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蒋家的人都在,张燕铎扮成的蒋淮山吩咐他们在家等候消息,不过连续出了数起死亡事件,又到了起雾的夜晚,就算张燕铎不特别提醒,也没人敢出门。

叶菲菲也在蒋家,作为半个当事人,她也被通知到了,当听说警方已经查到了蒋子龙的行踪,要带他们过去会面时,蒋太太二话不说就上了车。

随后是叶菲菲、蒋子鹰跟蒋樱,二太太也由管家搀扶到了车上,看到张燕铎假扮的蒋淮山,她又放声大哭,被张燕铎喝止了,冷淡地说:“接下来我们要去一个地方,到了那里,你们就可以知道所有想知道的真相了。”

叶菲菲坐在最前面,一开始看到吴钩,她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吴钩跟他以前的形象完全不同,一身普通的T恤加七分裤,脚上穿着洞洞鞋,再加上他一直低头看书,对周围的事情不闻不问,根本无法联想到他是那个挥舞红笔、脸上总带着邪佞笑容的杀手。

是哪里搞错了吧?不,应该没有搞错,不,还是搞错了……

叶菲菲越琢磨,思维越混乱,她往前探探身继续观察,吴钩终于忍不住了,抬起头冲她瞪眼,然后拿出晴天娃娃,冲她面前一亮,喝道:“你看够了没有!?”

叶菲菲吓了一跳,本能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等看到吴钩手里拿的是娃娃时,她的脸皱成了囧字。

为什么有人会把晴天娃娃拿来当辟邪符用?还有,这个晴天娃娃为什么这么像她做的?

“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她的喃喃自语,关琥低声说:“事情很复杂,事后我慢慢跟你解释。”

叶菲菲用力点头,深深觉得接下来会有场好戏上演,于是她决定当旁观者,努力用脑子记住,回头可以为谢凌云提供新闻素材。

关琥照地图显示来到目的地,那是一栋建在半山腰的三层独院住宅,到了夜晚,海雾迷漫,弯曲山路并不好走。

到达之后,关琥停下车,就见楼房坐落在夜雾当中,附近没有其他住宅,显得很荒凉,楼前也是门庭冷落,要不是从某个房间里隐约透出灯光,会让人以为这是栋废弃的旧宅院。

关琥上前按响了门铃。

来开门的是个体型彪壮的男人,看样子是打手之类,他的一只手搭在腰间,做出随时掏枪的动作,但是看到关琥身后数名持枪的警察,他放弃了那些无谓的反抗。

萧白夜说:“我们是来拜访蒋老爷的,请带路。”

男人犹豫了一下,拿起挂在墙上的话筒想询问,萧白夜上前将话筒按住了,微笑说:“直接带路就行了。”

男人看看眼前的阵仗,没再多话,带他们进去,穿过走廊,来到一楼客厅。

客厅里装饰不多,显得很空荡,蒋淮山原本坐在沙发上,他觉察到异常,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在看到萧白夜跟关琥,还有冒牌的蒋淮山以及蒋家众人后,他的脸色变了。

蒋淮山身后站了几名保镖,他们看到这么多人进来,想动手防御,被蒋淮山制止了,先是看了张燕铎一眼,接着又看向萧白夜。

萧白夜跟他有过面识,主动走上前打招呼。

“蒋先生,我们终于见面了,看来你在这里的隐居生活很舒适。”

关琥站在一旁打量蒋淮山,发现他比张燕铎冒充的形象要削瘦,也更显得苍老,气场与其说凌厉,倒不如说是狠恶,张燕铎扮演得很像,将他不易接近的神态模拟得惟妙惟肖。

蒋淮山还没有说话,蒋太太先叫了起来,跑到他面前,目光在他跟张燕铎之间来回转动,问:“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有两位老爷?”

二太太也跟着一起叫嚷,关琥观察其他人的表情,蒋子鹰跟管家表现得很吃惊,蒋樱却毫无反应,他心里就更有数了。

张燕铎踏前一步,将脸上的面具摘了下来,对蒋淮山说:“对不起蒋先生,这件案子我没做好,请见谅。”

他的动作再次引起骚动,连蒋子鹰都忍不住想张口询问,但是看看蒋淮山的表情,他最后还是没问出来。

蒋淮山的脸色更加阴沉,哼了一声,重重一顿手杖,问萧白夜,“这么晚了,不知道萧警官大张旗鼓地带这么多人来敝府,是有什么事吗?”

“因为刚查清了几起案子,急着赶来向蒋先生汇报。”

“呵呵,能找到这里来,你们还挺厉害的,不过我今天累了,有事明天去警局谈,请先回吧。”

“这可能有点问题,我们这次来,除了告知案情真相外,还负责搜查,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萧白夜取出搜查令,亮到蒋淮山面前,蒋淮山明显惊慌起来,再次敲动手杖,让手下拿电话来,喝道:“岂有此理,我马上联络你们处长,看谁敢搜我的家!”

“那你慢慢联络,为了节省时间,我们就先操作了。”

萧白夜脸上的笑容收敛,给属下打手势,让他们行动,蒋淮山气得大叫:“来人,把他们轰出去!”

“搜!”

萧白夜无视他的反应,一声令喝,其他警察便开始分头搜索,看那些保镖蠢蠢欲动,关琥把手枪拔了出来,轻描淡写地说:“妨碍警察办案是什么罪名,你们好像还不是很清楚,要我教教大家吗?”

他这样一说,果然没人敢动了,老管家还想上前打圆场,没等他开口,关琥抢先说:“老人家,出了这么多命案,你也很想知道真相吧?搜查需要些时间,我们不妨趁着这个机会把凶手找出来。”

蒋子鹰忙问:“凶手已经找到了?”

“对,就在这栋房子里。”

关琥用眼神询问萧白夜是否可以开始,萧白夜走到对面的沙发上坐下,给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在车上时,吴钩一直安静看书,但一进入这栋宅子,他就变得很不安,不断向四周打量,张燕铎知道他是感应到了越光的气息,便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本宋代传奇小说递给他。

“越光很好,但是如果你的行动妨碍了警察办案,他就会变得很不好,知道该怎么做了?”

