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关琥敲门走进韩东岳的办公室时,这位教授先生刚好把东西都收拾完。对面的电视正在播放系列案件的跟踪报道,里面有现场直播的录像,也有被采访者的回答,以及新闻界人士对于案件的个人看法。从警察杀人案开始,之后一系列的案件层出不穷,直到那晚警察跟案件嫌疑人同时被劫持的实况转播出现,再加上相关小说在网络上疯狂转发,把整个案子的关注度拉到了顶峰。就在所有人对人质是否可以生存下来,甚至谁能够生存下来密切关注的时候,实况录像中断了,这个变故曾一度在网上掀起抨击热潮,有人说那是黑客为了博眼球,特意配合小说做出来的无聊游戏,也有人怀疑一切都是真的,由于人质已被警察杀害,所以警方才隐瞒事实真相。这些传言都在三名人质再次出现在新闻上后,才不攻自破,警方在记者发布会上的解释是——警察侦察到了凶犯的所在地,突围进入现场救了三名人质。事后虽然有一些社会舆论攻击李元丰,但因为李元丰当时选择自杀的表现博得了大多数人的同情跟赞赏,所以舆论攻击没有对他跟李家带来名誉伤害。至于罗林杀人以及方婉丽的自杀等疑案,由于劫持兼实况转播案的横空出现,早就被公众遗忘去脑后了。“不管这是不是真相,都算是一个完满结局了。”顺着韩东岳的目光看向萤幕,关琥看到警务处高级助理处长陈世天正面对着记者侃侃而谈,他不无揶揄地说。“所谓的真相,就是你相信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韩东岳将最后一本书放进他随身的公文包里,关琥走过来,说:“如果我没看错的话,你拿的是十年前没有写完的《判官》吧?”“有事吗?”“听说你辞职了,过来看看,因为我记得上次我们来的时候,我哥答应过帮你解答困扰了你十年的疑惑。”关琥在办公室中间随意地踱着步,配合着他一身休闲到近乎邋遢的衣服,很难相信他是现役刑警。他打量着房间,跟上次相比,这里变得空荡荡的,韩东岳的私人物品都拿走了,他的公文包不大,看来除了那本书外,没放多少东西。听了关琥的话,韩东岳挑挑眉,“我以为你们只是随便说说的。”“会这样想,那证明你还没有完全掌握人的心理。”关琥打量完房间,来到韩东岳面前,将手探向他的公文包,韩东岳想躲避,关琥说:“为了拿到你想知道的答案,请配合。”韩东岳犹豫了一下,最后选择接受,关琥在他的包里翻了翻,拿出那本书还有他和妻子合照的相框。书籍是韩东岳自己打印的,从中途开始变成了空白页,关琥放下书,拿起相框,移开相框后的别针,里面的照片掉了出来,除了外面那张夫妻合照外,还有夹在里侧的另一张照片。那是韩东岳跟一位穿小礼服装的年轻女性的合照。跟韩东岳的妻子相比,女孩子更漂亮,她的一只手搭在韩东岳的身上,手腕上戴着一圈红线,银饰扣在外沿,很引人注目,两人相互依偎着面对镜头,亲密的贴靠证明他们关系匪浅。关琥拿起照片,跟他从警局带来的照片并排放到韩东岳面前,“如果我没有猜错,这就是十年前跟你有过情人关系的女人,她叫曲恬,也是在旧公寓拆迁时出现的骸骨女尸。”两张照片并列在一起,同样面容的女主角,一张笑得甜蜜,一张笑得温柔,关琥想她是爱韩东岳的,否则不会为他做那么多事。“我不懂你在说什么。”“以你的偏执跟控制欲,你不会全部销毁有关你跟她的东西,但你又无法光明正大地去缅怀,所以很大的可能性是跟你们夫妻的合照放在一起,以表示这两个女人都曾经在你的掌握之内,以此来满足你的自满自大。”这其实不是关琥想到的,而是那晚在天台上,张燕铎跟他提出的疑点,他听得心惊担颤,因为这种扭曲的想法超乎了他的认知。“曲恬?上次我已经说过了,我根本不认识,至于这个女人,她是我在夜总会里认识的,那种地方的女人都很随便,拍张照也没什么奇怪。”“拍照不奇怪,但把随便拍的照片保存得这么好,就有些说不过去了。”“人的想法是无法用公式来计算的,警察先生,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是否可以走了,我预定了中午的班机。”“不会耽搁你太多时间的,我会长话短说,既然我们是从这次的判官游戏认识的,那就先从这起连环案开始说起吧。”“哦?难道这次的连环案你们警方又怀疑到我身上了?那我还真要愿闻其详了。”韩东岳收回整理相框的手,笃定地说。“我一直有种感觉,从租屋骸骨案跟罗林杀人案之后,我们就在被人牵着鼻子走,案件一个接一个,彼此没有关联,但又有微妙的牵绊,比如前一个加害者会变成下一起案件的受害者,如此循环,让我们为了找到相同的线索疲于奔命,后来我想通了,因为有人很了解我们查案的方式,而他们的杀人方式也是随机选定的,就像十年前的判官疑案,任何人都可以成为试验的棋子,正如你所说的,这只是个游戏。”“看来我是难逃凶犯的嫌疑了。”听到这里,韩东岳不无嘲讽地说。“还有一个疑点,那就是为什么凶手要自曝骸骨的存在,小魏的租屋马上就要拆迁,骸骨很快会被发现,他们故作不知不是对自己更有利吗?后来在拜读了您有关犯罪心理学的大作后,我懂了,凶手有着偏执的控制欲,假如骸骨是被施工人员发现的,那他将会处于被动的状态,这是他无法容忍的。”关琥对读书一点兴趣都没有,阅读韩东岳著作的其实是张燕铎,他现在只是将那晚张燕铎对他说的话转述过来而已。“我把凶手设定为X,这位X先生是位精通心理分析的大师,当年他曾亲手设定了判官游戏,后来在游戏中死了很多人,他暂时将游戏关闭了,但就像一个人一旦吸毒,就很难戒掉一样,在多年之后,他在心理学上发现了更多可以创新的学术还有可开发的概念后,他又忍不住手痒,开始了新一轮的游戏,然后在游戏中实践自己的理论知识。”