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琥跟张燕铎通完电话,确定他没事后,首先的想法是揍人,那家伙知不知道被十几通电话连环叫的感受?要不是现在他正在审讯疑犯,就冲那种暴风骤雨般的来电方式,他一定会直接跑出去揍人的。可惜张燕铎离他太远,想揍也揍不成,他只好气鼓鼓地回来做事。审讯室里,那位官二代正在跟林青天斗智斗勇,透过单面玻璃窗,看到林青天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关琥攥攥拳头,想把怒气发在他身上。要说把林青天‘请到’警局来协助调查,可算是费了他们不少工夫。林青天做了多年的业务员,有一套应付警察的口才,李元丰问了他半天,最后都变成在相同的话题上打转,看着李元丰越来越黑的一张脸,关琥敢保证假如换个场所,他的拳头早就挥过去了。关琥回到审讯室,在旁边坐下,继续刚才的记录内容,就听林青天用很无辜的口气说:“警官,麻烦你们不要抓着相同的话题一直说好不好?我给妻子买保险有错吗?”“为什么只给她一个人买?”“我们家的经济能力有限啊。”“我跟保险业务员咨询过了,在经济能力有限的情况下,大家的操作是减少投保金额,尽量让夫妻双方都加入,为什么你不给自己买,而给几乎不出门的妻子卖意外保险,而且入保三个月她就死亡,就好像一切都是算好的。”“我警告你别乱说话啊,我可以让我的律师投诉你的,别忘了,我来这里是为了配合你们的工作,不是被你们当嫌疑犯来审问的。”换了其他警员,被这样警告或许会怕,但李元丰背景厚实,他根本没把林青天的话放在心上,冷淡地说:“发生死亡事件,我们警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疑点,既然你要配合我们,那就请解释下你买高额保险的原因吧。”“没有原因,我只是认为这种保险最适合我们,警官,既然你们都咨询过保险业务员了,那他们有没有告诉你投保三个月就自杀,是拿不到保险赔偿的?”李元丰怔住了,用眼神询问关琥——是这样吗?关琥扶额。他相信这位出身富庶的官二代是不会留意这些小细节的,只好默默点了下头。林青天冷笑一声,又说道:“现在我妻子儿子都死了,你们不追查凶手,却来怀疑我,是不是怕被舆论抨击警察杀人,所以想把罪名都推到我身上?”不得不说这个人有点小聪明,他抓到了现在警方最忌讳的部分,关琥在旁边听着,见对话又开始鬼打墙,他想李元丰已经挑起了林青天的烦躁感,接下来轮到他出场了。关琥拦住了他们的对话,让林青天再讲一遍方婉丽自杀的经过。林青天不明白他的目的,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将经过复述了一遍,内容跟他之前提供的口供完全吻合。等他讲完,关琥问:“你确定当时客厅只亮了小地灯?”“是的,有什么问题?”关琥将舒清滟提供的现场勘查报告翻开,推到林青天面前,上面是客厅照片,鉴证人员做了特殊处理,地板上显露出几排相同的脚印,脚印呈来回逡巡状。“这是什么?”林青天的眼中充满了不解。“是方婉丽在跳楼之前的活动,她先去了阳台,途中一度转回,在客厅打转,这些脚印代表她在犹豫,也许最初她想一死了之,但中途有什么原因让她改变了想法,看脚印的数量她徘徊了很久,你当时一点声音都没听到?”“没有,婉丽跟我丈母娘一个房间,我丈母娘都没听到,更何况是我?”林青天避开了跟关琥的对视,这个动作揭示了他的心虚,他怕了,所以特意提出其他人,来遮掩自己的行为——这是关琥读解到的信息,但他没有继续逼迫,而是问:“你有没有觉得奇怪,既然你妻子已经放弃了死亡,为什么最后她又选择跳楼?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这我怎么知道?孩子被杀后,她整个人都变得神经失常,我如果早知道她的想法,就不会让她跳楼了。”关琥无视林青天的解释,指着照片里的摆设,往下说:“我们做过实验,在不开灯的情况下,由于这里有橱柜遮挡,很难注意到后阳台有人,你是怎么发现你妻子在阳台上的?”“那是我家,你们看不到,不等于我看不到,那边门开着,有风吹进来,我当然感觉到了。”“可是口供里你说自己要拉开阳台门进去,才导致来不及阻拦你的妻子。”林青天语塞了,马上又说:“我忘了追加,当时门是开了一半的,所以我才需要挤进去。”“有多宽?”林青天伸手比划了十公分,犹豫了一下,又改为二十公分,接着又往里缩了几公分。关琥冷笑起来,“一个人来回走了两趟,这个宽窄她是怎么穿过去的?如果死者要自杀,在上了阳台后,还会随手关门吗?”林青天这才明白自己被下套了,他恼羞成怒地说:“都说了婉丽当时精神状态有问题,她做的事不要用常人的思维去判断,不要再问我,我不知道!”关琥像是没听到,将报告书翻过一页,指着死者的指甲放大的图片给他看,中指跟食指的指甲顶端都有细微的污渍,他说:“我们对照过了,死者指甲的污渍跟你家阳台外沿的刷漆是同一种物质,外沿上的划痕经证实是方婉丽坠楼时留下的,出于她的求生欲望。既然她要自杀,为什么又要努力去抓墙壁?这不是很矛盾吗?”“都说了我不知道!”林青天被逼得狂躁起来,伸手猛拍桌子,跳起来瞪着他们,说:“我明白了,你们为了转移舆论视线,就想诬陷我,你们说我杀人,好啊,找出证据啊,这种划痕你敢不敢拿去法庭?如果没有其他证据,那就不要再耽误我的时间了,啊对,今晚我还约了记者,我会把你们怎么诬陷我的行为一条条说给他们听……”张燕铎走进重案组,刚好听到这段话,他忍不住皱起眉。林青天越说越嚣张,李元丰听不下去了,想动手,被关琥拦住,他们在里面又交涉了一番,林青天便大摇大摆地走了出来,李元丰在后面气得挥拳踢脚,一副要揍人的样子。张燕铎站在门口,冷眼看着林青天走过去,在男人经过他身边时,他托托眼镜,说:“你小心一点。”“你威胁我啊?”林青天冲他瞪眼,要不是张燕铎的眼神太厉,他可能会直接挥拳头,骂道:“别以为警察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也有……”“我不是警察,我只是以普通人的身分提醒你——杀人者,人恒杀之。”