吴钩没说话,接过那本书,坐去一边低头翻看起来,张燕铎也坐在他身旁的沙发上,做出聆听的姿势。

接下来迅速进入角色的是叶菲菲,她坐去萧白夜的对面,其他人看看状况,也都各自坐下了,最后站在客厅中央的只剩下蒋淮山跟关琥。

关琥看向窗外,窗帘拉着,无法看到外面的光景,他过去掀开窗帘一角,外面依然什么都看不清,因为浓雾弥漫,尤其是在山间,海雾的状况就更严重。

“可能是最近案件太多了,所以每次看到起雾,我都想会不会又有凶杀案出现了,如果我们再晚来一会儿的话,也许今晚又会有一桩。”

二太太问:“难道洛神又要显灵杀人了?我们蒋家因为这个诅咒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难道还不够吗?”

“不够,除非蒋家的财产全部到他的手里,否则他不会罢手。”

见二太太脸露惊慌,关琥说:“当然,这一切跟洛神一点关系都没有,凶手只是巧立名目,为自己的杀人行为点缀一下而已,不过确切地说,凶案的始作俑者或许是洛神,没有她带来的万贯家产,蒋家也不会面临这样的状况。”

“凶案虽然才发生不久,但真正的起点是几个月前,也就是从越光的母亲联络蒋淮山开始的,蒋淮山得知自己还有一个孩子后,他欣喜若狂,几次往返加拿大去探望他们母子,并联络律师修改遗嘱,蒋家的其他几个儿子对此心存芥蒂,甚至为了财产纠纷,在洛神神像前大打出手,导致神像碎裂。”

“之后诅咒便开始降临,蒋淮山在加拿大被暗杀,一条腿受了伤,他自己也知道这件事与遗产有关,所以没有报警,而是请了私家侦探……”

说到这里,关琥看了一眼张燕铎,张燕铎点点头,算是默认了这个称号,关琥指指他,往下说:“蒋淮山委托这个人扮成自己的模样回到蒋府,查找暗害自己的凶手,而他自己则住在这里,名义上是躲藏,实际上是他并不完全相信自己请来的侦探,所以他也在暗中调查,蒋樱就是负责将蒋府的情况联络给他的人,这样蒋淮山就会即时知道侦探有没有骗他。”

蒋太太看向蒋樱,冷冷道:“原来你早就知道那个是冒牌货,却故意隐瞒不说。”

蒋樱面朝前方,像是没听到她的话,蒋太太气不过,问蒋淮山,“老爷,你怎么可以这样?几十年相处的家人你不信,却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外人?”

蒋淮山置若罔闻,拄着手杖坐去一旁,蒋太太还要再说,被关琥制止了,“因为在牵涉到利益关系时,最亲的人反而最不可信,尤其蒋老先生还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

“就在侦探查找暗杀蒋淮山疑凶的时候,新的凶杀案再次出现,蒋子虎被杀,并且在被杀前给弟弟蒋子豹打电话,说他看到了洛神,至于蒋子虎当时的心情究竟是恐惧还是暴躁或是漠不关心,因为方小蝶跟蒋子豹的死亡,这个秘密不再有人知道,不过我们根据找到的线索,判断出方小蝶跟蒋子豹是串谋的,也就是说他们两个人都是杀害蒋子虎的凶手……”

“不可能!我两个儿子又不是得不到财产,怎么会互相残杀?你们一定是找不出凶手,所以拿死人来顶罪!”

“我们是用证据说话的,不是信口开河,严格地说,蒋子豹只是帮凶,他所做的只是混淆蒋子虎被杀的时间——也许他不会为了一点家产就对自己的兄弟动杀机,但事关他杀人的问题,立场就完全不一样了。”

“他杀人?什么意思?”

关琥将带来的资料平摊在桌上,拿起其中一份打开,亮到众人面前。

里面是被害人的验尸报告,关琥复印了其中的重点部分,被害人名叫陈明喜,遇害时间是一个月前,他的头部整个被切割,裸体尸身被丢弃在某个废弃工厂里,被发现时尸身已严重腐烂,警方唯一找到的线索是死者手里攥的一小片纸张,后来被证明是地下赌场的借据单。

为此,大量警员被派到各个地下赌庄搜寻线索,却始终没有进展,导致调查一度陷入胶着期,直到蒋家凶案的发生。

“陈明喜?”二太太探头看看那份资料,上面有陈明喜的照片,但她不认识,疑惑地问:“他是谁?跟我儿子被杀又有什么关系?”

“也许你不记得他了,但你应该没忘记几年前有位记者因为报道蒋子豹,被他带人殴打致残,现在还住在医院里,这个人就是那位记者的哥哥。”

“难道是他杀了子豹?当时我明明给了他很多钱的,他都说不追究了,怎么可以……”

“蒋太太你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吗?陈明喜没有杀害蒋子豹,恰恰相反,是蒋子豹杀了他。”

真相太离奇,二太太嘴巴张开,塑像一样的定在了那里,其他人也表情各异,一齐看向关琥,就连蒋淮山也很震惊,无法理解这一事实。

难得享受一次万众瞩目的感觉,关琥有点自得,他将另一份报告书放到陈明喜的资料旁边,清清嗓子,说:“这是我们查到的蒋子豹修车的资料,他修车时间跟陈明喜失踪的时间相近,蒋子豹在车辆修好后就低价卖掉了,不过很幸运,我们找到了新车主,并在他的配合下,在车后箱的备用柜里找到毛发,经证明,毛发跟陈明喜的DNA一致。”

叶菲菲忍不住了,举手发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很简单,虽然陈明喜在弟弟被打伤后收下了高额赔款,同意和平解决,但他好赌,那点钱没几年就被他花光了,他尝到了一次甜头,又兴起了敲诈蒋子豹的想法,而当时蒋淮山说要修改遗嘱,蒋子豹担心这件事再传到父亲那里,会影响到他将来的财产分配,所以陆续给了陈明喜几次钱,希望了结这件事,这部分我们已经在蒋子豹的秘书那里得到了证实。”

“但陈明喜是个无赖,好不容易找到了发财的机会,当然不肯就此放手,后来金额越来越高,蒋子豹吃不消了,他究竟是有目的的杀人,还是一时冲动杀人,这部分需要请蒋子龙来证明,不管怎样,在一个月前的交易里,蒋子豹杀了陈明喜,并且这一切都被蒋子龙看到了,蒋子龙没有告发他,反而协助他碎尸弃尸。”

“蒋子龙这样做,当然不是存了善意,而是这是他计划构成的一部分,事后他要挟蒋子豹帮他,蒋子豹只好答应,所以这段时间蒋子豹也曾表现过焦躁恐惧,并不是因为洛神诅咒,而是担心自己杀人事件败露。”

叶菲菲又问:“所以凶手是蒋子龙了?”