“这个判官游戏不是刚发生的,而是在两年多以前,有人以房东陈靖英的名义跟小魏签合约时就开始了,当时他以为以小魏在写作上的求知欲跟好奇心,会很快发现地下室的秘密,可惜事不遂愿,跟小魏一起租房的同学觉得房子闹鬼,一早就搬走了,小魏在某些地方又很马大哈,所以就这样,他跟骸骨同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浑然不觉,这还不算,小魏在小赚了一笔后,提出搬走,一旦他走掉,那骸骨的秘密在房子被拆迁之前都无法被发现,于是X想到了第二轮判官游戏的玩法。”“首先他让人在小魏常去的论坛上提供《判官》的素材,对于一个作家来说,没有什么东西会比新颖的素材更令人心动的,以他对小魏的性格分析,断定小魏会马上将素材写进文章里,在文章连载的途中,他的同伙用迷药弄晕了小魏,带他去小旅馆,防止小魏跟外界沟通,然后又以小魏表妹的身分去涅槃酒吧,说了很多鬼怪的话题,来引起我们的注意。”“我想在游戏开始之前,X就调查过小魏的交友圈,我的警察身分对游戏的通关提供了便利,正如他们所分析的,骸骨被发现了,与此同时罗林杀人、方婉丽自杀、林青天被杀等案件也依次出现,像是印证了冥冥中恶有恶报,判官夺命的论调,他们还嫌不够,又在网络上大肆宣传小魏连载的新书,把警方的注意力引到小魏身上,导致他被迫逃跑,这样才能被他们控制住,继续下一轮的游戏。”“接下来的游戏主角是李元丰,李元丰赶走罗林,导致罗林被杀,所以李元丰也是有罪的,符合判官游戏的定律,但这个堂皇的借口后面掩藏着其他不可告人的秘密——那就是警界内部的争权夺势,有人要对付李家,李元丰不过是个棋子而已。”“正如X所预料的,李元丰同样照着他们设计的游戏规则行动,也成功地成为了他们的诱饵,以X对李元丰性格的分析,为了活命,他会干掉其他两名人质,既达到了天道轮回的判官定律,又兵不血刃地除掉了李家这个政敌,可惜在最关键的地方,X犯了个致命的错误,李元丰没有他想的那么笨,李元丰也许很自私很怕死,但从小生长在那样的家庭环境中,比起生命来,他更看重家族声誉,所以在猜到了凶手的目的后,他宁可选择自杀,正是他的这个选择为整个案情带来了转机,也让我们有时间及时救出他们,让可笑的判官游戏到此告终。”关琥一番长谈说完,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韩东岳,韩东岳捧场似的拍了两下巴掌,不过拍掌声过于稀疏,听起来更像是嘲讽。“我发现跟十年前相比,你们警察变化最大的就是想象力的提高,关警官,这位X先生被你说得天花乱坠,可他真有那么厉害吗?首先,就算X是心理学界的翘楚,但心理学者毕竟不是催眠师,他怎么可以让罗林主动杀人?可以让林青天杀妻?还为了游戏去杀林青天?而且这些事件与两起骸骨案又有什么关系?”“不用着急,这些问题我会慢慢给你解答。”关琥重新拿起曲恬的照片,亮到韩东岳面前。“这要从一年前旧公寓拆迁时发现的女尸骸骨说起。经过我们警方的查证,骸骨正是曲恬,她的家人说跟她断绝了关系,十年来没有联络过,其实在十年前她就死了,X曾在那栋旧公寓里为她租过房子,她以为帮X的忙,X又跟妻子离了婚,之后她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过去,但X只是利用她而已,事后就除掉了她。曲恬的小名叫红线,X让人伪装成小魏的表妹,自称曲红线,多半有一些缅怀她的成分在里面,在看到你有收藏她的照片后,我确定是出于这样的心理。”“罗林在十年前的判官案里见过曲恬,对她的红线手链记忆犹新,所以当发现公寓骸骨时,他很快就想到了那段往事,当时专案组的组员依次死亡,像是被诅咒了,以罗林的年纪,会迷信诅咒杀人一点都不奇怪。为了逃避诅咒,他主动申请调去区派出所,却没想到X通过新闻发现了他,于是把他选为心理测试的对象。”“罗林出事前,他的家人曾说他心神不定,他嗜酒嗜烟,要在他的烟酒中做手脚并不难,罗林的意志力并不坚强,只要略微加一点刺激神经的药物,再加上心理暗示,就会引起他的幻视幻听。案发当天,X约了他在血案发生的路口见面,还特意戴了红线手链,约见面的理由有很多,罗林怕被诅咒,乖乖地去赴约,于是X再次向他下了杀人的心理暗示,导致罗林在精神混乱中行凶杀人。”“林青天杀妻,也是X在对他的性格分析后得出的数据,事实证明,X的分析是正确的,至于林青天的被杀,就算X有时间证人,那也不能证明什么,因为他完全可以教唆别人去杀人,X要做的就是在电视台告诉林青天他被警察跟踪,暗示他逃跑,至于直接杀人的凶手是谁,我们会继续调查。”“X在心理学术界德高望重,盲目崇拜他的学生很多,甚至不惜为了做学术研究帮他杀人,在那些狂热分子看来,人命跟小白鼠的命是等值的,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为了嫁祸李元丰跟小魏,凶手还特意用了左手。”“哈哈,说的就好像我就是X一样,真是荒谬,不过作为推理小说来讲的话,挺有趣的,在帮小魏的书写序的时候,我都没想到会惹祸上身,”韩东岳揶揄道:“可是你说了半天,都没说到这与十年前我妻子的车祸事件有什么关系。”“那就是另一个故事了,十年前的连环杀人案中,警方一直怀疑你是杀死妻子的凶手,但我持否定态度,因为不管你怎么精通心理学,都无法完全了解人性,所以你始终不知道你妻子死亡的真相,无法完成这部著作。”关琥指指桌上那本自印的《判官》。“严格一点来说,间隔了十年的两桩案子,其内容是相同的,都是现实的案例跟连载的小说情节撞车,导致警方对作者的怀疑,如果说小魏的故事是精装版,那你的则是简化版,案子里的凶手都跟你毫无交集,但其实正因为你跟他们没有交集,才更有可能唆使他们杀人,因为人们总是对不认识的人抱有信任感——在没有利害关系的状况下,他们相信陌生人不会害他们,这时候只要运用一些语言技巧,挑起他们心中的恶念,接下来一切都会照你的想法去发展。”