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神兵天降

屠杀毫无征兆地开始了。装备整齐、指挥统一的叛军对阵七零八落、各自为战的两大营守卫,几乎是一边倒的碾压。纵使两大营的武士们有满腔的悍勇,也无法抵挡铺天盖地的刀阵。本就经历了一夜血战的两大营武士再也无法维持战斗力,在叛军的穷追猛打之下彻底崩溃。整片广场彻底沦为叛军屠杀的修罗场,两大营的将士们依然处在覆没的边缘,图门金身边的小队成为仅存的建制完整的人马。

图门金与身边的弟兄们对视了一眼,从彼此眼里看见了相同的决心。

“为了大汗,为了大金。”图门金深吸了一口气,亲自站在阵前,向着远处整齐列队而来的数百武士举起了钢刀,“镶黄旗的儿郎们听令!贪生怕死请往他处,慷慨赴死,随本将来!”

“杀!”几十名镶黄旗武士一同发出雄浑的怒吼,一时之间竟声势逼人,丝毫不逊于数百人的叛军。

这是一场堪称悲壮的冲锋,几十名残存的镶黄旗武士毫无惧色地冲进一片钢刀铁甲汇聚而成的荆棘丛林之中,如同一片碎叶卷入波涛汹涌的大海,转眼便不见了踪迹。

图门金身中数刀,奄奄一息地躺倒在地,身边伴随他的还有无数镶黄旗武士的尸体,以及更多叛军的尸体。但他也只能做到这些了,数百叛军甚至没有人愿意多看他一眼,径直从他头顶跨过,向着王宫内苑直冲而去。

“大汗,恕末将失职了……”图门金气若游丝地说道。

在视线即将被黑暗吞没之前,他看见天国之门在他眼前徐徐洞开,明亮的光芒刺着他的眼睛。此时他还不明白前边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行军中的叛军大队忽然停下了。

“白……白……”有叛军哆嗦着说道,声音带着巨大的惊恐。

正在向着王宫内苑滑行的豪格骤然放大了瞳孔,巨大的震撼在他心底炸开,导致他险些没能在半空稳住身形。只在瞬息之间,豪格立刻做出了决断,调转方向,背对着内苑飞远了。

在他身后,在数百叛军的注视之下,内苑大门,缓缓敞开了。

豪格和血滴子今晚做出了错的离谱的判断。驻守罕王宫的不止是区区六百名两大营武士,还有一支大汗身边最为精锐的亲卫部队。

“白……白甲兵!”叛军终于完整地说出了这支亲卫的名字,面如死灰。

只见面前的内苑大门之内,数百身披白甲的精锐武士缓缓自门内涌出,如同白色的潮水,如林的长枪直指天际。他们的脚步并不沉重,却透着无形的杀机。他们甚至还没有放平长枪,已经让所有人听见金属摩擦的嘶鸣。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从叛军脸上扫过,叛军们已经感到自己是一具尸体了。

因为那是白甲兵,整个大金国十数万将士中最精锐的战士,也是最可怕的恶鬼。

白甲兵,在满语中被人们称作巴牙喇,是大金国自八旗之军创立之初便倾尽全力打造的虎狼之师。努尔哈赤统一女真三部后建立八旗制度,三百人为一牛录,设佐领;五牛录为一甲喇,设参领;五甲喇为一旗,设固山额真。旗丁战时为兵,农时为民,兵民合一。他们从十五岁时便开始上阵杀戮,对他们的考核也随之展开。第一步便是先成为八旗精锐,步战优秀者为步甲,马战优秀者为马甲,随即以战场斩首数为晋升标准,每斩下一百具首级方可晋升,披挂红甲。而当红甲武士积累到一定数量时,大汗才会从中再挑选精锐之士,任命他为巴牙喇。巴牙喇数量极为稀少,一个甲喇中也只有三五十个,战力最强的两黄旗也不过只有二百余白甲兵,可以说每一个有资格成为巴牙喇的武士,都是千里层层筛选,千里挑一,堪称是精锐中的精锐。他们中的每一个人无不经历过尸山血海,无愧是自地狱中爬出的恶鬼。纵使经过十数年的积累,白甲兵的总数也不过千人之众。松锦之战,喜峰口之战,京师之战,大凌河之战……每一场激烈的血战之中无不活跃着白甲兵的身影。当他们作为自己的盟友存在时,只会令人感到安心;而当他们作为敌人存在时,这群来自地狱的白色恶鬼将让手中的钢刀痛饮背叛者的鲜血。

