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雨夜,偏僻的路上几乎看不到行人,路灯伫立在道边,默默散发着光明。好半天才有脚步声打破寂静,一道人影从远处走来,步履匆匆,踏在地面上,发出沉闷又急促的响声。雨下得不大,他没撑伞,戴了一顶宽沿帽子,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庞,只能从魁梧高大的身躯上看出那是个男人。他好像对周围很在意,快步向前走的同时,不时转头张望,又收收风衣的前襟,继续加快步伐。风衣男人往前走了没多久,又有一道人影穿过夜幕,匆匆走了过来。他穿着黑色皮衣,低着头,让那头金发分外显眼,他的步伐迈得也很快,皮靴踩着地面,脚步声离风衣男人越来越近。风衣男人感觉到了,向后飞速瞄了一眼,也加快了脚步,后面那人疾步跟上,于是寂静的路上不断传来杂沓的脚步声,并且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风衣男人发现不对劲了,大踏步逐渐变成了小跑,起先还是慢跑,到后来速度越来越快。他快,后面那人也快,两人变成了你跑我追的状况,在拐过一道弯后,金发男终于追上了风衣男人,拽住他的后衣领将他拉住。男人本能地伸手压低帽檐,又顺势一拳头挥过去,金发男侧身躲过,依旧揪住他不放,另一只手扣住他的手腕,做出压制的动作。金发男像是有练过的,动作既快又狠,不过风衣男人也不含糊,几拳非常凌厉地打过去,逼迫金发男不得不左右躲闪,再找机会反击。不知出于什么理由,两个人都没有发出声响,只是闷头相互攻击。于是细雨中,路灯光芒照着拳打脚踢的两个人,像是在演一出哑剧。而这一切都被刚好路过的行人看到了。这条路虽说偏僻,但也不是完全无人经过的,路小蛮恰巧就是其中的一个。身为soho一员,昼夜颠倒对路小蛮来说是常态,今晚刚完成一个案子,他去附近的便利商店买晚餐,于是就这么好巧不巧的,看到了两个人在打架。最近可怕的事好多,就像他,出来买个东西也被人跟踪……好吧,被跟踪可能是他连续熬夜造成的幻视,不过现在眼前有人打架可不是幻视吧。身为一向奉公守法又有点胆小的好公民,发现斗殴事件后,路小蛮第一时间就躲去了树后,先瞅瞅自己周围,确定没有奇怪的人,他又探头悄悄看斗殴事件。距离较远,对面是什么状况,又是因为什么事情发生了争斗,他完全无法了解。不过看那两人的身板还有衣着打扮,应该都不是善类——尤其那个一头金毛的,挥拳时可以看到他手腕上戴着的大颗骷髅型手链,脖子上跟耳朵上也金光闪闪,一看就不是好东西。路小蛮心头的正义之火燃烧了起来,很想上前帮忙,但瞅瞅自己竹竿似的小身板,他一秒就放弃了盲目英雄主义行为,摸摸口袋,还好出门时带了手机,急忙掏出来拨打报警电话。手指按了两个号码后,路小蛮又停下了。打报警电话还不如直接打给他们附近的派出所。据说最近这周围出了好几起入室盗窃案,所以派出所的警察挨家挨户地发宣传单,让大家提高警惕,路小蛮也收到一份,还记下了那个紧急联络电话。他调出电话号码打过去,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他就压低声音急急忙忙地说:“蔷薇花园后面有人斗殴,看上去都不是好人,你们快来快来!”“有几个人?”“两个……啊,他们动刀子了!”路小蛮趴在树后偷偷往对面看,就看到风衣男人摸出蝴蝶刀,在手里甩来甩去。他吓得急忙又躲回树后,压低声音说:“要出人命了,你们快点来!”紧张感充分传达了过去,接电话的警察说:“蔷薇花园后面对吧?我们马上过去,在我们出现之前你千万不要乱动,藏好,保护好自己!”“放心吧,我会的!”还没到而立之年,还没把到漂亮美眉,路小蛮觉得如果就这样死了,他一定会死不瞑目的。不过每个男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英雄主义情怀,所以害怕归害怕,路小蛮没有跑路。他打完电话,缩在树后继续看对面的全武行,又顺便从购物袋里掏出面包,撕开袋子,一块块塞进嘴里。