“啧,说得我好像是神。”“这只是一点心理分析的技巧,只要掌握了,人人都是神,只不过你把自己定位在判官的位置上,为了更好地实践你在心理学上的研究案例,你很大胆地设定了这个判官游戏,所以伤害警察夺枪逃走的凶犯也好,杀死凶犯的女主人也好,或者其他不相关的人也好,都是你心理学研究里的素材而已,你选定了意志力弱的目标,然后进行操作,于是所有连环案就这样一步步延伸下来,一直延伸到你的前妻身上。”“由于你耽于研究工作,你们夫妻的关系很冷淡,她有情人,来跟你谈离婚,你答应了,却在协议离婚时向她做了心理暗示。我查过她的资料,她出身富庶,没有工作经验,是生活在幻想世界里的大小姐,当这种人失去了生活援助后,就会发现钱是多么的重要,这就不难解释她会为了情人的家产而投毒了,而这一切,也都在你设定的游戏之内。”说到这里,关琥特意顿了顿,韩东岳不知想到了什么,一改最初优雅的做派,脸色阴沉,既不说话,也没有拂袖而去的举动。这表明他在努力克制心里的愤怒,因为他想知道答案。于是关琥给了他期待知道的东西。“以下是我对她心理的分析,我不敢保证一定正确,但是是最合理的一种——你妻子是自杀的,那场车祸既不是车速过快造成的,也不是有人在车里动手脚,而是她自己主动选择了死亡这条路。”“对于妻子的背叛,你是绝对无法原谅的,所以你找到了她的情夫,唆使他利用你的妻子杀人,谋夺家产,你知道情夫是个花花公子,早晚会甩了你的妻子,你要的就是这样的结局。”“我猜想那天在被警方追击的途中,他们两人产生了分歧,情夫不想逃,因为杀人的是你妻子,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想要的只是钱,而你的妻子却想跟他比翼高飞,两人在争吵中,情夫说出了真相,那时你妻子才知道原来她一直感激的对象其实只是把她当成是心理分析的素材而已,绝望之下,她选择了坠崖这条路。”“不可能的!她不可能知道!就算知道她也不会选择死亡,她会恨我,会选择控告我!”“韩教授,我始终认为这世上没有完美的心理分析公式,因为人心比任何数据都更加难测,也许在知道真相时,她的确有控诉你的想法,但一旦绝望的感情盖过了痛恨,她就会做出完全不同的选择,也就是说她爱情人的感情胜过了你,面对情人的背叛,你的算计根本无足轻重了。”看着韩东岳,关琥冷冷地说:“其实这个答案你早就想到了对吧?只是你一直不肯承认而已,你不容许背叛,哪怕是你自己舍弃的东西。”“闭嘴!不是这样的!”无视韩东岳焦躁的反驳,关琥继续说:“你妻子的死在某种意义上打击到了你,让你变得更加疯狂,你视专案组的警察为仇敌,想尽办法针对他们的弱点一一攻击,这世上根本没有什么诅咒,你只是有个对你予取予求的好棋子而已,那个棋子就是曲恬。”“曲恬原本是在侦探社做事的,那家侦探社的老板就是陈靖英,也是曾在燕通大学毕业的学生,我不知道当时是被害人家属委托了陈靖英来调查你,还是陈靖英本人对你感兴趣,所以派曲恬接近你,却没想到曲恬背叛了他,选择帮你,当发现陈靖英手头上有对你不利的资料后,你跟他约了在他家见面,并在曲恬的帮助下,将他囚禁在地下室里。”“陈靖英的骸骨旁有一个金盒,那个金盒就是曲恬是帮凶的最好证明,你当时特意将金盒放在陈靖英身边,就是为了揶揄他——红线盗盒的典故里是说为了让敌人低头,红线盗走了敌人的重要物品,而现实中,曲红线也盗走了对陈靖英来说最重要的证据,失去了证据,你根本不需要再顾忌陈靖英,将他囚禁到死亡为止。”韩东岳逐渐冷静了下来,问:“有谁能证明那是我做的吗?”“你前妻的娘家跟陈靖英的家很近,你表面上说是为了帮妻子照顾老人,实际上却是借此查探陈靖英的状况,甚至在他死亡之后,继续用他的房子。”“呵,住得近就有嫌疑,你们警察办案越来越随便了。”漠视了韩东岳的嘲讽,关琥说:“至此,所有人都在你的判官游戏中死亡了,唯一剩下的曲恬就成了结束游戏的主角。不是你不喜欢她,而是她的存在会为你带来威胁,她可以为了你背叛自己的雇主,当然也可以为了别人背叛你,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留下她,这就是她死于旧公寓夹缝里的原因,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做的,但是敢断定她的死一定跟你有关。”“关警官,你的态度真让人感觉厌烦,我以为你会说出让我心悦诚服的高论,结果你只是拿着你手头上的资料,在这里大肆幻想而已。”韩东岳不愧是研究心理学的,他的动摇只是暂时,很快就恢复了平时的从容,冷笑道:“难道你的上司没有告诉你吗?假如你没有证据来证明你的论点,那你所有的推论都是妄想。”“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证据?我可不是闲着没事做,来跟你说废话的。”关琥回以冷笑,快步走到书架那里,准备取下之前他偷偷安放的窃听器,但连着摸了几次都没有摸到,再看韩东岳得意的表情,他明白自己被耍了。“关警官,奉劝一句,我好歹也在这行混了这么多年,你那些小把戏骗不过我的。”带着嘲讽腔调的说话让关琥很想揍人,但他所能做的只是抬起手,将拳头狠狠地挥在书架上。“如果这里还是我的办公室的话,我会投诉你损害公物,你很幸运,我辞职了。”韩东岳看关琥的眼中不无怜悯,同时也充满了胜利者的自傲,嘲笑完后,他将书本跟相框重新放进公文包里,至于关琥带来的那张照片,他扫了一眼,便毫不在意地掠开了,拿起公文包,转身离开。“你害死那么多人,一定会有报应的!”眼看着凶手在自己面前堂而皇之地走掉,关琥气愤地喝道。韩东岳的脚步微微一顿,转过头,正色对他说:“你知道吗?