“至少在杀害蒋子虎跟蒋子豹这两件案子上,主谋是蒋子龙。”

听了这话,二太太忍不住了,跳起来抓住蒋太太的衣襟,哭叫道:“你害我还不够,还让你儿子来害我儿子,你娘家那么多钱,你就在意那么点钱吗?”

蒋玎珰跟李元丰合力把二太太拉开了,蒋太太整理着衣服,不屑地说:“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子龙做的?我家子凤也出事了,难道也是子龙?他那天根本没出门。”

“他不需要出门,因为他一早就有了杀蒋子凤的想法,蒋子凤说话一直阴阳怪气,我想她应该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所以那天她去找蒋子龙谈判,但蒋子龙不仅不接受她的条件,还打了她,所以她才会气得说要把蒋子龙的事抖露出去。”

“不可能的!子龙不会害自己的亲妹妹!”

无视蒋太太的反驳,关琥又说:“凶手先是趁大家争吵打碎了洛神神像,再巧妙地利用洛神诅咒的传说杀人,再利用相同的信仰收买方小蝶跟紫阳花俱乐部的另一个女生罗惠鹃,这两个女人都是洛神的信徒,又都仇恨花心跟暴力的男人,所以她们协助了蒋子龙杀人,并且特意在每次的杀人现场留下洛神的标记,证明死者该死,她们这样做都是出于洛神的授意。”

叶菲菲问:“罗惠鹃就是扮成我的样子的那个女人吗?”

“不错,不过冥冥中自有报应,罗惠鹃陷害叶菲菲,但也因为叶菲菲的碰巧出现,揭穿了在圣安医院行凶的人是她,让我们可以根据拼图迅速找到凶手。”

“所以罗惠鹃杀害方小蝶,也是蒋子龙授意的了?”

关琥正要回答叶菲菲的提问,客厅门口传来叫声,“不是我,我根本没杀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众人回头一看,就见不知什么时候,蒋子龙跟越光已被带了进来,越光脸上蒙了眼罩,嘴巴也被胶带封住,双手被反绑在身后。

一名警察过来向萧白夜报告说他们两个都被关在地下室里,不同的是蒋子龙的待遇很好,房间里有酒有零食,而越光则是绑票的状态,找到他时,他的双脚也被绑住了。

萧白夜让人给越光松绑,眼罩拿下来后,越光看到满屋子的人,有些惊讶,还没等他开口发问,吴钩就冲了过来,抓住他的手,怎么都不肯放。

颤抖顺着两人相握的手掌间传过来,感觉到吴钩在害怕,越光拍拍他的头,这是他平时常做的动作,可以缓解吴钩的情绪,他安慰道:“我没事,真的没事。”

身旁传来轻呼,叶菲菲就坐在旁边,看到他们两人的互动,她简直不敢相信一个杀人如麻的杀手会跟一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做出这种……嗯,类似宠物受了惊吓,来向主人卖萌求安慰的表情。

她伸手捂住嘴巴,连声说:“我有事,真的有事。”

被安慰,吴钩心情好了很多,将口袋里的晴天娃娃掏出来,讨好似的递给越光,“这个送给你。”

“咦,你从哪里拿来的?”

被问到,吴钩皱皱眉,像是想不起来,再次把娃娃往越光面前推了推,重复道:“送给你。”

越光跟吴钩相处久了,了解他的个性,如果不照他说的做的话,接下来会是很长的拉锯战,他只好道了谢,接过娃娃,算是收下了。

看完这一幕,叶菲菲变得更呆滞了,越想越迷糊,不由喃喃地说:“为什么我做的娃娃会满世界地转悠呢?”

没人理会叶菲菲的自言自语,大家的目光都放在这两个突兀出现的人身上,有人脸露惊讶,有人一脸莫名,蒋太太表现得最开心,跑过去拉住蒋子龙的手,连声问:“你没事吧?为什么走时连个招呼都不打,我还以为你也被人害了呢。”

说到这里,她还故意看看蒋子鹰,又接着问:“刚才那警察的话你有没有听到?当着你爸爸的面,你说这些事根本与你无关,都是他们乱编排出来的。”

蒋子龙的脸色有些僵硬,听了母亲的话,他扯出一个微笑,“当然不是我……”

“是不是你,等找到了罗惠鹃,一切就会真相大白,我想你一直被困在这里,还没有时间杀人灭口吧?”

蒋子龙眼神闪烁,他被众人盯得不自在,忍不住看向蒋淮山,蒋淮山双手握住手杖柄端,神色平静,却不说话。

最后还是关琥先说了,“蒋先生,越先生,你们一定对我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很奇怪,时间还很长,不如坐下来,听我慢慢说。”

叶菲菲立刻往旁边移了移,示意他们坐,越光道了谢,拉着吴钩坐下,叶菲菲趁机又歪头观察吴钩,努力思索这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

蒋子龙看看蒋淮山,见蒋淮山没有任何表示,他只好也找了个空位子坐下,还好客厅宽敞,这么多人齐聚一堂,也不显得拥挤。

“现在所有当事人都到齐了,我们可以继续了,”关琥拍拍手,问蒋子龙,“你被保释后,是蒋淮山派人带你离开的对吧?”

蒋子龙张张嘴想否认,可是眼下的状况让他无法解释,只好点点头。

“蒋淮山一定跟你说,蒋子虎跟蒋子豹都死了,凶手还想害你,为了安全起见,让你暂时躲在这里,一切都由他来处理,你做贼心虚,再加上的确希望父亲摆平这件事,所以听从他的意见,乖乖躲在地下室里对吧?”

“是,不过我没有做贼心虚,我没杀人!”

“OKOK,”关琥表示自己明白了,他转向蒋淮山,说:“你保护蒋子龙的做法还算合乎情理,但为什么你要找人绑架越光呢?”

“我没有绑架他。”

“你没有绑架他,难道是他自己绑住自己,自动藏在你的地下室里的吗?”