警察出现得比路小蛮想象的要快,一个穿着制服,腰间配着警棍跟枪套,另一个是便衣,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看到他们,路小蛮这才敢从树后跑出来,嚼着面包,手指对面,叫道:“就是他们,快点快点,别让他们跑了。”那边全武行差不多已接近尾声了,风衣男的蝴蝶刀被金毛打落,接着他也被打趴在地,金毛上前抓住他的一只胳膊别向背后,他还挣扎个不停,伸手想去摸刀子。看到这一幕,不仅路小蛮紧张,连那两名警察也提高了戒备,穿制服的那个迅速跑过去,冲还在殴打的两个人大叫道:“警察,住手!”因为紧张,他的嗓子有点变音,让路小蛮担心他能不能镇得住。相比之下,那个便衣就镇定多了,喝道:“不许动,没听到吗?是想吃警棍吗?”路小蛮吃惊地看他,觉得这人的口气好像黑社会啊,不过对付坏人的确要凶狠一点才行。他躲在便衣后面,继续往嘴里塞面包,顺便看那两个互殴的人的反应。制服警察本来想掏枪,想了想,又改掏警棍,他拿着警棍走过去做出警告的架势,便衣配合着走去另一边,正要去抓金毛的衣服,金毛忽然抬起头来。看到金毛的脸,便衣脚下滑了一下,再仔细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番,失声叫道:“关琥?”“嗯。”关琥低声回应了,看到风衣男的手终于够到了刀子,拿起来想攻击,他一个反擒拿,将蝴蝶刀夺了过去,丢到一边,又挥掌劈在他的手臂上,风衣男怪叫连声,再也没力气拿刀了。听了便衣的叫声,不仅路小蛮惊讶,连制服警察也很意外,指着金毛,问:“你们认识?”“嘿嘿,一家的。”这是他们的暗语,也就是说金毛也是警察,制服警察松了口气,用脚把蝴蝶刀踢开,又双手握警棍准备上前帮忙,被便衣拦住了。“不用了,他一个人搞得定的。”便衣说完,还掏出手机,对着在地上玩相扑的两个人兴致勃勃地开始摄影。路小蛮在一旁看得下巴差点掉下来,想说警察葛葛,你要不要这么悠闲啊。关琥也不爽了,见风衣男还在挣扎,他直接用膝盖压住他的后背,给制服警察做了个手势,警察愣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他是要手铐,慌忙掏出手铐递过去。关琥把风衣男从后面铐住了,又像是翻乌龟一样的把他就地翻了个个,风衣男还不服气,冲他大叫道:“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要敢碰我……”一巴掌拍过去,把风衣男的帽子拍掉了。关琥搜着他的身,说:“不知道你是谁?鳄鱼陈,你当老子这几天白跟踪了?为了抓你们这几条大鱼,我一个星期都没回家了。”他骂完,东西也搜出来了,却是几包白色粉末,他将风衣男揪起来,东西亮到他面前,说:“现在人赃并获,没话说了吧?”“这不是我的,是你栽赃嫁祸,我是良好公民……”“这话留着去法庭上说吧,啊对了,除了这些毒品外,起诉你的资料摞了有一尺高了,这次看什么铁嘴律师能救得了你。”鳄鱼陈还想辩解,其他便衣已从关琥的无线通讯器里收到了情报,赶了过来。两个警察上前架起鳄鱼陈,又告诉关琥,其他同伙也已顺利捉到,任务完成,可以收队了。呼啦啦一下子冒出来好多便衣,制服警察在一边看傻了眼,问还在玩拍摄的便衣。“这些都是你的同事?”“对呀,不过他们是缉毒组的,只有这个黄头发的除外,他是借调过去的,脸生,比较容易钓到鱼。”听着便衣的解说,制服警察跟路小蛮一起打量金毛,点头说:“原来如此。”金毛长得高大结实,一身黑皮衣加黑皮靴,颈上手上戴着夸张的骷髅银饰,耳朵上还扣了几个同样类型的金色饰扣。这副打扮再配上他流里流气的样子,要说他是警察,没人会相信,要说他是道上混的,大概没人会不相信——这样的人实在太适合当卧底了。听了同事的解释,关琥不爽了。“江开你拍够了没有?我们辛苦捉贼,你倒轻松,跑到这里杀时间来了。”“这不是难得看到你英勇擒敌的样子嘛,当然要多拍些。”江开按了停止键,将拍的影片给关琥看。“先说明,我可没有在偷懒,我是奉了上司之命,来这一区调查情况的,刚好遇到有人报警,我就陪赵青一起来了,没想到罪犯会是你。”江开指指派出所那位警察说。他其实还想顺便关心一下关琥的衣着发型,可是见他脸色不好,只好忍住了,这么没品位的打扮,他想关琥一定不是出于自愿弄的,别一不小心踩了雷区,那就惨了。