只有无能的人才会这样说,因为你们没有能力去战胜别人,就只好把信仰全部寄托在报应这种论调上,所以会这样说的人永远都是失败者。”“你!”关琥被堵得说不出话来,这让韩东岳更得意,忍不住调侃,“你说了这么多,怎么就没想想我一个人要如何操纵这么多凶杀案?连最基本的地方你都没想到,还谈何指证我?至于你所谓的帮凶,还是等找到了他再说吧。”游刃有余的说辞,听得关琥怔住了,直觉告诉他,那个帮凶可能已经被除掉了,他眼睁睁地看着韩东岳走出去,不由自主地回想起那晚在天台上张燕铎说过的话。事后关琥在警局找到了相关的资料,那些资料虽然无法定韩东岳的罪,却证明张燕铎的推理是正确的,可是张燕铎没跟他提到韩东岳杀人的具体手法。对,以韩东岳的心机跟自负,他不会亲自参与判官游戏,所以他一定有同党配合,十年前是曲恬,而这次会是谁?是上次出现的那个学生吗?如果是学生的话,为什么张燕铎没有提起?是张燕铎忘记了,还是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关琥在空荡荡的办公室里转了两圈,越想越觉得可疑,发现了自己一直忽略的地方,他咽不下这口气,跑出去,冲着已经走远的背影大声叫道:“韩东岳,你别太得意,只要我们找出对付李家的幕后人,就有证据指证你了,你绝对逃不掉的!”听到了遥遥传来的喊声,韩东岳的步履稍微放慢,从鼻子里不屑地哼了一声。还以为这次游戏里的警察会更厉害些,没想到这么不经玩,说起来还不如十年前的那些人。那位组长叫什么来着?对了,好像叫范喜生,那人还挺厉害的,也够聪明,那一次他被追得相当狼狈,还好范喜生有个很糟糕的家庭,这也是他唯一的弱点,后来韩东岳得出结论——任何人都是有弱点的,只要抓住弱点,任何人都是游戏里的素材,任他摆布。“那就拭目以待吧。”他轻声说道,随即加快了步伐。为了尽快甩掉那个令人讨厌的警察,韩东岳放弃了等电梯,顺着楼梯走下去,他走得昂首挺胸,路上遇到学生,还回以微笑,毕竟在这里教学多年,他对这所学校还有学生是有感情的,不过也仅此而已,他不会因为有感情而改变自己的想法,就像当年他设计曲恬跳楼一样。关琥都说对了,他的理论分析让韩东岳佩服,假如当年的范喜生加上今天的关琥的话,他未必能顺利脱身,但命运之神始终站在他这边,所以范喜生死了,关琥输了。想到这里,韩东岳忍不住笑出了声,经过垃圾箱,他打开公文包,准备将曲恬还有他跟妻子的合照丢掉,两个游戏都顺利结束了,他决定丢开以往的感情,重新开始。校园广播响了起来,拉住了韩东岳的动作,现在不是广播时间,他先是感到奇怪,接着就听到属于自己的声音传来,嗓音浑厚稳重,还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气,顺着广播喇叭传向校园的四面八方。“警察会查到我?开什么玩笑,十年前的判官系列杀人案他们查了多久?怀疑了我多久?最后还不是不了了之,放心吧,那些警察都是饭桶,一看到同事陆续被杀,就认为是诅咒,不敢再查下去了,其实那只不过是我运用的心理战术而已。”“是催眠杀人吗?”一个清亮的女子声音问道。“当然不是,是有人去干掉他们的,你别小瞧女人,当她们被爱情冲昏头脑时,会顺着你的想法做任何事,于是判官除恶的定律就成立了。”“没想到曲恬会这么迷恋教授你。”“就像你迷恋我一样,为我杀人。”“我不是迷恋,是尊重,教授你让我杀谁都无所谓,更何况就林青天一个人,不过教授将来你可不能杀我灭口。”“只要你不像曲恬那样逼我跟她结婚。”“不会的,我只想帮你做事……那接下来该是谁了?是先杀江楚魏?还是先对付那个叫李元丰的警察?”接下来对话还说了什么,韩东岳听不清了,微笑从他脸上消失了,此刻他的脑子里是一片轰隆隆的响声,仿佛脑鸣,震得他的手脚颤抖起来,心脏也不听控制地开始剧烈跳动,血液回流,不断刺激着他的脑部神经。那段对话他不可能忘记,就在前不久的晚上,在聊到接下来的计划时,崔晔跟他有了那番对话。但问题是他们的对话为什么会被记录下来?会在公众场合里播放?崔晔做他的助手很多年了,当初韩东岳之所以会选他,是看出这个小伙子在心理学研究上有他独特的见解,崔晔有个特长,就是可以随意改换嗓音,而且他很有表演天赋,在角色扮演上也没问题,所以韩东岳想到将来假如再开始新一轮的判官游戏时,崔晔将是个很好用的棋子。事实证明他没有看错人,在他的长期训练下,崔晔越来越配合,不管是工作上的还是私生活上,他曾对崔晔进行过很多测验,来试探他的忠诚度,崔晔都过关了,在这个过程中,崔晔不仅了解了判官之谜,还主动跟他讨论新游戏的玩法,于是就出现了这一系列的杀人案。广播还在不疾不徐地播放着,流淌出来的都是韩东岳熟悉的对话,心房逐渐恢复了平静,他可以重新听到那些对话都在说什么了,熟悉得令人恐惧,他的脚步茫然地向前挪动,走廊上有同学走过来,都向他投来怪异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但他完全没注意到。听着对话,相应的画面在他的脑海里一幕幕闪过,清晰得就像正在眼前发生的一样。崔晔跟他的相识;对他表现出的敬畏跟崇拜;为了做他的助手所付出的努力;还有在讨论判官游戏时他认真的表情,他说——教授,这次的计划一定会成功的,假如中途出现意外,我会像曲恬那样杀掉那些碍事的人,然后自杀,绝对不会连累到您,您不用觉得愧疚,为您做事是我的荣幸,所以,我们开始吧!他相信崔晔会那样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崔晔的性格偏执而疯狂,这种人一旦认准了某件事,就绝对不会后悔,所以他很好驾驭。