蒋淮山沉着脸不说话,关琥又说:“其实我们早就料到你会这样做,所以提前跟越光说好,在他身上装了跟踪器,这也是我们可以这么快找到这里的原因。”

蒋淮山的脸微微抽搐了一下,看了看越光,越光说:“对不起,我只想知道真相。”

“真相就是我的几个儿女都出事了,我怕子龙跟越光也被害,所以把他们藏到这里,我事先想到越光可能不会听我的,所以就做出了绑架的假象,准备等风头过去后再放他们。”

“说的好像你真的担心他们似的。”

“难道不是吗?虎毒还不食子,就算我的儿子中有人想害我,我也不可能害他们。”

“也许真的是虎毒不食子,但假如不是自己的儿子的话,那情况就不一样了。”

关琥的话引起一阵骚动,两位蒋太太更是一脸紧张,关琥将事先准备好的资料放到蒋淮山面前,说:“这是我们查到的你在加拿大的住院记录,当时你婚后不久,去加拿大谈生意,顺便跟朋友去攀山,却遭遇事故,你伤势不重,但糟糕的是伤到了生育器官,今后很难再有孩子,你让医生隐藏了这个秘密,对谁都没有讲过。”

“有,有的,”蒋太太想起往事,激动地说:“当时听到老爷坠崖,我们都吓得不得了,但是等我们赶过去时,发现老爷只是轻伤,可是他的心情却很糟糕,把我们都赶回来了。”

“你那时怀孕了吧?”

“是的,怀孕两个多月,就是子龙。”

蒋太太看看蒋子龙,蒋子龙避开了她的目光。

关琥说:“那时蒋淮山还抱有期待,就算今后不能再有孩子,但至少他已经有子嗣了,可是后来他却知道蒋子龙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我不知道他是特意去查的还是偶然发现的,总之他知道了这个儿子是妻子婚前偷情得来的,他们是商业联姻,他在婚前也有自己的爱人,所以妻子有情人并不奇怪。”

蒋太太的脸变得煞白,紧张地看蒋淮山,蒋淮山面无表情,仿佛老僧坐定,无视众人的存在。

关琥对她说:“你以为你可以瞒天过海,其实蒋淮山早就知道了,包括你跟情人生的女儿,都跟他毫无血缘关系,所以他才会又娶了二太太,大概他还抱有侥幸,希望奇迹出现,可以生下自己的孩子。”

“二太太先后生了两个儿子,但讽刺的是都不是蒋淮山的,至于那是二太太偷情生的,还是为了巩固自己在蒋家的地位借精生子,我无法知道,总之,蒋淮山很失望,甚至可以说是绝望,所以他才会收养蒋子鹰。”

“对蒋淮山来说,既然所有孩子都不是自己的,那不如就挑个自己最中意的人来接手蒋家的生意,所以他竭力培养蒋子鹰,希望他将来可以继承自己的家业,蒋子鹰的确做得不错,在所有孩子里,他是最优秀的,本来一切都很顺利,谁知越光母亲的突然联络将蒋淮山所有的计划都打乱了。”

“对蒋淮山来说,求而不得是他一生的痛,他想要自己亲生的孩子想疯了,就算越光不长进,也是他的亲子,更何况越光还非常优秀,并且是他喜欢的女人留下的骨肉,所以他改变了想法,决定将所有财产都给越光,其他人一分不留,这里我想还有一部分出于报复的心态吧,报复那些对他不忠的人。”

蒋淮山依旧不说话,反倒是两位蒋太太低声哭了起来,越光的表情也很复杂,叶菲菲看看众人,举手发问:“可是如果蒋子龙知道财产都留给越光的话,要杀的该是他啊,为什么是蒋子虎跟蒋子豹?”

“蒋子龙并不知道财产的分配,他得到的消息大概是自己并非亲子,那么接下来最有可能接手公司的就是两个弟弟,毕竟他们在公司做事,了解公司的运作,而越光的专业是法医,对公司经营是门外汉,对蒋子龙的威胁反而不大,所以他才会对蒋子虎蒋子豹起了杀机,那么究竟是谁把蒋子龙不是亲生的秘密告诉他的呢?在这里,蒋樱的存在就很重要了。”

关琥说到这里,看向蒋樱,蒋樱表情平静,她没有多施粉黛,却更显得清纯干净,毫无疑问,这样的气质会很容易赢得别人的信任。

“她?”叶菲菲奇怪地说:“难道她也想得到财产?”

“不,她的行为全都是出于蒋淮山的授意。蒋淮山救了她,给了她栖身之所,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对她来说都是恩情,所以她才会对蒋淮山的话唯命是从,包括先告诉蒋子龙他的出生秘密,在蒋子虎死后,又将这个秘密告诉蒋子豹,所以菲菲你才会发现蒋子豹从害怕变得得意,那是因为他发现他也掌握了蒋子龙的秘密,可以转而要挟他了。”

“欸,当时蒋樱说蒋子豹高兴是因为只要跟她结婚,就可以拿到蒋氏集团5%的股份了,难道她在骗我?”

“没有骗你,但那只不过是其中的一部分,我怀疑蒋子凤会知道蒋子龙的身世,也是蒋樱透露给她的,蒋子凤说要将那件事公布于众,不是蒋子龙杀人的秘密,而是他的身分之谜。”

“我们调查过蒋樱的通话记录,在这段时间里,她会定期给某支手机打电话,那支手机就是蒋淮山的,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蒋淮山在遥控的,简而言之,蒋淮山故意引起他们兄弟互相残杀,好坐收渔翁之利。”

听到这里,蒋太太终于忍不住了,站起来冲蒋淮山大叫道:“你太残忍了,就算孩子不是你的,但他们是无辜的,错的是我,你要报复,报复我就行了,为什么要害他们?大家一起住了这么多年,就算不是自己的亲骨肉,也该有点感情吧?为什么你可以……”

“不,我们之间是没有感情的。”蒋淮山冷冷道。

蒋太太愣了一下,蒋淮山抬起头来,脸上浮出冷漠的笑容。

“如果有一点感情,他们就不会为了争夺家产暗杀我了,那件事究竟谁是主谋我不知道,但我想他们几个或多或少都有参与,说什么洛神诅咒,其实都只是私欲在作祟。”

张燕铎说:“所以你请我查案只是借口,你只是想找个替死鬼在家里坐镇,然后自己在幕后操纵一切。”

“不要说操纵这么黑暗,我只是让小樱将事实说给大家听而已,如果他们心里没鬼,没有害人之心,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所以最终是他们自己害死自己的。”

“可是最后你还是忍不住自己跳出来了,”关琥说:“事情演变到最后,你打算亲手结束它,因为你担心接下来蒋子龙会对越光不利,你绑架越光,当然不是想害他,恰恰相反,是为了保护他,为了保护自己的亲生儿子,不惜以身试法。”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对蒋子龙说的那些话都是骗人的,你真正的意图是在这里干掉他,外面的人都知道蒋子龙是自动失踪,而越光是被绑架的,事后你只要出来说自己跟越光是被蒋子龙绑架的,一切都是蒋子龙的计划,没人会怀疑你,因为蒋子虎跟蒋子豹本来就是蒋子龙杀害的,这样你就顺利成章干掉了所有觊觎蒋家家业的人,把一切都留给自己的儿子。”

关琥看向蒋子龙,用嘲讽的口气说:“你很幸运啊,假如我们再晚来一步,你就不明不白地死了,现在你明白你所做的一切都在别人的掌控之中了,你还是太年轻了,怎么斗得过老狐狸呢?”