林青天握紧了拳头,对方的目光很冷很平淡,但不知为什么,在这样的注视下,他无法付之暴力,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他怕再留下来夜长梦多,冲张燕铎虚晃了一下拳头,匆匆走了出去。“松手,你拦着我干什么?那小子那么嚣张,不打他一顿,我出不了这口气……啊……噗……”李元丰挣扎得起劲,没想到关琥会突然松手,他一个前扑,趴在了办公桌上,就在他叫嚷的时候,关琥打电话安排警员暗中监视林青天,等他把任务吩咐下去,李元丰刚好爬起来,额头上还沾了一堆蒋玎珰放在桌上的贴纸。“你要打人,请去外面打,在这里动手,回头我们还要收拾房间。”李元丰立刻冲了出去,但一秒后他又冲了回来,关琥问:“你不打了?”“回头打,现在动手,他一定知道是谁在捣鬼。”“呵,原来还有你官二代不敢做的事啊。”江开在一旁吐槽,李元丰冲他瞪眼,正要反唇相讥,江开抢先跟关琥说:“刚才我接到一个奇怪的电话,说林青天可能有危险,让我们多留意他。”“电话从哪儿打来的?”“不知道,对方挂得太快,来不及查,不过是个男人的声音。”“‘可能有危险’?那就是说也可能没有危险了?”李元丰的气还没消,双手叉腰,哼哼地说:“他就是凶手,他还会有什么危险?说不定是他为了混淆我们的判断,特意让朋友打电话来这样说。”“可是现在还在怀疑阶段,我们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关琥说的那几条证据别说法官那边了,只怕在检察官那里就被打回票了。”李元丰冷静下来,想想江开说得有道理,他看向关琥,“那怎么办?要不要再去现场寻找其他的证据?”“就算有证据,过去了这么久,现在也找不到了。”假如没有物证,再多的怀疑跟推理都是纸上谈兵,关琥把希望放在林青天跟罗林之间的关系上,如果能从中找到什么线索,那林青天杀妻的可能性都会高出很多。他说:“现在我们有同事跟踪他,要是他搞什么小动作的话,我们就有机会找到他的马脚了。”李元丰一边把脸上的贴纸拽下来,一边用鼻子哼气,“他又不蠢,在这种时候给我们提供线索,我怀疑今晚他会跟记者乱爆料,把所有问题都推到警方身上。”“咦,以前没见你这么在意警方的声誉啊,这次怎么了?正义使者上身?”听了江开的调侃,李元丰把头撇开不说话,就在这时蒋玎珰冲了进来,看到自己的办公桌一团糟,她直接把李元丰推开,在桌上翻了一下,找到电视遥控器按开了。李元丰被她推了个踉跄,皱眉问:“你搞什么?一个女孩子也不文静点?”“我又不是太子爷,玩什么文静,你没事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还弄掉我的贴纸。”“谁没事做?我在审犯……”李元丰话还没说完,头发就被揪住了,蒋玎珰将粘在他头上的留言小贴纸扯下来,又无视他的痛叫,换着台对大家说:“警方的记者招待会提前发布了,你们看。”大家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一起凑到电视前面,李元丰再次被挤到了旁边,他张张嘴想抱怨,在发现众人的注意力都在电视上后,只好放弃了。警方的发布会已经结束了,现在他们看的是新闻重播,里面不断亮起的闪光灯晃花了众人的眼睛。警务处的几位处长都有出席,可见警方对这件事的重视程度,看到副处长萧炎将警察杀人事件完全归结于罗林的精神有问题,大家一片哗然,江开第一个忍不住了,叫道:“不是说给我们二十四小时吗?现在还不到十二小时。”“没办法,舆论压力太大,上头是担心拖太久夜长梦多吧。”老马走进来,他已听到了消息,忍不住吐槽道。“这是要把责任都归结为我们不定时看医生吗?”江开不爽地说。“至少这是个大家都能接受的理由。”警方也好,被害人家属也好,还有公众舆论也好,在听到了罪犯有精神方面的疾病后,很难再穷追烂打下去,最多是那些新闻人士转为抨击警方内部机制有问题,但罪犯的家人呢?他们是否可以接受这个解释?两位警务处高级官员萧炎跟陈世天轮流回答了记者们的提问,轻描淡写地将所有问题都推到了罗林一人身上,关琥越听越不是滋味,他不是同情罪犯,但他无法容忍在案情还没有明朗之前,这些官僚为了维护所谓的声誉,擅自做出结论。这种行为只会导致一个结果——罗林杀人事件已盖棺定案,别想再侦查下去了。新闻很快就结束了,蒋玎珰又换了另一个台看起来,内容跟刚才的大同小异,关琥看不下去了,转身出去,在自动贩卖机旁边的长椅上坐下,掏出烟叼进嘴里。打火机及时送到了面前,他抬眼一看,张燕铎站在自己面前,叮的一声,将打火机打着了。关琥就着他的手点着烟,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回来一会儿了,可能是我的存在感太弱,你没看到。”张燕铎在关琥口袋里一摸,把手收回时,手上已经多了支烟,香烟在他的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个花,弹到嘴上衔住,做出抽烟的样子。关琥心情不好,懒得理会张燕铎这种明目张胆的强盗行为,垂着头狠狠地吸着烟,就听张燕铎说:“我说过很多遍了,不要让工作影响到自己的心情,那是自虐。”“我整天被你虐,还在乎一点自虐吗?”关琥的话让张燕铎反省了三秒钟,然后做出结论——他没有虐待弟弟,他只是在调教而已。关琥抽了两口烟,突然问:“你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方婉丽是被杀的?”“是。”“那为什么不说?”“那只是我的直觉,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我胡乱说话只会干扰你的判断力。”“那你为什么会有林青天杀人的直觉?”“不知道,或许是我更了解人性的黑暗面吧。”