说这番话时,崔晔看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仰跟爱慕,事实也确实如此,为了配合他的计划,崔晔不惜为他杀人,他以为自己找到了第二个曲恬,在选择让他死亡时还有些不忍,却没想到事实恰恰相反……‘这世上根本没有完美的心理分析公式,因为人心比任何数据都更加难测。’关琥说过的话突然从韩东岳的耳边划过,他微微一愣,终于回过了神,广播已经停止了,但周围看向他的目光却越来越多,许多学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并不时伸手指向他,像是在猜测广播里的那个人是不是就是他。韩东岳笑了起来,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可笑,他一生都在致力于心理学研究,以为他可以随意操弄任何人,可是现在他发现,一直被操弄的其实是他自己。崔晔自始至终都在算计他,为了让他上钩,用多年的时间来做铺垫,甚至为了讨他的欢心,不惜男扮女装,做出许多男人无法容忍的事情,他曾对崔晔做过许多测试,却忘了崔晔是演戏的,他有着不输于任何人的高超演技,为了成功,可以把所有一切都置之不理。可是崔晔为什么要这么做?韩东岳想不通,但一个人为了做一件事,不惜耗费这么多的时间跟精力,总有他的理由,韩东岳没有多想,因为他已经没有机会了,崔晔的做法让他身败名裂,接下来他除了要接受法律的制裁外,还要面对所有人鄙夷的目光。他根本不是什么心理学大家,他只是个沽名钓誉的骗子而已。无视在周围议论纷纷的学生,韩东岳向前踯躅着,路很快就被挡住了——他走到了尽头,面前看到的是楼梯拐角的窗户。玻璃上映出他苍老的容貌,韩东岳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结局,真是个可悲的判官游戏——他算计得了人心,却看不透表面的假象,所以在这个游戏中,他注定是个输家。韩东岳拉开玻璃窗,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纵身跳了下去。在听到学生们大喊有人跳楼时,关琥正在寻找广播室。广播刚开始播放时,关琥并没有留意,直到发现那是韩东岳在讲述判官案件,他才意识到有问题,向同学打听了广播室的位置,努力赶过去,悲剧已经发生了。沉闷的声响传来,拉住了关琥的脚步,随即学生们的尖叫声此起彼伏地响起,关琥刹住脚步,趴在一个窗户前向外看去,就看到仰面躺在地上的人体。很快的,人体周围聚集了众多闻声赶来的学生,距离太远,关琥无法看清韩东岳的状况,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他的大脑一片混乱,只想着是谁录制了那番对话,并在广播里放了出来,而导致韩东岳的自杀?对,凶手应该就在现场!有种直觉,凶手在放完广播后,一定会留在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下面围过来的人越来越多,模糊了关琥的焦点,他只好顺着楼梯一路跑下去,一直跑到韩东岳坠楼的地方。现场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关琥不得不亮出警证,边吆喝着边拨开人群挤进去,就见韩东岳平躺在地上,血液跟脑浆混合在一起慢慢流出来,关琥不用特意过去确认,也知道韩东岳没有生命迹象了。属于韩东岳的公文包落在一旁,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那本没有完成的书籍躺在血泊里,韩东岳跟妻子的合照相框也摔得粉碎,曲恬的照片飘在另一边,上面沾了一些血滴,配合着照片上的笑颜,有种莫名的嘲讽感。“报应……”关琥轻轻嘟囔道:“来得还真快。”这不是报应,这叫命运,以韩东岳的个性,或早或晚,他都会面对这样的命运。读解到关琥的唇语,站在人群中的某个人也用唇语做了回答。跟其他来看热闹的学生不同,他是来欣赏自己的杰作的,以他对韩东岳性格的分析,在事情败露后,这个骄傲的男人不会老实地面对失败,比起生命,他把荣誉看得更重要。我早说过了,台下的戏更精彩,可惜你没有看到。我曾说过会为了成全对方牺牲自己,所以我帮你达成了心愿。今天所有人都看到了你的死亡,你带给大家的震撼还有未解的疑团将永远成为学术界津津乐道的话题,你设计的判官疑案终将成为悬案,大家会不断地仰视跟推崇你,没人会听警察的解释,也没人在乎死亡背后的真相,因为比起真相,大家更想创造传奇,就像他们创造了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传奇一样。你曾说希望在学术界矗立自己的丰碑,你做到了,为了成全你,今后我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学业跟深爱的舞台,改名换姓从头来过,对我来说,不会再有比这个更大的牺牲了。所以我从来没有骗过你,只是同样一件事会有各种不同的诠释,就像是演剧舞台,当你坐在不同的座位上时,看到的是不同的风光,而我在舞台上看到的东西,也是你永远看不到的。这就是我对你的成全。男人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漠然地注视着眼前的景象,直到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地传来,他才挤出人群,头也不回地大步向校园外走去。在这种混乱的状况下,没人会注意到一个学生的举动,男人顺利地坐上了在附近停的出租车,心里有些遗憾——在这次的判官游戏中,张燕铎兄弟略胜一筹,他还以为找到了对手,可是现在看来,他高估了对方,事实证明,关琥比韩东岳更容易对付。