行动收网,领队率人把疑犯带走了,关琥没一起走,因为为了跟踪疑犯,他今天一整天都没好好吃过饭,打算去哪里吃点东西先垫垫肚子。赵青也向路小蛮道了谢,暗示他可以离开了。路小蛮却当听不懂,撕着面包往嘴里塞。“不谢不谢,配合警方工作是我们公民应尽的义务,对了,这次还顺利抓获了贩毒分子,那我是不是要去警局录份口供啊,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无条件配合的。”关琥看了他一眼。“你不怕回头被打击报复?”路小蛮想了想。“怕的,不过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录下口供,顺便申请你们警方的保护。”没人理他,江开问了关琥的情况,说:“刚好我也没吃饭,我们一起去好了。”“看不出你也这么忙。”“忙,最近这里出了好几起入室盗窃事件,我是过来协助调查的,刚才听到报案,还以为有线索了,谁知道是你们在网鱼。”最近没什么大案,所以重案组的组员们难得地享受一下轻松的生活,顺便帮其他组的同事解决下急件,比如江开来派出所做调查,再比如关琥的临时乔装缉毒。听了他们的对话,赵青看看手表,说:“我刚好也到换班的时间了,我带你们去吃饭好了,反正我也要吃的,这附近我都熟……”“还有我还有我……”路小蛮又往前凑凑,努力刷存在感,“我在这里住很久了,说到熟,没人比我更熟,而且我也没吃饭。”其他三人没说话,目光一起落在他手里的购物袋上。里面的面包已经吃完了,路小蛮抹抹嘴,把沾在嘴边的面包渣也抹掉了,一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说:“为了我们可以生活得平平安安,各位警察葛葛都辛苦了,请吃饭也是应该的。”“请吃饭就不必了,哪里有好吃的,你介绍下就行。”“我知道一家拉面摊,正宗的兰州拉面,又香又辣,简直不能再棒了,摊子离这不远,步行就能过去。”看看三人的表情,路小蛮马上又追加,“不能吃辣也没关系,那里还有排骨面阳春面,应有尽有。”关琥喜欢吃辣,所以他马上心动了,江开也不挑嘴,赵青见他们同意了,便点头说:“我也知道那里,我去换下衣服,跟你们一起去。”派出所刚好顺路,赵青回去做交接班工作,其他三人在外面等他,关琥随口问路小蛮。“说了半天,你叫什么?”“路小蛮,大路的路,有点小蛮横的小蛮。”路小蛮自我介绍完后,又解释道:“你们以为这是我的笔名对不对?其实它是我的真名,是我妈乱起的,之所以说乱起,是因为我完全不蛮横啊,我很nice的,除了在自己的作品上很有坚持外,基本上算是个好人。”“你是做soho的?”江开打量着他,颇感兴趣地问。“在杂志上连载漫画,偶尔也帮朋友画画插图做个设计什么的,饿不死,也赚不了大钱。”看着路小蛮身上这套明显洗得变了形的T恤,关琥脑海里浮现出为了赚生活费,画家熬夜赶稿的画面。路小蛮很瘦,脸色也不太好,一看就是长期不运动加营养不良造成的——三更半夜啃面包,整天过这种生活,身体会好才怪。聊着天,赵青换好衣服出来了。他大约三十出头,脱下制服后,看起来帅气了不少,袖子撸起来,看手臂的结实程度,应该是经常锻炼,只是平时没有处理过大案件,所以刚才在面对突发事件时,才会显得慌乱。这时雨已经停了,大家由路小蛮带着,来到了他推荐的拉面摊。那是个不起眼的露天摊,时间比较晚了,又因为下雨,摊前一个客人都没有,店主在里面收拾餐具,像是要打烊了。路小蛮急忙跑过去询问,还好有剩汤料,老板请他们坐下,在灶前忙活了一会儿,很快就将他们叫的拉面一一端了上来。热气腾腾的汤面上加了不少辣子,关琥顿时胃口大开,低头大快朵颐。路小蛮刚吃了面包,不怎么饿,看着大家风卷残云般的吃相,他问:“好吃吧好吃吧?我就是为了吃面,才特意选择在这里住的。”面很好吃,关琥决定原谅推荐者的信口开河。见大家都不理会,路小蛮有些无趣,又问:“那吃完饭,要不要带我去录口供?我不申请保护了,录份口供就行了。”“你是想找机会去体验生活吧?好把点子用在画图上?”关琥一语中的,路小蛮嘿嘿笑道:“你怎么知道的?”因为他身边这类人实在太多了,根本就把他当成是移动资料库,三不五时的来跟他要素材,所以面对这种人,他的做法就是直接拒绝,完全不给对方留希望。路小蛮还在旁边絮絮叨叨,可惜其他三人都饥肠辘辘,只顾着吃饭,没人注意他在讲什么。