“哼,我只知道警界这个阶梯,越往上走就越黑暗,上面的那些混蛋一时一个想法,根本不管我们查案的辛苦,方婉丽自杀疑点重重,我们还需要时间追查下去,可他们这样一来,别说查林青天了,连罗林的案子也要这么糊里糊涂地结案。”“这样不是很好吗?”轻描淡写的说辞,宛如一盆冷水当头泼下,浇灭了关琥心头的怒火,他忘了吸烟,惊讶地看向张燕铎。张燕铎依然那副淡漠的表情,拿下衔在口中的香烟,说:“凡事看开一点,这世上没有绝对的真相,那些你认为破获的案子,它所呈现出来的真相真的是事实吗?”“当然!”“不见得,这就像是热力学里设定的绝对零度值一样,你可以无限度地接近它,却永远无法到达,你所谓的真相只是找到凶手,那凶手以及他背后隐藏的秘密,你都有掌握吗?”“也许没有,但身为警察,我的任务是抓住凶手,至于他犯罪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有什么样的隐情,那不是我需要知道的,因为不管因为任何理由,都不可以犯罪!”关琥的个性看似随和,但他的拗劲上来了,谁都劝不了,跟他相处了这么久,张燕铎很了解他的脾气,没再坚持自己的观点。一件事只要认准了,就绝不会再犹豫,张燕铎其实欣赏关琥这样的个性,因为这一点,他自己永远都做不到。脚步声响起,重案组组长萧白夜匆匆走过来,张燕铎巧妙地把话岔开了,用手肘拐拐关琥。“混蛋的亲戚来了。”关琥正不爽着,看到上司也只当没看到,反倒是萧白夜主动走到他面前,打招呼。“小老虎,你看起来很没有精神啊。”“没,一想到你是混蛋的亲戚,我就精神得想揍人了。”关琥气呼呼地质问:“上头不是说给二十四小时吗?什么时候改计划了?要是他们一开始就说十二个小时的话,我们也不用查了,一天时间,神仙也查不出什么来。”“呵,火气满大的嘛,”萧白夜看看张燕铎,笑道:“你哥在身边,都不能让你心情好起来?”他的心情跟张燕铎的存在有什么直接因果关系吗?关琥气得想呛回去,萧白夜先开了口,“其实我也是临时接到通知的,那时上头已经决定召开记者招待会了,身为警察,我们只能服从,即使知道那些命令有问题——你说对吧?”关琥闷头不说话。“这样也挺好的,案子破了,大家也不用开夜车,可以好好休息了。”这话听着怎么这么耳熟?关琥的眼神在萧白夜跟张燕铎之间转了转,狐疑地说:“怎么感觉你们才是兄弟?”“这是你的错觉关琥,我可不想有这样的哥哥,”萧白夜瞥了张燕铎一眼,又笑眯眯地关琥说:“顺便说一句,在这里,混蛋的亲戚不单单只有我。”“什么意思?”萧白夜在关琥身边坐下,跟他做了个借烟的手势,关琥给了他一支烟,但他没打火机,张燕铎的眼神也瞥到一边,一副完全没看到的样子,关琥只好跟他摊摊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萧白夜没介意,拿着香烟,说:“这次的案件你们应该也有发觉李元丰很古怪吧?所以我随便打听了一下。”听出萧白夜随便打听的消息有爆料,关琥立刻问:“然后呢?”“罗林跟李元丰曾在一课做过同事,不过两人相处得不好,一年前李元丰无意中听到罗林嘲讽自己,就联合其他同事排挤罗林,导致罗林被迫申请调去了区派出所。”“所以罗林会精神失常乃至杀人,也许跟李元丰的迫害有关?”听到这里,关琥忍不住了,将香烟掐灭,说:“难怪罗林出事后,李元丰精神恍惚,原来他是心里有鬼。”“我没这样说哦,我只说李元丰打压,罗林调职。”“说不定是李元丰动用关系逼罗林调职的。”关琥说完,站起来就往重案组里跑,萧白夜叫住他,问:“你不会是想继续查这个案子吧?”“如果我说是,你会同意吗?”“不会,”萧白夜把头撇开了,“你要做什么,我根本不知道。”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关琥给他打了个道谢的手势,跑回了办公室。萧白夜的目光转向张燕铎,扬扬手里的香烟,微笑说:“借个火。”张燕铎表情冷淡,站起来就走,萧白夜笑问:“怎么了?不会是觉得宝贝弟弟只能你一个人欺负吧?”“你想知道真相是你的事,别去算计他。”“我没那样想过,只是看到他,就不自觉地这么做了,这种感觉你懂的,因为我们是同类人。”“我跟你不是同类人,至少我不怕见血。”打火机丢给萧白夜,在他手忙脚乱地接的时候,张燕铎扬长而去,萧白夜打着火把烟点上,抽着烟在后面微笑说道:“静候佳音。”关琥没有机会跟李元丰询问罗林的事,因为等他回到重案组,聚会已经散场了,大家看了新闻,确定他们不需要追查罗林一案后,都下班了,办公室里只有老马一个人在整理文件。“晚了一步,被那家伙溜掉了。”关琥用脚尖戳着地板说。张燕铎跟在后面,问:“你认为堵住他质问的话,他就会老实坦白了?”“至少可以了解当时的情况。”“我不认为罗林的精神反常跟李元丰的打压有直接关系。”关琥奇怪地看他,眼神里充满了迫切想知道真相的色彩。张燕铎展颜一笑,转身离开,“到下班时间了,我们回家吃饭吧。”“等等,你先说你的怀疑。”“我现在更想吃饭。”“一边走一边说。”用一个小小的诱饵,张燕铎就轻易把关琥钓上了钩。两人并肩走出警局大门,确定关琥不会坚持熬夜查案后,张燕铎说:“我看了罗林的履历档案,稍微了解他的处事风格,作为一个老油条,他知道该怎么讨太子爷欢心,就算他不会,真被调职而造成心理压力,这样的人要报复的对象也是李元丰,而不是一个毫不相关的人。”“他不是报复,而是工作不顺导致精神状态出现问题,于是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敌人。”“相信我,他精神没有问题,一个嗜好较多的人,患精神疾病的机率要低很多,他做事都出于自主行为,他很快就要退休了,所以不会选择报复,那样的话,他不仅拿不到退休金,甚至还有牢狱之灾。”“你的意思是罗林抢婴儿自杀是出自他自身的意志?”“那倒不一定,他喜欢抽烟喝酒,很容易被人唆使,就比如像小魏昨天那样子。”“可是他体内没有验出任何药物物质。”“要控制一个人的思维,用药太低俗了。”关琥震惊地看张燕铎,很想说低俗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吧。