迅疾赶来的救护车跟出租车擦肩而过,看着救护车冲进校园里,司机大叔好奇地说:“好像出什么事了。”“刚才有人跳楼。”“欸,跳楼!”“有什么好奇怪的,这年头天天有人跳楼。”男人发出轻笑,司机不知道该回应什么,也尴尬地笑笑,说:“可能是压力太大了,不过看到这种事,还是有点不好受,这些人也有家人跟朋友,怎么就是想不开呢。”“也许不是想不开,而是选择了另一种生存方式,谁说死亡就一定是悲伤的?也许死者自身觉得很幸福,就像罗密欧跟朱丽叶的殉情,你说对吧?”“呃,对对!”司机随口附和着,同时在心里暗下决心,他绝不让自己的小孩读书读太多,否则就会变成这些大学生的样子,他可不想儿子哪一天也神经兮兮地玩什么‘另一种生存方式’。出租车在男人指定的地点停了下来。当看到对面建筑物上挂着大大的精神病院的牌子,司机更确定这个人脑筋不正常了,等他一下车,就立刻踩动油门,把车开走了。男人走进精神病院的大门,跟他熟悉的医生半开玩笑地埋怨他说他很久都没来了,他微笑着敷衍了过去,跟随医生来到某个重症病患的房门前,透过窗户的铁栏杆向里看去,房间里有个面容苍老的女人正在哼歌,偶尔会抬起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房间自言自语。她的容貌有种不符合年纪的衰老感,不过精神还不错,说笑时表情很柔和,完全沉浸在属于她个人的世界里。“最近你妈妈的状况很好,可以定时去外面散步,也没有攻击人的倾向,看来不用多久,她就可以出院了。”“还是让她住在这里吧,反正对她来说,在哪里都一样,”男人冷淡地说:“她只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记得了。”“对于这类病患来说,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男人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最好的结果,他只觉得这样的人生很可怜,女人一直都被关在监牢里,以前她是用道德观念关住自己,现在是关在精神病院里,他有时候会想自己的精神可能也有异常,因为他有个执着得宁可抛开家人,只想活在自己梦想世界的母亲。不知道在她的世界里,是不是夫妻和睦母慈子孝,一家人其乐融融?男人支付了母亲的住院费用,在离开时又去看望母亲。女人还在房间里哼歌,完全没注意到窗外有人在看自己,男人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走廊上隐约传来歌声,有些熟悉,像是他幼年时母亲哼的摇篮曲,听着令人怀念,但他却不会留恋。人总是要朝前走的,只有蠢人才总喜欢沉湎于幸福的假象里,这样的人只会让他觉得可怜,哪怕那个人是他的母亲。他出了精神病院,外面阳光正好,驱散了医院里的阴暗跟冷清,射来的阳光让他微微眯起眼睛,准备去前面的路口叫车,谁知刚转过身,就看到了对面靠墙站立的男人,看样子他应该等很久了。“崔先生,你好。”看到他,张燕铎站直身子,率先打招呼。崔晔刹住脚步,一瞬间,他的表情浮现出戒备的神色,但马上就缓和下来,曾有的卑微谦恭一扫而空,眉宇间充满了属于胜者的傲气,微笑说:“你是那位侦探先生吧?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真是巧合。”他的语调随和,像是在跟朋友聊天,但声带似乎出了问题,嗓音嘶哑,听起来比之前见面时还要严重。张燕铎回以微笑,“我不是侦探,这也不是巧遇,而是我专程在这里等你,崔先生,或者该叫你范先生?”崔晔的眼睛眯了起来,重新认真打量张燕铎。张燕铎穿着蓝格衬衣配西裤,外面是件深蓝色的收腰外套,他的眼镜也是同色调的深蓝,搭配得简约稳重,再配合他脸上的笑容,让崔晔不由自主地联想到了狐狸。他低估张燕铎这个人了,一瞬间,直觉这样告诉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既然对方都知道了,崔晔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嗓音清亮,跟刚才截然不同。“在韩东岳的办公室,听李当归说起你在表演上很有天赋的时候。”张燕铎走近他,说:“那时我突然想到,既然你在舞台上可以随意扮演男女,那现实中当然也可以,就比如说曲红线,在我们再次见面时,为了防止被怀疑,你特意用了粗哑的嗓音,但这反而增加了我的疑惑。”“随时随地都不忘去怀疑别人,你活得挺可悲的。”“同感,不过就像你为了达到目的,不得不隐藏自己的身分一样,可悲固然可悲,只要一旦习惯了,就会变得随心所欲。”被不亢不卑地将了一军,崔晔的表情有些僵硬,自嘲道:“你是怎么猜到我的身分的?”“你自称是曲红线,我以为你是曲恬的家人,为了她来向韩东岳复仇,但曲恬弟弟的容貌和职业跟你对不上去,后来我又曾一度认为你只是个极度崇拜韩东岳的学生,其心态就像曲恬那样,但总觉得哪里有不对,直到我听说了范喜生的事。”听到这个名字,崔晔挑挑眉,把眼神转开了。“当年的判官疑案因为组长范喜生的死亡而告终,范喜生死后,他妻子也因精神受到刺激而进了精神病院,唯一的儿子被亲戚领养,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生活环境,他们改了孩子的名字为崔晔,你的曲红线的角色扮演很成功,可是却在小地方出现了失误。”张燕铎掏出手机,将一张照片亮到崔晔面前。照片里是清晨曲红线去酒吧找他们时,叶菲菲给自己的自拍,她身后作为背景的玻璃刚好映到了曲红线的容貌轮廓,虽然不是很清楚,但只要用专用软件调整,就可以确定曲红线的相貌。