蒋子龙半天不做声,突然跳起来,冲向蒋淮山,大叫道:“你这混蛋,我要杀了你!”

其他警员及时上前按住了蒋子龙,蒋子龙动不了,暴跳如雷地叫:“你真够命大的,在加拿大我派去了那么多人都没干掉你,你这只老狐狸,你害我……”

话声未落,他已经被警察拖了出去,关琥环视众人,说:“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大家还有什么疑问吗?”

两位太太泣不成声,管家也老泪纵横,蒋子鹰的反应则是震惊,蒋樱依旧是毫无表情的样子,再看越光,越光摇头叹息,抬手摸摸吴钩的头,吴钩已经趴在书本上睡着了,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不关心。

关琥说:“既然大家没有疑问,那就麻烦相关人员随我去警局录份口供吧。”

众人站起来,陆续跟随警察出去,蒋樱在经过蒋淮山身边时,像是想说什么,却最终没有开口,掉头扬长而去。

萧白夜走之前给关琥使了个眼色,让他收拾后续,叶菲菲还想留下来看热闹,被萧白夜拉走了,没多久,原本拥挤的客厅就变得空旷起来,大厅里只剩下关琥跟蒋淮山,还有张燕铎三人。

蒋淮山站了起来,面对关琥,他原本的颓废之色消散一空,眼中露出桀骜的光芒,傲然问:“你说了这么多,有证据吗?”

“没有,有关蒋老先生你的部分,一切都是我的推测,虽然我个人认为离真相相去不远,不过在法庭上,没人可以定你的罪,不过,你真的开心吗?”

“什么?”

“这样的结局,真的是你期待的吗?”

蒋淮山搭在手杖上的手微微攥紧,没有说话。

关琥将资料收好,给张燕铎摆了下头,示意可以走了,张燕铎来到蒋淮山身边,蒋淮山说:“我利用了你,作为补偿,我会支付你双倍佣金。”

“不用了,我做这件事,本来也不是为了钱。”

张燕铎摘下玳瑁眼镜,轻轻放在了蒋淮山身旁的桌上,蒋淮山惊讶地看他,张燕铎冲他一笑,“不是每个人都这么在意钱的,至少对我来说,我弟弟是多少钱都换不来的。”

说完,他就在蒋淮山诧异的目光中,搭住关琥的肩膀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面对张燕铎这种超乎寻常的表达方式,关琥有点受宠若惊,跟随他的脚步往外走,又将提前备好的金边眼镜拿出来递给他。

张燕铎讶然看他,关琥耸耸肩,“你这个弟弟做得还算称职吧?”

居然猜到了他的想法,张燕铎对关琥另眼相看,他接过眼镜戴好,说:“谢谢。”

“其实……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证据证明我是你弟弟。”

“也没有证据证明不是,所以我就当是了。”

“你这种心态很有问题的,假如有一天当发现不是的时候,说不定你就会跟蒋老爷一样失望了。”

“不会的,反正我从来都没对你抱有希望过。”

“……”

“不过今晚你的表现很棒,照此下去,你坐上萧白夜的位子指日可待。”

关琥对升职毫无兴趣,比起这个,张燕铎的夸赞更让他兴奋,急忙问:“那你觉得我可以打多少分?”

“八十。”

“都说很棒了,为什么才八十?”

“因为许多时候,我们只能挖掘到80%的真相。”

关琥一直没能明白张燕铎这句话的意思,直到他们见到罗惠鹃。

他们终于找到了罗惠鹃,却对破案毫无帮助,因为罗惠鹃死了,用她枪杀方小蝶的那支手枪自杀了。

罗惠鹃的尸体是在港口一个废弃货仓的后面被发现的,夏季炎热,被发现时,她的尸体已经开始腐烂,根据初步勘查,罗惠鹃死于两日前,也就是说她的死亡在她枪杀方小蝶不久。

那柄手枪握在罗惠鹃手里,子弹从她右边太阳穴贯入,一枪致命,她的手背上还贴着洛神的贴纸,跟她狙杀方小蝶时遗留在房间里的贴纸一样,不过尸身附近没有找到她跟方小蝶用来联络的那支手机。

从罗惠鹃的逃跑路线来看,她是在枪杀方小蝶后打算搭私船逃跑的,却不知为什么没有搭上船,所以初步推测她是因为走投无路而自杀的。

“她不是自杀。”萧白夜说。

关琥惊讶地看他。

这次萧白夜出人意料地没有避讳血案现场,不仅没有躲避,他还站在尸体面前看个不停,直勾勾的眼神看得关琥心里发毛,觉得他上司现在的状态比变态更变态。

“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只是种感觉,”萧白夜看着尸体被抬起放进尸袋里,他转身离开,“也许可以结案了。”

关琥盯着他的背影发愣。

怎么可以就这样结案了呢?根本还有很多疑点没有查清啊。

蒋子龙在被带去警局的当晚,就承认了方小蝶杀蒋子虎的确是出于他的授意,但严格来说,是方小蝶主动提出帮他的,他们一起策划了洛神诅咒的计划,他还现金支付了方小蝶一大笔钱,让她去实施计划。

不过具体的杀人步骤方小蝶没说,他还以为蒋子豹也是方小蝶杀的,他从头至尾都不知道罗惠鹃这个人的存在,更别说指使她枪杀方小蝶了。

除此之外,蒋子龙也否认伤害蒋子凤,他坦言曾想过怎么对付妹妹,谁知还没等他出手,蒋子凤就出事了。

出于警察的直觉,关琥觉得蒋子龙没有说谎,但萧白夜却认为蒋子龙这样做是为了减轻罪名,所以照原定内容将蒋子龙的案卷提交给检察院,关琥本来还抱有侥幸心态——假如及时抓到罗惠鹃,也许会有意外的发现,现在看来,一切都变成空谈了。

尸袋被抬了起来,在晃动下,死尸的一只手从拉链里落出来,随着晃动,午后阳光照在手背上,让贴在上面的洛神贴纸泛出金光。

虽然蒋家的人不信洛神,但是信洛神的还是大有人在,比如罗惠鹃,她就对洛神抱有某种疯狂的崇拜感情。

洛神图像还在随着手臂的晃动来回晃着,关琥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画面——他看过萧白夜的档案,萧家血案的凶手也是在走投无路下自杀的,也是用那柄杀人的枪击中自己的脑壳。

想到这里,他急忙向萧白夜看去,突然明白了萧白夜这次诡异的反应,他一定也想到了那件事,才会表现得这么敏感。

可是……为什么要结案呢?明明萧白夜比任何人都知道,这可能是一起伪装成自杀的谋杀!