看到他的反应,张燕铎噗嗤笑了,用手指指自己的脑子,说了句。“精神控制。”“精神控制?催眠术?我说哥,你以为演电影啊,把催眠术说得这么玄乎……别走这么快,等等我……”他大踏步跟上张燕铎的步调,张燕铎又说:“其实这些都是我的猜想,是不是真的,要有待追查。”你要真是猜想,就不会说出来了。关琥发出不爽的哼哼声,张燕铎当没听到,微笑说:“今天我去查骸骨案,也遇到了一些有趣的事,要听吗?”“好,是什么?”两人穿过马路,经过他们住的公寓前方,张燕铎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对面的大厦,意有所指地说:“挺有趣的。”“什么有趣?”“每件事都很有趣。”关琥越听越迷糊了,见张燕铎走进公寓,他只好快步跟上,叫道:“到底什么事,快点说,不要卖关子。”乘电梯的时候,张燕铎将他跟谢凌云的经历简单讲了一遍,关琥听完,揉着头发说:“你们才动手查,就遇到这种情况,会不会这两个案子真的有联系?”“你终于聪明一次了。”“什么叫一次?我每次都很聪明的。”到了关琥的家门前,他掏出钥匙刚要开门,房门先打开了,穿着围裙的叶菲菲站在他们面前,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平底锅。“你……怎么会在我家里?”关琥看看她,再看看她手里的锅,“还有,你为什么随便使用我家的东西?”“不是随便使用啦,是有经过老板同意的。”叶菲菲转身回去,关琥跟在她身后,追问:“这是我家,你征求他同意不是很奇怪吗?还有你那个平底锅,应该不是为了防身用的吧?”“关琥你聪明两次了,我们在做晚餐,我就顺手拿它当武器了。”关琥情不自禁地摸摸自己的头,感到心有余悸——进自己家门还要随时防备被平底锅砸到,这人生也太悲剧了吧。走进客厅,他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目不转睛看电视的小魏,还有正忙着往餐桌上摆食材的谢凌云,房间里飘荡着浓郁的中药跟香辣气味,看来今晚的晚餐是火锅。“为什么要在家里吃火锅?”关琥用手捂住脸,呻吟着跌到了沙发上。要知道火锅味道很呛人的,他这里还算是新房子,搞得整间屋子都是麻辣味,让他还怎么睡觉?“为了犒劳你啊,看你整天办案这么辛苦,要多吃点营养食品补一补嘛。”叶菲菲误解了他的反应,很自豪地对他说:“这是我的建议,看,我很体贴吧?”“那能不能麻烦叶小姐你再体贴一点,去隔壁张先生的家吃火锅?”关琥冲她勉强挤出笑容,却被小魏把话抢了过去,看到火锅好了,他跑过来坐下等待开饭,随口说:“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是你女朋友。”“前、女、友。”两人异口同声地反驳了小魏的话,行动太一致,话声也够高,小魏吓得缩缩脖子,做出‘不关我事,我还是吃饭吧’的样子。谢凌云在旁边忍住笑,说:“你们挺有默契的。”叶菲菲冲关琥扬扬平底锅,张燕铎及时走过来,拦住了他们的对呛,说:“钥匙是我给凌云的,我们在路上看到警方的发布会,为了宽解你的心情,才决定聚餐。”“看,老板多善解人意。”叶菲菲附和完,问:“关王虎你是选择吃饭呢?还是出去喝西北风呢?”在四比一的状况下,关琥选择了吃饭。火锅底料是张燕铎调制的,味道就不用说了,在第一口菜吃下肚后,关琥的心情顺利转好,决定将案子的事放一放,先填饱肚子,查案等明天再说。电视里还在循环播放警察行凶案的始末,电视台还特聘了心理学专家来解说罪犯当时的心理,叶菲菲转了几个台,都是相同的节目,小魏看得津津有味,尤其是专家解说的那部分。关琥起先还以为小魏没从恍惚状态中走出来,但很快发现他精神很好,餐桌上有说有笑的,跟在警局时的状况大不相同。“你好像对罗林的案子很有兴趣?”他故意问。“我主要是看教授,他说得很有道理。”“韩教授是小魏的崇拜对象,小魏有几本小说还是他写的序。”谢凌云说:“我们今天还跟韩教授见过面,老板有跟你说吧?”关琥看向张燕铎,张燕铎指指萤幕下方的小标题,上面写着燕通大学心理学教授韩东岳,他忍不住叫起来,“这么巧?”“也不能说巧,韩教授专门从事犯罪心理学研究,出了很多书籍,是这方面的权威,所以电视台请他做节目其实挺正常的。”“可是他没说到什么具体的问题。”韩东岳对着镜头说了很多在普通人看来很比较难懂的话,但他所表达的概念很简单,那就是心理压力造成的异向反弹,比如工作压力大,又刚好处于孩子结婚跟即将退休的阶段,所以导致精神崩溃,见其他人都看得津津有味,关琥用手肘拐拐张燕铎。“连专家都说罗林有精神病的。”张燕铎没看他,注视着电视里的对话,说:“一个人的精神是否有病,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呵,这家伙连专家都没放在眼里啊。“我想去拜访一下这位韩教授,小魏,你能帮我引荐一下吗?”“韩教授很忙,不知道能不能约到,我试试看。”小魏回答得很爽快,关琥打量着他的脸色,问:“你没事了?”“没事,今晚她们去买菜还是我帮忙拿回来的,哎呦,姐姐,你干嘛踢我?”“你是帮倒忙吧?”叶菲菲指着他对关琥说:“这家伙说跟我们一起去采购,结果半路他突然跑去电话亭打电话,害我跟凌云找了好久才找到他。”“为什么要去电话亭打电话?你手机坏了吗?”“不是,我是打给家里的,问曲红线的事,觉得给外人听到不太方便……哎呦,姐姐,你又踢我。”“谁是外人啊,是我还是凌云?”小魏被叶菲菲的微笑搞得发毛,端着饭碗想躲开,抬起头,刚好跟张燕铎投来的视线对个正着,张燕铎的目光深邃,让他更觉得心虚,慌忙把眼神闪到了一边。像是没注意到小魏的反应,张燕铎问:“那你问到了什么?”“问、问到了。”小魏躲闪着眼神,说:“我爸妈说没有姓曲的表妹,不过有个不太熟的表姐小名叫红线,她很多年前在上学时跟个有妇之夫混到了一起,跑掉了,她的父母气得不管她,这些年好像都没有联系。”“她学名叫什么?”“那我就不知道了,这事挺难看的,她家人都讳莫如深,我爸妈跟她家不熟,也不好多问,”小魏说完,小心翼翼地问关琥,“你觉得会是冒充我表妹的那个人吗?”