“不管你的化妆技术有多高明,都无法改变骨骼轮廓,只要稍作对比,就可以证明是同一人了。”“是啊,除非我去削骨。”看了照片,崔晔坦然地认下了,“没想到我反复演练了多次,会在这种地方失手,这是你发现的吗?”“碰巧注意到的,这时候我们也许该说一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不知道天网网住的是什么人。”崔晔发出轻叹,嗓音既不同于曲红线的柔和,也不是那类嘶哑,而是一种很好听的音调。“过去了这么多年,我都快忘记自己曾经姓范这件事了,你能查到这一步,真的很厉害,不过我要跟你说,我没有要报复韩东岳,相反的,我接近他是出于崇拜。”张燕铎看着他,一言不发。“比起一个成天只知道工作跟泡酒吧找女人的父亲,还有神经兮兮离开了丈夫就活不下去的母亲,我更希望韩东岳是自己的亲人。韩东岳冷静睿智,有学识有心机有大抱负,还有将众人玩弄于股掌间的冷漠,这一切都让我着迷,我知道我母亲是在他的教唆下,失手杀死父亲的,但那又怎样?可以那么轻易地被别人掌控,那只能说是她太蠢。”“在我父母出事时,我已经猜到了真相,那时我就觉得韩东岳很厉害,他是可以拉人下地狱的魔鬼,也正是我期待达到的目标,所以我接近他不是为了报父仇,而是被他的人格所吸引,想更好地了解他,为了他的研究我可以做任何事,这种扭曲的感情你大概不会懂吧?”“我很想否认,但事实上却是我很明白你的心态。”张燕铎想以韩东岳的狡猾多疑,最终却输在了崔晔的手上,那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崔晔的出发点不是欺骗,他记得那天在办公室里崔晔看韩东岳的眼神,里面充满了爱与崇拜的信念,那是再好的演技也演不出来的感觉,他本来以为这两个人将是非常棘手的敌人,却没想到一切都结束得这么简单而突然。“不过既然你这么崇拜他,那为什么最后要设计他,逼他自杀?”他不解地问。“难道你没听说过一山不容二虎吗?”崔晔发出轻笑,阳光照在他清秀的脸庞上,显得更加神采飞扬,单看这张脸,让人很难想象到他的残忍。他完美地传承了来自韩东岳身上的自负高傲还有冷漠,他们是同一类的人,一边爱着一个人,一边又可以毫不留情地杀掉对方。崔晔回答了张燕铎的疑问,“该学的我都学到了,他已经不再有存在的价值了,我想对他来说,我的存在也是这样的。”在对方下手干掉自己之前,先干掉对方,不管对自己来说,那个人究竟有多重要——这就是崔晔对感情的诠释,在这一点上,张燕铎想这是他跟崔晔本质的不同。不管关琥怎么看他痛恨他,甚至要杀他,他都不会反击回去,哪怕他们可能根本不是兄弟,这就是他对关琥所抱有的感情。那晚天台上的一幕浮上脑海,在关琥要冲他开枪的时候,他做的不是反击,而是将自己对整个案件的推理告诉对方,除了隐瞒崔晔这部分以外。他希望可以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帮助关琥,他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感动了关琥,还有出于其他的原因,最后关琥没有杀他,在把子弹都射完了后,吼他马上滚蛋,滚得远远的别再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无处可去,不过他会照关琥说的去做的,因为那本来就是他最初的打算。回过神,张燕铎说:“本来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想通,在听了你的解释后,我懂了为什么你要亲手杀死林青天。”“哦?”“韩东岳看错了你,他以为你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甚至是杀人,但其实不是的,你杀人的出发点跟曲恬不同,曲恬会配合韩东岳的计划,是出于迷恋,而你,则出于憎恨。”崔晔抿着嘴不说话,左手微微蜷起,就像那晚他紧握住铁锤,击打林青天的感觉,铁锤一下下地挥下去,他听到了颅骨碎裂的响声,人的头骨比想象中要脆弱,那声音听在他耳里,宛若天籁,让他有了发泄的兴奋感。他是痛恨林青天,因为他无法理解为什么有人既然不在意家庭,又为什么一定要结婚?结了婚生了孩子,再延续新一轮的悲剧,所以对他来说,这种人全都该死,尽管他根本不认识林青天。没想到张燕铎连这一点都看出来了,崔晔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也愈发对他的出现感到不解,饶有兴趣地问:“既然你全都知道了,那为什么不把真相告诉你弟弟,而让他在韩教授面前出丑?”“我有选择说与不说的权利,说到底,我并不是警察,你是心理学大师也好,是杀人犯也好,都与我无关。”“那你特意在这里等我,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推理是否正确吗?”“不,我对你没兴趣,我只是想知道老家伙接下来会怎么做。”“老家伙?”街道对面的商业大楼里,狙击手正站在某个房间的窗前,观察猎物的动向,他不知道两个人在交谈什么,也没兴趣知道,他的任务是暗杀,仅此而已。张燕铎的出现给他提供了很大的便利,他趁机了选取最佳的射击角度,将准星落在猎物身上,然后扣下了扳机。光亮划过张燕铎的眼前,但是在阳光的照射下,那微弱的光芒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当张燕铎意识到不妙,想上前拉开崔晔时,已经晚了,就听轻响传来,随即崔晔的胸前绽开了一滩血花,他的身体晃了晃,仰头跌倒。