晚上,关琥来到紫阳花俱乐部,这段时间因为调查蒋家疑案,警察没少来拜访俱乐部,俱乐部里的女人都认识关琥了,所以他一进去,就感觉到空间里的排斥气息。

关琥无视众人投来的白眼跟好奇的目光,整整西装,昂首阔步地走到俱乐部的大厅,身穿红色礼服的潇湘过来拦住了他,礼貌并且冷淡地说:“警察先生你好,听说蒋家的凶杀案已经破了,希望你们不要再来影响我们做生意,因为你们的进进出出,许多客人都不敢光顾了。”

“我今天是来喝酒的,难道客人你们也不欢迎吗?”

潇湘上下打量关琥,毫不掩饰心里的不屑,不过关琥今天的穿着的确与平时不同,他身材高挑,一身笔挺的高档西装可以说是搭配得相得益彰,再加上出众的相貌,如果不是一开始就知道他是警察,多半会被他的气质糊弄过去。

至少潇湘不讨厌关琥这种类型的男人,可惜他是警察。

她勾起嘴角,做出一个充满风情的笑,“我们这里的消费可是很贵的喔,关警官您的薪水恐怕……”

“这个够吗?”关琥从钱包里掏出黑卡,亮到潇湘面前。

看到信用卡上的标记,潇湘的笑容一僵,她不知道卡里存有多少钱,但能拥有这种信用卡的人,绝对非富即贵。

“我好像小看你了。”她打量关琥,妩媚地一笑。

“没关系,经常遇到这种事,我已经习惯了。”

“那不知道关警官今晚对我们哪位小姐有兴趣呢?”

“我想拜访蝴蝶夫人,不知道她肯不肯赏脸。”

潇湘的脸色再次变了,“有什么事,你跟我说也是可以的。”

“对不起,我比较喜欢蝴蝶夫人那种类型的,你不介意帮我通传一声吧?”

潇湘很明显不想做,但最后她还是去了后面,没多久出来,给关琥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关琥整了下西装,面带微笑走了进去,心里却无限感叹——真是一文钱难倒英雄好汉啊,有黑卡跟没黑卡的待遇简直是天渊之别。

当初他发誓不用张燕铎的钱,可是来这种地方,没钱是不行的,光这身行头就花了他两个月的薪水,没某个人的救济,他还真不敢买,至于那张黑卡,当然也是张燕铎送的。

所以在某些地方,他挺佩服张燕铎的,张燕铎既可以理解蒋家兄弟为了家产反目成仇的心态,同时又可以一掷千金,将六亿欧元随手送给自己。

关琥跟随潇湘来到蝴蝶夫人的房间,也就是当初他和张燕铎打探过的那个房间,跟上次一样,房间里有种线香的味道,不浓郁,如果不注意的话,大概不会感觉到,关琥用眼角瞟了下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就见雕像前摆着相同的香炉。

蝴蝶夫人坐在雕像对面的沙发上,看到关琥进来,她微笑颔首。

她今天没穿晚礼服,而是一套乳白色的西装裙,头发盘在脑后,一只金色蝴蝶别在西装的左胸上,既起到了点睛的效果,又不会喧宾夺主,跟之前关琥见到的华丽装扮完全不同,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大概是关琥的反应太直接,蝴蝶夫人笑了,“我喜欢男人这样的眼神。”

“我只是有点意外。”

“觉得我不适合穿西装?”

“恰恰相反,是太适合了。”

要知道风尘女子有风尘女子的娇媚,事业型女人有事业型女人的干练,关琥从来没想过这两种气质可以融合在一个人身上,并且完全没有违和感,假如换个场所碰面的话,他猜自己大概无法认出蝴蝶夫人。

他的坦率反应在蝴蝶夫人看来更像是讨好,向他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又让潇湘倒茶,微笑说:“我记得你叫关琥对吧?没想到基层警察里也有你这么会说话的人,虽然是恭维,但我还是很开心。”

关琥心里一惊,他为了录口供来过俱乐部几次,但没有直接跟蝴蝶夫人见面,没想到她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这个女人果然不简单。

接过潇湘端来的茶,关琥正准备趁蝴蝶夫人心情好时询问,潇湘提醒道:“夫人今晚还有个商业酒会要参加,请不要耽搁很久。”

“商业酒会?”

关琥看向蝴蝶夫人,她说:“在这次的事件中,你们应该也调查过我的事了,我除了经营这家俱乐部外,还开了两间贸易公司,这几年托大家的福,生意还算过得去,所以我不是每晚都在这里的。”

“那要说我很幸运了,这么巧就见到了夫人。”

关琥其实特意跟踪过来的,要堵住蝴蝶夫人还真不是件容易事,他说:“既然夫人这么忙,那我们就长话短说,我拜访你其实还是为了蒋家的案子。”

潇湘抢先问:“不是都结案了吗?为什么还要查?”

蝴蝶夫人看了她一眼,虽然没说话,但眼神中露出明显的不悦,潇湘不敢再多话,低头站到了她身后。

蝴蝶夫人这才说:“有什么疑问,请说。”

“虽然蒋家一案对外公布结案,但实际上还有许多细节地方没搞清,方小蝶跟罗惠鹃都在俱乐部做很久了,我想问一下夫人你的看法,也许对我们的判断会有帮助。”

“具体是指哪方面的?”