今夜叛军总数不过区区五百人,但他们面前的白甲兵,竟足有三百。

白甲兵在叛军面前缓缓列阵,长夜里一声孤独的金属摩擦,白甲将佐拔刀了。

叛军将佐咽了咽唾沫,强迫自己也随之拔刀,挥刀指向面前这群面无表情的白色恶鬼。下令冲锋的口号就在他嘴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回身看看身后的叛军士兵,发现他们正在不受控制地缓缓后退,握着刀的手也微微颤抖起来。

对面的白甲兵似乎感受不到任何情绪。面对还未开战便已摇摇欲坠的叛军,他们的脸上没有鄙夷,没有蔑视,没有嘲讽,只有一片看不到底的漆黑。

将佐猛然反应过来,他们分明不是在看一群恐惧的叛军,而是在看一群站立的尸体。

“弟兄们,没有退路了!”将佐嘶哑地大吼道,“从入城一刻起,今夜我们已经犯了死罪,此时退缩便是万劫不复!”

他猛然向着面前的白甲兵挥刀:“只有杀了他们,杀了大汗,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叛军们的脚步停止了,将佐的话惊醒了他们,穷途末路之人在死亡的恐惧下再次聚集起惊人的勇气。

“不过是区区几百白甲兵,孰胜孰负,用手里的刀来说话吧!”将佐狠狠咬牙,“杀!”

数百叛军齐声呐喊,如山洪一般向着白甲兵的阵列奔涌。白甲兵伸手放下了头盔上的面甲,微微躬身,放平了手中的长枪,神情冷漠。

“主子,我军绝无可能冲破大汗的防线!”檐顶之上,血滴子聚拢在豪格身边,声音微微发颤,“那可是白甲!我军会全军覆没的!”

“他们不再是我们的人了。”豪格看也不看激烈战斗的战场,只仰头望着凄冷的残月,神色灰暗,“父亲啊父亲,儿臣还是低估了你。无论什么时候,你都不会放下心里的防备的。”

“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等。”豪格盘腿坐下,眼底冷若寒霜,“今夜一事,我们已经败了。但血滴子和本贝勒的身份还没有暴露。为了永绝后患,我们断然不能让任何一个叛军活着见到大汗!”

血滴子们听来不由心底一凉。豪格已经自然而然地将底下那些还在浴血奋战的青年八旗子弟视作叛军了,分明片刻之前他们还是牢不可破的盟友。

战斗几乎是在一刻钟之内宣告结束。叛军率先发起冲锋,却无法撼动白甲坚固密实的防线。一次冲击之下叛军留下了近百具尸体,如此惨重的损失已经超过普通军队能够承受的伤亡极限。而列阵已久的白甲兵迅速变幻阵型,将防守阵骤然变为攻击阵,锋利的长枪直指叛军,长枪所到之处叛军成片倒下。白甲仅仅依靠一次冲锋便击穿了整条叛军阵线,一心求死的叛军随即开始最后的挣扎。聚集成团时叛军都无法抵抗白甲的冲击,单打独斗时整片战场几乎沦为白甲收割人头的主场。一番激烈而血腥的厮杀之后,战场上还站立的只有包围圈中心的十余名叛军将士了。

“大汗有令,不可赶尽杀绝,需留下活口,大汗有话要问他们。”统领这支白甲百人队的额真低声下令,白甲兵们这才停止前进,整齐划一地竖起长枪,将残余的叛军们围成了铁桶。

将佐站在残余的叛军中间,浑身是伤,举着刀的手剧烈地颤抖着,仰天发出一声痛骂:“乱臣贼子杨云清,有勇无谋,误我大事!”

这是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话音未落,只听风中传来无数细微的破风声,若是还有两大营的武士在此一定会立刻听出,这是半空那群黑色猎手接近时发出的声响,整个夜晚这个声音在罕王宫上空连绵不绝,每次响起时都意味着将有人殒命。

果不其然,深处包围圈中心的叛军也体会到了与两大营武士同样的感受。只见月光下密密麻麻的寒光迅速闪过,十余名叛军脸上露出惊愕的表情,伸手摸向脖颈——那里精准地插着一支匕首,精准地贯穿了整个喉咙,让人连呼救的声音也无法发出。

周边的白甲兵第一次流露出惊惧的神色,立即抬头望向半空。但他们察觉的太晚了,当他们试图找出半空中的黑色杀手时,他们已经乘着风消失在无边黑夜里。而包围圈中的十余名叛军此刻已然尽数气绝倒地。