快吃完的时候,关琥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掏出来一看,不出所料,是监视他……哦不,该说是那位非常关心他的狐狸哥哥。关琥把碗推开,拿了手机跑去一边听电话。电话接通了,张燕铎在对面说:“听说你们今晚的任务顺利完成了。”哥哥不仅是狐狸,消息还异常的灵通,灵通到关琥怀疑他在自己身上安了窃听器。所以他索性老老实实地做了汇报。“是啊,完成了,刚好路上遇到了江开,我们现在在吃饭,吃了饭我就回家。”“吃了什么?”“兰州拉面,辣劲超大的,超满足,说起来这家真不错,哥,下次我也带你来吃。”“呵呵。”冷笑声从对面传来,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关琥顿时感觉后背变得冷飕飕的,果然就听张燕铎冷笑完后,说:“你这两天没好好吃饭吧?”“有……”“饥一顿饱一顿的,还敢吃那么辣的东西,下次胃痛得叫娘,别来找我。”“哪……哪有……”关琥抓抓头发,想起前不久他还胃痛过一次,不由得心虚,嘿嘿笑着,眼神在四周乱瞟,想找个借口把张燕铎的注意力转开,谁知就在他东张西望的时候,忽然发现对面公寓有状况。那是栋十几层的大楼,不算太高,但建筑面积颇大,所以在附近的楼群当中显得很突出。那应该是商业大厦,这个时间段,楼里零零星星地亮着灯光,乍看很平常,但再往上看,他就看到了从大厦顶楼垂下的长方形物体。距离稍远,关琥看不清那是什么,只能凭感觉判断物体类似清洁公司的高空吊篮。大厦外有清洁用吊篮并不奇怪,问题是现在已经是深夜了,总不可能在这个时候搞清洁吧?雨后风变大了,远远看去,可以看到吊篮在左右微微晃动,带着某种莫名的危险感。关琥的警觉天线竖了起来,张燕铎在对面说了什么他都没有注意听,回去把饭钱放在摊上,转身朝大厦那边跑去,其他三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愣愣地看着关琥跑远。最后还是江开反应快,他从关琥的行动中猜出有事发生,匆忙结了账,追着他的脚步跑了过去,其他两人也莫名其妙地跟在后面。“出了什么事?”在电话对面捕捉到不寻常的气息,张燕铎的话声变得严肃,这时关琥已经跑到了大厦下方,仰头往上看,说:“发现了一个挺奇怪的东西。”“是什么?”“是……”看着头顶上方的物体,关琥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那东西从顶楼垂下,停在约十楼左右的位置上,黑暗中无法看得很清楚,但应该不是清洁用吊篮。物体体积要比吊篮小,上面无法站住成年人,最重要的是它的高度有限,反而长度颇长,四周像是透明的,随风晃动中偶尔反射出光亮。“就像是……”仰头看着上面那个巨大的物体,关琥好半天才想到相应的形容词,“像是棺材,一副悬在空中的棺材。”江开跟其他两个人也赶了过来,大家追随关琥的目光,看向悬空的物体,路小蛮大叫起来,“乖乖,那是什么?”关琥无法回答,为了看清,他又朝前走了几步,忽然上空传来轰隆声,大家仰头看去,就见一架直升飞机由远及近地飞过来,里面的人像是也发现了异常,驾驶直升机在大楼上空盘旋起来。赵青揉着额头,奇怪地说:“这是怎么回事?”“先过去看看再说。”关琥随手把手机放进了口袋,一边往大厦那边跑,一边对江开说:“你在下面守着,别让人靠近,我去楼上。”江开跟他搭档已久,配合默契,在奔跑的时候便开始注意周围的环境状况。虽然物体是什么还有待调查,但它悬在半空,形成了潜在的危险,坠落的话,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幸好时间比较晚,经过的人不多,暂时还没人发现悬空的物体。赵青跟随关琥跑到大厦门前,刚好保安经过,赵青经常在附近巡逻,跟他们都认识,沟通起来也比较快。听了赵青的解释,保安很紧张,慌忙用对讲机联络同事,让他们去楼外协助江开,他则带关琥等人去楼上查看情况。路小蛮在旁边看着又有事件发生了,他很兴奋,捂着嘴巴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响声,以免被注意到,拒绝让他跟随。