张燕铎立刻闪身避到了树后,向对面大厦看去,但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狙击手便消失无踪了,张燕铎照子弹射来的方向跟高度来判断,将目标锁定在几个可疑的地点上,却看不到任何人。从老练麻利的行动来看,狙击手一定是职业杀手,在一击即中后便照事先设定的路线迅速撤离,不留下任何可以追踪到的线索。确定杀手已经离开了,张燕铎看向崔晔,崔晔胸前血流如注,很快就将周围的地面染红了,他躺在血泊中,四肢发出轻微的抽搐,生死未卜。想起不久前关琥也曾遭遇的一幕,张燕铎迅速走到崔晔面前,撕开他的上衣。崔晔的衣服里没有血浆袋,他中的是真弹,子弹射进了他的左胸,张燕铎检查他的伤口时,他还有呼吸,眼睛睁大,茫然地看向天空,像是没能明白自己遭遇了什么。崔晔分析到了韩东岳会杀他灭口,却没算到会是这样的方式——在不留后患这一点上,他跟韩东岳的确很相似。张燕铎站起身准备叫救援,本来崔晔的死活跟他无关,不过前不久他才大开杀戒,如果现在再有人在他面前死亡,大概就连关琥也不会相信他是清白的了。可是他刚站起来,就看到了举在眼前的枪口,一个看似阅历不多的小警察站在他面前,双手握枪,做出警告的架势。“不、不许动,举起手来!”警察的话说得结结巴巴,握枪的手还在隐约颤抖,为了防止他的枪管走火,张燕铎乖乖举起手,解释道:“不关我的事,我只是路过……”“不要狡辩,有人看到的!”看这警察的表现,他应该才上班没多久,头一次出任务就遇到这种事,张燕铎不知道是自己倒霉还是这警察倒霉,不过警察的反应让他马上明白是有人在陷害自己,大概没多久,那些架空的人证物证就会一股脑地冒出来。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声,在附近巡逻的警察在得到联络后也迅速赶到,张燕铎听到了摩托车的响声,小警察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张燕铎就在等待这个机会,见他的眼神瞟开,立刻探手抓住了指向自己的枪管。警察吓得大叫起来,本能地想扣扳机,却被张燕铎抢先卡住扳机,再顺着力道向外一拧,同时另一只手挥拳打在警察的脸上,轻松就将他打倒了,顺便抢下手枪,将枪口指向他。状况在一瞬间逆转了,看着枪管,警察吓得脸都白了,张燕铎忍不住调侃,“记得下次用枪时,不要靠敌人那么近。”不知道警察有没有听懂,只顾着傻愣愣地点头,就在这时,骑摩托车的警察陆续赶到了,张燕铎没再逗留,收好枪,转身就跑。身后传来鸣枪警告,张燕铎无视了,前面不远就是街道拐角,他冲过拐角,继续向前奋力奔跑,同时寻找可以临时借来一用的车辆。这条路段比较繁华,警察不敢开枪,只能加快车速,绕过车流追赶他,眼看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了,突然从斜侧面冲过来一辆大型集装箱货车,货车刚好卡在警察的摩托车前,挡住了整条道路。与此同时,另一辆黑色轿车迅速靠近张燕铎,打开了车门。开车的人戴着压得很低的鸭舌帽,看不到长相,相同的状况前不久李元丰还曾经历过,不过张燕铎毫无犹豫,直接跳进了副驾驶座上,在他上车的同时,轿车便加快油门向前冲去。车主驾技高超,在车流中左转右拐,大玩飙车飘移,没多久就把警察彻底甩掉了,他减缓车速,在行驶途中按动按钮,将车牌自动调换了,然后打转方向,向高速公路奔驰而去。上了高速,车道上几乎看不到车辆,张燕铎确定脱离了警察的追踪,对男人说:“谢谢。”“不用谢,只是举手之劳。”“我不是谢你开车载我,而是谢你在僵尸事件中找回了解毒血清,救了我弟弟。”男人转头看向他,张燕铎微微一笑,“或是谢你在谢凌云去仓库救人时暗中帮忙?还是谢你在我跟谢凌云被狙击手暗算时,用闪光灯为我们示警?”“仓库那事不用你来谢,至于闪光灯,你怎么看出来的?”“是我突然想到的。”他跟谢凌云去燕通大学查找线索,回程就被人跟踪狙击,后来吴钩的出现让他以为是虚惊一场,没有再深思下去,直到崔晔被杀,才让他恍然大悟——他的直觉没有错,当时的确是有人想枪杀他们,以韩东岳跟崔晔擅长的心理分析论,可以推算出谢凌云会飙车跟大致停车的地点,他们曝出了租屋骸骨,却不希望有人比警察先了解真相,所以采取了最直接的阻碍手段。韩东岳的生活跟杀手没有交集,但他跟老家伙有交集,他们两帮携手,演绎了这次的判官事件,韩东岳既然可以委托杀手杀崔晔,当然也可以杀他们,如果不是有人用闪光灯及时提醒他,那他跟谢凌云一定会受伤。所以吴钩才会马上现身,拉开他们的注意力,掩饰了杀手的存在。吴钩不会暗杀他,但也不会主动救他,而这个男人身为吴钩的同党,却又一次次地向他们施加援手,那只有一种可能性。“李当归也早就知道你的身分了吧?”“是那小子告诉你的?”“不,他对你很忠心,明明注意到了你的存在,却帮你隐瞒,大概是被你威胁到了。”“哈哈,他可是上流社会的富家子,身边不乏保镖随扈,我能威胁到他什么?”“用谢凌云威胁他。我相信只要你一句话,他这辈子都别想追到谢凌云,以那家伙的死心眼,这比要他的命还严重吧?”男人不说话了,放慢车速,将鸭舌帽摘下来。帽子下是一张方正儒雅的面容。男人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脸上略有皱纹,却不显老态,反而让他的气质多了份睿智的味道,这跟他飙车时的嚣张行为完全不搭,却跟他的学者身分很配,反观谢凌云,不也是这种看似文静,实际上却是火爆又好冒险的性子吗?“本来我还对自己的猜想有所怀疑,现在我可以确定自己没有认错人了。”看着男人,张燕铎微笑说:“你隐身帮了我们这么多次,不知现在我是该跟你说声好久不见,还是说初次幸会呢,凌教授?”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