曲红线怎么看都没有三十多岁的样子,而且就算是同一人,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关琥说:“这事你不用管了,我回头让江开去查。”小魏貌似松了口气,又低下头大口吃起饭来,关琥跟张燕铎对望一眼,两人都觉得小魏隐瞒了什么,不过为了不再给他施加压力,没有问下去。饭后,两个女孩子帮张燕铎收拾餐具,关琥去阳台上打电话给江开,将小魏的话转述给他,让他抽时间跟家里打听一下,江开同意了。关琥打完电话,回到客厅,小魏正在看电视,看到他,立刻把他叫了过去,说:“你看看这家伙,他在诋毁你们呢!”叶菲菲把水果拼盘端过来,听了小魏的话,她跑去把张燕铎跟谢凌云也叫来,大家一起凑在电视机前看。那是林青天跟记者对话的现场直播,他面对镜头声泪俱下地讲述自己的悲剧——儿子被杀,妻子受不了压迫自杀,他悲痛万分之际,还要顾及两方长辈的心情,并忙于处理家人的身后事,可是现实还不放过他,现在警察把疑点放在他身上,怀疑他是为保险金杀人,他可以对天发誓他跟罗林毫无关系等等。“他好像在演芭乐剧。”看到最后,谢凌云不屑地说。“而且是演技很糟糕的那种,”叶菲菲嚼着苹果,含糊不清地说:“他要真忙的话,还有时间来电视台作秀?你觉得那位心理学教授在一旁看了他这番发言,会怎么想?”林青天参加的节目跟采访韩东岳的刚好是同一家电视台,为了提高收视率,镜头还特意间断地转到嘉宾韩东岳的身上,给他来个大特写,但韩东岳没有明显的表示,一直面带微笑,做出倾听的样子。这是个很有心机的男人,张燕铎这样想到。由于是插播节目,所以内容仅有几分钟,随后就是广告时间,林青天起身离坐时,镜头在韩东岳那边转了一下,张燕铎看到韩东岳手握成拳,用食指指关节触了触鼻子。看来韩东岳虽然没有做出直接的反应,但他的小动作表示了他对林青天的行为是不赞同的,张燕铎还想再看他的表情,可惜镜头移开了,在切换到广告时间时,张燕铎看到了萤幕边上一闪而过的像是笔管的红色物体。镜头移动得太快,张燕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假如真是吴钩的话,那只有两种解释——他很闲跑去凑热闹,或是他有目的。假如是有目的的行为,他会做什么?“这人太过分了,警察问话也是例行询问吧,他买高额保险,不被怀疑才叫奇怪,有必要特意跑去电视台拉同情票吗?”叶菲菲愤愤不平地说,又将手机递给他们看,张燕铎扫了一眼,见网络新闻已经上档,还跟警方发布会并列在同一个网页上,下面有不少人留评语,都在指责警方做事官僚主义跟无能,更有甚者,开始谩骂整个警界的人员。“为了混口饭吃嘛,都挺不容易的。”关琥自嘲地说。“不过林青天这样做,就更证明他有问题了,”谢凌云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敲着字,说:“我明天来追他这条线,我想一定有很多同行对他感兴趣,我可不能被他们抢先。”“玩反转剧大爆料吗?凌云加油,我最喜欢看这种故事了。”“这不是故事,是追求事件真相,所以我需要再多一些有关林青天的资料。”谢凌云把张燕铎之前要的韩东岳的著作拿给他,问:“老板,今晚我可以再留宿一下吗?把时间用在往返上,太浪费了。”“请随意。”得到张燕铎的答复,谢凌云道了谢,拿起电脑起身离开,叶菲菲跟在后面,热心地说:“我可以提供我的想法的,凌云你可以做参考,各种意想不到的反转情节,你一定很感兴趣。”“叶小姐你该提供的对象是小魏,凌云是写纪实报道的,不是小说。”被关琥提醒,叶菲菲看向小魏,小魏表情有些奇怪,盯着萤幕,自语道:“你们说最好的反转是不是林青天被杀?”“这有点异想天开了吧?他杀妻子还可以说是因为外遇啊因为保险金啊,别人杀他有什么好处?”被反问,小魏回过神,急忙笑道:“我随便说说啦,你们不是在玩反转吗?所以我就提供下自己的想法哈哈……我去洗澡,你们慢慢看。”像是怕被再追问,他说完就急急忙忙地跑走了。看着他的背影,叶菲菲咬着苹果说:“我觉得他还没有从嗑药的后遗症里脱离出来。”也就是说小魏的状态很奇怪。这一点关琥早就觉察到了,还重点留意了小魏的推测,他决定联络同事,让他们多注意林青天的行动,他不相信林青天会被杀,但林青天可能会做一些迷惑警方的行为,那将是抓住他马脚的好机会。林青天出了直播现场,他找了个不想被骚扰的借口,让工作人员带他离开,对方很配合,将他送去电梯,告诉他出去的路口,又叮嘱说接下来还要请他录音,请他配合,作为答谢,电视台方面也会为他提供许多便利。所谓便利,大概就是把舆论矛头指向警方吧?这一点对方没明说,林青天也没多问,反正对他来说,这种炒作对他们双方都是有利的。乘电梯的时候,林青天看了下网上的留言,本来他还有点担心自己这么快就出现在电视上,会不会被舆论抨击,事实证明他多虑了,虽然有网友留言攻击他,但指责警方的言论更多,相比之下,他只是个被同情的受害者。不错,他不需要怕,他跟罗林一点关系都没有,方婉丽也是主动去阳台的,那些警察怀疑他又怎样?没有证据,怀疑就永远只是怀疑。电梯在慢慢下降,清晨发生的一幕幕在林青天眼前闪过,仿佛幻灯片重播——他在客厅抽烟,看着方婉丽无视自己的存在,木然地走上阳台,想到唾手可得的新生活,他开心得不得了,但就在他以为方婉丽会跳下去时,她居然又转了回来,在客厅里来回踱步,嘟囔着许多意味不明的话。‘报应、真相、报警……’他不知道方婉丽在说什么,就当她是疯癫呓语,他那时只想着怎么开始新生活,虽然事情的发展跟他预期的不一样,导致保险赔偿拿不到,不过那都是小钱,只要今后重复相同的计划,想要获得保险赔偿,总是有机会的。所以在发现方婉丽打算放弃自杀后,他急了,跑去阳台上大叫儿子的名字,方婉丽被他的叫声吸引了过去,也探头往阳台外看,他趁机弯腰抱住方婉丽的双腿,直接将她掀了出去。