不过关琥根本没心思去注意一个小卒的存在,现在状况特殊,虽然有保安的协助,他还是担心江开一个人撑不住。关琥本来想让赵青也负责楼外行人的安全,但赵青已经跑进了大厦,他又跟保安比较熟,关琥只好放弃了原来的设想,改为让他跟保安乘电梯上去,自己选择爬楼梯。赵青不明白他的用意,不过还是照他说的做了,路小蛮转头看看他们两边,最后把宝押在了关琥身上。他很快就为自己的选择后悔得肠子都青了。关琥就像脱柙猛虎,顺着楼梯向上猛跑,不过每次在跑到拐角时都会停下。路小蛮最初还以为他是在等自己,但没多久他就知道自己在自作多情了。关琥是在观察楼外的状况,因为从楼梯拐角往外看,勉强可以看到悬空物体的一角,也可以查看楼下的情况。在跑到五楼时,路小蛮感觉自己快要升天了,他靠在楼梯扶手上乌龟一样地往上爬,又气喘吁吁地说:“等、等等我……”关琥没理会他的求救,探头往楼下看。才不过几分钟的时间,楼下竟然聚集了很多人,还好大家都站得比较远,仰头看向大厦,指指点点的在交谈。关琥看不到江开,他掏出手机想联络,这才发现手机一直处于通话状态——刚才他心不在焉,忘了切断通话了。“先这样,哥,我在忙,回头联络你。”他说完,不等张燕铎回应就挂了电话,改为拨给江开,又继续往上跑,问:“你那边情况怎么样?”“还好,就是人越来越多,电视台的人也来了,真不知道他们的情报怎么这么快。”“不会是那架直升飞机吧?”“就是,我猜是不是有人提前知道消息了,搞得都这么晚了一下子涌来好多人。”“总之不要让他们靠近楼下,别挂机,随时保持联络。”等关琥说完,他已经跑到了十楼。他先在拐角确认了物体的位置,然后跑进楼里。十楼走廊很空旷,他进去后,一眼就看到赵青跟保安站在某扇门前,两人正在争吵。这一层只有一间公司,里面没人,两旁的玻璃窗里一片漆黑,他跑过去,问:“怎么回事?”赵青指着保安,一脸无奈地说:“我让他用备用钥匙开门,他不肯,说怕被公司投诉,可是从位置来看,东西就吊在这间公司的外面,不进去怎么知道状况?”“可以去顶楼啊,去顶楼的话也可以看到的,可是不经允许就进人家公司,算是私闯民宅吧?”“特殊情况特殊对待,也许这里面正隐藏着犯罪分子。”“你说的我都懂,可这真不是我能决定的,我要问我们主任。”原来这就是他们争吵的原因。关琥看着房门,无奈地揉揉头。大门上安装了密码识别跟普通锁键两种系统,密码就别想了,普通的锁关琥觉得他还可以试试,他制止了两人的争论,掏出警察证亮到保安面前,没等他看清,又将另一只手伸过去。“我是重案组警察关琥,钥匙给我,出了问题,一切由我来负责。”“这……”“还是你要我直接用枪开锁?”关琥说着,作势要去拔枪,但实际上他今天是特殊值勤,根本没带枪。不过保安不知道,被他的举动吓到了,赵青也很震惊,看着他,表情有些复杂,似乎想阻止,最后却没有说出来。用枪开锁实在太惊悚了,相比之下,还是用钥匙比较正常点——慌乱中,保安没有太多脑细胞去琢磨这种事,所以二选一,他很自然地选了后者,却为难地说:“可是我没拿这里的钥匙啊,我只有顶楼天台的,我现在去拿行不行?”关琥无语了,保安又嗫嚅说:“我以为你们是要去顶楼的……”赵青说:“这样好了,我陪你去拿,我脚力快,关琥,你在这里等。”这种情况下,关琥只好点头同意了。看着赵青跟保安跑去坐电梯,关琥又转了转门把。房门纹丝不动,让他此刻分外期待张燕铎的出现了——再复杂的锁,有张燕铎在,也可以轻易打开,可是现在他却只能干等,顺便抬头打量大门上方的公司名称。荣鑫服装设计集团。不知道他直接用暴力开门的话,回头被投诉的可能性有多大。最近被投诉的次数有点多,如果再这样下去,萧白夜一定不介意直接把他踢去乡下派出所数蚂蚁的。手机那边突然传来一片惊呼声,打断了关琥的胡思乱想,他急忙问:“出了什么事?”“风太大,那东西歪掉了,不知道会不会落下来,呵,直升飞机也凑热闹,又来了一架,东西里面……哦,菲菲说里面装的是尸体,人越来越多了,我担心就我们几个人,控制不住局面,要不要请求支援?”关琥一时没反应过来。“哪个菲菲?”“就叶菲菲啊,你的女友……呃不,前女友。”怎么每次出事总能扯上叶菲菲?她就不能有一次不这么强调自己的存在感吗?关琥没时间去纠结叶菲菲的事,问:“你确定里面是尸体?”