罕王宫之战至此落下帷幕。这一夜城内八旗各部均受到不同程度的损失,驻守大南门的五十名正黄旗武士大部被神秘黑袍人诛杀,拱卫罕王宫的东、西两大行营六百武士有超过三百人在夜战中阵亡。叛军的损失尤为惨重,整整五百名全副武装的披甲武士全军覆没,而与他们对阵的白甲兵只损失了区区二十人。今夜最神秘的敌人当属夜空中的黑袍杀手,但激战过后寻遍整片战场,竟找不到一具黑袍杀手的尸体,若不是两大营的将士言之凿凿确认今夜他们一直在与黑袍杀手交战,众人都会以为黑夜中的那群幽灵不过是将士们的幻觉。

除开那群黑袍杀手,无论是叛军还是城内守军哪一方的损失,最终折损的都是大金国的战斗力。白甲兵额真望着遍地尸骸不由痛惜万分,作为赫图阿拉时期便追随老汗作战的老资历,额真一向以八旗子弟的团结一致为骄傲,认为手足相残、亲人厮杀不过是对面明国的拿手好戏,可今夜之后他的想法略微产生了变化。

在战斗尘埃落定之际,罕王宫大门外又匆匆赶来另一队人马,正是多尔衮和他麾下的亲卫队。当他们沿着无人把守的王宫大门冲进广场时,白甲兵和残余的两大营将士正在收拾尸横遍野的战场。

“末将救驾来迟,救驾来迟呀!”多尔衮夸张地嚎哭起来,“大汗怎么样?大汗有没有事?”

“大汗无恙,只是略微受了惊吓,正在寝宫内休息。”白甲兵额真皱了皱眉,多尔衮的一副如丧考妣的神色,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夜大汗龙驭宾天了。

“那就好,那就好啊!”多尔衮松了一口气,回头对着属下恶狠狠地下令,“给本将仔细地查,务必要将凶手捉拿!”

“大人不必费劲了。”额真不由感到一阵头疼,“大汗刚才已经下令,城外八旗驻军立刻开始盘查营中将士,并着人封闭了所有城门。这么大的部队调动,八旗内部一定有内应。大汗命令各营必须在天亮之前递交盘查结果,想来真凶很快会浮出水面。”

“如此甚好,那时本将必定要手刃真凶,替死难的弟兄们报仇!”多尔衮义愤填膺地说道。

额真不由感到脑袋越来越疼了……

“将军若是感到有劲没处使,崇政殿一代大火尚未扑灭,两大营人手不足,还希望将军能将麾下人马调取灭火,省得明日一早大汗连议事的地方都没有。”白甲兵额真叹叹气。

“应该的,应该的。”多尔衮连连点头。若是寻常八旗兵的额真,多尔衮连正眼也不会多看他们,可眼前毕竟是八旗军中万里挑一的精锐部队,又是时刻亲卫在大汗身边的人,纵使职位低微也不可小觑。

“儿郎们,随本将去救火。”多尔衮一挥手,招呼部下朝崇政殿而去。

“主子这回押对宝了。”待走远之后,身边的将佐小声对多尔衮说道,“那豪格果然撑不了大气候。”

“还是大汗深思熟虑,竟提早在内苑布下重兵把守。”多尔衮回忆着今晚的战斗,不由感到不寒而栗,“说起来大汗果真是沉得住气,外院已经杀得人仰马翻,内苑竟然能岿然不动,直到叛军大队人马杀到时才出手。不过更可恨的是那豪格,逆风绝境之下竟还有一番布置,能对忠心耿耿追随自己的手下下死手,竟一个活口也没留。那些披着黑袍飞来飞去的怪人也没有留下半分痕迹,当真是好手段。”

“那明日一早面见大汗,主子有何打算?”将佐有些迷茫,“主子既然认定今夜作乱一事是豪格在背后唆使,明日不妨如实向大汗禀告,也算除去一块心患。”

“呸,你个奴才,还想指导本将如何行事么?”多尔衮瞪了他一眼,“八旗叛军被诛杀时的最后一句话,你可曾听见?”

将佐一愣,低头沉思起来。

“贼子杨云清,贼子杨云清……”多尔衮默念着这个名字,“好一个贼子杨云清。本将动不了豪格,还动不了你么?不管你是谁,本将掘地三尺也要把你连根挖出来。”

11.神兵天降
木鸢血滴子3:江湖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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