林青天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很神奇的经历,那一瞬间重力失控的感觉他到现在都还记得,方婉丽的呼叫声比想象中要轻,随即他听到了重物坠地的沉闷响声,手在发抖,不是害怕,而是兴奋,那一刻,他仿佛看到了绽放在眼前的美景。他没有杀人,方婉丽早就有了跳楼的想法,他只不过在最后顺手帮了她一把而已,孩子的死也跟他无关,所以他问心无愧。电梯到达的铃声响了起来,是二楼,刚才工作人员告诉他这里有条空中走廊直通外面,可以避开好事的记者们。电梯门打开,林青天走了出去,走廊上很静,拐过拐角,对面有人走过来,样子有点面熟,好像刚才在录音现场见过。为了掩饰自己的身分,林青天刻意将帽子往下压了压,两人擦肩而过时,他听到男人低声说:“有人在跟踪你。”像是自言自语的说话,却让林青天心头一惊,等他弄懂了男人的提醒,转头去看,男人已经去了拐角另一边,很快就见两个陌生人追过来,看到他还站在原地,那两人很自然地转了个身,去看窗外风景。欲盖弥彰的行为,林青天马上明白了他们是跟踪自己的警察,可能从他出警局就跟过来了,只是他一直没发现而已。看来他们还是不想放弃啊。林青天发出冷笑,加快了脚步往前走,刚好对面有些工作人员抬着布景板跟道具走过来,他在经过时故意将道具箱撞翻了,导致那些人不得不停下来捡东西,布景板横在走廊当中,挡住了警察便衣的路。林青天趁机奋力奔跑,顺着楼梯一口气冲出了电视台,又往下压低帽檐,跳上了前面一辆公交车。公交车行驶的方向跟林青天的家相反,他坐了几站后才注意到,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等公交车停下来,便匆匆下了车。这片区域有点偏僻,林青天不太熟悉,正忙着找路,手机响了起来,是跟他有地下情的女同事。林青天有些火大,继续在心里骂着娘,接通后,不等对方开口,就压低声音骂道:“我昨天不是跟你说最近不要来电话吗?我老婆刚死,警察追得紧,你是想我有事吗?”“我有宝宝了,我心里很乱,想跟你说说话啊,我很怕,你儿子死了,你老婆也死了,会不会是被诅咒了?”“没有,那是意外!”“我查了你做的保单,你给你老婆投了高额意外保险,没投多久她就出事了,是不是你做的……”“不是,都是巧合,你想多了!”“真的不是吗?可……”“我说不是,你动脑子想想看,意外保还不到半年,我领不到钱的!”实在忍不住了,林青天冲对面大吼道。女人都是这么烦,当初逼他离婚是她,现在害怕的也是她,有点脑子好不好,在这时候让他去陪情人,那不是自寻死路吗?对面不说话了,取而代之的是呜呜的哭泣声,这让林青天更觉得心烦,但考虑到眼下的状况,他只能忍住气,好言哄道:“你别生气,我今天被警察审了一天,心情不太好,你体谅我一下,等风头过去了,我们就结婚。”好话说了大半天,女人终于停止了哭泣,还反过来劝慰他,林青天随口应付着,在她答应不再主动联络后,他立刻挂了电话。通话键按下的同时,他的脏话就飙了出来,除了女人的来电破坏了他的心情外,他还发现自己只顾着应付情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完全不熟悉的地方。眼前只有一条笔直而下的青石台阶,林青天往后看看,漆黑的道路让他打消了返回的念头,沿着台阶往下走,又顺便摆弄手机,渐渐的,一个计划浮上了他的脑海。等再婚后,他也要给情人多投几份保险,不过要等她先把孩子生下来,这次虽然他拿不到方婉丽的意外保险赔偿,但是拿到了儿子的,他并没想让儿子死,不过既然悲剧已经发生了,总要有所收获才行啊……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青天回过神,耳边忽然响起呓语,他还没来得及听清对方说了什么,后背就被重力撞到,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他沿着石阶滚了下去。手机在翻滚中脱手而出,笔直的阶梯瞬间便到达了尽头,后脑重重磕在了地面上,他听到了骨骼碎裂的咔嚓声,一道黑影从上面向他走来,视觉在逐渐被夺走,他看不清对方的模样,只能确定他不认识这个人。那人冲他扬起了手,在骨骼碎裂声再一次传来的时候,他终于听懂了那句呓语。“杀人者,人恒杀之。”关琥没想到再次跟林青天见面是在法医解剖台上,清晨他还在为没被手机铃声吵醒感到庆幸,几个小时后,他就明白了原因——萧白夜说他们这几天一直为了查案连轴转,实在太累了,这种失足滚落事故的案子就不用特意让他们出勤,自己全权处理就好。那时候连萧白夜都没想到滚落死亡的人会是林青天,更没想到他的致死原因并非高处滚落,而是硬物重击导致的头骨碎裂。当看到死者血肉模糊的死状,萧白夜在现场附近吐得天昏地暗,根本没办法调查死者的身分,等警察追踪到林青天这条线上时,已经是几小时后的事了。据跟踪林青天的两名警察提供的线索,林青天在电视台里特意将他们甩掉后,上了路过的公交车,他们调出交通监控查看,可惜路段偏僻,监控无法锁定林青天具体是在哪里下的车。关琥站在解剖台前,默默观看已经冰冷了的尸体,不能怪萧白夜没有认出林青天,因为他的半边头骨被砸得完全凹陷下去,断裂的骨片跟血液和脑浆混在一起,让人很难想象到那原本是属于人的头颅。舒清滟在旁边平静地做着记录,张燕铎在观察放在证物袋里的手机,两个人正常得让关琥感觉正处于不适状态中的自己才是怪胎,他按捺住难受的感觉,说:“我为头默哀一下,他好不容易亲临现场一次,就陷入了这样的噩梦中。”“我以为你看死尸看了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张燕铎头也不抬,摆弄着证物袋说道。接触多不等于就能习惯,他讨厌死亡,尤其是这种残忍的杀害手法,易地而处,假如被害的是他的亲人,他就不由得不寒而栗,也更无法容忍凶手的行为。见他不做声,张燕铎又说:“杀人者,人恒杀之,林青天早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话声平淡,却如重锤一般击打在关琥的心头,他忽然想到,张燕铎会这样说,是不是早就料定自己将来也会面对相同的结果?