“难说,太高了,物体又晃得厉害,看不清,不过连媒体都来跟踪了,证明有人早有预谋……”又一阵惊呼声从对面传来,盖过了江开的声音,等噪音稍微停下,江开才急急地说:“糟糕,那东西的一端好像真撑不住了,我靠,一群脑残记者硬要钻到前面去拍照,拉都拉不住。”“让保安帮忙协助控制现场,请求支援。”“是!”江开说完,关琥就听到属于叶菲菲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我可以帮忙疏散那帮神经病记者,江开你快打电话叫人来,用我的手机,你的手机给我,我跟关王虎即时互通有无。”那边又是一连串的嘈杂声,没等关琥表示反对,就听叶菲菲说:“换我了,关王虎,我现在在大楼底下,你那边情况怎么样?有没有危险?”关键时刻她就是来添乱的是吧?关琥很想骂人,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你怎么会来的?”“这个啊,那就说来话长了……喂,我是警察,这里很危险,请你们马上离开,对,就是说你们。”后半部分很明显是对那些想找第一手爆料的记者们说的,并且说得义正词严。跟关琥他们在一起混久了,叶菲菲的警察派头做得十足,如果不是知道她的底细,关琥想他多半也会被骗过去的。电话那头的噪声越来越大,赵青却一直不上来,关琥等不及了,看看楼上,决定直接去天台,谁知他没跑两步,迎面就跟路小蛮撞到了一起。路小蛮身板太单薄,被撞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他跑了十层楼,喘得快昏过去了,看到关琥说了句抱歉后又往前跑,他呼呼喘着气问:“你、你又要去哪里?”“天台,这里很危险,你不要乱走,找个没人的地方躲起来。”“这里、这里好像除了我们、我们以外,没、没别人……”等路小蛮说完,关琥已经跑去走廊那头了,他实在没力气再跟了,扶着墙爬起来,按着门上的密码键,有气无力地说:“我……我就在里面等你们好了,应该、该没事……吧……”话音未落,关琥又像风一样地旋了回来。如果这是漫画,路小蛮想他现在的头发一定会被带来的风吹得飘起来,但现实是残酷的,他因为头晕,差点再次跌倒,还好被关琥及时伸手扶住了。“谢、谢谢……”无视路小蛮的道谢,看着他熟练地按着键钮,关琥震惊了。“你怎么知道密码的?”“哔……”路小蛮取出一张卡按在识别器上,从机器里传来的电子音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等他想解释时,关琥已经推门冲了进去,并大声说:“不要开灯!”路小蛮变成了惊险片里的配角,被关琥一声大吼后,他既不敢开灯,也不敢乱动,进去后就小心翼翼地跟在关琥后面,免得影响到他的判断。办公室里面是开放性摆设,对面是一整排落地玻璃窗,关琥进去后,打眼就看到旁边站了几个高大的人,他本能地做出防御的姿势,但很快就发现那些都是塑胶模特,模特身上还挂着各种布料。忘记了,这家好像是服装设计公司,有模特是很正常的事。关琥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他大步流星地冲到对面窗前。窗打不开,但可以看到外面的状况,一股粗绳在窗外左右摇晃着,再顺着绳子往下看,关琥看到了那个物体。它的位置略微低于玻璃窗,所以关琥必须紧贴在窗上,才能看到它。近距离观察,它的形状的确很像棺材,大约一个成人身高的长度,前宽后窄,物体四角还吊着粗绳。由于风大,粗绳承受不住物体的重量,棺材的一边在逐渐倾斜,关琥听到手机那头传来惊呼声,棺材突然又往下坠了坠,导致宽的那边上升,靠近了关琥所在的窗户。“呜……”看清里面的物体后,路小蛮发出奇怪的尖叫声,再次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不怪他反应激烈,因为此刻呈现在他们面前的景象的确很可怕。关琥一语成谶了,这的确是一具棺木,并且棺木里放了尸首,因为摇晃,棺木上方半倾斜着靠近他们,让里面的人体清晰可见。那是个岁数大约在六十左右的男人,稍胖,脸色灰白,普通的衣着打扮。没等关琥细看,棺木再次晃动起来,固定在棺材下方的一股绳索脱落了,导致棺材大幅度的倾斜。关琥听到了手机那边的惊叫声,他本能地探头往下看,额头却传来疼痛,提醒他前面是玻璃,他不可能再靠近了。