“比如说蒋子龙曾提到他付给方小蝶一百万美金作为酬劳,并答应她事成之后再付余下的一百万,但是我们在方小蝶跟罗惠鹃的账户上都没有找到这笔钱,所有可能藏钱的地方我们也找过了,都没有。”

“也许她们藏在了一个警察找不到的地方,比如埋在山里,等风声过后再拿出来用。”

“这是一种解释,但如果真是这样,那为什么罗惠鹃在逃跑的时候没有取走钱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也许是没机会去取吧,你们警方的地毯式搜查是很可怕的。”

“还有一点,方小蝶是被罗惠鹃枪杀的,这部分毫无疑问,但问题是方小蝶是在罗惠鹃的指引下一步步走进死亡地点的,圣安医院的建筑很复杂,可是罗惠鹃却对里面的构造相当了解,这不能不让人起疑,我查过罗惠鹃的档案,她没有去过圣安医院的经历,也没有医院的朋友,所以她是怎么设计方小蝶的?”

问这话时,关琥目不转睛地盯着蝴蝶夫人,但女人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一直保持微笑的模样,关琥断定假如她不是跟此案毫无关系,那就是一个城府极深的人。

“这你可问倒我了,”蝴蝶夫人说:“虽然这些孩子在紫阳花做了很久,但实际上我跟她们都不熟,毕竟我不是一直这里,不过我想既然罗惠鹃连枪都能搞到手,那搞张医院的地图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的确有这种可能,不过不是我瞧不起她们两个人,而是我觉得以她们的阅历跟智慧,无法操纵这么大的系列谋杀,所以我怀疑她们身后有人指点,那个人一定跟圣安医院院方有些交情,才会拿到平面图,并且在罗惠鹃枪杀了方小蝶后,又杀掉罗惠鹃灭口,不过这一切都是我的推理,没有事实证据的。”

“噢,真是个有趣的推测,那你有什么新发现吗?”

“就是没有,才来向夫人请教的。”

关琥故意叹了口气,说:“还有,之前蒋子龙被关后,上头特意发话放人,我一直好奇是谁在从中周旋——认识大医院的人,又跟警方高层交好,说明这个人的人缘很广,所以我想问问夫人,在方小蝶跟罗惠鹃交往的人中,是否有这类人存在?”

“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我跟她们不熟,不过……”看着关琥,蝴蝶夫人忽然一笑,转着手里的茶杯,说:“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做到这些事,如果我出面的话,想必警察局长会卖我个人情吧?”

没想到她会直接这样说,关琥一愣,潇湘的脸色也变了,紧张地叫道:“夫人!”

他们的反应逗得蝴蝶夫人前仰后合,“开个玩笑,这么紧张做什么?我只说我有这个能力,没说我会做啊,我是不会做违法的事的,如果我事先知道她们为了钱乱杀人,我早报警抓她们了。”

看着蝴蝶夫人夸张的反应,关琥有种被耍弄的感觉。

这是个很难缠的角色,或许比那个国际犯罪集团首脑刘萧何还要难缠……

蝴蝶夫人笑完,恢复了正襟危坐的姿势,看看手表,说:“时间不早了,我要准备接下来的酒会,这次就到这里吧。”

“等等,我还有一件事想问,请再给我五分钟!”

关琥竖起一根指头,不等蝴蝶夫人回答,他就抢先说:“是关于洛神的,方小蝶跟罗惠鹃都非常信洛神,简直到了入迷的程度,作为没有信仰的人,我无法了解这样的感情,夫人,你能理解吗?”

“没有人是没有信仰的,你这样说,其实信的是你自己,你的信念就是你的信仰,如果你以这样的感觉尝试着去了解对方,大概就能明白她们的心态了。”

关琥皱眉想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懂了,不过时间不等人,他急忙又说:“可是夫人,你信的是圣母,那么你跟方小蝶她们之间会不会有信仰冲突?”

“没有人有权利干涉别人的信仰,所以我不清楚她们信什么,她们也不会在意我的信仰。”

“那她们会来拜玛利亚吗?”

“我请她们是来做事的,不是信神拜佛的,事实上一个人如果自己不努力,那么拜多少神也无济于事,你说是吗?”

蝴蝶夫人说完,站起身来,端茶送客的意思很明显,为了拖时间,关琥也站起来,主动走到圣母像面前,说:“请让我观赏一下神像……咦,这里怎么会有香炉?”

他站在桌案旁,伸手抚摸香炉,大惊小怪地说:“我不是天主教徒,不是很明白你们的规矩,你们拜圣母也是用燃香的方式吗?”

见关琥靠近那堵墙壁,潇湘有些紧张,想过去阻拦,被蝴蝶夫人用眼神制止了,不动声色地说:“拜神只是一种表达方式,只要心意到了就好,不需一概而论。”

“原来如此,我又长见识了,这尊塑像真的很有特色,哎呦……”

关琥只顾着仰头打量圣母像,一不小心,脚下被绊到,他向前一个踉跄,手按在了墙上。

那里正是可以打开墙壁的机关位置,但奇怪的是,这次被按到后,墙壁没有丝毫变化,关琥转过头,见潇湘绷着脸走过来,他呵呵干笑了两声,趁机又装作没站稳的样子,在墙上乱按了几下,但结果同样,墙壁纹丝不动。

看来他猜得没错,这里果然不地道,否则蝴蝶夫人不会特意改变墙上的机关。

关琥准备再摸塑像,被潇湘拦住了,冷淡地说:“夫人很忙,如果你已经瞻仰够了,就请离开吧。”

“我只是摸一下,难道连摸摸都不行吗?”

关琥打着哈哈,脑子里却在迅速转着念头,考虑撕破脸会造成的后果——潇湘的紧张表情证明这座塑像有问题,所以只要他使些强硬手段,或许会找到意想不到的线索。

他抓住雕像想取下来,潇湘伸手拦住,两人正纠缠着,对面传来敲门声,有人从外面进来,喝道:“关琥,住手!”

听到是萧白夜的声音,关琥一愣,潇湘趁机把他推开,然后站在他跟桌案之间,做出禁止他靠近的架势。

机会就这样失去了,关琥看向萧白夜,很奇怪他怎么会这么巧在这时候出现。

萧白夜没理他,而是先向蝴蝶夫人颌首,彬彬有礼地说:“楚小姐你好,我是关琥的上司萧白夜,我刚刚接到投诉,说他在这里打扰你们正常营业,所以赶过来跟你们道歉。”

“投诉?”