他不会允许这种结果发生的,不论采取任何手段。为了奠定自己的信念,他大声说:“坏人会有法律来惩戒,不管凶手杀人是出于怎样的目的,都无法原谅!”正在忙碌的两个人被他的嗓门吼到,同时抬头看过来,关琥发现自己的失态,急忙解释说:“我的意思是身为一名警察,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维护社会治安,打击罪犯,阻止凶案发生!”“他今天受什么刺激了吗?”舒清滟问张燕铎。“可能是这具尸体造成的。”“那关警官,你是继续在这里慷慨陈词?还是听我的尸检报告?”“报告这么快就出来了?”“我口述,你记录。”舒清滟的口气就像女王,还好关琥被张燕铎训练习惯了,迅速掏出笔记本,进入记录的状态。舒清滟将装有凶器的证物袋放到桌上,那是一柄铁锤,普通五金店就可以买到,靠近铁锤顶端的部分沾了血浆跟骨骼碎片。“凶器是在案发现场的道边发现的,上面没有指纹,推断是凶手杀人后随意丢弃的,锤子是旧物,很难从购买途径上追踪到凶手。死者死亡时间在昨晚七点到九点左右,他接的最后一通电话是他公司女同事打来的,时间是七点十三分,通话时间为十分钟,现在女同事应该正在你们重案组接受调查。现场勘查的结果表明,凶手先把死者推下台阶,等他失去反抗能力后再用铁锤数次重击,行凶者男女皆可,善用左手,除此之外,现场没有其他线索留下,附近的交通监控也没有相关录像,证明凶手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并且这是一起有预谋的杀人事件。”“看他下手的力度跟狠毒度,好像他跟死者有不共戴天之仇,”关琥说:“也许我们该从方婉丽这条线上调查,看看方家的家人中有没有左撇子。”舒清滟看了一眼张燕铎,没说话,张燕铎低头看着手机,轻声说:“关琥,我很后悔昨晚没帮你做一锅猪脑汤。”这么说就是否定他的怀疑了,关琥无视在对面忍笑的舒清滟,好学不倦地问:“那请问哥,我哪里说错了。”“方婉丽昨天早上才坠楼身亡,两家之间有多少矛盾暂且不提,林青天是否杀妻还不明确,如果是出于复仇行为的杀人,方家父母上了岁数,方婉丽两个哥哥也都结婚成家,现在光是料理后事就够他们烦恼了,他们有精力去对付林青天吗?”舒清滟点头表示赞同。“杀人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假如一个人可以简单地杀人,那他之前一定有过相同的行为。”关琥本能地看向张燕铎。似乎没注意到他举的例子里也包括自己,张燕铎继续说:“换言之,凶手冷静残忍,这一点就排除了冲动复仇行为,他是有预谋的杀人。”“你的意思是林青天生前结的仇?”“快感。”“哈?”张燕铎瞥了关琥一眼,对他的智商表示失望,随手拿起桌上的直尺向他挥去,关琥吓得往后一跳,以免直尺甩到自己身上。张燕铎施暴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把直尺当铁锤握住,一下下挥到旁边的靠枕上。“复仇时的杀人是冲动的,漫无目的的,比起杀人,他只想泄愤,但为了快感杀人,凶手重在享受,看着被害人怎样一点点地在自己的施暴下变成碎片,你有玩过多米诺骨牌吗?那种不断倒下去,看着原本完整的物体一点点变散沙的兴奋跟破坏感你有体验过吗?”看着被打得变了形的抱枕,关琥眨眨眼,说:“我想,应该不会有人把多米诺骨牌跟变态杀人联系到一起。”“实际都一样的,快感来源于两种动力——完成它,或是毁灭它。”关琥不知道张燕铎说得对不对,但此刻张燕铎的眼神还有他神经质的举动都让他看上去像是凶犯附身,连带着关琥自己也被影响到了,忍不住认真思索他是不是该从另一个角度来重新调查这个案子。舒清滟双手交抱在胸前,注视着张燕铎说:“听起来你好像是犯罪心理学专家。”“我只是比较了解变态。”看着那个即将阵亡的可怜的抱枕,关琥很想说我看你现在已经很变态了,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听你的意思,林青天确实杀了方婉丽。”“现在杀人者跟被杀者都死了,讨论这个还有什么意义吗?”“当然有,也许我们可以追着这个线索往下查。”张燕铎停止了挥舞直尺的动作,盯着关琥不动,关琥被弄愣了,问:“我说了什么吗?”张燕铎将直尺丢去一边,返身匆匆跑出去,关琥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可是才跑出两步就被舒清滟叫住了。“记得回头赔我一个抱枕。”抱枕殉职不是他造成的吧?关琥张嘴想解释,还没开口就被舒清滟抢了先,“还有一柄直尺,谢谢。”“……”无数个想反驳的理由在关琥的脑海中掠过,但看到舒清滟微笑的面庞,他只好偃旗息鼓,做了个OK的手势,追着张燕铎的脚步跑出去。真不知道是哪里出问题了,为什么看起来那位张先生比他这个现役刑警更像是刑警呢?抱着满腹怨言,关琥跑回了重案组,张燕铎已经在那里了,站在审讯室的窗口前观望,关琥跑过去,就见老马跟蒋玎珰在里面给一个女人做笔录,女人面容姣好,不过看上去很憔悴,拿手绢抹泪时,手指发出轻颤。这个年轻女人就是林青天的同事,也是他的地下情人凌潇。“他儿子出事那天我就觉得他反应不对头,我打电话是想安慰他的,但他当时的状态很平静,跟我说为了避免麻烦,让我最近不要联系他,第二天他老婆就死了,我开始害怕,心想是不是诅咒,所以晚上终于忍不住又联络了他,听他的语气,我确定他老婆的死跟他有关……”“他亲口这样说的吗?”“没有,他一直在否认,是直觉告诉我的,昨晚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没想到今天就听说他出了事,我本来以为是他杀的他老婆,现在想想,应该还是诅咒,不是不是我诅咒的啊,我虽然好几次逼他离婚,但我不敢杀人的呜呜……”凌潇的情绪很乱,说话颠三倒四,不过这很正常,普通人在被请到警察局询问案情时,很多都会有这样的表现。关琥观察着她的反应,觉得她虽然恐惧有余,却不心虚慌张,凭借多年办案的经验,他判断凌潇跟方婉丽还有林青天的死没有关系。