关琥揉着头皱起眉,却在这时,棺材里的人突然睁开了眼睛。角度关系,关琥跟他看了个眼对眼。那是一双异常黑暗的眼珠,似乎还转了转,黑暗中看到,分外瘆人,关琥没有防备,不由得向后一晃。身后再次传来怪叫,路小蛮手脚并用着往后爬,他也看到了棺材里诡异的变化,大声叫道:“他他他、他还活着,快、快救人!”说要救人,路小蛮却躲得比谁都快。由于棺材一直在晃动,关琥看不清里面的状况,也无法知道棺材是不是密封的,他拍打玻璃,厚实的玻璃板让他放弃了鲁莽的行为,转身往外跑去。“你去哪?”路小蛮在后面颤兢兢地问。“天台,”顿了顿,关琥又道:“你在这里别乱动,等保安来。”路小蛮下意识地点点头,可是转头看看外面黑乎乎的空间,还有不断晃动的物体,他心里发毛,又连滚带爬地去追关琥,觉得还是跟着警察葛葛最安全。关琥没有天台钥匙,幸好他们刚出去,就遇到了乘电梯上来的保安,保安把钥匙给了关琥,说下面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赵青也去帮江开的忙了,问自己需要做什么。“你在这里看守现场,不要让外人进入。”关琥指指房门大开的办公室,转身就跑。看到公司大门被打开了,保安惊讶地下巴都快掉下来了,带着哭腔问:“你不会真用枪开锁了吧?这这……我回头怎么跟人家交代啊……”“没事的,是我开的,我不会怪你的。”路小蛮拍着他的肩膀安慰道。保安呆滞地看他,路小蛮还要再解释,一转头,见关琥已经跑远了,他急忙追上去,把保安丢在原地不管了。关琥冲到大楼天台。他一出来,就听到了来自头顶上方嗡嗡的引擎声,两架直升飞机在上空盘旋着,隐约可以看到有人拿着摄像机拍摄,应该是电视台的人。不想被拍,关琥低着头跑到了天台对面。固定绳索的地方很好找,构造也很简单,就是在靠近天台外沿的地上钉了数枚带扣环的粗铁钉,绳索绕过铁钉的扣环垂下,关琥趴在天台边上往下看,不由吓了一跳。短短的时间里,大楼下方灯火通明,四周围满了人。看来那些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们已经开放直播了,所以江开的疏散工作完全不起作用,除了新闻记者外,还有很多来看热闹的人。难得出现的奇观,大家的好奇心要远远多于对未知危险的恐惧,谁都想得到第一手爆料,却忽略了靠近的危险性。“真不知这些人的乐观是从哪里来的。”关琥在嘴里嘟囔着,又定睛去看吊在半空中的棺材。系在棺材一端的绳索脱落了,呈宽部朝上的状态,关琥试着拽拽绳子,重量让他放弃了往上提的念头,再看看地上的铁钉,随着棺材的晃动,有几枚铁钉已被拔了起来,看来不用多久就会整个脱离地面。身后传来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却是路小蛮,他跑到天台边,探头往外一看,立刻大叫起来,又慌慌张张地拽动绳子,做出全力以赴的架势。“快点拉住绳子,那人就要掉下去了,他会死的!”这话不用他来提醒,眼下是什么状况关琥比他更清楚。远处传来警笛刺耳的响声,再看近处,楼下已有人开始在棺材下方摆放气垫,看来接应的部队都到了。关琥拽了拽另外两根绳索,索扣上的钉子看似还很结实,他便拉着绳子跃上了平台。看到他的举动,路小蛮结结巴巴地问:“你不会是想……是想……”“除此之外,还有其他办法吗?”“可以跟我一起拽绳子,坚持到其他人来。”关琥瞟了他一眼,心想你这小身板就算了吧,根本就是装饰物。“来不及了,我怕棺盖脱落,他掉下去。”风太大,人又被封在棺材里,在坠落时很难掌握着陆点,下面的人也无法及时救援,所以现在救人如救火。关琥说完,将手机放在天台上,双手攥住绳子,顺着天台边缘滑了下去。楼下的人看到了关琥,发出一连串的惊呼,这时候路小蛮反而不惊慌了,双手用力抓住关琥使用的绳索,冲下面叫道:“我会抓住绳子的,不过你还是要小心!”关琥下滑的速度非常快,等路小蛮的话声落下时,他已经滑到了大楼中段。天台上的手机里传来女孩子的叫声。“出了什么事?关琥?关琥你在干吗?”路小蛮不知道她是谁,只好一边攥住绳子,一边大声说:“你是关琥的朋友吗?他、他下去了。”“下来了?我怎么没看到?”