉气,问道:“阁下使得这招莫不是传说中的‘天阴爪’?想不到你的手段如此狠辣!”“哈哈,不错,想不到你的见识不少嘛。你我之间,这些废话也不多说了,我现在要去抓这个小丫头,识相的就让开。若不然,眼前这些人就是你的下场!”“休想!看招!”董星大吼一声,随即一跃而起,擎剑就刺了过去,程桐侧身避过,双拳攥紧,青筋凸起,犹如虬龙缠绕,打向董星,董星向左闪跃,反手一剑,剑刃从程桐的耳边擦过,擦破了耳轮皮肉,不由得吓了一跳。程桐慢慢向后退去,惊道:“好剑法!”董星见程桐的神情变得严肃起来,不知道程桐想什么。程桐见董星身手不错,倘若事情失败,必然受到上面的责罚,现如今看来董星的剑法奇妙,招式诡异莫测,着实难对付,只得使出一些好手段。程桐暗暗琢磨,双手自怀中掏出双钩,钩身金黄,中间铁链连接,拿住一端,挥舞着打去,董星横剑挡住,哪知钩身弯曲,顺势便扣住了胸上,猛地一扯便露出胸膛,划出一条一尺来长的伤口,登时鲜血淋漓。程桐一击见效,见此情形,不免露出了满意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