“关琥关琥,有新情况,快来!”那边江开在叫他,关琥看看张燕铎,张燕铎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审讯室里的状况,他不知道张燕铎联想到了什么,听江开叫得急,只好先过去。“什么事?”“昨天那个神秘人又来电话了,这次我有录下来。”江开打开专用的电话录音器,就听里面传来急切愤怒的叫声,“我说过林青天可能有危险,为什么你们不注意他?你们警察是怎么做事的?有人死了啊……”“先生请你冷静一下,请问你跟这起案件有什么关联?如果你了解内情,我们希望你能配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直觉感到他会出事!”“那接下来你能提供其他直觉感应到的事情吗?会不会还有人受伤害?”接电话的警察在特意拉长对话的时间,对方像是觉察到了,慌慌张张地说:“有的,应该是……让我想想……下一个会是谁……是……”通话就此中断了,江开指着对面的电脑萤幕,说:“通话刚好一分钟断掉,这个人挺有经验的,不过他低估我们的技术了,我们查到电话来自这个区域,报案人用的是公用电话,还加了变声器,看来是有预谋的警告行为。”“这不就是我们这个区?”看着萤幕上的地区坐标,关琥失声叫出来,再看红点特别标出的电话亭,离他们警局还不到五百米,通话时间显示是十分钟前,也就是说打电话的人现在可能还在附近逡巡。“有派人去查吗?”他马上问道。“第一时间就去查了,但没有发现。”江开苦着脸说:“虽说电话亭离这里不远,但这附近都是商业大楼跟公寓,那人打完电话后,可以随便拐进哪栋楼里,根本无从找起。”“奇怪,昨天他没加变声器,为什么今天要加?”“会不会是特意买的?”“这种东西最好是可以马上买到了。”关琥没好气地白了搭档一眼。所以合理的解释是——报案人应该原本就有变声器,正常人手头上不会有这种东西,当然,也不能因此就说报案人有问题。关琥又重新听了一遍通话记录,发现那人很急躁,还带了愤怒的情绪,像是在痛恨警察的无能,但被询问时,他又显得非常慌乱,他甚至不确定接下来是否还有凶案,需要想一想,这表现也很奇怪——需要想的话,那就证明他其实是不确定案件走向的,但他又抓到了一些警察还没有发现的线索……通话记录开始重复第三遍,是张燕铎打开重听的,见他神情郑重,关琥等他听完,马上问:“有什么想法?”张燕铎还没说话,审讯室的门打开,老马带着凌潇走了出来,她眼睛都哭肿了,离开时还很担心地不断问老马。“林青天做的事我真的不知道,你们会相信我的吧?”她这些话已经反复说过多遍了,老马跟蒋玎珰都有些听烦了,急忙一起点头,表示会相信,她马上又问:“那我会不会被起诉啊?他以前也说过杀人的话,我只是当笑话听,这算不算知情不报?”“这要看实际情况,不过整件案子你没有参与的话,是不需要担心的。”“可是……”张燕铎走过去,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对凌潇冷冷地说:“你应该庆幸林青天的死亡,否则下一个死的就是你。”出人意料的发言,凌潇愣住了,看到其他人也僵在那里,关琥急忙过去想把张燕铎拉开。“喂,这里是警察局,不是我们家……”说话要慎重啊!关琥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推开了,张燕铎盯着凌潇,继续说:“杀人会成习惯的,他杀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为了寻求刺激,也为了钱——你自己应该也有所觉察了吧,所以你才会担心得一夜未眠。”凌潇的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唇好久,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用手绢捂着嘴,哭道:“我以为他是爱我的,为了我杀人。”“人是会变的,当他发现巨款可以唾手可得时,爱情就不是他的第一目标了。”凌潇哭得更厉害,蒋玎珰不得不再次把她扶进审讯室里安慰,看着她的背影,老马说:“看来我们可以问到更多的证词了。”“问证词的手段不是这样玩的,”关琥很不赞同地看张燕铎,“我们并没有任何确凿的证据证明方婉丽就是被林青天杀的。”“你该说——你们找不到可以说服法官给林青天定罪的证据,但他杀人的事实毋庸置疑。”张燕铎说完,转身大踏步走出去,关琥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看看办公室里还处于震惊状态的同事们,他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也跑了出去。冲到门口,他又临时转回来,对江开交代,“记得问你家人有关曲红线的事……啊对,还有找人保护凌潇。”“知道了,您还是快去配合你大哥吧。”张燕铎不是他大哥,他没有这么自以为是的哥哥。吐槽归吐槽,关琥还是快步追上了张燕铎,问:“你这么肯定林青天是凶手?”“而且我敢肯定这场杀戮还没结束,下一个目标也许是凌潇。”关琥脚步一顿,发现他没跟上来,张燕铎也停了下来,转头问:“怎么了?”“没什么。”他只是发现自己推测的方式越来越接近张燕铎了,为了证明自己没那么变态,关琥揣摩着问:“接下来你应该不会是要去找李元丰吧?”“你都已经想到了,还需要再问我吗?”说这句话时,张燕铎还附赠了一个完美的微笑,关琥却是一抖——他们果然想到一起去了,现在所有当事人一个接着一个死亡,他们不该被动地追在凶手后面跑,而是返回起点,从罗林身上找线索。“不是,我就是……呵呵……我觉得吧,我一个正常人,在思维还有判断方面不应该总跟你一的频率。”后半句话是在嘴里嘟囔的,为了可以每天顺利吃到美食,关琥决定今后他要酌情让着张燕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