“因为他是从楼外滑下去的,就像、就像蜘蛛人那样的……”几秒的沉默后,那边爆发出吼声,“关王虎你这个大笨蛋!”她是玩命警察的女朋友吧?这种情况下只有女朋友才会这么又担心又生气的。就在路小蛮胡思乱想的时候,关琥已经滑到了棺材附近。棺材还处于半倾斜的状态,他顺着绳子滑到棺材的顶部,先是拍打棺盖,期待里面的人可以有反应,接着又去触摸棺盖周围,希望找到打开的地方。但棺盖跟棺身像是一体的,关琥折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缺口,里面的人也一动不动——整个棺材很窄很小,想必就算他想动也动不了。就在这时,又是一阵风吹来,棺材中下段的绳索突然松开了,关琥没防备,也随着棺材向旁边荡去,他急忙攥住绳子,腰身一拧,攀到大厦的边缘,免得再增加另外两股绳索的负担。但即使这样,也无法改变现状,棺材在随着绳子慢慢往下滑动,关琥还想找机会救人,却因为大楼外壁边缘太窄,他站不稳,再次荡到了空中。风在耳边呼呼地刮,别说救人,他连稳住平衡都困难,被绳子带着来回晃了一圈,撞到了玻璃上。胃开始隐隐作痛,不知道是刚才吃得太辣还是过于紧张造成的,关琥在心里骂了句脏话,等稍微稳住平衡后,他腾出一只手去摸口袋,掏出随身带的刀子,准备试试撬棺盖。谁知刀子刚拿出来,棺材又是一阵晃动,大楼上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绳索继续缓缓往下滑,关琥急忙找好立足点,冷不防一抬头,突然看到玻璃窗里映出一张脸,他没防备,脚一滑,差点掉下去。里面的人冲他打了个手势,仗着对哑语的一点心得,关琥看懂了那手语是在骂人。其实骂人还有一种更简单的,老幼皆知的手势,只是这个人不会用,因为那种粗鲁的手势不符合他的气质。张燕铎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是气急了骂人,他也会用极其文雅的方式表达出来。看到他,关琥首先做的事是揉眼睛,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下一秒他就看到张燕铎站在窗户里面,脸色冷峻,又冲他打了个手势,这次不是骂人,而是让他闪避。没等关琥反应过来,就见张燕铎在附近的几张办公桌之间转了一圈,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样铁质物体,他把镶着钻石的手表取下,顶住铁器。想到钻石的硬度,关琥的胃更痛了,用口型问:“你不会是想砸窗吧?”下一刻,张燕铎用动作回应了关琥的询问,挥拳向面前的玻璃一角击去。伴随着低沉的响声,关琥看到钢化玻璃的边角出现了数道裂纹,张燕铎接着又挥来第二拳,玻璃完全碎了,呈粉碎状落在他面前,张燕铎随即在他荡过来的时候抓住他的手臂,将他拉进了房间。张燕铎的速度太快了,关琥别说反抗,他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就已经身在房间里了。他探头去看外面,就见棺材还是缓慢下坠,急忙叫道:“那里面还有人……”话音未落,张燕铎已经纵身跳了下去,关琥急忙去抓他,却发现他的手中攥了绳索。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临近的办公桌上,随着张燕铎的落下,办公桌被拽动,发着刺耳的声音,沿着地面向窗口滑动过来。“你想到的老板都想到了,而且不像你那么笨蛋地去玩命。”叶菲菲拍拍手,站起来。办公桌上的绳索是她绑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她说:“当年的反恐训练没白玩,总算派上用场了。”“你怎么会在这里?”关琥一边问,一边探头看向外面。“这不重要,反正你只是随便问问的。”叶菲菲说对了,现在关琥的心思都放在张燕铎身上。他看着张燕铎灵敏地滑到棺材旁,正琢磨着怎么协助他一起救人,就见他很快又顺着绳子爬了回来,速度快得像猴子,一跃身,翻了进来。“死的。”他说。“欸?”关琥没听懂。看着弟弟,张燕铎的眉头挑了起来。“关琥你要不要去看下眼科?你拼命要救的是一具尸体。”“尸体?”“对,死去至少超过十几个小时了。”