关琥摸摸头,看向潇湘,萧白夜冲他喝道:“少废话,赶紧跟楚小姐道歉。”

关琥还没弄清状况,他只知道无法再查下去了,只好借机下台,走到萧白夜身边,乖乖地向蝴蝶夫人低头认错。

“对不起,夫人。”

蝴蝶夫人没在意,上下打量萧白夜,微笑说:“没关系,年轻人破案心切,可以理解,我喜欢有冲劲有胆量的人,他挺好的。”

“谢谢。”只有关琥自己心里最清楚,他说这句话有多么的不情愿。

蝴蝶夫人还在注视萧白夜,感叹地说:“很多年都没人称呼我楚小姐了。”

萧白夜脸上露出诚惶诚恐的表情,微微低头说:“实在是唐突了,我看到紫阳花的法人是楚沅君,就这样称呼你了,冒犯之处,还请见谅。”

“不会,我倒是很喜欢被这样称呼,感觉像是回到了从前……”

蝴蝶夫人的眼神有些飘忽,不知想到了什么,半晌才回过神,问萧白夜,“你说你姓萧,不知跟萧处长怎么称呼?”

“那是家叔。”

其实警务处副处长萧炎跟萧白夜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亲戚,只不过萧炎曾在萧白夜的幼年照顾过他,所以才会叔侄相称,萧白夜特意这样说,只是为了让蝴蝶夫人投鼠忌器,不再找关琥的麻烦而已。

听了他的话,蝴蝶夫人点点头,叹道:“原来如此,平时倒不觉得怎样,现在看到萧家的子侄都这么大了,才忽然感觉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

萧白夜觉得她似乎还有话想说,但最终什么都没提到,挥挥手,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萧白夜给关琥使了个眼色,两人告辞出去,走到门口时,蝴蝶夫人又说:“下次有时间,欢迎再来玩,我这里很欢迎年轻人来捧场。”

“没问题,只要酒水再便宜一点,我们会常来的。”

关琥话音刚落,后背就被萧白夜顶了一下,将他拉了出去。

门关上了,蝴蝶夫人重新在沙发上坐下,神情有些恍惚,不知想到了什么,呆呆地看着前方的塑像出神。

潇湘担心地叫道:“夫人?”

蝴蝶夫人回过神,恢复了冷淡的模样,问:“是你打电话去投诉的?”

“不是……”

“以后不要再自作主张。”

潇湘还要辩解,蝴蝶夫人伸手挡住了,冷冷道:“我不想听解释,我只看结果。”

她站起来直视潇湘,目光凌厉,潇湘被她盯得心底惴惴,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

蝴蝶夫人严厉地说:“潇湘,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知道你一直都很想独立接案子,但你还不够资格,如果你做事够沉稳,这次帮蒋子龙取得家产的话,将来整个蒋家都可以由我们来操控,那是笔多大的财富你知道吗?可是因为你的判断失误,导致现在尾大不掉。”

“我也没想到那个蒋老头子那么难搞,加拿大那次没干掉他,这次又功败垂成……”

“那是因为你太急于求成了,幸好帮蒋子龙找杀手那次你没有亲自出面,否则结果会更糟糕!”

潇湘不敢再说一句话。

蝴蝶夫人又冷笑道:“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本来配合蒋家那个洛神诅咒的噱头,一切都很简单,你却偏偏让罗惠鹃扮成叶菲菲的样子,搞得画蛇添足,连紫阳花都差点暴露,警察不是笨蛋,他们查不出的案子只有一种,你知道吗?”

“是、是什么?”

“这世上从来都没有悬案,案子之所以查不出,除了警察没有用心外,那就是掩藏真相对大多数人来说更有利。”

“那么这次洛神事件,他们还会再查下去吗?”

“刚才那两个警察你都看到了,假如他们聪明的话,就会就此罢手了。”

“那如果不罢手怎么办?”

“那只能动用一点武力了,不过我不希望走到那一步。”

潇湘惊讶地看着蝴蝶夫人,觉得心慈手软不是她一贯的风格。

蝴蝶夫人走到圣母塑像前,点着两根线香,插到了香炉里。

“得饶人处,就不要逼得太紧,但是对于该杀的,也不能手软。”

这是在说罗惠鹃吗?

潇湘暗自揣度,罗惠鹃长得漂亮,身手又好,关键是很听话,调教她花了蝴蝶夫人很长的时间,可是这次却因为自己的贪功,导致不得不牺牲她。

她曾经考虑过帮罗惠鹃逃跑,可是被蝴蝶夫人否决了,对于跟随她多年忠心耿耿的下属,她都毫不留情地做出了杀的决定,这让潇湘除了震惊于蝴蝶夫人的狠毒外,也对自己的处境担心起来。

或许有一天,她没有利用价值了,也会面临罗惠鹃那样的命运吧。

为了相同的悲惨命运不会马上降临到自己身上,她做出恭敬的样子,说:“对不起夫人,这次是我的失误,害您损失了这么多,请夫人责罚。”

“算了,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当是长个教训吧,记得下次再有生意上门的时候,不要再擅作主张了。”

“谢夫人原谅。”

“不是我原谅,是洛神会原谅你。”

如果蝴蝶夫人此刻转头,一定会看到潇湘震惊的表情,因为所谓的洛神教义,只是她们为了方便做事,用来拉拢人心的手段,她从没想过蝴蝶夫人也会信洛神。

难道她在自己面前也做戏?

不知道潇湘内心的想法,蝴蝶夫人看着眼前的塑像,穿过圣母玛利亚的雕像,她似乎看到了飘渺的云雾中,那位站在云端的洛神仙子。

“说来也许你不信,很多年前,我曾经真的见过洛神,那晚也是浓浓的夜雾,我跟那个人经过洛神庙,看到了洛神,洛神赋上的描述无法形容那份美丽的千分之一,当时我生平头一次感到了卑微,但同时也感到了幸运,因为能看到洛神的人,她一定会幸福的。”

潇湘不知道这是蝴蝶夫人的亲身经历还是她在撒谎,小心翼翼地问:“就像……您现在这样吗?”

蝴蝶夫人转过头来,问:“你认为我现在幸福吗?”

“您追求的都拥有了,难道这不是幸福吗?”

“是啊,我想要的,想得到的,全部都到手了,可是我不知道这样是否就能称之为幸福。”

蝴蝶夫人缓缓说完,思绪从追忆中转回来,她恢复了漠然的表情,吩咐道:“我对那个叫关琥的小警察有点兴趣,你去查一下他的背景。”

“是。”

第九章
绝对零度 第二部Ⅰ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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